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然面对那一天的来临
我常常会想起死亡,确切的是,会想起临死前的那一刻。
为什么一个貌似极其乐观的人会想到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自己一向任由思绪天马行空惯了,信马由缰;只是碰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比较有挑战性,才会一次次地反复思考。
和爸爸聊起这个话题,他是这样回复的:“中国人有这样的生死观:所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几千年以来,全世界的帝王们都想自己活得长长久久,中国的皇帝还自称万岁,可令人讽刺的是,史上的万岁最长的也不过活到80多岁。就算是传说中的姜太公活了800岁,在历史的长河中也只是电光火石一瞬间。我们凡是有幸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幸运儿,尤其是成为充满智慧的人类的一员。
我曾经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年轻时候知青下乡,指导员找我打算提拔当班长,我有些担心怕做不好,不愿出头。晚上躺在床上就想,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多么不易,多么幸运不能这样畏畏诺诺的。第二天当指导员再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答应了下来。而且干得很出色。后来不幸在工作岗位上因为徒弟手误让我受工伤,大难之后,养好伤换了一个全新的部门,干得同样出色。之后自学英文和医学,再到医院工作,并成为当院史上第一个全国劳模。这都是为什么?就是意识到了人生苦短,在有生之年尽量的表演或许能留下一些痕迹,不枉为人的称道。就像我一直鼓励你写作,如果可以坚持一样自己的爱好,等到与这个世界道别的时候,留下一点墨迹,实在是令人欣慰的事情。“
人们对死亡通常会有一种误解,认为死亡从生命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如影随形,有生就有死,这一切看起来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其实严格来说,真正意义上不可避免的死亡是生命演化出来的,死亡归根结底是笔交易。
很不幸,人类的历史中充斥着浩劫,我们倒霉的祖先在各种天灾人祸的打击下苟且偷生。即使有些人特别幸运,没有死于瘟疫,没有死于灾荒,没有死于屠杀,也很幸运地没有死于诸如落水,中毒,雷击,坠崖等等意外事故,可人们最终还是会死的,衰老会逐渐地侵蚀人们的肉体,直到死亡最终降临。
其实我们仔细想想,我们每年都会过一次自己的忌日,只不过在死之前我们不知道是几月几日而已。长寿一些的生物比如巨龟能活到300岁(从康熙五十五年一直活到今天),但是死亡还是会在生命的尽头等待着它。加利福尼亚巨杉最高可超过100米,寿命可能超过3000岁,时间跨度几乎相当于从牧野之战到北京奥运会开幕,可是最终死亡还是会不可抗拒地降临。这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是一切生命不可逃避的终结。
小时候做课间操,小朋友们统统穿着校服,那种不论男女模糊性别的宽大运动服,蓝白相间,让人有种压抑的不安。听着重复而单调的音乐,做着千篇一律的动作;那时候总是在想,如果有外星人突然来袭,或者天空突然降下一颗陨石会是怎样?而在濒死的那一刻,我第一时间会做什么?想着想着,青春忽地过去;外星人没见到一个,自己却已变成外国人。
开车在路上,我时常会幻想前面的车纷纷停下;路面突然开裂,变成一道道的万丈深渊;房屋倒塌、树木纷纷拦腰折断;天上坠落无数火球;那时候,我会如何应对?我会想起什么?我会遇到什么?在深夜无人的停车场,会突然幻想从四周突然涌出大批僵尸,我会不会马上找到自己的车跳进去,然后迅速锁上车门,冲破重重阻隔顺利脱险?在街上会不会人群被大面积感染,我会躲藏起来还是会杀出一条血路?我会活下来么?会活多久?
