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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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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故事

时 间 已 是 午 夜 , 我 走 进 地铁 时 看 了 一 下 手 表 , 是 凌 晨 一 点 。 站 台 空 无 一 人 。 冷 嗖 嗖 的 空 气 从 隧 道 里 蹿 出 来 , 直 扑 人 面。我 打 个 寒 噤 裹 紧 大 衣 。 站 台 上方 悬 挂 着 一 个 电 钟 , 我 看 了 看 , 时 间 没 错 , 现 在 已 经 走 到 一 点 半 了 。

我 坐 在 木 椅 上 , 耐 心 等 待 R 车 。 我 要 回 皇 后 区 的 家 里 , 今 晚 因 为 公 司 开 年 终 派 对 , 在 曼 哈 顿 的 酒店 里 热 闹 了 一 番 , 所 以 这 么 晚 才 回 家 。 太 太 肯 定 等 不 及 我 已 经 入 睡了 , 但 我 知 道 她 一 定 开 着 过道 和 楼 梯 的 灯 ,让 我 放 心 地 回 家 。

想 到 家 , 我 不 禁 又 打 个 寒颤 :午 夜 的 地 铁 站 ,真 冷 !

刚 才 喝 得 太 多 , 头 微 微 发胀 , 我 蜷 缩 身 子 闭 起 眼 睛 , 偎 在 椅 背 上 昏 昏 欲 睡 , 但 是 我 的 神 经 却 一 直 处 在 紧 张 状 态 , 没 有安 全 感 。不 知 了 多 久 , 我 听 到 什 么 声 音 , 一 声 一 声 , 就 在 我 的 耳 边 重 复 , 我 睁 开 眼 。 眼 前 空 旷无 人 。 但 是 声 音 还 在 重 复 , 而 且 是人 说 话 的 声 音 , 从 我 背 后 传 来 。 我 警 觉 起 来 , 弓 起 身 回 头 看。

我 吓 了 一 跳 , 浑 身 的 汗 毛 直 竖 , 就 觉 得 身 体 一 震 , 心 往 下 堕 。 一 个 高 大 的 黑 汉 子 在我 身 后 ,是 他 在 说 话 ,而 且 是 在 对 我 说 。

我 跳 起 来 , 退 后 几 步 。 我想 我 是 遇 到 了 夜  路 打劫 的 亡 命 汉 。 我 心 里 对 自 己 说 : 完 了 , 完 了 。 同 时 又 提 醒 自 己 : 镇 静 , 镇 静 。 接 着 又 埋 怨 自己 : 开 什 么 派 对 ! 还 贪 杯 。找 死 呢 ,活 该 !

片 刻 之 后 , 事 态 并 没 有 发展 。 那 人 还 在 老 地 方 没 动 , 嘴 里 唠 叨 着 同 样 的 话 。这 时 我 也 记 起 自 己 裤 兜 里 有 几 十 元 钱 ,应 该可 以 打 发 打 劫 者 了 。 于 是 我 镇 定 下 来 , 打 量 起 对 方 。 原 来 是 个 乞 丐 , 头 发 胡 子 一 大 把 , 灰 白的 象 从 灰 堆 里 钻 出 来 一 样 ,和 身 上 的 衣 服 连 成 一 色 , 满 身 污 垢 。 他 大 鼻 子 厚 嘴 唇 , 因 为 受 冻 ,鼻 尖 结 着 冰 凌 , 左 脸 上 一 条 疤 痕 ,闪 闪 发 亮 。

他 在 说 :“ 先 生 ,先 生 ,听我 说 ,先 生 …… ”

我 离 着 几 步 远 , 问 他 :“ 你 想 干 什 么 ?

“ 先 生 , 先 生 ,听 我 说 … … ”他 说 话 结 结 巴 巴 ,许 是 冻 僵 的 缘 故 。

我 回 头 看 四 周 ,站 台 里 只有 我 们 两 个 人 ,而 车 子 还 没 影 呢 !

