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从中来,洒泪遥送我亲爱的妈妈
死亡在生命中是一个从来都挥之不去的话题。年少时,在小说中读到过沉重的告别,在电影里共情过伤痛的泪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听到过亲朋好友的噩耗,我也经历过至亲的公公的去世。但今天,我不得不在远隔万里的地方放声悲哭,隔空为生我养我的妈妈送行,这份丧母之痛本来就是撕心裂肺,而现在因为疫情又不能回去奔丧,心里更是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一年半前,爸爸妈妈同时生病住院,尤其八十五岁的妈妈是因为血糖骤然升高而紧急住院,医生认为妈妈非常危险。当时疫情已经在全球蔓延,澳洲也已封国,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申请了出境豁免飞回国内,在隔离期间心急如焚,怕赶不上见到妈妈。
但坚韧的妈妈挺过了这一关,医生觉得很意外,我和两个哥哥也松了口气,我们欣慰地想这就是我们的妈妈,尽管她大脑已经糊涂了,但身体却很皮实。
妈妈在八十二岁以前从来就没住过医院,连去医院看病都很少。妈妈不是医生,但家里存了很多药,都是妈妈从药店买的,用于自我治疗各种头疼脑热的,包括当爸爸和我们兄妹三人生病时,她也能够根据我们的症状让我们吃相应的药。在我长大离家之前的记忆中,似乎我们一家人都不怎么去医院,我们常常说妈妈就是我们家的赤脚医生。
妈妈的脚力很好,这可能要归功于她退休前一直骑自行车去上班,单位离家很远,每次单程要骑四十分钟。而且妈妈骑的是二八凤凰牌男式自行车,前面有横梁的。这辆车也很神奇,从我记事起妈妈就骑这辆自行车,一直到我远离家乡出外上学工作以后。那时候满大街已经有很多时髦的女式自行车,但妈妈不愿意换,她骑惯了,而且这车压根不坏,可见那时候的自行车质量有多好。
大概是六十多岁以后妈妈不怎么骑车了,但只要能用十一路走到的绝不会去坐车。她退休后为了有点事情做,就开始学习买卖股票。从家到她所开户的证券公司走路单程要一个小时左右,妈妈从周一到周五就如同上班一样,每天来回走两个小时。我们都觉得她太辛苦,告诉她又不炒股票,没必要天天去,而且有直达公交车,劝她坐车。妈妈每次都笑笑:走路不累,可以锻炼身体;到证券公司不仅能看盘,还能见到一些朋友,可以聊聊天。
妈妈一直喜欢打毛衣,我们家所有人的毛衣毛裤都是妈妈一件一件亲手编织出来的,家里有很多毛衣编织书和五颜六色的毛线,我放学回家经常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帮妈妈缠毛线。记忆中妈妈总是有打不完的毛衣,给自己的老伴,给自己的三个孩子,再给儿媳妇和女婿,再给孙子和外孙子,一代又一代,妈妈的毛衣一直打到她眼睛老化得厉害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放手了。其实那时候市面上早就流行机织毛衣了,但妈妈总是说她织的毛衣最暖和,我们也捧着她,发自内心地夸妈妈织的毛衣最好看。
妈妈的健康和勤快让我们一直坚信妈妈必定能长命百岁。转折点发生在妈妈八十二岁那年,妈妈摔了一跤,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后,发现臀部骨裂,医生鉴于妈妈的年龄,建议保守治疗。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于是从来连午觉都不睡的妈妈被迫开始躺在病床上休养。我听到消息后赶紧买机票飞回北京。
在陪护妈妈的日子里,我们兄妹三人才发现妈妈还是那个妈妈,但也不再是那个妈妈,因为她开始张冠李戴了,开始给我们讲一些完全不着调的过去。我们才意识到妈妈的大脑出现问题了,到底是因为摔跤导致了脑损伤,还是因为脑损伤才导致摔跤?我们已经无法知道因果关系了,我们只知道妈妈不再是那个无敌的妈妈了,阿尔茨海默症已经缠上了妈妈,未来的岁月,我们必须以耐心和耐性陪伴妈妈走过神思恍惚抵御时空错乱。
即使这样妈妈也还是很坚强,卧床四个月后妈妈就可以下地了,尽管妈妈害怕不敢走路,在助行器的辅助下每走两步都要大叫:我要坐下。但一步一步,八个月后八十三岁的妈妈就可以自己走路了,每当我们要扶她,她都会笑笑挥挥手:我行的。
妈妈的记忆不可控制地往晕乎方向发展,经常把两个儿子搞混,也经常把我认为是她,但妈妈还是很聪明,当她发现“我们是谁”这个问题难以回答时,她会说:家里人。我们都被妈妈以不变应万变的睿智所折服,觉得妈妈的记忆是渐行渐远了,但妈妈的坚强和聪明一如既往;尽管她逐渐遗忘了很多事情,但她一直都知道我们是她最亲近的人。
妈妈生病以后,我基本每年都会回去一到两次。2020年10月,妈妈病危那次,我回国待了半年。妈妈出院后身体恢复得不错,但她的精神状态时常处于两个极端,或是昏睡两天,怎么叫她都不理睬;或是兴奋地不肯合眼,不停地和我们说话或者自言自语地讲故事,而且非常风趣。
我一直以为妈妈能等到我下次回国,我也一直祈祷疫情能早日结束,可以让我今年下半年有希望如愿回去。两周前妈妈突然发高烧陷入昏迷,被紧急送往医院。中间医院曾经电话通知二哥说妈妈不行了,我在家大哭了一场,没想到过了二十分钟又说抢救过来了。之后就被转进了ICU,因为疫情现在ICU不能随便探视,大哥还是想办法进去看了妈妈一次,我们通过视频看望了妈妈,妈妈依旧昏迷不醒,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医生说妈妈年事已高,各项器官严重衰竭,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
我泪流满面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妈妈,知道这一次妈妈等不到她的女儿了,我们必须放手让她平静地走向天国,那里没有病痛,也没有遗忘。终有一天,我们会在那里再次相遇,女儿一定会找到妈妈。
亲爱的妈妈,请原谅您的不孝女儿,从没想到天人永隔的这一天会是有家难回,女儿只能隔空洒泪为您送行,希望您在天国安息!
北京时间2022年3月14日17:04分,聪慧美丽、勤劳俭朴、能干善良的妈妈安详地走完了她的一生,享年八十七岁。
慈母东来,绕膝慕深萱草碧;彩云西去,献觞悲断菊花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