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der the Northern Light（11）—— Chrissie
“Chrissie！”Arene在门口轻轻地说：“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Chrissie蒙着被子不理睬他，最后被他缠烦了，吼了他一句：“Go away！”
Arene叹口气，说：“你睡吧，明天再说。”
“你别再跟我说话！”Chrissie吼完他，觉得其实更多的是在跟自己生气。昨天看见他躲在楼梯间里哭的时候，她是真的心软了。加上因为Nova的病情变得格外情绪化，在那个瞬间她觉得特别需要他，需要跟他紧密相连。他在她心里的位置，从来没有改变。
Chrissie感到几分绝望，Arene家里的问题对她来说无解，她不想再和他纠缠，没什么值得讨论的。她提醒自己要注意保持距离，一旦太过靠近就会再次伤害自己，她不敢去想还得需要多少个八年才能把他放下。
Chrissie一直都知道，尽管Arene跟他的家人有各种各样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是他内心深处还是很顾着他们的，尤其是他的祖父母。过去在学校里，很多同学都会向往走出黄刀镇这个小地方，哪怕四处去看看再回来也好。可Arene从来没有提过，连大学都从未考虑去其他城市上，他似乎从很小开始就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片土地，所以根比别人扎得都深。
到了Chrissie上高中以后，Nova跟她讨论过关于将来的目标。她对Chrissie没有什么要求，在学校里她的成绩都不错，但是小地方的教育水平也就是这样，不能跟加拿大的大城市相提并论。不过，Chrissie的课余时间在Northern Heritage Center、Yellowknife City Center访客中心，甚至黄刀机场里都做过各种各样的志愿者和小工。跟Arene谈恋爱后，他经常带着她去狩猎、钓鱼、狗拉雪橇、雪地摩托车什么她都会玩一点儿。另外，她还参加了政府部门组织的地质考察队的少年营，野生动物追踪营，收集野狼和棕熊的生活信息等。所以，她玩到很多大城市的孩子们玩不到的东西，见到生活不一样的一面，Nova觉得也挺好的，以后她喜欢在哪儿喜欢做什么都可以，开心就好。
Chrissie也认真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她认清自己一旦出了这个小镇，在学业上没有太大的优势，对所谓大城市的精彩白领生活也并不十分向往。她对Arene说过自己的想法，她想在Vancouver上大学，一方面那里有很不错的学校，能开开眼界；另一方面，她还计划在那儿把加拿大珠宝协会的证书拿了，学习一门技术，然后回来黄刀做一个钻石珠宝鉴定师。
毕竟，黄刀有世界第三大钻石矿基地，而加拿大政府要求每年开采出的产量，其中10%必须在加拿大境内完成设计、切割和抛光，这才是真正的Canadian Gem。这个政策使得世界各大钻石设计公司都在本地开设工厂，带来很多的珠宝钻石设计和鉴定方面的工作机会。
“我没有什么高大的理想，”Chrissie对他说：“你做你的旅游，我做个普通的Gemologist或者Diamond grader就好。我家里还有小餐厅，反正我们俩不愁吃喝不愁玩。”
她记得那天聊起这个的时候，Arene开着小船带她出去钓鱼，鱼竿插在船沿上，他伸长了腿让Chrissie坐在中间，用胳膊圈她在怀里。Chrissie拿草帽遮着脸避开太阳的暴晒，她的iPod连着一个小speaker轻轻地放音乐。
Arene听她说完后，高兴地说：“Chrissie Lin，the diamond grader，I like it.”
她抬起帽子，问他：“如果我留在Vancouver呢？你会怎么办？”
Arene很认真地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之后才说：“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Chrissie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把他的胳膊重新圈到自己的身上，盖上草帽睡了。
如今再想起那一天，他们俩都太幼稚，仿佛一切都会按照他们的想法一步步实现似的。
Nova在医院里恢复了几天，才慢慢地缓过来，她吃得很少睡得很多，看起来仍然十分虚弱。稍稍有些精神的时候，她问Chrissie：“你跟他吵架了？”
“没吵架。”Chrissie放下手里的书，皱眉道：“你还有心思管闲事，那刚好，我们谈谈出院以后的打算。”
“我不去Vancouver。”Nova似乎已经知道了她要说什么。
“不行。”Chrissie预料到她会这么说，态度很坚决地说：“我还是想再试试其他的医院和医生，还有新药。妈妈，我的假期已经去掉一大半了，你后面还有很多治疗需要做，你去Vancouver我可以天天照顾你。”
“Chrissie，Life is temporary，”Nova的声音很小，但是很平稳坚定地说：“Always，for everyone.”
