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郑州街头
1981年暑假,大部分同学都留在学校投入了考研的复习之中。我决定不考研,所以买了车票回湖南老家。
时间很多,没有必要急匆匆回。到哪里停一下,看看风景,见见朋友不是很好吗?一下想起杨峰来了。
杨峰是河南人,北大化学系75级体育委员。我们进校时75级还没有毕业,因为我是体育爱好者,因为开运动会,我们接触频繁,很快就很熟悉了。
我们77级是考进来的,他们工农兵学员是推荐保送进来的,不用考试。当时75,76 工农兵学员对77级备受社会瞩目感到有点失落,与我们不冷不热,保持距离。曾经有工农兵学员匿名写过大字报抱怨他们被社会遗弃。但我们和杨峰的关系很好,都是体育爱好者,性格都很豪爽大度,完全没有隔阂。当时我们玩得最好的还有77级杨刚-后来做了77级体委,77级张炬-后来做了北大学生会体委委员。
记得有一次,我,杨刚,张炬,还有杨峰四人约好去王府井吃东来顺涮羊肉。跑到那里一看,队都排到店外了。我们于是决定去吃全聚德烤鸭,去了一看,人也不少。当年不兴叫号,人家还在吃,就有人站在后面,表示他们吃完就是我们。我们学样找一桌,四个人每人站在一个吃客的椅子后面,脚还踩在椅子后面的小木方上。很是尴尬,你好意思看人家吃,脸还得看别处。人家吃得也不舒服,因为有人站在后面,好像还看着呢。
等我们上桌,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后面没有客人了,所以我们后面没有站人,这让我们感到比较自在。
全聚德的鸭子做得好,服务也好。鸭子烤好推上来,当我们的面片鸭(斜着切片),那刀工非常漂亮。然后把鸭骨头做一碗汤端上来。我们不愧是体育爱好者,四个人把一只大烤鸭全吃光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吃全聚德。
当时我们住的那层楼靠厕所边有一间大房间是系学生会办公室,我们经常在那里聊天。杨峰比我们高两届,还在社会上工作多年,年纪也比我大五六岁,人生经历丰富。有一次我和杨峰聊天,聊到他曾经下到建设兵团与一个女生相好,但最后没有成,至今难以忘怀。言语之间,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第一次有人这么坦诚说自己的恋爱史,作为刚过20,没有任何恋爱经历的我感到很震撼。也正是这样的敞开心扉,我们的关系变得更近了。
不久,杨峰毕业了,分到河南化工化学研究所,但我们仍然保持通信联系。
回湖南路过郑州,正好停一下去看看杨峰。我打听了一下,我可以中途下车,转签坐第二天的车再走。
于是我给杨峰写信,问他有没有空,愿不愿意我们见个面?杨峰很快回信说很欢迎。我定好的车票后写信告诉杨峰我到达的时间,他回信说到时候会来车站接我。
期终考试完了,告别日夜颠倒,废寝忘食准备考研的同学,我登上南下的列车。头天晚上发车,第二天11点便到了。我有点担心三年过去了,是不是相互还能认出对方来?出了车站,没有见到杨峰。是他没有来,还是我们因为面生而没有认出来?我在车站门口等着,仔细辨认每一个年龄,身高,相貌相似的人。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见到杨峰。我等在那里,他如果来了,也一定会上来问,但没有人问。
我跑到公共电话亭,给化学化工研究所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告诉我,杨峰因为家里孩子突然生病,他昨天晚上就新乡的家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但肯定要几天后才能回。我又问:他走时交待了谁帮他接待从北京来的同学吗?所里的人说没有,杨峰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这事。
看来杨峰因为孩子突发疾病而把我来的事完全忘记了。
我有点沮丧,也很茫然。我该怎么办?
今天的车早已离开,今天可坐的车次要到晚上11点才有。现在就回车站等?那等的时间也太久了。既然来了,有时间,那就先逛逛,看看郑州是什么样。
信步在郑州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边高高的梧桐树遮住了七月的毒日,到处听着《朝阳沟》里面一样的河南话,觉得很有意思。
走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高中同学黄力农。他小时候因为伯父没有孩子,就过继给伯父做儿子。伯父在郑州工作,所以他也就来到郑州,至少在郑州读了初中,也可能读过小学,我不太清楚。高中的时侯不知为何他回到在芷江的生父母身边,进入芷江中学,与我同班。他一米七出头,白白净净,一副书生样。操一口河南味的普通话,在大家都说芷江话的同学中很容易引起关注。他个性随和,与同学关系不错,和我是很好的朋友。读了一年半又回了郑州,但我们很长时间都有书信联系。
本来我这次也想看他的,但考虑到我只要一天时间,看了杨峰就没有什么时间再看他了,所以就没有安排见他。现在杨峰见不成了,那就看能不能见见黄力农。反正到11点多还有10小时呢,先找找看吧。
不过这么大个郑州,我又不记得地址,怎么找?我记得他给我写信的地址是什么经纬路。我就问路人,知不知道经纬路?结果人家说,只有经路,纬路,没有经纬路。而且还必须知道是经几路,或纬几路。我当然不记得,所以没有人可以帮忙。
