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邻张小二

    几天来身体不舒服，坚持多年的早晨冷水擦身都懒得做了。今天起来眼睛亮亮的，晃晃头也不晕了，真是彻底好了，不过还有最后一次药要吃。医学界伟大！ 药量算的这样准，不到最后一天不见效果。心里高兴，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冲个凉。人在有病时，全身倦懒，什么都不想做，多年的习惯也是白费。人一但恢复正常各种毛病就全回来了。冲完凉对着镜子擦脸擦头发，突然想起小时候一件事。

    院儿里有个孩子张小二，特别的馋嘴，不管谁手里拿点儿吃的都会凑过去伸着手，笼着五个手指，脸上堆着笑，呲着板儿牙：“哥们儿，开点儿，开点儿。见面儿分一半儿，别那么抠儿。”  跟人家要吃的，还说人家抠门儿。其实那时的孩子都很馋嘴，相互要吃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有一次让一位阿姨看到了。张小二追着一个比他小的小孩伸着手要吃的，小孩怕吃的被他抢去，双手捂着跑。这位阿姨看不下去张口说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张小二回过头来，板儿牙一呲：“阿姨，谁不要脸啊，我也想要，可是脸在哪儿啊。上边儿一摸大奔儿头，下边儿一摸下巴壳子，两边儿腮帮子，中间鼻子眼和嘴，您说这人的脸在哪儿啊。” 这位阿姨气的直喘气，一时找不到回话。张小二做个鬼脸，一吐舌头，回头继续去追那个小孩要吃的。

    张小二人聪明，嘎杂子，长相也像小兵张嘎，巧的是两个嘎子都姓张。这样看似不着调的一个人却是个十分有情有意有担当的人。

    六四时，张小二在广场上表现突出，事后入狱一年三个月。刑期与刑事犯同一狱室。狱里有狱矩，是犯人们多年自己立下的规矩。每个狱室都有狱头，由最狠的角色但任。新入狱的都要先来一顿杀威棒，张小二自然也不能例外。张小二刚一走进狱门就被扑上来的几个人绊倒在地，拳脚雨点般地落了下来。好汉难敌双拳，这个道理张小二是懂的，更何况这么一群正想着在别人身上撒气的刑事犯们。张小二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缩成一团，用双臂护住头，任凭这些人胡踢烂打。打过一阵，狱头儿开口说话：“你他妈的服还是不服。”张小二听到声音睁开眼睛，扫到像是狱头的那个人狠狠地瞪着他，不说一句话。僵持了一会儿， 其他狱卒看张小二没有服气的意思窜上来接着打。张小二别无它法只能继续护着头任这帮疯狗继续烂打。反反复复不知几个回合，这帮狱卒手脚都累了，张小二还是不说话，只是狠狠地瞪着狱头儿的眼睛。看着张小二满脸鼻血中一双充满杀气的双眼，狱头儿眼内的凶光越来越暗，直到最后眼内的凶光变成了惊恐，不敢再直视张小二的眼睛偏过头去，张小二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及到张小二醒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抬到室内最好的一张床上，枕边摆满了食物，脸上的血污也被擦洗得干干净净。张小二起身想坐起来，腰部一阵剧痛不能自己。有人看到张小二醒了赶紧过来扶起。此时天已黑透，折腾了半天的人都已呼呼的睡着了。这个狱卒扶张小二坐好后，悄声走到狱头的床前，贴耳说道：“老大醒了。”狱头一激楞翻身爬了起来，紧步走到张小二面前，跪下身叩了一个头，低下头不再说话，等着张小二发落。那个狱卒挨个儿将所有的人都扒拉醒了，一个个走过来跪下抬头说一句：“大哥，我们今后听您的。”张小二冷眼看着一地跪着的狱卒不知他们再演什么戏。这时先前那个狱卒走过来，俯身说道：“您今后就是这个号子的老大，我们的大哥，我们都听您吩咐。今天太晚了不敢动静大了，您想出气，我们明天替您出。”此时张小二恍然明白，一番较量，狱头怕了自己认了输，现在自己已经做了狱头儿，可以让狱卒们揍那个狱头儿一顿替自己出出气。想到此，张小二一丝苦笑，挥挥手说道：“都睡了吧，今天的事翻过去，以后不要再提了。”听到此话，一地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冲着张小二抻抻头说一句：“您老睡好。”各回各位睡去了。唯有那位狱头儿跪在那儿低着头。张小二看着眼前这个猪一样的人，恨不得伸出腿去踹几脚。伸手随身摸摸想抽根烟，那个狱头儿看到了赶紧起身拿出自己的烟，打开火机恭恭敬敬地为张小二点上烟，开口想说话，让张小二摇摇手拦住了。张小二狠狠地抽了两大口烟，看着狱头儿还站在那儿，挥挥手让他一边儿睡去。狱头儿把烟和火机放在张小二床上，满含感激地退身睡去了。

    自此以后张小二就是这个号子的爷，先前的狱头儿是跑的最勤快的腿子。吃饭时，每个人菜份儿里的肉都要挑出来紧着张小二吃，有馒头要留下来供着张小二，别人吃窝头。生活起居方方面面都有人惊着心伺候。张小二说大家都是难友，用不着搞这套了，彼此称兄道弟反倒自然。可大伙说这是多年的规矩谁也不敢破，您就安心让我们伺候得了。张小二有胆破狱规，无奈众人胆小。

    张小二高中时和同班女生有过一段似是而非的恋情，毕业后各奔东西，失去联系。张小二人过三十仍然没有女朋友，父母着急不断为他托人介绍朋友，可张小二不是不见，就是勉强见了也是无情无趣。快到四十得知高中时的女友远嫁日本，生活过的不如意，经常挨打，实在过不下去离了婚带个七八岁的孩子回了国，情绪低落也找不到工作。张小二找到女友，把女友领回家。告诉父母她是自己一生唯一的爱，不管你们接受不接受他都要和她在一起。父母知道儿子的秉性，除了叹息也被儿子感动，轰轰烈烈为儿子办了婚礼。婚后张小二坚决不要自己的孩子，将女友带来的孩子视为己出，一家人和和美美直到现在。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张小二不怕做逆子，甘愿断后；却怕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无意间会有所偏向委屈了妻子，伤了妻子的孩子。

    小时候如此不要脸的一个孩子，长大后竟是如此铁骨铮铮，视情比命重，有刀戳在自己身上的一条汉子。看起来人有脸没脸不重要，只要有骨头，有颗心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