“ 我 不 想 和 你 说 话 。 你 要什 么 , 我 就 给 你 罢 了。 ”于 是 我 撩 起 大 衣 掏 裤 袋 ,从 钱 包 里 摸 钱 。

那 人 明 白 了 我 的 意 思 ,退后 几 步 ,急 得 摇 手 。

N oN oN o! 我 不 是 这 个 … … 不 要 这 样 。 先 生 ,听 我 说  …… 说 …… ”

他 愈 发 结 巴 起 来 ,脸 上 的疤 痕 更 亮 更 红 了 。

 O K !你 就 说 吧 ,我 听 着 。” 我 离 他 几 步 远 , 背 对 着 阶 梯 。

“ 我 可 以 坐 吗” 他 指 了 指 座 椅 。

“ 当 然 。 ” 我 想 , 他 是 在耍 什 么 花 招 。

他 慢 慢 挪 向 座 椅 ,我 渐 渐后 退 ,与 他 保 持 距 离 。

他 在 椅 子 的 那 一 端 坐 下 来,粗 粗 喘 了 口 气 。

“ 先 生 ,听 我 说 … … 说 故 事 , 是 我 的 故 事 , 先 生 你 别 害 怕 , 你 会 知 道 , 世界 上 最 不 用 怕 的 , 就 是 我 了 … … 上 帝 他 知 道 。 ” 他 在 胸 前 划 十 字 。

先 生 , 我 的 名 字 叫 威 廉 斯,巴 斯 迪 塔 - 威 廉 斯 。你 是 纽 约 人 吗 ? 那 你 就 该 知 道 布 朗 士 ,我 出 生 在 那 里 。不 过 我 忘 记 是 哪 条街 了 。我 丢 了 许 多  事 , 全 忘 了 。上 帝 知 道 ,忘 记 的 就 是 不 需 要记 住 的 。 十 五 岁 以 前 的 事 差 不 多 都 忘 记 了。 我 的 故 事 , 要 从 我 十 五 岁 那 年 说 起 。 十 五 岁 我 开 始交 了 霉 运 , 就 一 直 没 好 过 , 翻 不 过 身 来 ,我 尝 试 过 。 可 是 , 霉 运 就 是 到 不 了 头 。 喔 , 我 记 住 的全 是 倒 霉 事!

先 生 ,你 站 着 不 累 吗 ?你 不是 在 等 车 吗 ?就 耐 心 听 会 儿 我 的 故 事 , 不 浪 费 你 的 时 间 ,车 来 了 你 就 走 ,就 是 没 人 ,我 也 照 样 说给 自 己 听 呀 。 十 五 岁 那 年 夏 天 ,是 那 天 ,我 不 会 忘 的 ,晚 上 ,很 热 ,没 有 风 ,琼 斯 在 楼 下 叫 我 ,说 去一 个 地 方 玩 耍 。 我 就 出 门 了 。 这 一 出 门 就 再 没 有 进 过 家 门 。就 是 这 一 天 ,我 交 上 霉 运 了 ,正 好 是十 五 岁 。

琼 斯 是 我 的 表 哥 , 我 们 常一 起 玩 , 可 是 这 一 晚 ,他 蒙 了 我 了 ,毁 了 我 。 他 们 去 一 个 军 人 仓 库 偷 东 西 ,叫 我 放 风 。 琼 斯 只 对我 说 ,站 在 这 里 乘 凉 ,街 角 儿 凉 快 。 来 了 人 就 咳 嗽 。 他 去 朋 友家 取 东 西 ,十 分 钟 就 回 来 。

过 了 几 个 十 分 钟 了 ,琼 斯还 不 来 。 结 果 来 得 是 警 察 和 军 人 。 我 什 么 都 不 知 道 。 警 察 问 我 , 我 就 说 了 琼 斯 的 事 。 事 后 我知 道 , 琼 斯 那 帮 子 人 得 了 手 就 开 溜 啦  !发 格 ( fu ck ) !有 这 样 傻 的 人 么 !琼 斯 毁 了 我 啦   !我 进 了 少 年 感 化 院 。他 们 说 我 是 从 犯 。

