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出岫 三、叹机缘只愿人间有
三、机缘
岫烟喜欢做针线活儿，每天和娘一起对着窗户坐在炕上飞针走线，把布片绸缎做成
可身的衣物。心中想着事情，手里不会闲着，倒也充实有趣。
女工针黹是女人家的最重要的活计，要紧能看出做女人的本分来。所以大户小户的
人家，不分富贵身份高低，是女子都要学习这样立身立命的营生。当年在贾府里老太太
就不断告诫那些侯门秀女们要以德容、针黹为要，学字读书都是其次的。偏偏这些女孩
子都喜欢看闲书，做诗词，不甚喜欢做针黹的。其中以那阆苑仙芭一样的林黛玉姐姐为
首，她是最让老太太疼的，可能是因为这些，也让老太太渐渐疏远了她，最后竟让宝姐
姐做了宝玉的妻子。当年岫烟心里也是先取中宝钗，才取薛蝌，心里以宝钗忖度薛蝌，
他们两个倒像嫡亲的姊弟一样。对宝姐姐，岫烟非常佩服，但也有些敬畏她。像那次在
大观园里她教育自己要从实存份，不要戴那些富丽闲妆的话，连父母长辈也不会那么说
的，她却能够不计较地说出来，自己也尽量按着她的眼光去调整自己。原指望在那里就
能结了正果，谁知一场泼天大祸降下来。
贾家被抄那日，岫烟并不在园子里，只因父母在外面赁住的房子里有些麻烦事。这房
子本来是岫烟的姑母邢夫人命贾琏，在贾家不远的兵马巷租的一套院子，可是因为租赁到
期，还有三个月的房租未交，房主便要撵了邢大舅两口子去。邢大舅道：当初外甥儿贾琏
交了一年的租金才住进来的。房主冷笑着说：“那是哄你们，只交了半年，后三个月还是
我追命一样地讨过来的，这三个月死活是要不出来，那琏二爷竟也是个赖账的人，看出那
府里是翻出内囊来了，竟连我们这样的小本儿也昧了心赚去。”邢大舅气急去贾府要找贾
琏说道说道，邢夫人却说他到宫里给太监们打点送礼去了，大舅只好把岫烟叫了回来。岫
烟到家就向父亲说，父母两个加上四个丫头婆子，外面两个男仆，究竟不该住二进十几间
的房子，房租多贾家也负担累，不如换个小院子将就些。邢大舅梗着脖子不愿意，又说了
一通自己家的财产被姐姐带到贾家的话。岫烟也不和他商量，就让娘和门口的男仆说，快另找房子去
。邢大舅又到贾府去找贾琏，没走一刻钟就慌慌地返回来，原来贾家荣宁二府的大门全被
封住了，连长巷子那边也放了兵士守住，一个大街筒子的人都说皇上下令抄检贾府，如今
里面都像开了锅的豆子粥，乱的沫儿都溢出来了。
娘抓住岫烟的手就哆嗦起来。一是贾家的靠山倒了，今后到哪里去摸索嚼用去？二是
今儿凑巧女儿从那里面出来，不然这会子让人抓了去，卖出去自己到哪里去寻啊！岫烟的
眼泪不住地流出来，她心里想着园子里的姐妹们。自宫里的贾元春娘娘忽然薨逝之后，贾
家就一日不如一日。表姐迎春嫁给中山狼孙绍祖之后被折磨而死；探春远嫁到那蛮荒的海
岛上去后，一封信也没有；惜春在豆蔻年华中就为自保断绝红尘出家为尼。宝姐姐匆匆偷
嫁给了宝玉，史湘云大姑娘家似乎也没了来往。自己跟着姑母邢夫人又百无聊赖地住了些
日子，原说最近就出来和父母一起在外面等着将来薛家迎亲，可是没想到---里面宝玉和众
姐妹会怎么样？特别是那位美若仙子的林姐姐，本来就可怜，和自己一样寄养此间，大家
都想着可能会做宝二奶奶的她，突然像被遗弃了一般。看那贾家做事竟像没有了涵养，往
