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会双重世界，一重随缘，一重随己

 

2019年的第一个工作周是在漫天大雪的气候里度过的。开会的时候，瑞士的同事特别爱恋地看着窗外说，这才是瑞士冬天该有的模样。一个不记得名字的年轻波兰女同事跑到窗前用手机抓拍纷纷扬扬飘下的雪花，让人莞尔……去年公司进了很多外国来的年轻人，而有经验的老同事走了一批又一批，诺大的开放式办公室，我这个在公司做了十二年的员工竟然认不到几张熟悉的面孔了，瑞士本地人变得凤毛菱角，一时也说不清是政治斗争的结果，还是新式管理方法的结果。好像潜规律是，公司壮大到一定程度，尤其是上市的公司，节资换血是必然的发展趋势。原有的传统公司文化也随着创业那一代领导人的退休而一去不复返。有的时候，我在休息的空隙和公司里的一个闺蜜、南韩人弘婤聊起过去的同事和以前的状况及气氛，会有惋惜和怅然，尽管我们为了在公司呆下去都不得不在随波逐流、埋头工作。而一月的窗外景物，依然静好。看，那满眼的玉树琼花和背景里悄无声息的淡灰色天空。每天的早晚，火车站和道路上，又开始有了急匆匆过往的密集人群。这整个人群，可能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能够在苏黎世这个低调的国际大都市居留，就是特别不错的自我实现了。

总之，2019年就这样忧喜参半地地开启了。

我曾经对朋友说，我可以想象有一天完成养家重任后成为一个自由职业者，不用坐班，随心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可是我目前依然宁愿抓着一份正经的工作，每天背着电脑背包，穿行于早七晚六的人海里，不敢任性而且心存感恩。生命里的取舍其实不难，只要认清楚了什么是自己这个生命阶段的刚需。比如人到中年了，上有老下有小，生活的安稳和品质就很重要，这里面包括有规律的生活节奏，温馨舒适的家，两三个爱好，苦闷的时候用来解愁的消费，在家里住腻了出门的别致度假，等等。这一切，和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有直接的关系。

前几天晚上和女儿在饭桌上还讨论到了一个近几年在瑞士慢慢兴起的心理病：Burn out（劳累过度抑郁症）。一个人如果被医生鉴定确实患有Burn out，就可以几个月几个月地在家呆着拿医保，直到病好。近些年我们公司里冷不丁就会听说谁谁谁Burn out了。家里隔壁邻居Manuala去年得的就是这个病。听说有过Burn out病史记录的都会被医保公司备案，对于以后调高待遇会起阻碍作用。如果用人公司听说申请人有过Burn out病史，也会谨慎录取。我对女儿说，我们家这个状况，我不管遇见什么都不敢Burn out呀。我女儿，目前高中快毕业了，天天熬夜学习，三天大考两天小考，她说她也不敢Burn out呀，一Burn out，就耽误一年学业了，就是再难也要挺着。我听她的回答，心里还蛮开心的，这点继承了中国人的天分。

是啊，就是再丧再难，为了维持生活状态，也要静下心好好思量如何去顺应这个社会和变化的企业文化 ，面对一些不如意和波折以及自己的平凡人生。要知道外面这重世界就是随缘的。要想自己舒心，就得自我调整出一颗随缘和放得下的谦卑心。这一点简直贯穿了圣经的所有说教。

有一日下班我特地绕道去看了两个惦记着的小众家居店。一个还在打烊度假，它的主人是友好和善的、和瑞士人结婚的阿根廷女人安吉拉，一个凡是亲事亲为、创业了五年的室内设计师。另一个挂了很大的招牌、开着门在做结业清仓。看样子已经清得差不多了。没找到什么可入手的，可是我来来回回逗留了很久，到底还是舍不得。看着那个女店主，记起她前年底就和我说过生意难做、特别幸苦、要关门去做心理咨询专业人员的。看来好多人生活都不易呢。那些春风得意的，也不能保证一辈子都幸运。老毕那天告诉我，他的好友，一家大银行的董事长最近要卸任了，因为银行管理上出现动荡、而他自己身体去年初就出问题了，急流勇退也未必不好。

周五的晚上，大雪依旧在继续，苏黎世湖南岸的火车线在Wädenswil站和Pfäffikon站之间瘫痪。一批批从火车上被迫下车的下班族被困在Wädenswil的公共汽车站前，在暮色中等待交通局的通知和安排的援助公车。我也挤在人群当中。为了打发等车的无聊，我有半个小时游荡在Wädenswil的老城里。店铺都关了，只可以看看橱窗，路上亦没有行人。一家画廊也在清仓，入口处被光照耀的地方挂了一幅中国女人头像的油画，淡淡的眉眼，神情熟悉，灰白色调，让夜行中的我禁不止驻足了片刻。

