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后的第一个周末

2020.03.22 星期日 封城

卡尔加里于3月5日迎来了第一个新冠病毒确诊病人之后，在短短的两个星期之内被感染人数已经超过160人。今天整个加拿大的确诊人数为1470人，20人死亡。

这两天我是蜗居在家中懒散度过的，这是自5天前开始居家工作之后在家度过的第一个周末。过去的几天早上不必再赶着出门上班，也没有在公司办公室工作的紧张感，到了周末也就失去了以往对悠闲的期待和放松的喜悦，可见幸福感也是要有衬托才会呈现的。本来我曾打算周末去爬山，因为现在正是最美的登山季节：严冬已经过去，山上的雪依然深厚，白雪皑皑的雪峰总是美得无以伦比。但是由于新冠病毒疫情肆虐，两天前市政府发出公告：鉴于本市的病毒感染人数剧增，Banff公园内的全部公共设施已经关闭，建议市民尽量减少出行。因此天骏说：我们就暂时不要去爬山了，我今天下午陪你去屋后山跑步吧！明后天也都陪你！被其殷切之情所感动，我无不遗憾地同意了。天骏言出必行，这几天每天午后都陪我到家后院的胖大妈山徙步。我在高尔夫球场边的的野山上像猴子一样在一连串的大石头上爬上爬下，天骏则不厌其烦地把大相机对准我立存此照。午后的天空蓝之又蓝，午后的阳光也是暖之又暖。一路上有好些在山上散步的人迎面而来，大家都兴高采烈地相互问好。人们似乎因为隔离而更加激发了对自由的向往，即使在下午1点半钟这个不寻常的时间也一拨拨地出来放风了。在这个时段，平日里这条野山小径总是静悄悄的，今天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从后山回家之后，我看到一篇图文并茂的报导，提到就在Banff公园宣布关闭的这第一个周末，城里有数千人出门去公园踏青了。我不由得想起那个好玩的意大利市长在一个视频里对他的市民的嬉笑怒骂：“你们总是说：事情总会好起来的。但是。。。一封城你们就都全出来跑步了！平时怎么没见你们出来跑？我在这座城里断断续续跑步20年了，这个城市跑步的人都没超过20个。你们什么时候变成了健身爱好者了？你们最近一次的跑步应该是在小学操场上吧？。。。你们这么干，事情怎么能变好？”的确，在这一点上我们也比起祖国人民差远了！在过去的两个月中，中国的党和政府一声令下，全中国人民便都乖乖地蹲在家里吃饭睡觉看手机，绝不出门添乱，所以才能迅速战胜疫情，最近一个星期各省感染人数连续为零。而我们却把隔离当度假了，这是不是有些太任性了呢？

刚才在跑步群看到一个做医生的朋友说：

“从医学传染病角度看，去河边跑步根本没有问题。我今天去遛狗，那么大的一片草地，没几个人。一对华人父子在玩耍，俩人都戴了N95。我当时的感觉就是那对父子是脱裤子放屁。”

另一个跑友说：“我以为平时公园没几个跑步的，现在全出来了。都是出来放风的，大家以为公园安全，都涌去了，结果造成群体堆积。”

比较谨慎的人呼吁：“疫情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上面的人看到的情况更全面更严重才会有严厉限制隔离措施出笼。宁可加强措施一万倍，也比疏于防疫好！也许我们到无人的地方跑步爬山没事，但会给你所影响的人带来不好的诱惑。”

又有朋友看到我们到屋后山爬石头而且一路上还跟人打招呼，便焦急地警告：“你的心真大！这个时候还敢出门跟人打招呼！社区传染已经开始了！无症状传染最容易发生身体健康的人身上。省政府下周要出动警察执行监控了！”

我回答说：“其实只是隔老远互相说一声嗨，然后在隔开2米的地方忍住不吸气走过去，”

朋友说：“最好呆在家里。这个病毒不是开玩笑的。毒性比SARS强，传染性比流感厉害！”

我表示感谢，但是从内心深处，我并没有对病毒的畏惧之情。这是因为与海月在韩国的处境相比，我们这边的情况根本不算什么，而她总是淡然处之，她的态度给予我很大的激励，也让我相信最终会一切安好。记得当年SARS肆虐时，我正沉迷炒股，当时曾加入一个yahoo股票讨论群，其中有个退了休专门炒股的病毒学家说过：“病毒侵入人体只是想找到一个宿主，并非想让宿主死亡，因为宿主死亡之后病毒也无法存活。人体受损甚至死亡是由于免疫系统面对新病毒过激反应引起的。病毒的结局要么是被人体战胜而消亡，要么就是逐渐进化成毒性较小的病毒与人体共存。”既然这样，如果最终的结果是人类70%以上都会被感染的话，恐惧又有何用？我又想起一元论信仰者们的话：其实病毒是你，反抗病毒也是你，一切都是同一个THAT的能量流…对THAT无限信任，让身体自发地处理问题吧！绕过思想的骗局，让身体顺其自然，它比思想更有智慧。。。