进 了 少 年 感 化 院 , 你 说还 会 有 什 么 好 ?就 象 念 书 一 样 , 一 级 级 升 上 去 , 少 年 感 化 院 是小 学 , 监 狱 就 是 高 中 ,终 生 监 禁 是 大 学 ,吃 枪 子 儿 就 是 毕 业 啦 !中 途 退 学 的 事 不 常 有 。

先 生 你 就 坐 下 吧 ,坐 那 里 , 谢 谢 。 说 那 儿 了 ?我 的 天 !我 进 了 少 年 感 化 院 !十 五 岁 那年 的 事 ,我 记 得 清 清 楚 楚 ,象 在 眼 前 一 样 。那 年 开 始 ,我 就 不 是 威 廉 斯 啦 ,上 帝 知 道 。 巴 斯 迪 塔威 廉 斯 不 该 是 这 样 的 。 现 在 和 你 说 话 的 不 是 我 ------ 巴 斯 迪 塔 .威 廉 斯 ,是 另 外 一 个 人 ,他用 了 我 的 名 字 ; 真 正 的 巴 斯 迪 塔  . 威 廉 斯 ,他 可 是 在 布 朗 士 的 老 家 活 得 好 好的 呐 ,有 老 婆 ,孩 子 ,和 老 妈 子 住 一 起 咯 。哎 哎 … …

嗳 ! 在 里 面 我 呆 了 一 年 ,老 妈 来 看 过 我 几 回 。 我 想 其 实 我 不 应 该 呆 这 么 久 的 ,可 是 他 们 说 这 事 和 军 队 有 关 , 不 是 一 般 的偷 东 西 , 他 们 也 不 相 信 我 真 的 是 冤 枉琼 斯 那 帮 小 子 咬 定我 是 他 们 一 伙 的 , 他 们 因 为 到 了 年 纪 ,全 进 了 监 狱 。 我 老 妈 眼 睛 都 哭 肿 啦 , 她 没 想 到 儿 子 做 这事 。 她 丈 夫 也 就 是 我 的 亲 爹 是 个 棒 球 员 , 我 对 他 没 一 点 儿 映象 , 离 家 很 久 很 久 了 , 老 妈 不 知 道他 去了 哪 儿 。 我 出 了 事 , 砸 了 老 妈 全 部 希 望 , 她 真 是 太 伤 心了 。 哦-- 我 的 老 妈 , 她 是 世 界 上  --   这 世 上  ,只 有 她 爱 过 我 。

“ 哐 铛 哐 铛 ……  …… ” 传 来 列 车 行 驶 的 轰 鸣 声 , 隧 道黑 暗 尽 头 有 亮 光 闪 现 , 是 列 车 来 了。 我 抓 紧 皮 包 作 好 上 车 准 备 。 谁 有 心 思 在 这 种 时 候 听一 个 神经 兮 兮 的 乞 丐 胡 诌 呢 ?

  呜 … …  … … ” 列 车 象 闪 电 般 掠 过 , 刮 起 一 阵 冷 风 呼 啸 而 去 ,这 是 一 列 快 车 。 真 令 人 失 望 ! 而 那 个 威 廉 斯 继 续 在 耳 边 恬 噪 。

… …  哦, 我 的 老 妈 , 她 来 看 我 , 我 还 有 一 个 星 期 就 要 从 感 化 院 毕 业 了 , 我 想 着 赶 快 跟 老 妈 回 家 呀 。  我 马 上 就 要 离 开 这 里 , 神 魂 颠 倒 了 , 嗯 , 上 帝 对 我 不 高 兴 ,  就 又 让 我 多 待 了 一  年 。 我 说 过, 十 五 岁 以 后 全 是 倒 霉 事 啊 ! 我 又 出 事 了。 和 我 一 起 的 一 个 家 伙 , 平 时 对 我 不 错 , 挺 哥 们 的 ,和 女 牢 那 边 一 个 叫 凯 蒂 的 要 好 上 啦 , 有 天 叫 我 送 一 封 信 给 她 , 我 拿 着 信 封 就 过 去 了 , 我 以 为那 是 传 递 爱 情 哪 。 结 果 第 二 天 凯 蒂 磕 药 就 被 发 觉 啦 , 一 问 , 说 是 我 给 送 去 的 , 装 在 信 封 里 的; 那 可 是 冤 枉 死 人 了 , 我 马 上 就 要 出 去 了 , 会 干 这 种 傻 事 ? 可 是 那 家伙 赖 帐 死 不 承 认 , 还 有证 人  ……  操 他 的 屁 眼 ! 就这 样 , 我 又 多 待 了 一 年 。

