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不离婚的女人(45.明里与暗处 )
两个女人,一个在明里,一个在暗处;一个在光中,一个在影后;一个在性情里前奔,一个在筹谋中埋伏。
这究竟是狭路相逢这一刻的偶然现状,还是人生格局中的一贯常态?——高凤娣坐在车子里,从墨镜后望着车窗外原地打转找着路的雨囡,心中愤懑地质问着上天。
——眼前的戚雨囡,虽然是惶恐无助的,却更是坦荡无畏的。比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单薄忧郁的长发女生,她一头迎风飞起的短发,简约而激情四溢,为她干净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力量。柔韧的女性线条,加上母性的沉静面孔,岁月似乎正以双重的韵致,来偏爱着眼前的这个一生的天敌。
而自己呢,这么多年来,虽然家世荣光,事业风光,脸上有光,可心底里的私敝处,却一直是黯淡无光的。——是啊,人生的大舞台上,即便是光芒万道,可较起真儿来,哪一束不是可明可暗的“人造光”?哪一盏不是为了你演戏般的假象而临时开亮?——而自己心中真正向往那轮红日,却永远沉落于远山之后,再也没有升起过,——那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远溟山的爱之光。
在日本同远溟山离婚后,高凤娣便爱恨交加,心结像体内营养充分的毒瘤一样,与日俱长。留学毕业回到东洲城以后,她虽说活得直步清云,目空一切,可心里却总是不能冰释前嫌,视一切为风轻云淡。她用光鲜的外表掩藏着情感的缺陷,私下以远溟山为生活的主焦点,暗中观察着他的动静。
很多年过去后,尽管她在呼风唤雨的位置上,明里暗里几度托人向他示好,有意复婚,可得到的结果却总是一样:他只想独守清静,一个人生活。他们回她说,他既不想补天浴日,破镜重圆;更无心枯杨生稊,再度续弦。
从希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慢慢的,高凤娣将心中的一怀愁绪酿成了一怀仇绪,把人生的所有恶果都归咎给了戚雨囡。——什么独守清静,什么无力补天,什么不想续弦,——戚雨囡,远溟无非是在为你独守活鳏,直至终老,直至入棺!
每每想到这里,高凤娣便是恨得咬牙切齿,心如凌迟。——知道自己爱的人在为另一个女人孤守空房,要比知道他与自己做爱时想着她更为痛苦。她为此无数次地在心里诅咒那个女人,无数次地在心里控告她,说戚雨囡,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可以跟一个男人结了婚,还占据着另一个男人的心?!你凭什么跟一个男人远走高飞了之后,还可以让另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地等候你?!——戚雨囡,你得了我想之得,你占着我想之有,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皇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汤汤的经济海啸,将司徒慧带回了东洲。
那天的接风宴上,当高凤娣频频地与司徒慧举杯对酌、听着他介绍美国时下的经济困境时,她颜悦色地点着头,一边表示着同情,一边一语双关地说道:“阿慧,俗话说呢,风水轮流转。你怎么知道,西半球的“海啸”,就不会给东半球带来百年不遇的好风水呢?”
为了留住“好风水”,她需要有人出来“添彩增色”,推波助澜。——遇见司徒慧后几天里,她辗转难眠,最后把一个玩偶兼木偶的双重角色,暗自定给了饭桌上曾不断寻机对司徒慧暗送秋波的隋可裘。
——何不借隋可裘在自己手下做事之际,王允送貂婵一般地把她介绍给司徒慧,试图来个美人计,去离间司徒慧和戚雨囡?——那样不但会“成全”隋可裘的金龟梦,让她日后更死心塌地地听自己使唤,更能让人到中年的戚雨囡,也尝尝我高凤娣夫离家散的滋味!
于是,每当隋可裘按照她的指派,“出色”地完成了她交给她的“特殊任务”时,高凤娣都不动声色地与隋可裘私下互动着:先让她与她身边的那个贴身男秘对调工作,提拔她的职位;然后双倍地支付给她加班费;再后于公司最忙的季节破例让她休假……
直到不知真相的隋可裘,有一天嗫嚅着告诉她说,她已从“投球送票到了投怀送抱”、做了司徒慧家庭的第三者时,她才不急不慌地笑着说:“我早就看出来了,——可裘,你没有感觉到吗?这些日子我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为你们两个搭鹊桥啊!可裘,你不要担心,虽然我是你的上司,虽然我可以在你的面前把自己称为老一辈,但我是不会戴上老一套的有色眼镜,来看你们新一代的。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吗,我没有儿女,一直把你当作亲闺女看待,乐意看到你幸福。还有就是,别看论年纪我可以做你的母亲,但我的脑后从年轻时就长有反骨,敢爱敢恨,只可惜我生不逢年,又爱不逢时……为此,我特别欣赏你们八零后这种不顾一切追求真爱的劲头。——什么仁义礼智信,什么温良恭俭让,时过境迁,人生苦短,有些幸福,如果不争不抢,这辈子你都得不到……”
