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亮--St. Malo 之行
St Malo， 这个位于法国西北部 Brittany 地区的海滨小城，自从我开始读2015年获得普利策文学奖的小说
今年三月的一个暖暖春日，我们驱车从诺曼底来到了这里。艳阳下，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游艇，停满了港湾，宁静而美好。穿着红衣的金色卷发女子，从黄色门框的店门前经过，典型的欧洲色彩。停车场遇见的英国女人，我根据她的发音误以为她来自北美，她却夸我英文很好，我笑着说我其实来自加拿大--我想表明我的英文不算好。烘培店门口，我拿着手机里面搜的地址，询问那个抱着咖啡色皮包牵着同色小狗穿一身蓝色的法国男人，他笑着用中文回答我：“我也不知道！” 我正诧异着，就看到他的中国面孔的太太从店里面出来，一手抱着小男孩，一手抱着长棍面包，兴奋地问我：“你也是台湾来的吗？”我笑着摇头：“我来自中国大陆！”
站在高高的防御围墙上，看着退去海水的沙滩，不知道墙角或者积水处，有多少微小的海洋生物，藏匿着，爬行着，生存着，像小说中Marie-Laure 在围墙下秘密洞穴里亲密接触的那些小生物。身后，是老城，巨大的花岗石建造的中世纪的房子和高耸的教堂。偶尔，还能从几家敞开的窗帘瞥见一些住家的摆设。可是谁能想到，这些其实都不是从中世纪保留下来的房子，而是战后连续12年的重建。1944年8月，就在二战快要结束前的几个月，盟军为了夺取二战欧洲战场最后的胜利，在诺曼底登陆成功之后，对已经被德军占领多年的St Malo进行了大规模的轰炸，“......Saint-Malo, the brightest jewel of the Emerald Coast of Brittany,France,was almost totally destroyed by fire...of the 865 buildings within the walls, only 182 remianed standing and all were damaged to some degree.”
美国俄亥俄州的作家Anthony Doerr ,第一次来得到这个小城，便被它的环境和历史背景吸引，经过十年的准备和写作，故事的大部分情节，发生在这里。
故事从1934年开始。那时，6岁的法国盲女孩Marie-Laure 和她的爸爸一起住在巴黎，经常跟着在自然历史博物馆当锁匠的爸爸出入博物馆，尤其喜爱海洋生物，爱读爸爸送她的《海底两万里》。而远在德国鲁尔的一个矿区，8岁的德国男孩Werner和妹妹Jutta在矿区的孤儿院长大。即便对数学和物理有着天赋，通过捡来的书自学掌握了无线电的技术，Werner似乎也逃离不开当矿工的命运。
然而，个人的命运何其卑微，往往不知不觉地就被卷入时代的车轮。
1940年德国入侵巴黎，Maurie-Laure跟随着爸爸，逃难到了St Malo她的叔公的家里, 一栋又高又窄的6层小楼。作为锁匠的爸爸同时还被赋予一项使命，将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一颗叫做“海之火焰”的钻石带了出来。爸爸为她做了一个微型小城，层层叠叠的房子，把那个钻石就藏在了微型小楼的阁楼里面。Marie-Laure就在这个小城的小楼里从少年成为少女，度过了5年的光阴，经历了爸爸的莫名被抓，失去联系；管家的去世，盲眼的她和一战中被惊吓过的叔公相依为命；叔公为了完成给盟军提供情报的任务，被德军抓住关押，留下Maurie-Laure一人生活，一人被寻宝而来的德国珠宝猎人追踪，一人困在阁楼，困在大衣柜后面一个隐匿的狭小的空间，幸有叔公留下的留声机和无限电发报机，还有爸爸留下的《海底两万里》为伴。虽然看不见光明，失去亲人，但她一直是一个心思笃定，内心清澈聪慧的女孩，她比有着视力的许多人都看得更清楚。围困中，依然坚定地通过电台读着《海底两万里》，读着Nemo 船长把旗子插到了南极。。。
