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还活着”— 醒来方知是报应博客2022-09-16 09:09 原创 徐敏 青衣仙子的一维空间 2022-09-16 02:06 发表于四川 醒来方知是报应 © 徐敏|文 夏衍 1951年6月下旬,夏衍率团出访返回北京,正埋头写出访总结,此时周扬打来电话,约他到家里面谈。见面后,周扬开口就问,报上批电影《武训传》的事,知道了吧?不等夏衍回答,又催促他说:你赶快回上海,写一篇关于《武训传》问题的检讨。夏衍闻听,大感意外,解释说,自己和拍《武训传》这件事毫无关系。但周扬却提醒他说:你要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人民日报》上的那篇文章,上面亲自动手改过两次,其中大段文字出自上面亲笔。这部片子是上海拍的,你是上海文艺界的领导,岂能置身事外? 这让夏衍有点冤。最初,拍摄《武训传》的动议是胡乔木提出来的,夏衍不同意,并且说了“武训不足为训”这样的话。剧本审查通过后,夏衍又说上海无钱拍片,最终是由政务院文化教育委员会贷款解决的经费问题。《武训传》公映后,胡乔木曾组织文章大加赞扬,不久《武训传》受到批判,但并未波及到胡乔木。反而是夏衍,在周扬的敦促下,出于顾全大局的考虑,违心地做了检讨。 检讨之后,夏衍从上海宣传部部长任上,调华东局任宣传部副部长。 经历了这样的遭遇之后,原本洒脱的夏衍开始变得谨慎起来。 1955年5月25日,中国作协与中国文联召开联席会议。会上,胡风被开除出中国作家协会,撤销其中国文联全国委员会委员职务。为响应这一举措,有26人在会上发言,其中就包括夏衍。 夏衍和胡风是20多年的老相识,但夏衍为了洗刷自己,选择了划清界限。他在会上发言说:“彻底揭露胡风反革命集团的罪恶活动,是我们革命事业的一个伟大胜利,这等于从我们的身体上割掉了一个足以致命的毒瘤。” 不久,夏衍调北京担任了文化部副部长,主抓电影工作。最初,夏衍批判别人时,还多少有些不安甚至愧疚,可到了批丁玲、冯雪峰时,夏衍已经没有了心理障碍,变得坦然而坚定了。1957年8月14日,召开批判丁玲、冯雪峰的大会,夏衍在会上作了爆炸性发言。 他替冯雪峰罗列了六大罪名:如介绍批准胡风入党,纵容胡风进行分裂左翼文化运动;在鲁迅身边散播谣言,有意挑起两个口号的论争;如今又参与丁、陈反党集团,分裂作家协会,等等。 夏衍的发言,之所以被视为具有爆炸性,是因为这个发言指向明确,就是要改写鲁迅批判“四条汉子”的事实。 据邵荃麟在文革中的一份交代材料说,“(开会期间),周扬召集了一次小会,有林默涵、刘白羽等参加。周扬提出揭发冯雪峰历史上的叛党等问题不是主要的,主要关键在1936年上海那一段,要有个有力量的发言。他提出要夏衍来讲。夏衍发言之前,又开过一次小会,讨论夏衍的发言,为夏衍的发言定下了基调。” 按照确定的思路,夏衍在发言中,指控冯雪峰冒充鲁迅写文章骂“四条汉子”,在鲁迅与上海地下党之间起了挑拨离间的作用。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黎辛是当年作协整风领导小组的核心成员,他在回忆中描述了当时整个会场的情景: 8月14日第17次会议批判冯雪峰, 这是最紧张的一次会议。会上,夏衍发言时,有人喊“冯雪峰站起米!”紧跟着有人喊“丁玲站起来!”“站起来!”“快站起来!”喊声震撼了整个会场, 冯雪峰低头站立,泣而无泪;丁玲屹立哽咽,泪如泉涌。夏衍说到“雪峰同志用鲁迅先生的名义,写下了这篇与事实不符的文章”,“究竟是什么居心”?这时,许广平忽然站起来,指着冯雪峰大声斥责:“冯雪峰,看你把鲁迅搞成什么样子了?骗子!你是一个大骗子!”……周扬也插言,他站起来质问冯雪峰,是对他们进行“政治陷害”。接着,许多位作家也站起来插言、提问、表示气愤。(引自《我也说说“不应该发生的故事”》,《新文学史料》1995年第1期) 尽管后来查证鲁迅原稿,证实那段有关“四条汉子”的文字,恰恰是鲁迅自己写的。但仍然以“勾结胡风,蒙蔽鲁迅,打击周扬、夏衍,分裂左翼文艺界”的罪名,将冯雪峰划为“资产阶级右派分子”。 多年后,对冯雪峰这样的批判,轮到了夏衍身上。 1963年11月1日,夏衍和陈荒煤陪周扬、茅盾、张光年等人审查《早春二月》的样片。放映结束后,张光年率先发言表示赞许,茅盾也给予了高度评价。但等到周扬发言时,一脸严肃,开口即表示“不喜欢这部影片”,并给样片戴上了一顶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的帽子,不过语气还算缓和。一时间大家陷入沉默,最后是茅盾打破沉默,提出来是否可以改一改?周扬说,沈部长说改嘛,就改吧。随即,看片会不欢而散。 按当时的权属关系,电影局虽直属文化部,但电影最终的审查权在中宣部。茅盾是文化部部长,周扬是中宣部副部长,所以周扬的意见必须重视。为争取审片过关,茅盾与夏衍做了长信交流,电影局局长陈荒煤也召集相关人员讨论,由导演谢铁骊提交修改方案,进行修改补拍。 就在此时,北影厂接到电影局通知,《早春二月》一个镜头也不要改,并要求按周扬看过的样片印一个拷贝送上面审查。很快便传来风声说,《早春二月》江青看了,要批判。 