我只好继续在街上闲逛。见路边有很多小店支起一口大锅,热气腾腾,闻起来是羊肉味,很香。伙计把面条扔进锅里,不久就捞出一碗碗面条,盖上一些羊肉盖头什么的。食客一人手拿一个大碗,蹲在店边地上有滋有味地吃着。我还没有看见过吃餐馆蹲在街边吃的,很好奇。也想吃一碗,但却不习惯蹲在地上吃,于是作罢。
后来才知道,这是最具河南特色的烩面。我一念之差没有吃上正宗的河南烩面。
走着走着,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谁对附近人最熟悉?管户籍的警察。在自己的辖区内,所有的人都会登记在册,一查就知道了。对,去经纬路一带的派出所找户籍警察帮助。
于是我就打听,经纬路在哪一带?这大家都能回答。于是我就坐上公交车去了那一带,随便在一个站下了车。然后就问路人:附近派出所在哪里?很快找到一家派出所。
进了派出所,我先说明来意,并强调我们分离几年,而且离得很远。这次好不容易来到郑州,希望能见到他,请管户籍的警察帮我查查:你们辖区里有没有叫“黄力农”的人。户籍警刚好在,可能被我的话打动,也可能就是一个热心人,还真帮忙,把户籍拿来,在姓黄的里面找。翻了一遍,没有找到。他告诉我,经纬路很大,可能他不在我们辖区,你再去别的派出所问问。我向他问了其他派出所的地址,谢过了,赶紧去了最近的另外一家,结果也没有。准确地说,是没有找到名字相同,年龄相同,籍贯也相同的黄力农。不知是第三家还是第四家,终于找到了各方面都相符的黄力农,而这时已经过了5:30下班的时间,户籍警为了帮我找,还推迟了下班。
虽然年龄,籍贯都相符,但户籍警也告知我:这个黄力农是不是你要找的黄力农还不敢100%肯定,因为籍贯湖南,年龄一样,也可能还有叫黄力农的人。
我觉得这已经很好了。谢过户籍警,就往黄力农家赶去。到了他住的宿舍楼,一敲门是一位老者,我问:黄力农在吗?结果他走过来,样子还没有大变,就是我的高中同学黄力农。他也认出我了,又惊又喜,不敢相信竟然是我。
坐下后,我慢慢讲了找他的经过,他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在诺大一个郑州,没有准确地址的情况下,竟然找到了他。
久别重逢,我们都很高兴。他养父母还有读高中的妹妹也都被我的故事所感染,对我的事先不打招呼就突然拜访予以谅解,而且还做了好吃的款待我。
饭后,我们聊了很久才睡。
第二天,我原以为他会带我去郑州转转,但他却建议我们去开封看看。说不远,值得一看,于是我们就做班车去了开封。
不记得他带我看了些什么地方,只记得我们去了相国寺。在相国寺门口,我们想照一张合影,但国营的照相部因为什么原因不营业。这时有位年轻女士走过来,说是私营照相的,可以帮助照,并寄给我们。但当时我们不敢相信这种个人照相,就谢绝了。结果没有留下合影,有点遗憾。
我们从开封回来又在郑州转了转。具体转了那些地方我记不得了,但我们在开元寺照了一张合影,至今还保留着。
玩得很尽兴,过得很充实的。回他家与他全家人一起吃了晚饭,对于我这个不速之客他们非常热情。吃了晚饭,聊了一会,与他们家人告别。力农送我去火车站,赶11点的车。
到了火车站大概10点。见站外有人排队,就问是不是XX次车?说是,我们就跟在后面排着。人很多,排了两队,我们站在左边的队里。10点半左右,来了两个警察,大声说:排好!排好!并上来推人,好像要把我们这一队的人推进右边队里去,乱糟糟的。我搞不懂,警察不解释,就推人。我稍微有点迟疑,就被一个警察使劲推了一把,还带上一句:叫你过去怎么不听?我问了一句:原来不是两队吗,怎么变成一队呢?他一下变得很凶:你要闹事?你哪个单位的?跟我走一趟!我还想辩解,他不听,只让我跟他走。
我从来没有经过这种事,见警察很坚持,便包给了力农:那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着我。
跟着警察走进车站派出所,他很不耐烦地问:你哪个单位的?我说:“北大的“。“有证件吗?”,我把学生证掏出来递给他,还让我把车票也交给他。大概因为声音很大,里面的一个年长的警察出来了,问怎么回事。他很生气说我不听指挥,想闹事。年长的看了看我,在看看我的学生证,对年轻警察说:我来处理吧。年轻的警察告诉我:这是我们的指导员,他会处理你的事。说完就走了。
指导员看着学生证,问:“北大的?”,我说:“是的”,“去哪里?”,“放假回家“。他说:”车站很乱,我们需要维持秩序,北大的学生更要遵守纪律,你说呢?“,我说:”当然“,我解释了当时两队变成一队,警察没有解释就来推人,我只是问了一句,他就说我想闹事。指导员说:”看来是误会,以后注意就是了。你可以走了,不要误了车“。然后把学生证和车票交还给我。
我马上道谢,然后迅速回到车站门口。力农还在,但其他人已经不见了,力农说他们进站了。我把包拿过来赶紧与力农赶上前,追上了队伍,与力农挥挥手别进站了,总算赶上了火车。
这事我当时没有觉得什么。后来工作时,与一位同事聊起此事,他提起他读华中工学院时,一次在武昌车站也是因为与粗鲁的警察有点争执,被叫去派出所谈谈。结果一进门,几个人警察把他一顿暴打。后来他报告到学院,学院出面找到派出所,要求处罚打人的警察,最后也不了了之。
我想起来有点后怕,如果不是指导员出来,我是不是会挨打?
后来力农回到湖南,在湘潭工作过很久。他生父母也退休从芷江回到长沙老家。我大学毕业到湖南农学院工作,曾经在他父母家见过力农几次。
出国后我们没有联系很多年,大概2016年,我回国探亲,在长沙与力农和另外两位高中同学相聚。因为有其他同学,我们没有提及当年我在郑州满城找他的事,但这是永远刻在我们记忆中的美好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