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年
年,是中华传统里的一个结。它将日子拴起来,让人们聚起来,把时光隔开来。年,是农业社会的产物,是文化传承的符号,是中国人心理与情感的依赖和寄托。
懂得了这个,就不难明白为什么中国人宁可吃尽苦头,也要千万里奔波回家过年。 懂得了这个, 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千万个家庭为了过年,会生出无数的恩恩怨怨。
以前在中国的时候,从小长到大,(回忆一下),大概十几岁就不爱过年了,劳民伤财。成人以后,周旋于各个家庭之间,那种边缘感,挤兑感,沦落感,和深深的伤害感交替占据着心灵,就更难喜欢过年。坦诚地说,一年里头,细数春夏秋冬,最让人悲哀难过的,恰恰就是年那几天。
今天又是过年。我包裹着各种情愫,庆幸,漠然,平淡。这个节日,除了远方依然惦记我的人传来声声祝福,让我温暖。其它的部分基本和我无关。海那边的热闹,那一夜的隆重,都是谁来吃年夜饭?年关的关,在国人走出贫困,进入物质丰富时代以后,完全成了人心理上的关。
或许你会说,大过年的,干嘛要说败兴的话?过年图吉利图喜庆,实际是自欺欺人。平常日子里的矛盾,不会因为这一天消灭,反而可能因为这一天更被强化。因为这个日子,是机会,是时机,是契机,是借口,是许多事情顺理成章发生的理由。 家庭里单位里各个人群会不同程度地产生某种盘算,某种期望,某种应该与不应该。然后,错位对差,就让这个表面喜气洋洋的日子,后续出许许多多的抱怨和白眼。
原谅我直言,关于年的回忆,在我,并非只有过年这几天才忆。其实,只要闲坐下来,抑或某种场景触动某个开关,过往的记忆就会跳出来,一片,一片。不被打断的话,就是一串一串。
比如今天。由于又到这个节日的缘故,与它有关的陈年旧事就一股脑儿涌出了水面。怎么就那么清楚呢?仿佛刚刚发生在昨天。记得曾有个老朋友调侃,说“你的记性可真好。”是的。那些琐琐碎碎的事情,就像扫把上那一根根干细的针尖儿,扫尽尘土的时候,不经意刺痛在你的皮肉里。那感觉,除非草木,怎能忘记?沉默的年月里,我不说,但不等于遗忘。
现在,就让它们还原出来吧。还给过去的岁月,还给赐予我的人们,还给目睹这一切发生的世界。
爸爸要的肉
头一个春节。(26年了吧?)家里气氛颇为沉闷。中午回家吃饭,看到父母都无精打采。我自作多情地想,这是因为我第一次从法律从习俗从情理上都无法在娘家过年的缘故吧?于是想方设法让他们高兴。
我对爸爸说,(那时他的年龄也就和我们现在相仿),我把新家的那个高压锅拿给你吧?你们可以用它炖肉吃,快,烂。谁知爸爸当头给我一句:炖么?没炖头!
哦!——当年的我形式上脱离了父母,单独出去过日子,但感情上仍然自愿和他们绑在一起。家里的日常用项,都在我的心上。我想让父母好,让他们高兴,让他们欢喜过年。 赶紧回去跟人商量,是不是还要给他们多送年货啊?酒啊菜啊,可能不够。再买点肉吧。
那人当时很让我生气,现在想来倒是能够理解了。他的反应不是顺从的,而是强烈的反弹。大肉肘子买是买了,也笑模笑样的送了去。可背后的气愤咒骂,每一句都听在我的耳朵里。这是一个好年吗?他显然不是一个宽容的人,不是一个成熟的人 ,不是一个在乎别人感受的人。但爸爸的作为有待检点。
大约前后几年,在四合院住着,母亲看到邻居女儿带着男朋友初次进门,回屋后啧啧称赞。看人家华子,给她妈送了那么大一箱子带鱼!(当我写到这儿的时候,我禁不住说,妈,我鄙视你。)
夹杂着这样的杂草沙砾,原本稚嫩的婚姻如何建筑?以后的日子里,类型的事情不断发生,甚至升级。最终导致了小家庭的崩溃。
我不明白的是,父母本来是十分善良真诚的好人,为什么面对生活需要的时候,不去自己满足,反而一定先找别人索要呢?过年的年货,需要什么自己去置办什么,为什么要把出嫁的闺女逼到难堪尴尬的境地呢?