然而,正当高凤娣驾轻就熟地施用着美人计时,她却意外地从陆小丘那里,得知了远溟调去美国的消息,这让她在仇恨之余变本加厉地行动起来。她一边加紧了跟陆小丘之间的动作,一边越过司徒慧直接搭上鲁比,又长袖善舞地找来了市委的王主任,为两方牵线,企图借两家公司的二合一之机,将司徒慧彻底踢出管理阶层。
与此同时,高凤娣又同陆小丘饭桌上暗中协定,只要高凤娣能让合并后的新公司顺利地得到市发改委的拨款资助以及税收优惠,不管陆小光同不同意,陆小丘都将把远溟山设法从美国调回香港,兑现他对高凤娣的许诺。——信奉“在商言商、时间就是金钱”的陆小丘,已从最近几个月同高的频繁接触中,了解了她的动机,而她的动机,又与他早想把本家兄弟陆克安置在远溟山CEO位置上,不谋而合,——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可就在高凤娣紧锣密鼓地加紧动作,想从经济上、情感上置戚雨囡于双重之死地的时候,情况却再度突变。上个星期五,当迟到了几小时的隋可裘气急败坏地进到办公室、告诉她说,她的姑姑就是司徒慧的老婆时,高凤娣惊呆了。她望着隋可裘,不知道她抓在手里的这个“提线木偶”,接下去还会不会任她摆布。
“你打算怎么样?”私人办公室里,高凤娣把隋可裘带入里间,一边把一沓要打的文件递给她,一边试探着问。
“刚知道司徒慧是我姑父时,直反胃,打出租上班的路上直想吐,——可后来一想,不离开我“姑父”是吐,离开他也是个吐,还不如就将吐就吐了!”隋可裘接过来文件,一个劲儿地“吐”着,最终嘴里也没吐出一颗“象牙”来。
“吐?吐什么?——事情都这么复杂了,你还跟我饶口令啊?”高凤娣皱了皱眉头。
“高总,我也是不‘吐’不快嘛……我怀孕了,连吐了好几天了。一开始以为胃病犯了,后来一想到那个没来,赶紧去沃尔玛买了张试纸验验,一看是两道杠,当时就像挨了两闷棍一样。”
“坐下说,坐下说,”高凤娣听了心里一阵暗喜。她转身拽过了另一把皮椅,温和地问道:“可裘,你坐下,坐下……你的意思是,你怀了你司徒慧……你姑父的孩子?”
“嗯。 ——不过这个姑父,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想,因为戚雨囡并不是我亲姑姑。”隋可裘坐下,为求得同情寻找着理由。
“不是亲姑姑?怎么个不亲法儿?”高凤娣一惊,抬起头来。
“我死去的父亲跟我姑姑本是异父异母的两家孩子,而我又不是我爸妈亲生的,而是个外面要来的孩子……拐了好几个弯才有了这个姑姑,所以你说,我这个姑姑,不也跟那七大姑八大姨差不多嘛!”
高凤娣听了又是一惊:“你是要来的?从哪里要来的?”
“可能是从外县的一家医院吧,——是我后姥姥死前才告诉我的,再详细的情况她也不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姥姥已经过世了?那你的养母呢?她姓什么,现在在哪里?”高凤娣忽然间就急了起来。
可隋可裘却误解了她的意思。她抬手捋了捋垂下来的发丝,说高总,我知道你对我好,但请别再为我的事操心了。因为我和我家的事,乱着呢,你有n个心都操不过来。——实话告诉你吧,从医院里抱回来的不但有我,还有我姐,所以我一家人乱七八糟的,没有一个亲人。——这事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想哭。想起来我的命真苦,被亲妈抛弃后,又被后妈抛弃……所以这些年来,我既不知道亲母是谁,更不愿意去想起后母,因为她再嫁出走前留给我的唯一的记忆,就是整天指着我和我姐的鼻子,骂我们两个是她甩不掉的拖油瓶……
隋可裘说到这里就声音哽咽,难过地低下了头。本想打听清楚的高凤娣一时语塞,不知所措。她定了定神,一边同情地递过去纸巾盒,一边心里暗自打鼓:她姐姐也是那个医院抱回来的?是同时抱回的还是两次抱回的,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还是互不相干的两个女婴?
她想继续问,又怕自己这是疑神疑鬼后的多此一举,于是就清了清嗓子,拍了拍可裘的肩膀安慰道:“做人最重要的是有了前车之鉴,不去重蹈覆辙。鼓起勇气,好好争取自己的幸福和权益,别让你肚子里的孩子再像你一样,成为没有亲生父亲养育的拖油瓶才是!”
之后,她便以痛恨绝情男人的正义女神之姿态,俯下身对隋可裘吹了一阵耳边风。她告诉她说,对待司徒慧这种既爱红颜又爱面子的负心汉,既要穿新鞋,也要走老套,“坚定不移”地爱着他的同时,别忘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却没想到,礼拜一便到司徒慧公司里来大闹天宫的隋可裘,竟然一气之下,即兴发挥,把“上吊”改成了“上楼”,让一大早就赶过来同鲁秘密开会的高凤娣,在停车场上赶个正着。
于是,高凤娣从车上下来后,并没有进去开会,而是拉起了风衣的立领,在车尾后绕了过去,开门钻进了后座,在镀了一层滤光膜的暗窗后,冷眼旁观。她先是看见隋可裘靠在楼顶的设备箱上,对楼下劝他下来的几个门卫大声地叫骂着,后来又看到了急促赶到现场、一头扎入了人堆中的司徒慧,最后又看到了于人群中艰难开辟着出路的戚雨囡……
望着眼前的这一切,阴影中的她不由得暗自一笑,心里说,有什么样的聚会,能比这场意外的幸会,更能让人驻足逗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