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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幽歌

八月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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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休息的时候,拿起手机,看到国内老同事发来的一则短视频。视频是一位学者在谈论为何八十年代被称为黄金时代,而那位坐在那里笃定发问的中年妇女看起来颇为眼熟。瞥一眼字幕,一个名字清楚地显示,某某某,头衔:央视主持人。

果然是她。我给老同事回复说,早在八十年代我就见过她了,那时候都在争取考中文系研究生。后来她考取,我放弃。但是殊途同归,几年之后都进了广播电视系统,她省台,我市台。也正因为此,我们的孩子在某一个时段同时上了广播厅幼儿园,并且恰巧在同一个小班。

很有意思,老同事发来的这段采访,无意间打开了我记忆的匣子。就像一枚螺丝,撬动开尘封的往事,让那二十多年前的场景,竟如电影般真切地呈现在眼前。

八月,是个有故事的月份。前期我生命里许多重要的事情,都发生在八月。以往每到这个时候,总是心潮涌动,往事翩跹,诸多感叹。写下来,写出来,到了该用写作记录往事的时候了!可是,年复一年,遥远地从眺望着这个日子,到它一点点靠近,再到它从身边倏忽而过,再眼睁睁看着它一步步走远。遥望着它远去,直到消失不见。最后只有叹一口气,唉,又过了,等明年再写吧。

八月份最后一天的前一天,是女儿的生日。我答应我自己,一定为这一天写点什么。可人的心理却又是那么地玄妙,这天之前,万千感想。脑海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都幽微可见。而一旦过了,即便那些记忆还深刻地存在,却很难再产生出表达的欲望。这一天,是我心理上可以将往事旧怨拿出来晾晒的日子,之后就拍拍尘土,收进箱子,重回平静。

既是这则视频刺激了我灵感的闸门,那就从这个时间地点说起吧!

小女四岁进入山东广播电视厅幼儿园,同班的同学,很多人的父母是当时台面上叫得响的人物。有的是某个火爆节目的主持人,有的是手握权力的官员。前面提到的那位央视主持,就是其中一位。只是当时她还没有跑去北京,而是尚在省台做一档道德法制节目。

孩子们纯真可爱,相处时不在乎小朋友的爸妈是干什么的,只有园里的老师脸上刻着成年人令人厌恶的势利。有一天下午,五点钟去接孩子。舜耕路和经十路北侧路口的大门口已经堆满了家长。我领着孩子走出来,把她抱上红色小木兰。一边儿一个村妇打扮的老妪领着一个小女孩儿慢慢走过,她们就是我刚才提过的某主持人的婆婆和女儿。这祖孙俩在众人堆里,和普通的幼儿和普通的家长并无任何分别,但在幼儿园老师那里,她们是受到特殊关照的VIP。

和那座显赫的幼儿园相关的回忆,不仅有这段插曲,还有更活泼可爱的记忆。那就是,女儿在那里度过过一个兴高采烈的生日。几岁?大约是5岁。抑或是6岁?人的记忆在岁月的利刃之下,磨痕斑斑。这当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记忆里女儿那灿烂的笑脸,天真烂漫的话语,纯真无邪的表情,和小朋友们相处时候一脸的骄傲和幸福。

那天没等下班,我就跑到千佛山路北头和泉城路交口的银座商城,买了一盒超大生日蛋糕。这个生日要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一起过,是女儿的心愿,也是我的许诺。事先求得老师的许可,我抱着大蛋糕走进教室,孩子们立刻欢叫起来!

女儿俨然是个小公主,在乖乖的小男生小女生面前,又大方又热情。那天是她的节日,老师允许她做决定。于是她站到台上,指着排排坐的小盆友,你,你,还有你!我要你们来和我一起切蛋糕,一起唱生日歌。

我则拿着照相机,抢着拍下欢声笑语中的一个个镜头。

在进入广播电视厅幼儿园之前,3岁的女儿还有一段曲折的人生经历。由于正式正规的幼儿园对入园幼儿有年龄要求,一定要满4周岁。可在这之前怎么办呢?我一个人,要上班要上节目,总不能天天带着孩子到台里。

部门一位小同事,她的亲戚刚巧是山东省医学科学院幼儿园的园长,更巧的是科学院就和我住的医学院宿舍一墙之隔,而幼儿园就在科学院的办公大楼里面。这真是太方便了!同事一个请求,就把我的困难轻松地解决掉。没过几天,小家伙就正式被妈妈放手,到幼儿园体验独立的生活了。

进幼儿园的第一个星期,有哪一个小宝贝是不哭的?当我领着孩子走进小教室,把她交给阿姨,趁着她对新环境充满好奇,眼睛不够使的工夫,阿姨递给我一个眼神,我就悄悄退出去了。

等到下午去接她,一切的风雨都已过去。小脸儿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妈妈,妈妈!阿姨笑着对我说,她还不错,四处找妈妈的时候,我们就打开收音机,听,听,这不是妈妈吗?妈妈在上班呢!她就安静了。

一个孩子,在最初面对世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她的心理磨练了。人的一生,多么不易啊!我女儿,她可不是个心甘情愿的小乖乖。不能得到妈妈的陪伴,就找姥姥。再一个星期,就发生了一件大人们意想不到的事。

她居然在午觉休息的空当儿,从小床上爬下来,走到走廊里,遇到住在筒子楼里的一个叔叔,就给人家请求说,我想给姥姥打一个电话,你能让我用用你的电话吗?