那 真 是 命 , 你 知 道 吗 , 那家 伙 的 名 字 也 叫 琼 斯 ! 琼 斯 -- 操 你 的 ! 呸 --!

老 妈 最 后 一 次 来 看 我 , 和一 个 绅 士 一 起 来 的 。 老 妈 看 着 我 直 掉 泪 ,  那 绅 士 自 我 介 绍,我 握 着 他 的 手 , “ 哈 哎 , 密 士 特 罗 宾 逊, 不 好 意 思 , 在 这 个 地 方 见 面 。 ” 那 绅 士 说 : “  阿 哈 , 别担 心 , 密 士 特 巴 斯 迪 塔 ,  上 帝 早 就 安 排 了 一 切 , 没 有 人 能够 违 背 他 。 ” 我 知 道 , 老 妈 和 罗 宾 逊 先 生 好 上 了。 其 实 谁 做 我 的 爸 我 不 在乎 , 只 要 他 对 我 老 妈 好 就 行 。

那 一 年 里 ,  除 了 老 妈 寄 过 一 个 邮 包 给 我 , 我 和 外 面 没 有 联 系 , 那 时 候 我 就 想, 人 在 世 上 , 有 的 是 多 余 的 , 上 帝 早 给 安 排 好 了 ; 我 就 是 个 多 余 的 人  , 活 着 , 对 谁 没 好 处 , 对 自 个 , 也 没 好 处 。 那 时 我 就 想 死 , 我 想起 老 妈 , 我 就 想 死 , 死 给 她 看 啊 , 我 没 干 坏 事 , 这 样 她 或 许 高 兴 点 。 可 是 老 妈 从 此 再 没 来 看我 。 有 一 天 , 一 个 绅 士 来 看 我 , 穿 得 漂 亮 , 身 上 的 金 子 幌 得 我 眼 花  , 他 说 是 我 亲 爸 ,老 妈 和 他 离 婚 了, 我 归 他 抚 养 。“  我的 儿 子 , 别 担 心 , 我 有 的 是 钱 , 出 来 后 我 教 你 打 球 , 打 棒 球 , 挣 大 钱 ,别 干 那 些 下 三 烂 的 活 计啦 。”

 “ 呸  !” 我 把 唾 沫 唾 在 那 人 脸 上 , 我 开 口 大 骂 :“ 我 操 你 的 棒 球  ! 操 你 的 亲 爸  ! 操 你 的 抚 养  ! 操 你 的 离 婚  ! 走 开 , 我 不 是 操 你 的 儿 子 ! ” 他 擦擦 脸 , 摇 摇 头 , 走 了 。 先 生 , 我 真 痛 快 啊 , 那 是 我 在 十 五 岁 以 后 干 得 最 痛 快 的 事 了 。 操 … … 操 你 的 … …  嘿 嘿 … …    !呸 !呸 呸 !

