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27:1977年夏,13岁,第一次吃烟台梨(兼记我的卖葡萄生涯,第三部分)
第三次买葡萄,我又是去的邻近的镇子。
那天我到的有些晚,好位置都被别的小商小贩占去了。我只好在工字街的腰部路西找了一个位置,左边是一个卖梨的小伙子,右边是一个卖铝锅盖的中年人。
我仍然是把塑料布摊开,把玫瑰香葡萄摆上去,把老式的称杆、秤砣、秤盘放好,自己就蹲在葡萄摊后面,只是蹲着,没有小马扎坐。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的规矩。
有人要买葡萄了,例行的第一句话不像其他人那样问“这葡萄多儿钱一斤?”而是问“葡萄酸不酸?”
“不酸,不信你尝尝”,我就揪下一粒葡萄给他,当然玫瑰香味就随着传过去了。
这愣头青连擦都没有擦就把葡萄扔进嘴里用牙嚼起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人的脸上表情飞快地变化着。第一个表情显得是那样的畅快,肯定是吃到了甜头;然后脸上肌肉一紧,这肯定是被果肉里面包着的酸水倒了牙;再跟着的是一脸的苦楚,这应该是咀嚼赏鉴到了葡萄皮的苦涩;最后是喷口而出的迅速和畅快,那一定是嚼碎了葡萄籽的壳和核,弄了满口渣子和莫名的苦味。
“你这破葡萄咋这味!”
“那是你不会吃葡萄,哪有你这样吃葡萄的?”
“你说咋吃?”
我揪一个葡萄,也是连擦都没有擦,我用手把它送到嘴边,用我拢起的嘴对准葡萄的那个蒂落形成的小口,稍微一用力嘬,那葡萄皮里面的甜水和葡萄肉就进入了我的嘴。我表情幸福地把已经空了的葡萄皮用手再揉加捏,再用嘴嘬,然后从容地把葡萄皮扔在地上,把葡萄水和葡萄肉咽了下去。
“你不嚼哇?”
我不理他,又拿了一粒葡萄重复整套动作。
“看见咋吃葡萄了没有?”“你再试试”。
说着我又递上一粒葡萄。
这个貌似已经结婚的男子就真的有样学样的吃起葡萄来,“还真不错!”
“惦着给孩子他姥儿买二斤”“多钱一斤?”
“四毛一斤”,他如果说“惦着给我妈买二斤”的话,我就会说“三毛五一斤了”。
谁让我自小就天天受当孝子贤孙的教育?但是孝敬丈母娘属于新社会新风尚,不在我小人家考虑的优惠范围之内,光给丈母娘不给亲妈买就应该一斤多加5分钱。
“那就(zou)yao(“称”的意思)二斤”。
“二斤半,高高的,一块整”。
“中”。
就挣了一块钱。
本来打算卖三毛五一斤的,一念之差,我就按四毛一斤卖开了。
我吃这种玫瑰香葡萄的确是这样吃的。不知道别人咋吃,我这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我这样吃的好处,不用经受葡萄肉和葡萄籽之间的酸水的酸,也不用吐核费事。
我这样吃葡萄带吐葡萄皮,带来的一个歪打正着的好处是葡萄籽进了肚子。我那时候只不过简单的认为光溜溜的小葡萄籽进了肚子,不会划坏肚子(这里“肚”发二声,胃的俗称)肠子,顶多排大便时拉出来。实际上,葡萄籽的硬壳在胃酸的作用下会被溶解掉,而葡萄籽里面的硬核部分(果肉?好像还没有专门的名字)是好东西,含有维生素、多酚类、花青素、蛋白质和亚麻酸、亚油酸。这部分营养会被我在小肠碱性条件下消化吸收。食用葡萄籽,可以抗衰老、抗氧化、美肤、开脑、醒目。
1971~1981每年夏天,我都能充分的吃葡萄和葡萄籽。后来我顺利考上高中、大学,一直没有近视到近50岁。这应该有些关联吧。
我在那里连说带示范着的时候,其他人也围了上来,我也把葡萄粒或小串葡萄递到他们面前,让他们品尝,照着我的示范步骤来品尝。
一个小高潮下来,卖了十几斤葡萄,就停下来歇一歇,望望周围的人都在干什么。只见周围不远处,卖油炸饼、油条、缸炉烧饼、回头饼的都有。在我的后面,是一个理发店,只见几个人在闲聊着。那个理发师居然是个女的,还穿着白大褂。只见她和几个熟人聊着什么“林陈路线”,说周xx是林陈的人。现在想来他们说的应该是周宇驰吧,他是我们那里人,是1980~1981年审判的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16名主犯之一,《五七一工程纪要》的起草者之一。
1927年4月28日,北京,李大钊昂头走向绞刑架。
1971年9月13日上午,北京(怀柔)周宇驰饮弹自杀。
1976年10月6日晚上,北京,徐海涛服下200片安眠药。
人,先不说信仰,但是是不是应该有些气节?有些忠诚?