在德国鲁尔的Werner，所处的时代和地区，正是希特勒大肆宣扬荣誉，勇气，日耳曼民族纯正血统，为国家奉献自己的年代。“live faithfully,fight bravely and die laughing”,十几岁的男孩都被谎报年龄送上了前线----二战期间大量的资料照片中，就有德国少年士兵的肖像，稚气的面容，以及与之不符的超大型号的钢盔。Werner也就是这样考进了纳粹精英学校，成为无线电工程师，辗转到俄国，波兰，乌克兰等地，探测并摧毁盟军的发报基地。最后，来到了St Malo, 在探测中发现了Marie-Laure和她叔公向外为盟军发送情报的电台，听到了Marie-Laure的声音，听到了她放的德彪西的月光曲，听到她念《海底两万里》。尽管他对于学校训练中对学员的残酷，对犯人的迫害，对法国人的杀戮，和他善良的本性大相违背，他自己也无法看清前路。而这个他循声找到的盲人女孩，这个看不见光的盲人女孩，似乎照亮了他的内心。在德国珠宝猎人就要将魔爪伸向Maure-Laure之前，Werner及时赶到，救了她，又再次将她安全地送到盟军的基地，自己却没有逃脱，成为俘虏，在高烧中误入德军曾经布下的雷区。。。
一直以为这是一部二战中的爱情曲，原来，不是。530页的书，他们在第467页才彼此面对面。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过“less than a day”. Anthony Doerr想写的是战争本身，战争的沉重，战争中的人性，爱，恐惧，残酷，善良。。。
看过纳粹著名的宣传记录片《意志的胜利》，宏大的场面，从天而降的视角，成千上万崇拜的追随者，高高的台上被神话般的人物充满激情的演讲，在这样的氛围下，看得清光明的能有几人？对于德国人，那也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导演《意志的胜利》的天才女导演莱尼里峰斯塔尔尽管因为执导这一部获过很多大型奖项，却也因这一部在战后招到电影界的封杀。看过她拍的片子，那种宏大的气势超过男性的视角和力量，不得不为她的才华折服。她说如果她早看清希特勒所犯的罪行，她宁愿在认识希特勒之前就死去。
战争中，无论是侵略国或者被侵略国，百姓都是受害者。即便是二战中作为恶魔国家的德国，日本，他们的百姓一样承受了无尽的苦难，影响到后代。俄国军队在占领柏林之后，俄国从德国拆走大量的机器设备和武器装备，发展自己的国家经济，而俄国官兵抢劫掳掠强奸都是其家常便饭。很可笑的是，有一张著名的照片，《胜利旗帜插到帝国国会大厦》是1945年4月30日三个俄国士兵在德国国会大厦顶上挥舞着旗帜，象征着纳粹帝国的灭亡，二战的最终胜利。这张鼓舞着民心的照片，原片中其中一个士兵两只手腕上都带着抢来的手表。我们看到的图片，当然是已经被修改过的了。而我在小说中读着Werner的妹妹Jutta 和其他孤儿院的女孩们，不能不做着男人们才能做得动的活，还得默默承受俄国士兵的凌辱，不由得不愤怒和难过。
战后，在自然历史博物馆，Jutta拜访了已经读了博士，走过世界很多地方，在博物馆带学生的Maurie-Laure，回忆起Werner, Maurie-Laure觉得那一天Werner的出现和离去，是那么的不经意的痕迹，就像房间里的羽毛一样轻，可是他善良灵魂给她的生活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
我在离开St Malo的那一个下午，车子路过街角的小教堂，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人似要穿斑马线而过。我不免猜测着她的年龄，是不是经历过二战，St Malo遭到轰炸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在这里。没有战争，所有的人都不需要再承受恐惧，悲伤，死亡和杀戮。重建了12年，如中世纪保留下来的房子一般的这个城市，以及这个城市的人，不得不让人佩服和尊敬。就像他们说的，他们首先是St Malo人 （Malouins）,其次是 Brittany人（Bretons）,如果还有剩余可说，那么，法国人。
看完全书，结束了内心关于战争的磨难，我想起的St Malo, 就是那个充满艳阳的下午。
（图片全部由手机拍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