那 人 沉 浸 在 操 的 回 忆 里 ,对 着 空 中 吐 口 水 ,眼 睛 看 着 黑 沉 沉 的 坑 道 , 脸 上 露 出 满 足 的 微 笑 , 那 条 伤 疤 因 为 肌 肉 的 牵 扯 而扭 曲 拉 长 , 使 他 的 笑 脸 并 没 有 现 出 快 乐 , 倒 像 是 在 哭 泣 。 “  呜 …… ”  呼 啸 声 从 隧道 里 传 来 , 我 知 道 是 寒 风 在 隙 缝 里 打 转 , 不 是 列 车 行 驶 的 声 音 。 我 相 信 , 即 使 我 现 在 悄 悄 离开 , 他 也 会 独 自 把 威 廉 斯 的 故 事 讲 下 去 。

 … … 十 七 岁 我 出 了 感 化 院,自 个 走 出 大 门 。  一 出 了 大 门 , 我 觉 得 好 象 离 了 家 。 十 五 岁我 进 感 化 院 , 十 七 岁 我 就 全 明 白 啦 , 我 的 命 , 上 帝 给 捏 着 , 没 我 什 么 事 。  我 无 事 可 做 , 就 在 街 上 溜 哒 。溜哒溜哒我的脚就溜到我老妈那儿啦,那是我的家,闭着眼我也能摸到那儿。那会儿天已经黑了,看着窗子里的灯光,我的心要跳出来,我敲门的手不停地抖。

门开啦,出来的不是我老妈,房子已经换了人。老妈把房子卖了,搬家了,搬到外州去啦。看来老妈伤透心,不要我这个儿子了。我在屋门前坐了一晚上,天亮了,我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我来到琼斯家,在他家门口转悠,我知道琼斯已经出大狱了。小子毁了我。我十五岁那年,他毁了我。

他来啦,开着车,身边还有女友。他可是没有想到我会在这儿,他愣住了,然后跳起来叫我滚开。先生,按理他应该说声对不起,是吧?这样也许我会原谅他,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唔,巴斯迪塔-威廉斯的故事也许就该在这儿结束了呢!唉,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没有完啊!我揪住琼斯小子的衣领:你为什么害我,发格屁眼!发格你小子!呸------想不到他拿出刀子啦,就这样对付我,瞧,脸上这条疤,是琼斯给我留下的。我发疯啦,是琼斯这小子把我惹火了,上帝,这可不能怪我,我发誓。我夺过刀子,一刀,一刀,发格,发格,我眼睛发黑啦,什么都看不见。发格,最后我自己没有力气了,把刀子扔了。你知道吗,琼斯这小子吃了我十七刀,像狗屎一样瘫在地上,我自己也躺倒了,软啦!

结果我又坐了十年大狱,政府给我请律师,说我是自卫伤人,可以减刑,我说,去你妈的,大狱就大狱,这是进了大学,不是么,命里注定的事,辩护申诉有什么用?在里面,和在外面,有什么不一样?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就不来个十八刀,二十刀,把琼斯这小子结果了?这小子命大,没死,可是残废了,这比死还难受。他死了,我也许就------哧(他拿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也就一了百了啦,就毕业啦!上帝为什么不让事情就结束?十五岁那年我就交了霉运,命里安排的,上帝叫我这样走人生的路啊!琼斯,琼斯,我已经原谅你啦,在心里面。你也原谅我吧,不是我的错,是上帝安排这样的------

这时过道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顺眼看,原来是条逃夜的狗,蹭着墙角慢慢朝这儿走来。它看到有生人,畏畏瑟瑟在近处打转,不敢上前。

琼斯,琼斯,过来,过来。那人招呼狗,然后回过头对我解释:那是我的朋友,homeless, 和我一样,我们是老朋友啦。它的名字也叫琼斯。嘿嘿嘿------你说,巧不巧?

狗靠上来了,蹲在他身边,不时用狗眼溜我,偷偷的似乎很害羞。那人停止说故事了,和狗说起话,像对小孩子那样轻柔。狗的尾巴轻轻甩动,趴下来,全身放松了。那人从衣兜里摸出一卷东西,在它面前摊开,是几片熏肉,狗嗅嗅鼻子,又静静地躺下。我看着那狗。无家可归的狗,和无家可归的人一样,一眼就能看出它的失魄和自卑。其实任何没有归宿的东西都是这样,就是扔在路边的垃圾袋,也是孤零零的,只有被收进垃圾车它才像模象样的是堆垃圾啊。