Chrissie的声音也变小了，说：“No，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是不负责任。”
“别犯傻。”Nova拍拍她的手，说：“这个决定不是我现在做的，从开始的时候我就想好了。治疗有效没效，能活多久都无所谓。”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Chrissie问她：“怎么能无所谓？”
“I made my peace with my body，”Nova轻轻地说：“Love it whole and entire。。。你别给我这个表情。。。我是认真的。我所说的无所谓，指的是我不愿意花时间去担忧自己能活多久，而忘记了最重要的事—— I am alive. Now.”
“Chrissie，说句心里话，妈妈过去不是一个好的榜样。”Nova看着Chrissie，慢慢地说：“知道自己病了以后，我就在想，我还是有机会给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好榜样的。面对死亡，抱有积极勇敢淡然的态度，不要哭着喊着自怨自怜，然后把你都拖进这个黑洞里跟着我痛苦。我现在既然还活着，就尽量过好每一天。I want to show some class for my daughter.”
Chrissie咬住了嘴唇，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拼命地做着深呼吸压抑它们。忽然，她感到肩头按上一双手，扭头看到Arene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默默地在站她身后。他的掌心带着力量，缓缓流淌到她身上，Chrissie闭上眼睛慢慢平复下来。
“你们俩又怎么了？”Nova转移话题问他：“她这几天对你都臭着脸。”
Arene摇摇头，说：“没事，这几天你最重要，别的先不谈。”
“差不多你们该去吃午饭了，下午不用来了，我有朋友要来坐坐。”Nova换了一个姿势躺，Chrissie赶紧帮她移动一下靠枕的位置，问：“谁啊？谁要来？还得赶我走？”
“好，”Arene拧了一下Chrissie的肩头，说：“那我带她去公司看看。”
Chrissie很不情愿地被Arene拽出去，到走廊里甩开了他的手，说：“你能不能别拉着我！我说了不要跟你说话，也不会跟你去什么公司！”
Arene皱着眉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弯腰把她抱起来扛到肩头上，大踏步地朝外走。Chrissie惊呼了一声，想蹬腿挣扎下来，但是被他的胳膊锁得死死的，动都动不了。他很快就走到了外面的停车场，打开皮卡的车门把她塞了进去。
Chrissie刚触到座椅就想往起跳，Arene站在门边挡着她，一低头就按住她的肩膀，顺势压着她坐回到椅子里。他的脸靠得很近，Chrissie能闻到他脖子里淡淡的香皂气味，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想推开他可又使不出力气。
突然，有人在他们身后大声地问：“What’s going on here？”
Arene松开她起身，Chrissie这才看到医院的保安正站在旁边，双眼直视着她，问：“Are you okay？Do you know him？”
Chrissie估摸着她被抱出来塞进车里，Arene又压着她，引起了保安的留意。
Arene端着胳膊看她，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说：“Tell him.”
Chrissie涨红了脸，无奈地说：“我没事，没事。我们俩是一起的，只不过，吵架了。”
保安挑了挑眉毛，撇嘴道：“Okay then.”