日叫她那些心肝宝贝的话都是白说给人听的。好在听说林姐姐吐了两口血便缓过来，岫烟
再看见她，反而觉得她眉宇间有了一股坚决英气，说是要打点行李回南边老家去，还问岫
烟是否要捎信儿给薛蝌，因为会路过南京地面。谁想现在林姐姐也一网罗了进去。那几日
岫烟和父亲不断打听贾家的情况，除了知道贾家的主子们都被投进了大牢里，其他人竟半
点消息也没得到。那边岫烟娘变卖了些首饰付了最后几个月的房租，又让男仆到城南这边
的穷地儿租了这间小院子，后来因租不起整间院子，让陈家也住进来。自己家的仆从一个
也没剩都打发了去，连跟自己的丫头篆儿也让父亲卖了几两银子。
这一算便有多半年的时间没有音讯了。诺大的京城，从皇天贵胄到平民百姓，不知有
几家欢喜几家忧。在岫烟娘看来，贾家那大厦倒得蹊跷，倒的忒快。自己的大姑姐姐邢夫
人竟死在了狱中，那是当年多少女人羡慕的做了人尖子的人啊，嫁给一门出了两位国公的
富贵大户，那贾家又有着许多枝蔓贵亲。那时在南京见她一面多么难，这些年来她自己是
仰着脸说话，挺着胸走路，如今只用了一个月便死在大牢中了。还多亏了自己的丈夫邢大
舅安葬了她，当初他姊弟俩个每天也是唧唧咕咕地别扭着，为一些蝇头微利相互责备。这
样想人间的富贵都像烟云一般易散随流。
当年来京以后岫烟娘便听别人说女儿岫烟的生日和贾府的宝贝宝玉是一天，那老太
太曾经相中了宝琴姑娘，就是因为宝琴和宝玉也是一天的生日，但宝琴已经许配给了梅翰
林家的公子，老太太方松了口。于是岫烟娘也曾经做过美梦，指望老太太把女儿说给那
个粉团一般好看又和气的富贵少年公子，因为老太太说过不求女家家境如何，只看女儿
的心性为人是不是温厚良善，自己的岫烟孩儿是合着老太太说的性子的，家道是贫寒的
。不承望贾老太太也只是说说而已，那里会让自己的心尖子随便娶了人。后来把岫烟说
配给了薛家，丈夫和自己心里也满意高兴，薛蝌那个公子性情长相中上，家境也不错。
现在想幸亏没有做成美梦，不然女儿着会子出了大狱跟着贾门那个不中用的宝玉，也不
知道会流落到何方去。
岫烟那段时间也到大牢中探望过宝钗、凤姐她们，送了些衣物和食物。可是后来再
也不能面见他们了，牢头要银子，自己家贫穷的饭都几乎不能正常吃得上，哪里有多余
的银子打点牢头？后来和宝钗他们渐渐便不能通音讯。岫烟伤心的不能自已，后来存了
点银子再去的时候，却被告知贾家这些无罪的人都放出去了，不知是回了老家还是藏在
京城某一隅，哪里找去？
再以后大家都只在心里念叨着对方了。就像现在岫烟和娘做着活儿，难保心里想的
不是从前一样儿的事情。
娘说：“烟儿啊，若是过去也就罢了，如今咱们家这样儿，娘的心里就牵挂着你。
那薛二爷要等了来也行，现在连音讯也无处通去，你说他薛家会不会回南去给那薛蝌重
寻人家儿了？”岫烟轻轻一笑，没答话，只把自己手中做的那锁子甲拉的紧紧的。
要说先前娘儿俩想的事儿一样都是贾家的，现在就不同了。岫烟娘还想说，忽听窗
外那陈婆子敲着窗棂子大声道：“你们娘儿们做活儿哪？开了门，我有好消息带了来。
”岫烟娘高兴笑道：“啊呀，她陈大娘，你稍等，待我开门给你。”说着下了炕去，伸
着双手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