涌    泉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小和尚才回来，老和尚此时已经冷静，问：“看清楚了没有？” 小和尚毕恭毕敬地回答：“看清楚了，佛像确实动了，左右前后各晃三下，而且连续重复两次。” 老和尚掐指一算，说：“泉水十二个时辰来，必须在之后的两个时辰内找到。” 说完立刻吩咐小和尚说：“敲后院的大钟，召集四方相邻，厨房杀猪宰牛羊，感谢我佛的大慈大悲。”

账房好奇地问道：“真有这涌泉？” 老和尚流着泪地说：“当然是有，上一次出现，是在八十年前，我师傅的师傅，当时还是入门没有多久的小和尚，那次佛像前后晃动各三下，涌泉在六个时辰内出现，并被我师傅的师傅找到，涌泉寺方红大师大慈大悲，给附近赶来的山民每人一滴，附近山民因感其恩，捐钱捐物，扩建涌泉报恩寺，重塑金身佛像。” 小凤插嘴说：“这涌泉真的有桃花功效？骗人的吧？” 老和尚大怒，指着小凤骂道，说：“你这小王八蛋懂了屁，就在边上幺五幺六的，我们和尚都是骗人的？实话告诉你，当年那个小和尚，也不信这涌泉水功效，偷偷地尝了一小口，本来他从小立志皈依我佛，结果在五十岁时，还是命犯桃花，那年，有一女子偶上涌泉寺烧香拜佛，碰到当时已经是方丈的那位小和尚，也是前世冤孽，那女子对方丈一见钟情，定要以身相许，否则就要吊死在这涌泉寺山门，方丈热泪盈眶，心想桃花劫不过，难成我佛正果，于是在闭关三天后，大彻大悟，还俗成亲了。你这小东西，肯定又以为我老和尚在编故事，实话告诉你，此方丈和那女子，就是我老和尚的家父家母，我老和尚虽然吃狗肉，但向佛之心万世不变，天地可鉴，怎么会打诳语？也不怕破戒？更可况以家父家母之名起誓，就算不信佛，也不能不信祖宗。”

这一番话，说得账房都为之动容，他转身也骂道，说：“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同时转身对着老和尚抱歉地说：“小屁孩没见过什么世面，方丈你别往心里去。” 老和尚苦笑地说：“不怪这位小施主，那次涌泉之后，这八十年来，泉水一直不来，附近新生山民，只听老一辈人讲过，而没有亲眼见过，哪能信此佛缘？渐渐地开始风言风语，以讹传讹，都以为我们和尚是坏人，编这些佛家因缘来骗钱，涌泉寺也因此慢慢没落。老衲师傅，苦等涌泉一生，而无缘相见，含恨终生，坐化前，淳淳告诫老衲，一定要找到涌泉，重新弘扬佛法，兴旺涌泉报恩寺。今天突然听得涌泉重新归来，思念起师父，不免动了凡心，刚才也是一急，出口伤人，罪过罪过。” 账房说：“大师心念一善，定会有缘，到时候大师普渡众生，重塑我佛慈悲，不过老生很是好奇，如何求得此仙泉？望方丈不吝赐教，若方丈果得此泉，还望方丈不惜赐老生一滴，老生已年过半百，不敢有此奢望，享此福缘，只不过老生有家远方表侄，年近三十，还无缘桃花，老生愿为他求此仙泉一滴，让他永脱苦海。”

老和尚含笑道：“此泉必须在两个时辰内服下，方才有效，，如何转送给远方佛友？此福缘，我等凡夫俗子，人人皆神往，何故假借远方表侄？” 小凤听得云里雾里，斜眼看着账房，只见他脸慢慢泛红。老和尚继续说：“福缘，有缘得之，佛友不必不安，只是这涌泉，每次都不知道在何处出现，缘分未到，还不一定能找到。老衲从小立志，普渡众生，如有缘，得此涌泉，必按缘分，分得你老先生一滴。老衲本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有奇缘，还愿为附近山民，先尝此水。” 账房喜出望外，随手从身上摸出纹银，对着老和尚说：“那报喜的佛像，老生愿出此纹银十两，为其重塑金身，添砖加瓦，望大师不要嫌弃银两少。” 老和尚接过银子，说：“佛友有此善念，佛缘大增，老衲马上主持涌泉大会，先行一步，如有奇缘，一定通知你老先生。” 说完匆匆离开。

