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大留学时代( 5. 赫本裙 与 怨妇控 )
大留学时代 (5. 赫本裙与怨妇控 )
那天面试回来,梅子见识了洛杉矶臭名昭著的公共交通。这为她三小时面试后七上八下的心,更添一层堵。
先是耗时间等车,好不容易来一辆,上去后汇入下班时段车流高峰,大巴变牛车。因没有直达,倒了好几次。下了最后一班车,昼去夜临。空街幽韵,只影孤身。天上一钩残月,怯黄昏。
路过被华人翻译成“赛百味”的Subway,梅子要了份仅剩下的碎肉三明治,打发了向她咕咕讨饭的胃。她的胃安静了,没有因为“赛百味”与“如同嚼蜡”的天壤之别,再发声抗议。
到家后扔下包包,脱掉受罪的高跟鞋。刚换下西装套裙,母亲发来短信:前几天妈想同你聊天,你说没空,要去一家公司面试。记得时间就在这两天,情况咋样?有消息你得告诉妈一声,别让老我惦着。
梅子把手机往桌上一扣,选择捱着。颓在椅子上,她彻底来个“梅子瘫”,享受清静。从某个角度说,这才是她到美国后所能获得的“平等自由”,就是在摆脱母亲管控的这间遥远的斗室中,能按自己的想法活,做一个平起平坐的成年人。这也是当初她选择出国上大学,不敢明讲的“心怀鬼胎”。对母亲来说,女儿赴美留学,且有半奖,是一种令她颜面有光的强大,完全不知梅子这样做,是对她的逃避。
母亲曾是个体户老师,姓秦,艺专毕业后在自己成立的舞蹈教室里,教跳舞。她年轻时是梅子的家乡—— 一座小矿城的大美人。虽说没到“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那么靓,但“三顾倾小陈”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位小陈,就是梅子爸。
小陈当时在省城的一所大学读数学,周围都是头脑精精、长相平平的女生,而他又是好色之徒,因而一直没脱单。毕业那年到矿城做调研,短驻矿城艺专,在学生食堂的餐桌上,遇见独自吃饭的小秦。他立刻放下筷子开始勾搭,没话找话的问:这位同学,你身上这条黑色的连衣裙,是不是赫本裙?
从没见过赫本裙的小秦,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弧形小领口,摇摇头说:不是。自己买块布做的。
不是?不是的话,我更栽了。——小陈吊诡一笑。
栽,栽什么?——小秦更懵。
栽倒在你以假乱真的赫本连衣裙下呀!——小陈呵呵一声,眼波荡漾。
小秦听罢,一脸羞涩,两腮飞红,也禁不住垂目笑了。
当然,这些发生在梅子出生前的故事,都是婚姻破裂后梅子妈做伤感倒叙时,讲给梅子的。开始梅子还当回事,一面支棱耳朵听,一面动容的脑补,想象着父母年轻时的浪漫往日。后来长大了,知道这只是她口述历史的暂短铺垫,接下去又要做怨妇,长篇大论的控诉老陈后来多么花心、多么冷血,就转而把它当作耳旁风。
其实,结合家里摆挂的、母亲年轻时的大头照,以及她小时候亲眼目睹的母亲于舞蹈教室中的曼妙身影,梅子觉得父亲勾搭母亲这事,毫不可疑。不过,每当母亲痛骂前夫始乱终弃、不仁不义时,梅子都没能如她所望,同仇敌忾地骂老陈。致使一日母亲公开抱怨:你跟你爸一样,都是没感情的东西。
于是那天,梅子不得不就此事认真表态:妈,不是我没感情,是我不想为他浪费感情。一个女人,没必要再把一个伤害过她的男人当回事。口吐飞沫,咬牙切齿,喋喋不休,让他永远成为我们的话题中心,这值得吗?
梅子妈顿时气炸,冲她嚷嚷道:天啊,我单打独斗,含辛茹苦,一个人把你拉扯大,是要你来指责我吗?你真是越长越没出息!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梅子闭嘴,心里却嘀咕:简单粗暴张口就吵的人,才没出息呢。
不久后一日,梅子妈带梅子到她的舞蹈教练舞。梅子按母亲的指令,给学生们做示范,——就是用不知被妈打了多少次的那只手,去巧接抛入空中的大彩扇。正没完没了的折腾着那把扇子,——也被那把扇子没完没了的折腾着,一个很久没来上课的女生出现了。她说搬家后路远,不能再来学舞,要梅子妈退费。梅子妈叉腰怒怼:你不请假旷课,还要赖钱,岂有此理,不退!
来来回回对吵时,梅子妈还没忘回头搞监控,几次拿眼睛怒瞪正想偷懒的梅子。那女孩要不回钱很生气,嘟嘟囔囔,其中有一句似是骂“抠门活寡妇”。梅子妈听到,立刻以其舞扇神功,扬头一跃,一把搂去被梅子扔到空中还未收回的大扇子,啪地合上彩绸面,举起扇杆儿,满屋追打那女生。
趁梅子出手拉扯之机,那女孩儿逃了。梅子继而成为替罪羊,被梅子妈当众教训: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拉偏仗?真是跟你爹越来越像,无情无义,吃里扒外!
她边骂,边拿扇骨“扇”了梅子好几下,——精确讲,应该是“抽”。立刻就有几条血檩子,以印象派自由奔放的笔触,印在梅子脸上。
翌日,梅子的下体流出人生的第一次血。梅子妈见她洗短裤,一脸懵:天啊你成人了?咋这么早熟?
梅子不惊不乍不做声,似乎早知道,脸上的血印子下,有没能冲出来的血。它不得不改道流出,在她十二岁的深秋。
当然,后来梅子妈还是让梅子把钱还了那女生。梅子记得,当时母亲边往手指上吐吐沫数钱,边数落:说我抠门,我还真就让你看看,老娘我到底稀不稀罕你这几个臭钱。一个黄嘴丫没褪净的小崽子,竟敢骂我活寡妇,都是大人使的坏。我要打她,就是让她回家告状,给她家长听听,好让他们大人孩子都长点儿记性!
梅子不搭茬儿,仍然不影响母亲继续独白:要说这糟践我的源头,都是你爸。若不是他甩了我,谁敢这么欺负我呀。生你后我还没坐满月子,他就变了,扔下咱孤儿寡母的,跟那个姓阎的扯到一起,真是作孽啊。那姓阎的除了比我年轻,有啥好?你瞧她,前几年生完一对双胞胎,再也没了形,若是穿上我年轻时那件“赫本裙”,还不得变成面袋子!
梅子仍沉默,却终于躲不过母亲轮到她:你说你吧,不但不可怜妈,还处处跟我硌棱,伤你妈的心。真希望你不要像你爸一样,将来也变成冷血动物。你在一天天窜高,应该也懂点事儿了,妈一路把你养大,受了多少屈辱。如果你真心疼妈,以后见面就不要再管老陈叫爸。——听我的,尽早同他脱离关系吧,从改姓开始,从你爸的“陈”,改为妈妈的“秦”……
梅子实在听不下去,打断她:妈,我改啥都改变不了现实。不姓陈,也不能阻止我爸老陈,硬生生的变成“陈世美”。姓了秦,也不愿意你到处去做,碎碎念的“秦香莲”。因为老陈可是在跟你离婚后,才与阎利正式结婚的。名正言顺没犯法,估计就是包青天复活了,也拿他没辙儿……
(待续)
图片:女儿为我作的插图
版权自揣,欢迎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