我知道,当今用着一大拨我们那里的。
我们那里的小孩子,或者说我们中国人,最常用的侮辱对方的方式是骂对方的娘。
1971年10月份(不是9月份)以前,我们那里小孩子众多的骂人话里面有一句“你妈跟着刘少奇”,以后一直到1981年逐渐变成“你妈跟着林彪”,“你妈跟着孔老二”,“你妈跟着宋江”,“你妈跟着邓小平”,“你妈跟着王洪文”,“你妈跟着张春桥”“你妈跟着姚文元”“你妈跟着四人帮”。
但是我没有听见过谁敢骂“你妈跟着江青”或“你爸跟着江青”的。
那个地震前一天学农劳动一顿中午饭吃7张饼的高会平同学,在1971年骂人的特殊骂法是“你妈跟着林陈”。
当时只有7岁的我还专门回家问过我爷爷谁是林陈,我爷爷就告诉我林陈指的是林彪和陈伯达。
自从林彪折戟沉沙的消息传达下来,我就从家人的聊天知道那就是刘邦杀韩信的法儿,所以就不需要问林陈是咋回事了。
卖葡萄的我奇怪的是,这几个剃头和被剃头的人,在77年,大热天的,站在太阳底下议论林陈是不是过时了?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已经碾碎了刘少奇、林彪、邓小平、四人帮,掘坟剖墓的还有孔老二和宋江。
这个白大褂女理发师,还戴着个白帽子,边用笤帚扫着地上的头发,边谈论着林陈路线,这让我印象深刻。这四十年下来,不知道让我想起了多少次,我干脆用电脑记录下来,以后不再想起它,不要让它继续占用我的内存空间。
在我用耳朵听着政治方面的高谈阔论时,就听到右边的声音高亢起来,我还没有回过头来,就听到砰砰的声音,差点吓我一跳。
原来,一个人想买一个铝锅盖,那种直径达0.8米的锅盖,他问卖锅盖的人这个锅盖结实吗。那个卖锅盖的说咋就不结实了,说着说着,拿起两个大锅盖,当大镲使唤敲了起来。那声音挺难听而且声音很大。这倒是让那有意买锅盖的服了,当时就买了一个大铝锅盖。
看来,做广告宣传还要做到出其不意。
我这是第三次买葡萄了,胆子壮多了,脸皮也厚多了,看到卖葡萄的频率不像原来那样快时就开始吆喝了。
我的吆喝很简单,“卖葡萄”,“卖甜葡萄”,“玫瑰香葡萄”。
现在我怎么觉得这是仿照朝鲜电影《卖花姑娘》中的那个卖鱼小贩“卖鱼哩,新鲜鱼,快来买了呗。”?
在第二次买葡萄时,我看到在县城的东街,有一个卖冰糕(冰淇淋)的老头,那是连喊带叫、连蹦带跳,动作极具夸张做作。我就客串卖个葡萄,将来还要考大学呢,所以就是这样简单的含几声。
我的叫卖声,又引来了一些新的顾客。那时的我应该也是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一个念书的单纯孩子,人们对我是不是还是天然的不怀疑?反正我一叫卖,葡萄卖的就快多了。
我最常用的叫卖是“玫瑰香----葡萄”。
一会就听到左边的那个卖梨的人叫卖起“玫瑰----香梨”。
这简直是叔可忍婶不可忍,我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他“你那梨咋是玫瑰味的?”
他说我这个梨就是玫瑰香的,不信你尝尝。
“尝尝就尝尝”。
他递给我一个小个儿梨,我拿出来一瓶水,这是姥姥在我出门前用一个输液用的橡胶盖玻璃瓶装的,为的是我买葡萄渴的时候喝。我用水冲洗了一下就吃了起来。这个梨怎么这么软,不用咬就面了?还真的挺甜的、挺香的。这个梨怎么是歪把儿?疙里疙瘩长得这么难看?梨核怎么这么小,肉里面的梨把儿(梨柄)怎么还有这么长?
我把这个梨吃得差不多就剩梨核(hu)了。
“是挺好吃的”。
“我早说了”
“要不咱们俩换”
“。。。。。”
“你还不愿意,我这葡萄开始卖四毛一斤,这空儿还卖三毛五一斤,你那梨才卖三毛钱一斤”。
“中,你换多少?”
“二斤咋样?”
“中,我再多给你一个梨”。
我又一口气吃了两个,剩下的五六个拿回了家。
还是不到中午,集市就快散了,我的葡萄也卖完了,最后有二斤多,按三毛一斤处理的。
这时候市场管理员不失时机地出现,让我交了五毛钱市场管理费。
这是我第二次光荣地当纳税人。
等我回到了家,把钱和梨都交给姥姥时发现,这个梨它怎么磕的都是伤,伤痕处怎么都颜色变深了?
我正在疑惑中,姥姥说这是烟台梨,就得现吃现摘。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