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错车

世界日报家园版 2005年4月28日

周末收拾房间时，我忽然在抽屉里发现一张名片：“Mathew Huang”（中文名字：黄谷阳）。啊，这个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这个曾经震惊整个华人社会的名字，已经被人渐渐淡忘了，想不到却又在今天唤起了我尘封的记忆。

那是在2002年2月的一个晚上。睡觉前，我和往常一样，打开电视机，看看最新的晚间新闻。一则消息吸引了我：“今天傍晚，一名男子枪杀了前上司后自杀。据了解，嫌犯名叫马休，是一名生物科学家，曾在中半岛一家生物公司任职。”我的心一阵紧抽，难道是我认识的那个马休吗？荧屏上的照片准确无误地印证了我的猜测。这正是我认识的那个马休。我的心猛地一沉，记忆又把我带回了一年多以前。

其实我和马休并不很熟。我和他只有两面之缘。那还是在我工作的前一个公司倒闭的时候，我急着到处发简历找新工作。一天，我接到一通电话，从对方带口音的英文中，我已猜出对方是中国人。于是我转用中文和他通话。他自我介绍叫马休，是这家公司的分子生物学及生物资讯部的主任。他邀我去公司面谈。

一星期之后，我来到了他们公司。公司不大，楼却是崭新的。马休热情地接待了我。他向我介绍了公司各方面的情况，以及他的最新研究课题。我们聊得很愉快。他说希望我也和他的老板谈一谈。他把我带到了一个中年妇女面前，只见她留着银白的短发，操着一口略带俄国腔的英语，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女强人的威严和干练。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她问了我一大堆刁钻古怪的问题，我全无招架之力，开始时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结果他们没有看上我，我也没有看上他们。

后来，史丹佛大学的人类基因中心对外开放，我和几个同事慕名前去参观。我正在几个实验室里转着，忽然看见前面一个胖胖的身影很眼熟，走上前一看，果然是马休。我和他打了招呼，他问我工作找到了没有，我说找到了，和他做的差不多，也是做人类基因排序，研究基因对癌症的影响。他说他今天来觉得很有收获。我说我也是。就这样，我们匆匆忙忙分了手。没想到，这竟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再次得到他的消息，就是这个震惊整个旧金山湾区的新闻。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十分不解，一个出色的科学家究竟为了什么原因而走上绝路呢？从后来的报道中，我逐渐了解到，马休当年是复旦大学的高材生。考大学那年，他是上海二十三万考生中的第十一名。大学毕业之后，他又来到美国麻州大学读博士。博士学位顺利到手之后，他又颇有远见地选择在当时还十分年轻的生物资讯专业做博士后。生物资讯是一门边缘科学，介于生物和计算机之间，它是用先进的计算机方法处理大量的生物数据。从事这一行的人必须要有很强的生物背景，同时又要懂电脑，会计算机编程。这对只有生物背景马休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然而他是一个不甘平庸的人，他勇敢地接受了挑战。他来到著名的华盛顿大学，为世界顶尖科学家做博士后。之后，他又在几家有名的大公司任资深科学家，其间，也在几所大学任教。

2000年时，他来到湾区中半岛这家生物公司任职。那时，人类基因测序才刚刚完成，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马休本来可以发挥特长，大展拳脚，干出一番事业来。没想到，他却在六月被公司解雇。传说是因为他花了太多的心力在中国的华大基因中心上。于是就出现了本文开始的那一幕。马休打了一个电话给多米诺匹萨店，要求送一份外卖匹萨到前老板家中。当送匹萨的小弟送货上门时，受害人说不曾叫过外卖。正在这时，马休突然出现，并对前老板连开数枪，受害人当场死亡。马休也迅速逃离现场。一小时之后，他的太太接到电话，马休情绪激动地告诉她，他杀了自己的老板，他也不想活了。半小时之后，警方在海边公园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是用他杀死自己老板的38毫米手枪向自己头部开了一枪。

一个才华横溢，家庭幸福的科学家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美好的生命和辉煌的事业。案发之后，每个人都守口如瓶。没人知道书呆子气十足的马休和他那严厉的女老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这永远都是一个谜。

几年前，马休曾接受西雅图时报的采访，他说，当年他刚来美国时，身上只有五十美元，他得用这仅有的一点钱坐车从机场到学校，如果搭错车就惨了。幸运的是，那时他没有搭错车，并且一路发展相当顺利。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到最后，他却搭上了死亡列车，给活着的人留下了串串问号。

我不禁感叹世事无常，人生难料。有谁能想到，当年纽约机场的那个穷学生，后来会成为一名大科学家？又有谁能想到，这个大科学家会因为一时的不如意竟举枪杀人，而后自杀？是啊！每个人在人生的旅途当中都要搭乘不同的车次，搭错了，可能一生就毁了。但愿活着的人能好好珍惜。

我小心地收好名片，就算是个纪念吧！我曾经认识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