那天晚上折腾到九点才回到住的小镇。从公交车站一路走回去，路上行人无几，仰头看见路灯的光线里雪花纷纷扬扬飘落的景象，突然记起有一年的冬天，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三岁的女儿被她爸爸带到站台上去等从苏黎世参加活动晚归的我的情景，鼻子一酸。

岁月更迭，如今女儿就要高中毕业离家生活了，她爸爸已经同意在城里买一处房子给她。而我，会一个人继续住在那栋陪伴了我这么多年的房子里。

冬天的晚上下班回家，餐桌上调着的莲花灯已亮，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总是能深刻地感觉自己还在温柔和有依靠地活着。我喜欢的一个博主写过一句话我深以为然：“世上只有一种完美的亲密关系，就是你和你的房子”。在和房子的关系中能够得到被保护和包容的安全感，比变化莫测的人与人的关系要可靠温暖，只要有付出，就有踏实的回报。

算一算和这房子的关系有近20年了。这些年，我每一年都在进步，而这房子，也一点一滴地随着我的生活与品味的调整而变化。它变得越来越象我，就连很多的细节和器具，都换成了我喜欢的、又风格一致的心头好。别看在外面的这重世界随缘，家里和自家院子里的世界，还是随己。

到家的那一刻，所有的疲惫感和不顺心都能被治愈。那些在外精心淘美物、拿到家里摆放和使用、置换家居、摆弄花草、细心做饭、泡茶点香的时光，往往能给我的情绪带来温和有效的愉悦和养护。

去年我下决心把这个家着实大折腾了一遍，包括整个外墙和三层楼的地板。首先找包工头把一楼和三楼的地板都换了。室内的地板，对整个室内的视觉效果和气氛会起一个底色的作用，所以特别重要。之前花了很多功夫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款荷兰小众厂手工制作的硬实木材料，手感粗糙温暖，粗糙到可以感知它浅浅的纹理凹凸。特别自然的老木的本色，裸着没上清漆，呈现有些温暖的灰，清晰密集的木纹如同淡雅精细的水墨，绝品。那包工头觉得太贵了，劝我选别款便宜些的，我却笑了，对他说，这屋子会陪伴我下半辈子，我要赤脚走在它上面，做瑜伽的时候也再不用铺瑜伽垫，还可以随时随地靠墙一坐读书或看视频。然后我让工人把换下来的旧复合木地板铺到地下室的楼梯间和大房间，并且在大房间里设置了一个高尔夫球练习场，还有一个镜面的大衣柜可以用来练习时调整姿势，这样的合意让人特别开心。

我对家，一直充满中式的执念，这些年知道女儿迟早要出阁，更是没有顾忌地往自己的中式方面调整。在落地窗前面摆放了低矮的红杉树根做的茶桌，形状、大小和颜色都几近完美。配了两把很老的黑漆中式老虎椅，雕刻精美。边上是一个红漆的五斗橱柜，用来装茶具和一些书籍以及文房四宝。柜的立面上有金线条的漆画和古典式样的铜扣，很沉淀很特别。柜上换着放一些瓷器等的摆件。春夏秋冬，窗外景色更迭，我喜欢坐在靠墙的那把椅子上，给自己泡一壶茶。手边的地上放一本圣经和几本在读的游记，随时拿起翻看。茶水温润，沉香缭绕。有很多的闲暇时光是这样度过的。偶尔邀友，煮茶对饮，也有无穷清趣。









每一件家俱都是自己这二十年里随着时间在瑞士各个地方各个途径淘来的，每一件都是精心挑选，比如一对脚踩寿龟的铜鹤，红漆的桌案，餐桌是两条木雕长案几拼成，餐椅厚重，不光是能工雕成，还嵌有精美螺钿图案。二楼也有绝美木雕长椅，红木太师椅、几和一百多年、木质却很清亮的古董架子床。各种摆件也是千挑百选，随着时间和眼界的提高淘汰掉风格和质量不符的，仅留下那些最相配的。

这个家里有我的格局、我的成长、我的气质和我的温度。我常常会想，在外面的那重世界变换莫测，尤其是对像我们这样折腾到外国的华人，难免显得更辛苦和孤独些。自己的家，门里的那重世界带来的遮风挡雨和心心相印才更珍贵。这种保护能够让我们的身心安顿，不再感觉虚无，不害怕也不焦虑。

新年的第一个月，我花了一些钱给自己添置了一架Leica相机，乘着周末试拍了几张白天里客厅里的照片。看着那些自己日常使用的各个角落的画面，心里充满寂静的欢喜。窗外虽然还是冬天，可是家里鸟语花香。

 




——人间草木深，我心桃花源。

所以，我祝愿你，也像我一样，对家里的这重世界充满激情。我保证，你对它的所有财务、时间和感情的付出，都会有心心相惜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