 唔,先生,车子还没来,你就再耐心听我说故事。我的故事都是真的,我发誓,没有一点点生造。刚才说到我又进大狱了吧?这次是真的坐大狱,跟坐地狱一样。大狱比外面还脏,全是魔鬼,吸毒,鸡奸,卖淫,什么都有。里面还有老大,我是新囚犯,进去要伺候他们。结果我和他们打起来,我被他们捅了刀子,差点死去。在医院昏了三天哪,醒来看见身上通了许多管子,我不想活啊,就拔掉,后来那个狱医,那个女医生,就开导我,她知道我的故事,她知道我是个好人,就这么鼓励我,让我愿意活下去。可是,先生,我的脑子坏啦,不好使了,也许被那些发格狗娘养的揍坏了。有一天我突然说话了,问医生叫什么名字,她说叫琼斯。琼斯!又是琼斯!我脑子""一声炸开了,上帝啊,难道我上辈子欠了什么琼斯的债?我控制不住自己,开口大骂,还摔东西,骂得那个琼斯医生哭啦,吓着她了,不愿来上班了。我这又犯了事了,唉,我怎么这么傻,这么倒霉,十五岁以后就一直倒霉。没有好过。

琼斯琼斯,我操你妈的!他对着空气骂道,脸上泪水涟涟。他弯下身子,用手抚摸狗的头:别害怕,我说的不是你,宝贝。他伸手抹泪水,又擤了一把鼻涕,回头对我笑着:我从此变啦,什么都干,发格,在大狱里,我全学会啦,真是上大学呐,一点不假。我做的那些坏事全是在里面学会的。后来我也就成了魔王啦,哈哈!有一天,我也不知道我在里面住了多久,狱方说我刑期满了,我可以出狱了。奇怪,我已经住习惯了,突然又要我离开,我去哪儿呢?我对狱方说我愿意继续住下去,可是他们有规定,没办法,我就出来了。

我看外面什么都看不惯,太阳也那么亮,照得人眼花。街上人那么多,个个板着脸,连礼貌规矩也不懂。他们瞧我,都从眼角里瞧,有时摸几个小钱给我,比上帝还骄傲。上帝我可知道不是那样子的。我就一心想着回去,回大狱啊,那是我的家。有一次,是个晚上,在地铁里,我就动手啦,抢了一个女人的包,想不到这贱娘养的连个小包都舍不得,不肯松手,我这下火气大啦,一甩手把她摔到坑道下了,这一下给的厉害些了,还差点出人命。你猜,那女人什么名字?对,你说对了,又叫琼斯!我操你琼斯的屁眼!

嘿嘿,我这又进大狱啦!我这一辈子,进进出出,自己都不知道几次!后来在大狱里听牧师讲课,那时我碰到上帝了。

有一次,狱方叫我到办公室,牧师也在。他们拿出一迭档案,说是我母亲的遗嘱。哦,老妈,老妈,我一听到老妈的消息,眼泪突然止不住流下来,我这时才想起,我有过一个老妈。我跪在地上,要求老妈在天上宽恕我。上帝佑你在天之灵。他仰头念叨,在胸前划十字,眼泪再次沿着他的鼻沟流淌。

“唔------”列车鸣笛声狭着冷风呼啸而来。应该是这趟R车了。列车靠站了,整列车厢空荡荡的,有谁在这样的午夜还没归家?还在外游荡?可是我犹豫了,家里温暖的灯光使我感觉到温暖,可是那一盏灯永远在亮;眼前的故事,那人和那狗,过了这一晚也许一生不会再碰头。我侧头看他,他闭着眼流泪,在怀念他的母亲。那狗将头枕在腿上,似乎也在听永远说不完的故事。我想听完他的故事,虽然这个故事我听不听其实都无所谓。就在我犹豫的片刻,车厢门关闭了,然后一阵轰鸣,列车带着寒风又呼啸而去。我心定下来,抬头看时钟,已将近午夜三点。

那人睁开眼,似乎并不知道刚才有趟列车靠过站。

我母亲留给我一栋房子。政府和律师找了我很久才在大狱里找到我。牧师告诉我,剩下的刑期不多了,我不久可以出去,母亲留下的房子正好我有住的地方了,然后找一份工作,好好渡人生。我感到伤心,这一切来得太晚了,从我十五岁那年我就交了霉运,一直没好过,现在我都四十啦,人生还有什么?倒霉的事是影子,一直跟着我,压得我喘不过气。唉,太晚了。房子对我有什么用?难道我真的会从头来过?