账房马上嘱咐小凤：“明天休息一天，你可以随处玩，但不许乱跑，现在就回去，我还有事。” 说完，对着老和尚追去。小凤巴不得自由，高高兴兴地回屋练功去了。

涌泉寺有涌泉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欠，附近山民陆陆续续赶来，涌泉寺更是大作法事，热闹非凡。小凤本想也挤进去看热闹，但账房吩咐过，要留在屋里照看药材，不能出去乱走。他百无聊赖，又去翻开他那本大挪移，后面还有很多章节，加上前面两章，一共十章。小凤翻到每章的后面，都写着，三年一小成，他简单一算，要穷其一生，才能大成。每一章都练三年，练完都三十年了，那个时候还报屁个仇雪屁个恨？恐怕那时仇人都自己死了。而且后面的章节好像越来越难，自己根本看不懂，这时，小凤突然想到，爷爷经常告诉自己，东西学不懂不要紧，先把东西背熟记牢，等以后年纪大了，慢慢就会懂了，或有机会向别人请教，想到这里，他开始兴奋，对着后面的章节背了起来，说实话，写这本书的王八蛋，水平估计不怎么样，里面语句，诘屈聱牙，晦涩难懂，钩章棘句，狗屁不通。小凤哪里懂，好文章，从来都是读起来流畅通顺，朗朗上口，而且内容深入浅出，旁人看不懂的字句，肯定就是狗屁文章。他资历浅，不敢对书本提出异议，看不懂，首先怪自己水平不够。他人虽不伶俐，算账倒是很快，但死记硬背，一点都不行，记了后面，马上忘了前面。

第二天，小凤闷在屋里一天，傍晚前，账房回来一次，特地带回来几块烤猪蹄，并告诉小凤，说：“晚上我会很晚回来，你自己先睡。” 小凤根本不介意账房回不回来，眼睛盯着烤猪蹄，直流口水。他家穷，逢年过节才能吃几块肉，学徒时，更没有机会，就是看到桌上有肉，也不敢去夹。这时，突然看见眼面前有这么几块大肉，馋劲根本掩饰不住。账房一老狐狸，哪能不懂这些？拍拍小凤头头，说：“好好看家，这些都是你的。” 小凤喜出望外，不等账房出门，拿起猪蹄，先用舌头舔了几下，然后马上就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那滋味，那感觉，胜似天上神仙。

小凤把骨头都啃了两边，确定骨头上没有一点肉，才依依不舍地放下，这时还意犹未尽，躺在床上，一边吮油指头，一边回味刚才每一口的感觉，觉得每一次的牙齿嚼动，都是幸福的，这种幸福还延申到梦中，对了，他舍不得洗手，要把手吮干净。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小凤突然惊醒，口干舌燥，喉焦唇干，一下子下去这么多肉，难免上火，他口渴难耐，跑到水缸前，用瓢舀水，猛灌了几口山泉水。水清澈香甜，清凉爽口，犹如甘露，犹如甘醇。小凤抹了抹嘴，彻底清醒，此时天已漆黑，他到屋外看了一下，漫天繁星，寺门周围到处点缀着晃动的火把，沉声静气，估计山民和和尚，都在认真地寻找涌泉。小凤看着桌上被自己啃干净的猪骨头，重新回味一遍刚才那种上天入地的感觉，真是奇妙无比，快感从身上每根毫毛，向中枢一阵一阵袭来，等汇聚到一点，又一阵一阵的向四周散去。大口啃肉咬肉，小口咀嚼下咽，都是一次美妙的旅程，美妙从舌尖传到舌根，从舌根传到百会，最终从百会传到四肢百骸。一股暖流，突然又从百会百骸骤然汇聚到整个舌头，从舌根涌向舌尖，在舌尖处天崩地裂。

爆炸的余威还未消尽，不时地引得舌头一阵一阵地颤动，像梦而又不像梦，但愿是梦，永远留着这梦。就在小凤还在做梦时，肚子咕噜一声，把他拉回现实，他开始打扫桌上的骨头，咕噜声有点像打嗝声，一旦启动，就很难止住，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声中，还伴随着肚子的阵阵疼痛。小凤突然想到，先生说过，热油凉水，拉到腿软，自己刚才吃了这么油腻的猪蹄，接着又灌了几大瓢清凉的山泉水，坏事了，来不及了。

