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与怜悯

一开始,我充满了愤怒.当我走进教室老师把我叫到讲台上悄声细语地告诉我我儿子的期中成绩从一开始的90分下降到64分时,我心中被一团大火熊熊燃烧着.
那种教子无方的失落与挫败感让遮盖力最强的脂粉也掩饰不住我满脸的铁青.
坐下来,家长会正式开始.

老师先是数落了同学们在课堂上的各种恶劣表现,然后拿着分数开始验证那些课堂上不认真的同学所以得到不好的成绩.
老师再从桌子下拿出几个礼盒,大声说,"老师说了,考100分的同学老师有奖励给他.但遗憾的是没有人能考一百分,所以这个奖就得不到了.但老师想了想,还是准备了些礼物送给前三名,这些礼物是老师自己掏钱买的,这些礼物的钱是从老师自己的钱包里拿出来的.请前三名上来领奖."

领奖完毕,老师开始一个一个点评那些前三名以下的同学.
"某某同学骄傲.某某同学马虎,某某同学懒惰,某某同学........"

在座的家长们有些坐不住了,我还沉寂地坐着,我还处在对儿子学习懈怠的愤怒中.没有在意老师的点评.

再然后,老师开始说,"我们这学期学的东西比更高一个年级更难,我查过第*册的书,生字没有我们这册多.所以我要教给同学们的东西就非常多.很多东西我都没有教,因为太难了,比如说这个"DE DE DE"""
这三个DE老师的发音都用的第一声.我困惑着, 估计家长们也困惑着.

老师很体谅我们的困惑,就到黑板上写下"的.地.得"三个字.
我恍然大悟,但随即又迷糊起来.
我的普通话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还能有我比更差的发音然后站在讲台上的吗?
坚持来回花上两个小时的车程送他们到正规的中文学校就是希望他们能受到正规的教育,至少要是标准的发音.从他们第一天到教室我就发现这个老师的发音有严重问题,但想想我小时候受正规中文教育的时候我们老师的发音也严重不标准,这导致我后来说话的语调一直找不到正确的方向,我旁边的人说什么调调我就跟着走什么调调.
没想到具体到教学上来,对学生的教育就有些难度了.

老师继续说,"这三个ＤＥ，ＤＥ，ＤＥ，在大学语文上来说第一个ＤＥ是名词，第二个ＤＥ是形容词，．．．．．．．．　"
我看看身边的儿子，他和我一样面无表情．

我知道中文老师不易，她们要把中文当成外文来教给学生．学生们的上学动机本来就很不自愿．我一直给儿子说你是中国人如果你不懂中文将是一个重大的损失．我知道他们不爱学．但我仍然希望他们能多知道一点算一点，哪怕只是学一点点，也足以让我欣慰．

但在经历了几个中文老师之后，连我的学习兴趣也大大降低．我看到的老师，依旧是中国教学那一套，那一套不是不好，但换了环境，也许该稍作改变．我姐姐的女儿，小学６年级，古筝书法都过了６级，舞蹈也过级，新概念英语已经学到第三册，这是我们当时上大学才开始学的．她乖巧懂事，很能忍让，但姐姐在最近的电话中告诉我，她女儿被老师用钢尺打手掌心，打到红肿破皮．理由是她带领的小组扫地没扫干净，老师说打她是要让大家知道不管你学习多好，如果不能完成老师要求的任务，一样逃不过惩罚．我姐姐女儿上的是那个城市里数一数二的小学．我姐姐难过地说我没办法给她转学，因为到处都是一样，这个老师打了我女儿我还不敢得罪她，我女儿马上上初中了，如果她在评语里写了对我女儿不利的语言我的损失更大了，所以我打算买很贵重的礼物拿去送她，还要包个大红包．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

所以当大家在网络视频上看到某暴力老师抽打同学时，请不要只是愤怒，这在中国的学校里绝对不是个案．
现在，这种教育的方式也带到了美国的中文学校里．
暴力老师是不敢了，但语言暴力仍然彪悍．
孩子不是拿来比的，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长处，我儿子中文下降的原因可能是最近他有太多项目上马，除开原来那些，又加了镇上的篮球队和乐队．我的教导也有疏忽，但为什么儿子的学校成绩都是Ａ．一点没落下．
我知道我不该为儿子中文的下滑找借口，不好就是不好，这是事实．
但我宁愿我儿子少学点中文，也不要受这样的心理压力．

我从愤怒转为怜悯．我决定不为了成绩的事责骂儿子了．我只想在课堂结束之后悄悄告诉他，中文老师不可爱，但中文可爱．
中国文字不可爱，但中国人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