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染（美美）

我不知道那一年的美美的确切年龄，但是记得她有一头黑亮的长发，瘦弱的身躯，没有光泽的皮肤，从不化妆的素颜。你能够非常容易地把她从一群时髦的上海女孩中挑选出来，确认她来自其他地区。

我第一次见到美美，是在一个美资公司的派对上。那天我们一行八人，去了波特曼宾馆旁的TONY ROMA’S，那里的蜜汁排骨是我的最爱。美美是和一个美国工程经理一起来的，那天的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礼服，在那样的环境，这样的穿着有点过火。

吃完饭，我们去了衡山路上的保龄球馆。那一年上海的保龄球和卡丁车很红火，很多人愿意在那些地方消遣。有段时间，我对保龄球甚是着迷，买了专用的鞋子，和专用的九号球。当然，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球的号码的确切意思和重量，只是那个九号球掂在手掌心里非常舒适。

那天晚上在保龄球馆，我和美美正式开始交谈。一开始她很羞涩，不怎么说话，但是因为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年龄相仿，所以后来，她和我交换了手机号。

那个时候的我，每天做的事情不停地重复，没有远大理想，却是舒适遐宜。下午两点半起床，四点开始逛街买东西，晚上九点开始泡酒吧。那个时候的美美，做的事情比我多。美美住在古北路的别墅里，而我住在长乐路的公寓里。

美美原本不是住在别墅里的，她来上海的时候，在发廊作按摩女郎。按摩女郎做了几年，本来以为一辈子就如此了，没想到，某一次的按摩，让她认识了这个叫大卫的美国男人。这个美国男人比她大十岁左右，在美国结过四次婚，分别和三个女人，最后一次是和第二段婚姻的女主角再婚。大卫有三个儿子，其中一个是他在十六岁的时候一夜情的结果。我不知道美美和大卫是不是一见钟情，但是第一次见面以后，大卫就雇佣了美美作他的私人保姆。被外派来中国的男人，短期的都是住在宾馆，长期合同的都有自己的私人别墅，私人汽车，私人司机。对于妻子不在身边的男人来说，寂寞总是难忍的。美美住进了那间古北路的别墅，据她说，当她踏进那扇门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不是那个天天窝在发廊里，给各类猥琐的男人按摩的女人了。她提着行李走进去的一刹那，也就没有想过要离开。

大卫给美美每个月两千五百元工资，但是实际上，她是他的长期情人，晚上，都是睡一张床的。那些钱，以及舒适的生活，对于来自江西农村的美美来说，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大卫的老婆一直没有去中国探望过他，两个人的关系不冷不热。但是大卫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在上海这个花花世界，愿意做他情人的女孩多的是。加上大卫不时地去外地出差，北京，长春，广州，多少有点关系的女孩多的几乎不计其数。他还有个爱好，就是有事没事地就去柬埔寨和泰国旅游。很多人都知道，如果你喜欢女人，就应该去泰国，如果你有特殊需要，也应该去泰国。大卫就是这么一个男人，据说，还得过各种病。

和美美在一起后，大卫的生活好像平静了许多，两个人经常出入各种派对。曾经和他们一起吃饭，看见他们卿卿我我的样子，俨然一对新婚夫妇。

几个月后，发生了一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事情大约是这样的，大卫在北京的女朋友要来上海住一个星期，那个北京女孩曾经在这个美资公司里做过秘书，作为工程经理的大卫和她眉来眼去了好久，不想，女孩被调离上海。这次，可谓是水到渠成。为了能让北京女孩住在那间别墅，大卫对美美说，他的妻子要从美国来上海看望他，希望她能够去旅馆住几天。美美开始不知情，收拾了行李开了房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她知道了北京女孩的事情，于是买了一把锋利的刀去了那间别墅。正遇上出门的大卫，两个人在门口纠缠，北京女孩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美美大声哭叫，说大卫欺骗她的感情，并闪过大卫直奔房间要杀了那个北京女孩。大卫抱起美美把他扔出了门，美美威胁要拿刀抹脖子。后来门卫报了警。美美被警车带走了，并且被警告不允许再踏入别墅区一步。

事情不知道是怎么解决的，结局是，北京女孩走了，美美又成了那间别墅的女主人。

后来没多久，大卫的合同到期了，被调回了美国总部，美美当然不能跟着去。别墅被退了，司机和车子也没有了，美美又过起了在上海一个人的生活。大卫答应回美国后和妻子离婚，娶美美去美国。这个诺言的期限是三年。

一年后，大卫回上海看美美，当然婚还没有离成，顺路又去了一次泰国。两个人想找一个便宜的宾馆住，于是找到了我。因为公寓宽敞，所以，他们两个就在我这里住了一个星期。美美给我两个人在公寓顶上的露天酒吧喝酒，她和我谈起了她自己。美美很久以前有过一段婚姻，是父母之命，那个男人经常打她，所以她一个人来了上海。遇见大卫之后，她才觉得自己的人生是美好的，她愿意嫁给他，不是因为要去美国，而是因为她爱他。大卫曾经开车带着美美去了她的家乡见过她的父母，并且给了她父母几万元翻新了她家的房子。我曾经觉得美美也许并不是爱这个男人，而是找到了生命中悬崖上的一根横长的树干，可是她的手臂那么纤细，也许根本就支撑不了自己的重量。大卫走后，美美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因为宫外孕去医院做了手术。

后来，几年后，接到大卫的电话，他希望我能帮他找到美美。他们约定的三年里，两个人不停地在电话里吵架。我怀疑这个吵架的质量，因为美美只有初中毕业，很多时候连I和ME的用法都不清楚，可能也是因为如此，他们两人必定有不可避免的误会。但是，大卫最终是把婚离了。但是美美不见了。我打电话去她江西的老家，有人给了我美美上海工作地点的电话。我打了去，那是一间发廊。一些停顿后，别人告诉我，不用打了，美美不会接美国的电话的。美美又做起了老行当。我告诉了大卫，除了谢谢，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几个月后，大卫去了印度尼西亚，和一个印度尼西亚的女人结了婚。

现在，大卫的小孩已经三岁了，那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他说她有的时候看起来真像是纯种的中国人。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起生命中的那个美美。

我一直觉得美美是爱上了另一个男人，所以离开，或者，是对大卫的绝望。我的每种解释都很无力，也许，她只不过是累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