只见小凤急忙拉开房门，箭一样地向外冲去。茅房有点远，此时体力急速下降，情急之下，本能地钻到岩石角落，肚子里翻腾的东西，在裤子被拉到身体后的一刹那，喷涌而出，电轰雷鸣，风雨交加，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算完事。小凤身体发虚，两腿发软，整个身体，靠在了岩壁上，才可勉强蹲在，虽这样，心里还是侥幸，躲过这次大劫。剩下的，就是善后工作，他把手伸向裤子口袋，不料摸了个空，这一惊非同小可，倒吸一口凉气，吓出了一身冷汗，最不幸地事情发生了，刚才是冲出来的，没带草纸。

现在晚上，不好向人求助，在这里干这种大事，当然希望隐蔽，此处还在寺庙里面，被人看见，要被咒得断子绝孙。他也不好半提裤子，直接穿上裤子回去，半路被人撞见，那还不是不打自招---因为明天天一亮，和尚就会发现他今晚的杰作。借着一点月光，他四处张望，希望能发现一些可用之物，但马上他就绝望，周边全是石头，而且都是那种尖尖的小碎石。他伸手向岩壁摸去，希望能从上面，扳一块圆石下来，来回摸索几下后，他发现，岩壁上有一块小凹处，里面有点水。

没有好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他犹豫几下之后，终于用左手，沾了小凹坑里面的一点水，往屁股后面抹去。一般的山泉，都有股寒气，但这水却有点温，小凤屁股有股暖洋洋的感觉。水有点少，但好在岩壁还往外慢慢渗水，小凤等不及，在渗水的地方使劲地扣石头，希望水快点流出来。扒掉一些碎石之后，渗水果然变成一丝溪流，小凤左手不停地在凹槽和屁股之间来回停留。也不知过了多久，溪流逐渐变小，最后变没，小凤最怎么扣碎石，都不再出来，好在他也做完所有的善后工作。屁股自然晾干后，他环顾一下四周，然后迅速提起裤子，向自己的房间冲去。

小凤兴奋劲没有褪去，一时还不能入睡，索性认真地练功，均匀呼吸直至入定，渐渐地进入忘我阶段。突然，从大雄宝殿传来噪杂吵闹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小凤被直接吵醒，心里吃惊，寻思，别是寺庙起了火，赶紧去看看。

大雄宝殿人声鼎沸，小凤看大家情绪激昂，面红耳赤，争吵不休。有热闹，小屁孩如何不愿意看，小凤从人群挤了进去，只见村民自动围了一圈，对着和尚们指手画脚，满口白沫。账房并没有和和尚们站在一起，他只是在靠近老和尚边上的一根柱子下斜着，冷眼地看着两边。

这种争吵不用说，自然是分赃不均，一山民神情激昂，说：“这次找到的涌泉水非常少，但这是我们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凭什么你们和尚有分配泉水的权利？应该是大家一起商量分配方案。” 说完后，这位山民还对其他山民们问了句：“你们说对不对？”事关自己利益，山民们当然团结一致，齐声附和，说：“那当然是了。” 老和尚不甘示弱，说：“当然是我们寺庙的功劳最大，没有我们寺庙的佛像，你们怎么知道涌泉什么时候出来？” 刚才那位山民估计读过几年书，有点文化，说：“靠佛像诚然不错，但供佛像的寺庙，是我们这些山民世世代代捐钱捐物修建起来的，而且每年你们这些和尚的供养，我们山民也没少出力，我们既然已经出钱出力，就有权决定这些涌泉水怎么分。” 老和尚气的七窍生烟，大怒道：“当年涌泉大仙，有感于汇溪方圆几十里山民穷困潦倒，桃运不佳，立志潜心学佛，普渡众生，他上天入地，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总得这正果涌泉像，此佛像历经千年，每隔五十年或百年，都能为附近山民造福。而四方相邻感其恩，自愿凑钱，为这涌泉佛修建涌泉报恩寺，并希望涌泉大仙的世代弟子们，在此守侯，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怎么今天到了你们嘴里，就变成我们和尚在这里吃你们的白食？我们和尚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也不至于赖在你们这种鸟不拉屎的穷地方要吃要喝，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有多少地方愿意出大价钱来请这尊涌泉佛？有这座涌泉佛，我们这些和尚还要愁吃愁喝？只不过我们和尚心地善良，不敢忘本，清心寡欲地守着师训。不像有些见利忘义的王八羔子，吃不得一点亏，有点好处就往里钻，万一没得到，就蹦的一尺三丈高，有权决定怎么分东西？谁给你们权？”

