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骂声

     我是一个睡眠上很讨厌自己的人。 如果夜里醒来，就久久不能再入睡，白白浪费甜蜜的黑暗世界。 晚上睡不好，第二天难免两只熊猫眼， 感觉困倦。 然而白天再困，却从来不能入睡。 唯有依靠浓茶，或是咖啡，让我一路撑到晚上。反观先生托尼，在我眼里他是极有福气的一个人。 他对于睡觉这门功课，象从前在学校里从来都是优等生的道理一样， 那是收放自如，不在话下。 他随时可以不睡，也可以随时开睡。 家中无论沙发，地板，或是外面公园的的长椅，沙滩，偏僻一隅。只要他肯躺下去， 不出十来分钟， 那就是另一个世界！人家已经在梦里走了一遭， 醒来时神清意醒。 有理由神采焕发地， 嘲笑我们这些还在靠星巴克苦苦支撑的可怜人！  

   托尼的工作， 时常需要夜里起来打电话。头天我们一起睡下时，听见他鼾声四起，以为这个夜晚就算了结了。 而我早上起床，发觉车库的灯大开，楼下的床铺似有躺过的痕迹，通往院子的落地门也是半开的。 你就知道这个晚上有多少活动在悄悄进行了。 而人家此刻，正精神抖擞地举着IPHONE 6PLUS 开工呢。
 
   我一脸疲惫地爬起来快快梳洗。 才起床，感觉已经又可以开睡了。想想还要过十几个小时才能再天黑，这漫长的等待！
 
   托尼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怎么了你？昨晚我够轻手轻脚了。” 他听起来非常委屈。
 
   “是，你清醒时是非常小心。可是昨晚你突然大声说话吓死人知道吗？" 

   ”我又说梦话了？呵呵，我是在骂儿子呢。他每晚总让我陪他睡觉烦死了。 “ 每当此刻， 他总是拿儿子做挡箭牌，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托尼有说梦话的习惯， 或是爱好。 隔三差五地， 他会在夜深人静，你睡得正香之际，突然大声叫喊起来。 有时是中文，有时又讲起英文。 虽然嘟嘟囔囔听不清楚，但那感觉要么在为自己辩解，要么就是在骂谁。愤世嫉俗的， 听起来很骇人， 也非常有个性。 
 
   他在白天，是非常有理智，忍耐，和蔼可亲的一个人。 是他的个性，也因为他长期和客户打交道。 习惯了受气，习惯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没。他的修养功夫已经修炼得相当到位， 如果硬要用一个物体来比喻，那他绝对是一个完美的浅灰色圆球。 可以随意滚动，但是没有棱角，一团模糊。
 
   他梦里真性情的爆发， 固然显示了个性的一面，也值得我这个妻子思考，是否自己白天在生活中的表现有差池。但我在万籁俱寂的夜里，甜蜜的梦中，耳畔突然听见这口齿不清的，充满愤怒的控诉，往往是被吓得魂飞魄散， 全身发抖。这样被惊吓的情形，只有在某次半夜听见我家母鸡被浣熊袭击时，发出的惊惶的尖叫声，可以媲美一二。  此情此景， 我唯有猛力把他狠摇几下， 为的让他住嘴！ 安静下来的托尼没有醒过来，人家嘟囔两声，翻个身子，又美美睡去了。 我躺在他旁边，心仍然狂跳， 大脑上的神经一下一下地乱扯。这个晚上，当然是数了一两个钟头的羊才又梦见周公的。
 
   值得一提的是， 我们家居生活和谐一些，这种午夜的骂声会少一些。 但是也不尽然。 
 
   相安无事地处了一阵。 这天夜里他又毫无预警地说起了梦话。 还是那种大声的，愤怒的斥责。我已经有些适应了，迷迷糊糊等着他把那隐藏的抑郁发泄完毕。可是突然间我感到左臂一阵疼痛，怎么回事？ 我被打了一下子， 五秒钟之后又是一下，疼得我彻底清醒了，把眼睛急忙睁开。 只见托尼闭着眼睛，面目愤怒又模糊地挥舞着拳头，很有气势地向我揍来。 结婚十五年， 这是唯一一次挨打。喂，这算不算家暴哪？
 
   我忍无可忍， 趁他的第三拳没有挨近我之际，使出全身力气，朝着他的胳膊狠狠拍下去。 霎那间骤然安静，骂声，动作嘎然停止。 他又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疲惫不堪的我愤愤不平地问他， 谁惹他发这么大脾气，在梦里几乎把老婆打成残废？他的确有点不好意思，脸上又挂起那常见的笑容:

   "肯定是儿子了， 被他的脚臭熏得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