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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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家姐体内黑色素癌多发扩散消息的时候,是过年前的两个星期。我急急忙忙取消了二月去越南旅游的机票,改订了去上海的机票。尽管,家姐怕影响我的工作,一再说我去了也起不到什么实质作用。我说,那么就在一起陪伴两个星期吧。

是元宵节的前一天降落在上海浦东机场。在飞机上时,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她才刚刚41岁,膝下的女儿也只4岁。我用手盖住双目。

其实心里明了,这世上人来人往,也许很多事是注定好且无力回天。可是,对于最爱的亲人,还是要一再地说,留下, 留下 。

出境前,特地去卫生间慎重地将头发盘齐,浅浅地描画了眉目。

见到她的时候,她躺在靠窗的单人病床上。白得耀眼的床单。她想起身,对我微弱地笑,说,你来了。我点头,过去坐在床沿,问,你还好吗?她亦点头。看样子精神还很好,神态平静。屋里的人都退出去后,她开始小声对我讲她的病情和医生的治疗方案。最后,她叹口气,说,我这个病,要想治好希望很小。

两个星期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都是些安静和琐碎的时光。正对着床的电视机总是开着。床外时常射进来温暖的阳光。靠墙排列着很多鲜花,是探病的人送的。每天都有人络绎不绝地来探望。我时刻陪在家姐的身边帮忙照料、闲谈。她还是对我很好。几次提到我应该注意规律作息,不该熬夜,她说我的脸已经开始衰老。当我讲起自己的工作状况、同事关系和家务事的时候,她还会帮我详细地分析和出主意。偶尔她也谈她自己,她生活里的郁闷,还有她的孩子。我们交流,毫无忌讳而自然。那个时段,她完全和正常人一样可以行动自如而无太多疼痛。有的时候,我早上去附近的饭馆里打些馄吞、稀饭之类的早点,拎到病房内摆好,对着面,分了吃。有的时候我们上街短时间地走走。她的脊椎已发现黑色素癌转移,有一些疼痛,走路的时候必须带护腰。有一天是动了个小手术,一天都在昏睡。我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时时刻刻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无力而微凉,我只是想给她捂一捂,想让她在偶尔清醒的时候模糊地感到有人在身边。每每体会到她的痛苦,想到她手臂上那些针眼,心里是那样的酸痛。

自从知道家姐病发的消息后,我开始常常回忆往事。小时候的一些片断。那些曾经的朝夕相处的日子。还有那些孩童时此起彼伏的幼稚的争吵。我从小就叫她的名字来当作称呼。可是,在我一两岁的时候,她便承担起带我的任务。和大院里的孩子发生冲突时,她是那个时时把我和妹妹护在身后的女孩子。后来还负责送我们上幼儿园。父母都在外地出差的时候,我们还在托管站呆过。到我十八岁离家求学那年,我们一直睡在一张床上。记忆里她常常带着我们打理阳台上的花草,去买菜、打豆浆,玩羽毛球,去公园,从小就担当了老大的责任,也形成了要强独立的性格。那一年我大学放寒假回家,到家的时候,只有姐姐一个人等在家里。见我回来了,赶紧去下米粉,记得汤用的是莲藕排骨汤,清甜的,烫烫的。那时侯,她会给我写信,还会安排在外地的同学照顾我。

可是,现在我拉着她的手,那手无力而微凉。

离开上海的那一天上午,我在我们租住的公寓里和家姐告别。平常和简短,就好像每次我回国探亲那样。她看我把行李整理好,然后她和姐夫离开公寓一起去医院治疗。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的眼泪落下来。医生说,她的病可能拖不了多久了。我是打算今年再回一次国的,带上自己的孩子,让家姐看看。可是,等到那个时候,她会是什么样子呢?这病来得迅猛,旧年十二月体检时还一切正常,一个月后却出现疼痛既而发现癌症的多发转移。

回到瑞士的家,我已经心力交瘁。上了网,和父母谈话。我说,想开点。我们每个人来这世上能够和家人相聚一场,就是一家人的缘分。只是,只是这缘分,对每个人,都有尽的那天,迟早而已。白发的父母在屏幕的那一头都哭起来。

我们只是用我们的爱和方式去尽力挽留,直到终于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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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简妮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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