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豹子

看到这个贴，真是写得不错！

一切描述，平实自然。但极其准确，生动。和一个：
 

在我开始懂事的时候，他就叫豹子。从外表上看，他是一个长得很一般的男孩儿，瘦瘦的脸，瘦瘦的身材。唯一吸引人的地方，是笑的时候，一双不太大的眼睛，会变成弯弯的。但是，当他不笑的时候，双眸十分明亮，象夜空里的朗星。

豹子小的时候，不大喜欢和女孩子一起玩，却总是想方设法，在男孩子中得到认可。可是，在那个所有男孩子都梦想着长大之后能够当英雄的岁数，豹子的争强，让大多数的男孩子，感到很不以为然。豹子好像没有什么要好的男朋友，因为不少男孩儿认为，豹子在骨头里，一直是很自傲的，这让男孩子们有点儿疏远她。男孩子的疏远，和对女孩子的不屑，让豹子活得很孤独。豹子，就是在这种男孩子敬而远之，又不去招惹女孩子的岁月里慢慢长大的。

我和豹子算半个邻居。我家住的小院，和他家的小院之间，隔着一片不大的树林。但是除了平时到食堂打饭、上学放学的时候，偶尔遇见他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但是当时在我看来，豹子虽然长得很平常，但总有一点儿怪怪的、让人说不出来的亲近的感觉。

真正和豹子有了接触，是在考上大学的那一年。那天，天蓝蓝的，吹着让人浑身舒服的清风，豹子正在院子里面做弹弓，我在门外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去告诉他我考上大学的喜讯。豹子一抬头，看见我，还没有开口，就先放出他那经典的笑容：眼睛弯弯的，但双眸亮亮的。

“听说你考上XX大学了？”我尽量把声音弄得比好听一些，温柔一些，稍有些矜持地问豹子。

“是的。”

“真巧，我也考上XX学院了，咱们在一个城市噢！”我是知道我们在一个城市的，却故意这样说。

“是很巧，我要祝贺你呀，进来坐坐吧？”豹子很有礼貌，把我往屋里让。笑容没有了，但是双眸更加明亮。

“不了，我就是想问问，咱们能不能开学的时候一起走” 。

“应该没有问题吧。XX市俺也从来没去过，搭伴儿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当豹子说出这句话，突然觉得豹子很象一个可以保护我的大哥哥，突然觉得他很man。

“那咱们到时候就一起订火车票好吗？”

“好吧。”

上学走的那天，送行的大人们，看上去都有点儿生离死别的味道，豹子的妈妈，就像送孩子上战场一样，叮咛他一定要在路上好好照顾我。那时候的人比现在朴实，送宝贝孩子上大学，也最多就给买个硬座。我和豹子的座位挨着，又是个双人座，他就把窗边的座位让给我。开车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发愣。

过了很久，豹子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黑色人造革旅行包里拿出了一个喝水缸子，半只烧鸡和一瓶啤酒。我感觉得到他的饥渴，估计就巴望着火车上卖的盒饭了。我从包里拿出大小几个纸包，里面包的全是吃的东西。看到我带了这么多好吃的，豹子的眼睛更亮了。

我慢慢地把每个纸包打开，然后热情地让他和我一起吃。其中有种小圆点心，黄黄的，酥酥的，里面包着豆沙，很好吃，豹子一个人就吃了一大半。我一边看着他吃，一边小声地告诉他，这是我自己做的，一直做到晚上十二点。我不知不觉地对这个身材瘦瘦的邻居，有了不少亲近感。开始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起来。突然，他面色很严肃地问了一句话：“喂，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为什么小时候你们女生都不喜欢跟我玩儿，为什么？”

 “……”我想了半天，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看着他那双明亮的双眸，我心里很异样：“是因为你的个性？” “那我再问你，我真的个性很特殊吗？”，我没敢看豹子的脸，然后小声说：“不，你的个性真挺好的。” 我没敢再看豹子，很快地把头扭向窗外，不再说了。

这是我在大学期间返校或回家时，唯一的一次和豹子一起坐火车。虽然大家同在一个城市，但是为了避免运输高峰，各个学校把学生放假离校的日子都有意地错开了。加上上了大学以后，很快就认识了其它的同学同乡，回家时都是在学校统一订票，也就没有道理和机会再和他一起走了。

再一次看到他，是在一个寒假快开学的时候。一大早，我和一大群，确切地说，是25个男同学一起去上学。我知道，我当时是很惊世骇俗的：大院的主路上，我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在中间，手里拎着个红色的旅行包。周围则如众星捧月般，密密麻麻地排满了自行车，每辆车上，都骑着一个男生，车架子后面放着旅行包。他在一旁都看到了。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打招呼。当我看到他的时候，心里一阵抽紧。我和周围的每一个男生寒暄，说笑，像喝醉了酒一样兴奋，一边慢慢地向大院的门口走去。

这是一个有着古老传统、风气保守的军队大院，看到这么男人簇拥著一个女人，浩浩荡荡地走在马路中间，不少行人只好停下脚来，一面让路，一面小声议论。不久，一个消息就在大院里传开了：XXX的女儿，上大学以后，同时交了将近一个排的男朋友……

So what！我就是要让豹子看见，让他知道，我有很多男同学喜欢我。我才不稀罕你！

于是，每到假期，我家院子外面，就经常停着几辆自行车。我不在乎男同学为我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我不在乎是谁胳膊被打断了，或是谁脑袋被花了个口子。还有人被学校开除以后，扬言要捅了我全家。各种消息，传得纷纷扬扬，也让大院保卫处高度紧张，并作出决定：今后进入大院的访客，必须严格登记身份证号码。

不管什么，我不在乎！我就是要让他看到， 就是要让他听到！

自打那以后，我就很少看见他了。我每次放假回家，总是喜欢自己在家里待着，尽管我家院子外面，仍然经常停着几俩自行车。放完假返校的时后，我也不再和成群结队的男生们一起走了，而是让家里叫一辆汽车，送我到火车站。

最终，大学快毕业了。豹子，你可以说那晚上你喝醉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学毕业以后，我和本校的一个男生，一起到新疆去了。过了不到两年，我一个人悄悄地回来了，还有我的孩子，瘦瘦的，眼睛不大，但很明亮，刚要学走路。

最后一次见到豹子，是在大院的马路上。我正领着姗姗学步的孩子在草地上散步，看到了他，还像从前那样瘦瘦的，眼睛依旧明亮。我们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我决定走了，彻底把他从记忆中抹去。我从此再没有见过他。有人说他出了国。有人说他发了大财。但是再也没亲眼见到过他。后来，我似乎开始把他忘了，越来越少再想起他。

今天在机场送儿子上大学。望着儿子明亮的双眸，瘦瘦的背影，泪止不住地如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