如今我已超过了他们当年的年龄,生活的滋味统统尝遍。我爱我的女儿,此刻无论怎样去想,都无法想象用他们的方式去对待我深爱的孩子。
后来在电台工作时代,有位大姐和我谈心。她的母亲比我的有过之无不及,但幸运的是,她的婆婆非常通情达理。每当她母亲巧取豪夺,甚至以撒泼耍赖的方式跟她要钱要物,她的先生和婆婆都无比包容地说,别计较,给她吧。据我所知,她的母亲是街道大妈,没受过任何现代教育的。也许,在贪婪这点上,只与人性有关,与教育程度无关。
诸位,那样的年,我会怀念吗?
失踪的压岁钱
压岁钱,在英文里叫幸运钱(Lucky money)。
大侄女三四岁的时候,我的生活有了一点改变。临近春节,我提早给弟媳一张购物卡。那是客户送的,上面没写数额,我也不知道有多少钱。但至少500块人民币。当时我和她说,小孩的压岁钱,如果方便,我会另给。如果不方便,这张卡就顶了。以后等我有机会,再补。
不知她是没听懂,还是有意为之。大年初二,我带孩子回到自己住处,母亲的电话就跟来了。她一如既往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先训斥我一顿。你怎么不给全子压岁钱呢?你真小气啊!孩子叫你个姑姑,你真好意思的!!过年了连个压岁钱都贪不着你!!!我就是看不下去!!!我就是气不过!
哦,天呢。她讨公道来了。我妈她就是冲我厉害,本事大着呢,从不怯场。只见 她义愤填膺,气更不打一处来,嘟嘟嘟嘟一口气发泄完了她强烈的不满。然后,我说,妈,我是小气的人吗?妈,往年什么时候少过她的压岁钱呢?往年都是你和她给我小孩各一百,我给她双倍。
哦,是呢。可是巧萍翻天覆地地找啊!她说姐姐说了给留了压岁钱,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多简单,自己打个电话一问不就知道了吗?要不就仔细想想收下购物卡的时候,我说的话。不知道她是真糊涂呢,还是故意。她挖地三尺地找,你就来找我算账吗?怎么不动脑子前后想想呢?抓起电话兴师问罪,习惯了。
这女孩从她高中时候,我就认识。她是弟弟跟我读职业中专时的同学,算起来是我的学生。以前对我这个年小的老师恭恭敬敬,可自从进了我家们,成了一家人,逐渐被父母惯得越来越不像话。谁家的儿媳妇如此无法无天?她自己都说,我妈(婆婆)对我比对我姐姐好多了。
一个家庭里的状况,亲人之间的关系,处理成这样。身为家长的爹妈,难咎其责。有人说,你也有责任。是的。我一味谦让忍让,爱他们,想他们,为他们承担一切。当我第一次说出不的时候,每个人都感到震惊。弟弟对先生说,她从来没反对过啊。也从来没有表达过不同意见。
从来都是答应,从来都是帮忙,从来都是付出,无怨无悔。当要到你的房子的时候,忍无可忍,一个
“不”字出口,全家都惊呆了。
“不”字出口,全家都惊呆了。
看,捍卫自己权益,绝不能羞于反抗。中华女儿在柔顺善良方面,做得过份了。山东女儿尤甚。任凭别人一味地索取下去,终究是要得罪他们的。还不如一开始就扛住,责权利分明。可惜那时年纪小,只知道付出付出,让爸妈弟弟过好日子。现在才知,假如一个人自己不想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单靠旁人努力,是无效的。
压岁钱风波终于平息了。但母亲的咆哮,她的失礼,她的明显带有以强压弱的气势,她的不动脑筋,火爆脾气一点就着,充当别人帮凶的做法,让我终身不忘。
多年以后,当我絮絮叨叨跟先生聊起这些芝麻往事,他感慨地说,中国人对人不好呵!除了势利,就是欺压,家人都不例外。
这样的年,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想啊。
以往写到过年,我通常含糊带过,或者不语。今年索性敞开直说了,有什么不好?
各位,新年愉快!但愿你们都比我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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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美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