随之,有批示传来,说到文化部,口气严厉:“文化工作方面,特别是戏剧,大量是封建落后的东西,社会主义的东西少,在舞台上无非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文化部是管文化的,应注意这方面的问题,为之检查,认真改正。如不改变,就改名帝王将相部,才子佳人部,或者外国死人部。” 又批示说:各种艺术形式——戏剧、曲艺、音乐、美术、舞蹈、电影、诗和文学等等,问题不少,人数很多,基本上(不是一切人)不执行党的政策,做官当老爷,不去接近工农兵,不去反映社会主义的革命和建设。最近几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义的边缘,如不认真改造,势必在将来的某一天,要变成匈牙利裴多菲那样的团体。” 与此呼应,康生在1964年7月31日举行的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闭幕式上,公开点名一批电影为“大毒草”,《早春二月》首当其冲。8月16日,中宣部向中央呈报《关于公开放映和批判影片〈北国江南〉、〈早春二月〉的请示报告》。上面很快批示:“不但在几个大城市放映,而且应该在几十个至一百个中等城市放映,使这些修正主义材料公之于众。 9月15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各大报纸,开始集中发表批判文章,同时分3批在57个大中城市公开放映《早春二月》,仅一个月时间,各地报刊登载的批判文章就达到了200余篇。 就在中宣部向上面打报告的时候,夏衍和陈荒煤还蒙在鼓里,一直在想着如何修改《早春二月》。后来看见影片公开放映,掀起一片批判浪潮,夏衍这才如梦方醒,气得在家里当着陈荒煤的面,破口大骂周扬王八蛋。他对陈荒煤说,周扬肯定早就看到批示了,而且打了报告也不同我们打声招呼,太不是东西了! 和夏衍一样,陈荒煤也感觉自己被周扬抛弃了。他不理解,整整半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彼此都是老熟人了,怎么就不能来一个电话,哪怕给一个小小的暗示呢?竟然一声不吭,冷漠地看着他和夏衍滑向深渊。 9月18日,文化部召开扩大会议进行检讨,夏衍在会上辩解说,建国以来拍摄的片子,有的是好的,不能一概否定。戏曲1962年出了成绩,电影难道就没有?夏衍最后说,上纲上线到敌我矛盾,杀了我也不能承认。 针对夏衍等人的态度,为帮助文化部整风,以周扬为主的工作组进驻文化部,发动群众检举揭发。随着运动的逐步深入,经过将近一年的批判斗争,陈荒煤最终低下了认罪的头颅。 1965年1月,文化部的整风以夏衍、齐燕铭、陈荒煤的被免职宣告结束。 有一天,刘白羽约陈荒煤到家里谈话,动员他出来揭发批判夏衍,陈荒煤没有答应。这一举动与当年周扬布置夏衍发言批判冯雪峰如出一辙,只是两人的表现迥然不同。 此时,曾经说过“杀了也不承认是敌我矛盾的”夏衍,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是敌我矛盾,并承认犯了路线错误。想到当初批胡风,批丁玲,批冯雪峰,现在轮到批自己,不禁感慨万千。 第二年,文革爆发,文化部是重灾区,夏衍遭到逮捕,身陷囹圄,被囚禁了8年多。出狱时,一条腿瘸了,是被打断的。当时没送医院,是靠自行愈合的,导致右腿比左腿短了一寸半。眼睛也接近失明,几步之外便模糊不清。经历了凄风苦雨的夏衍,痛定思痛,想到自己做了几十年的驯服工具,直到晚年,才从噩梦中醒来。 出狱那天,夏衍要求给一个审查结论,得到的答复是:结论还没有,但可以告诉你,敌我矛盾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旁边有人对他说:已经通知了你的家属,都在等着你,先回去吧。夏衍这才拄着双拐离开了秦城。 回到南竹竿胡同113号的家中,发现院落已经破败不堪,原来独居的院子,已经住进了七户人家,加上夏衍八户,成了名副其实的大杂院。夏衍家只保留了一排朝南的正房:一间客厅和两间东西房,再加一间紧靠东头的厨房厕所。前后院朝北的东侧的隔墙上,写着一条“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标语。 夏衍把客厅清理出来,在紧靠西边墙的地方安放了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床头放个茶几,床尾搁把藤椅,屋子中央摆个一家三代吃饭用的四方桌。 回家刚几天,廖承志和李一氓是最早过来看望夏衍的。当时,门外还经常有鬼鬼祟祟的人影在巡视。廖承志用两手按住夏衍的肩膀,笑着说:“居然还活着,这就好!人间不会永远是冬天。” 参考资料: 朱安平《电影〈早春二月〉上映遭到严厉批判,最终跻身为中国电影经典作品》 《1964年,夏衍为何破口大骂周扬》 《夏衍:晚年难得清醒的痛苦自省者》 《夏衍的“文革”岁月:烧焦火柴头写下“不白之冤”》 戳这里 Claim your page来源: 文学城-加州花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