我说,牧师,算了吧,这房子我不要了,送给教会吧。或者把它卖了,钱就算我捐给教会吧。他们当时听了都很吃惊。是的,我就这么决定了,老妈一定会同意我的决定。钱,对我有什么用呢?我这一生,不是用钱可以说清的。就这样,我出来啦,到现在,我倒是再没进去过。人老啦,火气没那么大了,就等着死吧。

我现在这样很快乐呀,没有负担。先生,你不介意吧,我想你是个办公室伙计,或者是生意人,你赚很多钱,有老婆孩子,别墅,车子,可是你快活吗?你一定今天想着明天的事,甚至下个星期的事,都有计划。我不要这样,不需要想明天的事,甚至一个小时以后的事,都不要去想。其实,本来我会和你一样,在布朗士有个温暖的家,可是上帝有安排,那是命运。十五岁那年,我交了霉运,就没好过。出来后我交过一个女朋友,在地铁里遇到的,也是homeless,你说巧吧,对,又叫琼斯!可是我在心里已经把琼斯原谅啦,所以不在乎了,这条狗,也是我起的名字。琼斯,琼斯,我命里的琼斯!纽约的地铁就是我们的旅馆,四通八达,我们游荡,自由自在到处做爱,嘿嘿,先生,就在地铁里,晚上没人了,在椅子上。车子轰隆轰隆开过我们不在乎,这狗杂种琼斯,就在旁边看我们做爱。那是我最快活的时候。后来琼斯吸毒过量,死了,就在我怀里死了。上帝保佑她。他又举起手在胸前划十字:琼斯,琼斯,你在那儿好吗?

先生,真感谢你,谢谢你听我的故事。我说过许多时候,一直在说,可是他们没兴趣听一个流浪汉说的故事。我就说给自己听,说给上帝听。上帝一直在听,他不听可不行,我十五岁交了霉运,是上帝安排的,他一定要听。我明白,我是上帝遗忘的人,他把我忘了,所以我十五岁就交了霉运。谢谢你,琼斯在天堂也会感谢你。

我看看时钟,决定打的回家。我想我可以把他带回家,让他洗个澡,吃顿可口的早餐,我可以为他做点事。可是,上帝都把他遗忘了,我,又能做些什么?他根本不在乎一顿两顿的美餐。我听完了他的故事,其实我已经比上帝做的够多够好了。

我起身,拿出几张二十元的纸钞,递给他。他扶着椅背颤巍巍站起来,连声说谢谢,谢谢。他的眼泪又流下来,和鼻涕混在一起,他一把抹过在裤腿上磨蹭。我走上台阶,外面的寒风冲刺进来,我裹紧大衣。

我听见一声一声呼唤,从我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原来他来到楼梯口,手举着那几张美钞。

先生,先生,这钱我不要,我刚才胡涂啦把钱接下来。我说故事,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就是说给自己听。你先生是个绅士,肯耐心听我的故事,就够啦。这钱,我不要,你知道,钱,对我一点没意思。我连房子都捐啦。上帝他全都知道。我的名字叫巴斯迪塔-威廉斯,你记着就可以了,住在布朗士,上帝他知道。

先生,忘记问一下你的尊姓大名了?可以告诉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犹豫了。我的名字恰巧也叫琼斯。

琼斯-杨。最后我还是告诉了他,我的姓名。

噢,我的上帝!琼斯,琼斯,我命里的琼斯!上帝的名字,也叫琼斯!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涕泗迸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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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挥一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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