这些天在家上班效率不算太高，但我已逐渐适应，并且真的喜欢这种可以睡到自然醒自由度更高的居家工作方式，因此我并不在意这种情况将持续较长时间。另一方面，韩国的疫情也已经得到控制，女儿一切安好，这也是令人欣慰的。还有一个好消息是，小儿子的省考也取消了，这对他而言是个好消息，因为他只需平时做好学校作业和考好每一个单元测验即可。这个学期他有4门主科，本来负担极重，这样一来压力就减轻很多，相信他能取得更好的成绩，可以进入他想去的科系。现在当然也还是有一些忧虑，比如天骏的工作危险性比较高，而田玉也可能因为这个疫情耽误了找到理想工作的机会等。不过，每当忧虑的思绪涌上来时，我会迅速将念头绕开，告诉自己说：没关系，一切都是不同的体验而已。

但是过去的两天我还是思绪不宁，并且跟国内的同学亲友有过一场颇为激烈的争论。我想这是多日以来被太多有关病毒的信息轰炸而郁积于心的种种不满终于爆发的结果，而引爆点则是前些天文学城菲儿的一篇《你也太厚颜无耻了！》的博文。文章提到她的心情有点沉重，不光因为疫情，还因为她心目中见过大世面，一向睿智、豁达、理性的父亲怀疑病毒的发源地在美国，连另外一个大企业老总的朋友也都这么认为。他们都是有文化的高级知识分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点自己的辨别能力？她还谈到最近一位署名为一个高中生的对方方日记的质疑。那封所谓的高中生的来信是如此粗鄙阴暗，其中所显露出来的奴才思想、那种字里行间带着的一种莫名其妙的由自卑而生的假装优越感，实在是狭隘而懦弱，倒有一副被人骂了躲在角落里叨咕别人是禽兽的阿Q 像，等等，令我看了不由得击掌叫好，忍不住分享到大学同学群里，没想到却引起一大片批评声。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感觉到国内的人被一股由上而下的浓厚的仇美情绪控制了，每次觉察到时都觉得难以理解并且极不舒服。我忍不住义愤填膺地责问：“方方只不过是从武汉市民的视角反应普通市民被隔离时期的悲欢，这么一个夹着温和批评的声音为何不被允许？外交发言人赵立坚信口开河，说什么美国军人把病毒带到武汉惹恼了川普，搞得他把新冠病毒直接叫做“中国病毒”，这样的外交官难道不是失职吗？鼓吹荒谬的美国阴谋论是什么心理？难道不是为了开脱隐瞒疫情造成世界之殇的原罪吗？为什么不允许有质疑的声音？为什么把政府当成感恩的对象？应该受到感恩的是人民才对，人民才是一切的根本！”。而与我持相反观点的人却认为：我是被西方的反华信息洗脑了，搞得“蹲在茅厕太久已不闻其臭”！

其实我很早就发现：所有争论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因为没有人能真正说服别人。人的思想总是想要抓住某个立足点，这是思想的本性。而当它一旦抓住某个立足点之后，便固执于此，无法再容纳与其不一致的观点，因为人本能地拒绝自我否定。而另一方面，人又喜欢随大流，可能因为下意识中，随大流更加安全并容易获得赞赏，而这正是群体洗脑容易成功的根本原因，也就是乌合之众中论及的羊群效应：群体容易受领袖影响，领袖掌控群体的方式是最简单的断言、反复和传染。长久以来，我已经看到太多思想的顽固、偏执以及易变性。但在这次辩论的过程中，我却全然忘记了我早已认识到的这些思想特质，一直力图阐明自己的观点，并企图说服他人，结果自然是徒劳而已。刚才在朋友圈看到一则有关“信息茧房”的概念：“如果你只关注自己选择的领域，如果你只关注某一种信息来源，如果你只关注自己愉悦的东西，久而久之，便会像茧一样，将自己桎梏于自我编织的茧房之中，从而丧失全面看待事物的能力。”没错，人们针锋相对进行对垒之时，正为各自受困于自己编织的信息茧房之极！