一席话，说得大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那位山民羞愧难当，老和尚则在一旁冷笑。又有一人弱弱地说：“那也不能有钱的才有份，我们没钱的就没份，不是说佛缘平等吗?” 说话声音很小，显然是底气不足。老和尚不屑的说：“那些心实的佛友，不惜卖田卖地，散尽家资，诚心诚意地供奉涌泉佛，难道他们不应该先得这福缘？难道要把这福缘，先分给那些平时一毛不拔得穷婆懒汉？那天底下，有没有佛法，有没有天理？” 旁边得小和尚帮腔道：“我们方丈大公无私，秉公执法，只要有点人性的人，都不会对他说句半点坏话，这些涌泉水，我们和尚又不会自己享用，不管怎么分，都是给各位佛友享用，而且你们也知道，这水必须要在两个时辰服下，才能得仙缘，难不成各位还怀疑我们和尚，藏私地收起几滴，到街上转卖不成？我们倒想，只是佛缘不许呀。”

人群有人嘟囔道，说：“你们老和尚，不是刚才尝了半小碗吗？怎么说没有享用到呢？” 老和尚脸一下子被点着了，恼羞成怒，说：“那是我替各位佛友试喝一下，看到底是不是涌泉水，我老和尚这把年纪，还跟你们这些小辈争桃花？混账王八蛋，敢这么泼我老和尚的脏水，活该一辈子娶不到老婆，这把年纪打光棍，嘴还这么毒，祖上十八代前就应该断了种，省的射出这些王八羔子，丢人现眼。” 其他和尚也都义愤填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人。

山民们没想到，老和尚这么恶毒，娶不到老婆绝种这些词语，居然都说得毫无忌惮，是铁了心地要跟山民撕破脸皮。于是大家也不藏着掖着，有人跳了出来，指着老和尚说：“你尝可以，但尝一滴就足够了，你老和尚一喝就是半小碗，这不是摆明了想还俗娶媳妇？”大家一听半小碗，怒气更盛，个个摩拳擦掌，撸起胳膊，准备直接上去抢了。

和尚们没想到场面会失控，面对这帮饥渴的老光棍们，心里还是有点害怕。这时，旁边的那个小和尚大喊一声，举起装着涌泉水的瓶子喊道：“谁要是再走进一步，我直接把这水倒了，大家谁都别想得到。”山民们没有想到，这小和尚有如此勇气，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愣着当场。小和尚看大家情绪缓和一点，趁势说：“我们方丈是不是尝了半碗，是各位亲眼看到吗？我看是个别人别有用心地造谣，趁机捣乱，好浑水摸鱼，涌泉水这次不够分，只要我们和尚在，以后还是有机会的，但如果大家只顾眼前，把我们和尚赶尽杀绝，以后你们靠什么再得涌泉水？你们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子孙后代想。”

 这席话说得合情合理，大家慢慢冷静下来，如果那帮和尚真的跑了，以后真的要断子绝孙，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和尚又说：“那些资深佛友，散尽家资，这么供佛敬道，当然要可以优先得到这佛缘，要是一切都讲平等，岂不是让天下所有的善男信女都寒了心，以后谁还会再来积善行德？当然我佛还是讲究众生平等，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先挑二十位资深佛友，先分一滴，剩下的涌泉水，我们抽签决定，大家也别闹，得到得不到，全凭自己运气，怨不得我佛，更不能怨我们和尚。”

眼面前也没有别的好办法，毕竟这次涌泉太少，不比往年，仅这点水，还被老和尚私下眯了半小碗，有什么办法，生在这穷乡僻壤，没钱没运气，得不到东西，只能自认倒霉。

小凤暗地里称赞，这小和尚特娘的真是人物，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这老和尚的位置，早晚是他的。正想着，突然看到账房，不经意地走到老和尚们边上，拿起他刚才喝过水的碗，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舔了两边，然后面不改色地走出大雄宝殿。此时大家所有的心思，都在那瓶涌泉上，谁也没有注意账房这个小举动。小凤眼睛，时刻留意账房，毕竟刚才有点乱，他一小孩，有点害怕，眼睛自然地紧盯亲人账房，一有危险，随时准备逃过去，现在看到账房走了，自己也跟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