前几天,妈妈打来电话说,一直以来饱受脑癌病痛折磨的表弟走了。表弟卒于28岁,从未谈过恋爱交过女友,算是“童男子”。妈妈说,因为如此,舅妈和舅舅特别把表弟抬到山上的一座寺庙,由主持诵经往生。
放下电话,我闻到空气里面熟悉的丝丝的腥辣;这是死亡的味道。
第一次接触到的死亡是在小学。有天放学回家,发现我家的那条小巷子挤满了人;因为要回家,就努力拨开人群,发现我家邻居的邻居的门前地面上全部是鲜血,还有一把刀丢在一边。听着大人们的议论原来是那家的两夫妻打架,然后老公和老婆有一个人被砍死,都送到医院去了。还记得那天的空气里漂浮着一种非常腥辣的味道,那种味道我在以后也曾经闻到过;每次闻到的时候,我就知道,死亡来临了。
再次是初中。我们班有个长得很帅家境非常优厚的男孩子,也许就是这个优厚的家境害了他。离开生活条件略显清寒的学生宿舍,私自跑到外面租房子住,冬天严寒嫌暖气不足自己在屋内烧小煤气炉,结果一氧化碳中毒而死。一起的四个男孩子,偏偏就是他一个人死了。因为他生前追求我最好的朋友,但是好友一直没有同意。在他死后,他的父母还特地找到我的好友,送给她金首饰和很多礼物,好友只留下了一些吃的,其他的都退还回去。他的父母在我们宿舍里面坐了一个下午,名牌满身穿金戴银;据说后来他的墓地修葺得好似帝王之地,铜车铜马,但是,一个那么年轻的生命就这么倏地一下没了,再多荣华富贵,都是浮云。
大学,外婆过世,家里没有人通知我;那是一个下午,没有课,我在学校宿舍里收拾我自己的储物箱。忽然,我感觉心里好像被什么重重击打,一股悲伤涌上心头,于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大哭,我跑到宿舍的阳台上;闻到那种熟悉的味道,腥辣,让人寒冷。后来才知道,就在同一个时间段,几万里之外的家里,八十岁的外婆过世了。外公在十年后的过身,也是一样的感觉。
我很怕这种味道,腥辣、寒冷;闻到的时候让人如坠冰窟。
离开中国前我就职的最后一家公司,是我从前的几个旧同事自己组建的新公司。我们曾经同甘共苦过好几年,彼此感情非常好。在一个周一的清晨,我去上班,人事部经理紧急召开公司大会,我往楼上会议室走的路途中,又再次闻到那股味道,和从前不同,格外浓重腥苦。会议召开一半,哭昏的我就已经被几个同事抬到隔壁的小会议厅了。我的四个旧同事,在杭州返回上海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严重车祸,车被压迫变形,活活烧死在车里。在临出国前的那一个月,我连续参加了四场葬礼。也连续烧了一个月的香给他们。事情过了这么久,我闭上眼睛,好像还能看到我亲爱的同事们在叫我的绰号,大眼,一起去喝羊杂汤好不?大眼,一起去唱K吧?大眼,你比我想象中的整整小了十岁!大眼,我们一定要拿下这个项目!大眼,我先走了,你记得把公司的门锁好;别写案子了,早点回家……
2年前,风靡全球的“死前我想要……”(Before I die I want to)涂鸦墙来到多伦多。而这个活动的意义是为了提醒周围的朋友在有限的人生里思考什么是真正重要的,好像填空题一样,Before I die I want to _______ ”任何路过的人都能拿起一根粉笔填空,在这里分享他们的想法。
我们很多人尤其是华人,从小活在口号式的理想主义中,从小时候的实现四个现代化到成为科学家文学家云云的极致大而空的梦想。其实也许临死前你想到的只是,想要去三条街外的那家每日经过的小吃店吃一碗一直不敢吃的猪脑汤;或是想要买一套小时候就很想要的原版《七龙珠》漫画;或是跟那个爱慕已久的那个人一起去看个午夜场;或是和真正肚皮舞娘一样,在朋友聚会上大大方方跳个诱人的异国舞蹈;或是放下手头的一切,跑到梦寐以求的大溪地狠狠玩上一个月;抛掉矜持和扭捏,再主动一点,下次约会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把墙壁刷成那种鲜艳而耀眼的红色、把家具都换成钉着铜钉的摇滚风格的黑色亮皮材质;做一个舞台在客厅里,上面打上射灯,旁边摆上架子鼓,每天下班回家后先吼两嗓子敲一通鼓,不用梦想成为摇滚明星,摇滚就是我的生活。
死前我要,我会,我一定可以做到;在阖上眼和这个世界SAY GOODBYE之前的那一刻;你愿意用所有的全部的东西来交换再多一点点的光阴,再多一点点的时间;用来完成未完的未竟尚未实现的林林总总。而多出来的一个小时、一天、一个月、一年;都是莫大的奖赏;甚至连每一分钟的呼吸都会加倍珍惜。
人生苦短、人生太短;死亡太早,死亡太快。死前我想要,不如现在就付诸行动;不要磨磨蹭蹭、杜绝拖拖拉拉、严禁思前想后;你要的,你就去做;你想的,你就行动;谁知道明天会怎样,而你又会在何方?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看过一个故事,上面说,死亡就好似一个来村里做客的人,他从村头进来,开始敲门;开始你听不见,后来这个敲门声越来越近,最后就敲到你的门前。
我只是希望,在我自己嗅到自己死亡味道的时候;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可以从容地整理好衣衫,微笑平静地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