郁闷之中，我又看到各个微信群都在疯传：一名黎性女子在美国某著名生物公司任高管，因为参加某公司会议而疑似感染。她按公司要求去做了病毒测试，在测试结果出来之前，已经发烧咳嗽，她明知公司同事已经有人感染，却罔顾他人安全，吃了退烧药，带着孩子丈夫乘飞机回国治病。一开始刻意隐瞒病情，直到飞机起飞一个小时不可能返航之后，才去坦白自己有可能受到感染。目前黎女已经被其公司辞退，并面临7年监禁。在疯传的视频和报道中都有这样的顺口溜：“祖国建设你不在，万里投毒你最快！”尔后，又看到不少报导称无数海外华人蜂拥回国，因为国内现在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些报导还附有人潮汹涌的机场照片。那些蜂拥回国的人绝大多数是年轻的留学生们，他们也成了“万里投毒”者而受到了国人的嘲讽。我看了又忍不住说：“黎女固然是很自私的，她所受的惩罚可以说是咎由自取。但是，回国的留学生们不应该被当成万里投毒者。他们大多数都很年轻，估计都是家中独子，他们的父母应该很盼望他们回到身边的。如果国内是绿区了，应该派飞机专门接他们回去才对。”而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只不过是像嘘出一口气那样漫不经心，真正刺痛我的是那句：“祖国建设你不在”。因为它再次提醒我：身为海外华人的我错过了祖国高速发展的20年，在某些人眼中，这是自私、无知甚至是叛国的标志。当年既然选择了背叛祖国，作为选择的代价，我既不配享受祖国繁荣昌盛的成果，也不配批评祖国的不足，甚至不配说自己爱国，因为那是矫情的甚至有想借机谋利之嫌。总之一句话：既然没有为祖国做过任何贡献，就活该受到嫌弃。我被这些残酷的想法绑架了，一时之间万念俱灰。我想起5年前曾懊悔地对弟弟说：

“有时我想，如果我不出国可能更好些。我好像是错过了中国最好的10年，在外面一无所成。”

“姐，你不要这么想。我们家有一支人在外面很好啊！你在外面过得好就好。”弟弟安慰我。那时我说：“我挺好的，我喜欢加拿大。”同时心里觉得很温暖。

但是内心的遗憾肯定一直都在，所以听了这句话我的心才会这么刺痛的吧！我之所以难过并不是因为觉得海外华人的身份受到嫌弃，而是想起家乡的亲人们一直都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而我从来都是无以为报。我想起一个同学的质问：“实事求是地承认中国抗疫成功，中国做得比美国好有那么难吗？你不是炎王子孙吗？你为什么能容忍美国侮辱中国是东亚病夫，却不能允许中国在摸索前进的过程可能犯错？”面对那样的质问，我突然觉得也很有道理。中国政府的雷厉风行果断高效，火神山雷神山医院10天之内火速建成，中国人民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万众一心同心协力守望相助，中国的8万医务人员在党的一声令下英勇逆行，终于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多么可歌可泣！为什么我没有把关注点放在这些成果上，而是去吹毛求疵呢？难道在我的下意识中，如果承认了这些，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选择错误和失败吗？想到这些，我的眼睛滋润了。我想对某个模糊的人说：你确实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很辛苦了！不管我们的想法有多么不同，无论你怎么想都好，只要你健康、快乐就好！

我又看到有人转发加拿大总理小土豆2017年和几天前的对比照，三年前的土豆总理是多么英气勃发，而现在又是多么憔悴不堪。对比照之下是这样的留言：“中年人的崩溃是无声无息的。我们的总理老婆确诊新冠肺炎，自己带着一堆孩子在家隔离。为了工作，每天还要在家门口开直播，面对潮水一样的骂声，讲一遍英文，再讲一遍法语，讲一遍英文，再讲一遍法语。。。”“直播一半，因为外面太冷，他又跑回家拿外套，还笑了笑说：‘有点冷。。。’他连续三天发表了电视讲话，宣布拨款850亿加元补贴人民。从牛奶金，失业金，到中小企业补助，自雇人员补助，大学生贷款补助，原住民补助。为的是帮助低收入者度过难关。他说：‘此刻，我们唯一的工作是确保每个加拿大人冰箱始终有食物，每个人有房子住，负担得起药物，银行有钱付账单，而不是为了钱冒险去工作。从现在开始，我们最重要的就是希望你们每个人保护好自己和家人的安全。’”看到这里，我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最后，再记一下一个以前看过的故事：“有一座山上有个小庙，庙里住了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一天晚上小和尚很不开心，向老和尚抱怨说：我们这个庙又小又破，人家都看不起。我去化缘的时候很多人不但不理我，还恶狠狠地骂我，有人还吐我口水呢！老和尚默默地听他抱怨，后来才问他：你冷不冷啊！小和尚说：冷啊！我都快冷死了！老和尚说：不如我们上床睡觉吧！睡了好一会儿后，老和尚问：你还冷吗？小和尚说：一点都不冷了！很暖和很舒服。老和尚问：是棉被给你热气的吗？小和尚说：不是啊！是我自己有热气的，棉被本来是冷的，怎么有热气给我呢！老和尚说：对啊！热气是你自己的，棉被虽然没能给你热气，但是可以保住你自己的热气。外面的众生就像这棉被一样的啊！于是，小和尚就明白了。”

小和尚到底明白了什么呢？按照故事的逻辑，看似是小和尚明白了真正的爱是只能从自己的心中寻找，但是也必须珍惜外面的众生，因为有了众生，心中的爱才能留存。这也是我的解读。

但是，有个智者这么对我说：“真正的明白是明白了没有你自己也没有众生，只有唯一的它—也就是真正的你。世间万物均是幻象，看破了幻象就是平安，就是爱。因为，你怎么可能不爱你自己呢？”我承认，我听不懂他的话，但我还是把这话传达了出来，也许有悟性比我高的人能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