那个叔叔是在医科院工作的研究员,看到这么小一个孩子,满脸期待地向他请求,当然不能拒绝。就把她领到隔壁的办公室,帮她拨通了姥姥的电话!小小的脑子里,她居然记得准确的电话号码。

听到姥姥的声音,孩子就哭了。姥姥,姥姥,我想让你来接我,接我回家。

那次姥姥有没有去接她,我不记得了,大概是没去。因为如果姥姥去接了她,幼儿园阿姨肯定得通知我的。我的记忆里,只有我母亲告诉我这个事情的印象。

如今,姥姥也没有了,孩子也长大了。时光啊,岂不是残忍吗?还记得她刚出满月,在我父母家的四合院里,我抱着她,坐在小板凳上,充满忧伤。那忧伤,是对处境感到的悲凉,是对未来感到的恐慌。孩子啊,什么时候你才能长大啊!

邻居家的过来人,一位善良淳朴的老大娘听到我的叹息,敞快地对我说,闺女啊,你不用担心,出了满月那日子就快着呢,嗖嗖的。

可不是嘛,一眨眼就30多年了。此刻,连邻居家那位亲切的老大娘,都让我想念。她是我父母的老邻居,从四合院一直到搬进楼房,直到我七年前回国,还见她上我家走动。

我一只手将她养大,又有许多只手不时伸过来相助。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有我的跌跌绊绊,也有她的酸甜冷暖。

她是个早慧的孩子,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在不谙世事的幼小年纪,跟随我颠沛流离,四处搬家,过了好几年寄人篱下的日子。这使得她小小年纪就看过了人间炎凉,受尽别人的排挤和冷眼。也因此,使得她比一般的同龄孩子更加成熟坚强。

有一年,我甫一获得绿卡,立刻返国看望她。招待我们母女的一位老朋友,定睛观察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轻轻地说,这孩子,她的待人接物成熟程度是25岁。这句看似褒奖的话,却让我心痛了半天。孩子啊,她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吗?

还是在幼儿园的时候,一次我接她放学的路上,她用小手揽住妈妈的腰,天真地问我,妈妈,我是不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是的,孩子,你是最幸运的那一个。开着小木兰奔驰的我,知道那一天肯定是幼儿园老师对孩子们施行早期教育了。

下决心来美国,是个艰难的决定。我不能不想着她。我们母女在我只身来到美国之后,有过五年的离别。那段日子是我最难过的时日,虽然幸运地遇见知音,遇见命中的对的那个人。但是,对孩子的思念和种种牵挂,常常折磨得我夜不能寐。她刚来,我先生就对她说,你好容易来了,你妈想你老是掉泪。

女儿在十五岁的最后几天里终于来到我们身边,爸爸承担起家长和朋友的义务。接送上学放学,领着她去见指导老师,给她讲美国的历史和传统。她出生的这个日子,在中国在美国都是新学期开始的日子,所以孩子从小就没好生过过像样的生日。来到美国也是,落地才两天,便即刻投入到全然陌生的学校里去。

一个中国来的小女孩,英语不好,没有朋友,行色匆匆,面容严肃。她是怎样很快地就面对了所有,很快就游刃有余,好像在转瞬间就给我们拿了三个学位出来的呢?一个博士——生物化学,一个硕士——工商管理,一个学士不必待言。目前在公司里既懂业务,也懂管理,肩挑重任,是一颗璀璨的未来之星。

这十几年的路程中,她的努力显而易见。当初还曾问过我,妈妈,我不想读大学行吗?妈妈,我同性恋行吗?行,行,孩子,只要你开心,只要你不做坏事,只要你觉得对得起你自己的生命,你做什么都行。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在考验我呢!

孩子,因为你,让妈妈对生活感到满意。因为你,让爸爸的人生不觉遗憾。

今天,是我孩子的生日。养育这样一个美丽智慧的生命,让我倍感骄傲,也时时感受到上帝的恩典。她来到,她成长,她陪伴我,她亦反过来教育我。很多感激,很多愧疚。那些照顾不到的时候,那些力不能及的事情。孩子上大学正值我的生意艰难起步之时,孩子硬是自己打工支付学费,没花我一分钱。写到这里已经眼含热泪,过往的岁月,多少的艰辛,都值了。

孩子,生日快乐!请接受妈妈永远的祝福!愿妈妈的爱伴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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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美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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