Arene关上副驾的门，跟保安打了个招呼后钻进了驾驶室里。他发动了皮卡，转头对她说：“跟我去趟公司，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Chrissie没再闹腾，默默地拉好安全带扣上，被他带到了公司。虽然在街上来来往往地经常路过Arene的旅行社，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推开门走进去。里面都是传统木屋的装饰，点缀着一些代表原住民文化元素的工艺品。经过外面的接待处，Arene带着她走进后面他的办公室里。
“喝点什么？”他问。
“橙汁。”Chrissie顺着他的指点坐在他的位置上，问：“你要我看什么？”
Arene去拿了一瓶橙汁给她，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放在她面前，说：“我想让你看看着几年我做了些什么事。”
Chrissie慢慢地翻开它们，一页页的基本上都是他和加拿大各个城市的华人旅行社，还有不少美国的华人旅行社签订的合作协议，剩下是他和本地酒店的合作协议，本地各个旅行社的协议，甚至还有皇家骑警RCMP的。她好奇地问：“RCMP跟你签什么？难道他们也旅游？”
“不是，是flights，运人运货都有。”Arene拉了凳子过来跟她解释：“你知道的，黄刀再北就没有任何地面交通了，Fly-in only territories，比如Wekweei、Gameti和Kugluktuk等等的地方。皇家骑警要接送他们的Mounties进出换班，运送物资，医生和牙医等的月访，地质学家科研组，野生动物追踪组等等，都得用民间飞机帮忙飞，他们付费。”
“哦。”这个Chrissie当然知道，在黄刀处处都是小飞机，在更北面的原住民区只能通过飞机出入，她翻了几页，问：“你们家不是只有两人座的AeroStar吗？也能接送人？”
“已经换了新的型号了。”Arene找出照片来给她看，说：“是我决定投资换的。”
“Okay，你做得真不错。”Chrissie抬头看着他，问：“但是我不知道你让我看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
Arene伸手按在文件上，说：“这些都是从Nova来找我之后开始的。她对我说：你不能总是被你原住民的思维限制住，只知道守着你的所谓‘资源’，不思进取和改变。Chrissie，这几年我们很努力地拓展了客源，我说的不仅仅是华人旅行社，是各方面打开客源。现在极光项目我们家自己单独是做不过来的，旺季期间都需要和这里的本地同行分享，这也是为什么Aurora Light愿意和我合作。”
“我想让你看的是，这些文件里，只有一部分和我们家拥有经营权有关。”Arene诚恳地说：“如果我真的失去了现有的经营权，损失肯定是有的，也不会太小。但最重要的是，它不会像过去那样，造成我们家彻底没有收入这么大的后果。哪怕我完全不做旅游了，我还可以飞AeroStar，在这片Barren lands，运输是非常暴利的。”
Arene拉着Chrissie起来，带着她走到墙上的大地图面前站定。
Chrissie看到地图上用Marker浓烈地描出了北纬66°。过了这条线，就是北极圈。
Arene的手指轻轻放在这条线上，说：“官方去北极旅游的线路，只有阿拉斯加，挪威和俄罗斯。其实，unofficially，每年很多人来到我们的Northwest Territory自费深入这片土地。”他看了她一眼，说：“还记得当年那条日本船吗？”
Chrissie点点头：“当然了，他们自费进去，最后中途退出还找了不少我们这儿的人去rescue。”
“这样的人，现在年年都有。”Arene说：“我的Ex。。。她家族是住在很北面的因纽特人，只有一小部分迁徙到黄刀。当年，我的继父跟他们有不法生意往来，事发后两家人就这么相互认识了，刚巧他们家在北面想要争夺一个有权力的席位也需要人支持。他们想占据绝大部分的空运市场，他们运的不仅仅是探险的，寻矿的，还有非法捕猎的，Buy/sell booze and weeds，甚至当地那些非法的Narcotic mushroom 。。。你可别忘了咱们这儿有世界上最纯净的货币——Diamonds。”
“That’s bootlegging！”
“In the barren lands，”Arene耸肩道：“That’s called supply run.”
Chrissie摇头道：“你不能去干这个。”
“我不需要去干这个。”Arene拍拍桌上的文件，说：“我有的是合法的合作伙伴。我只是想告诉你，永远别再说关于血统的事情，也永远别去想它。Chrissie，我不是想给自己找理由，但是，当年我只有20岁，对这方面没有任何的了解，根本想象不到族群之间的各种牵扯。。。而且，当时我祖父他们知道我不会同意，所以，他们对我用了欺骗的手段。。。他们说只是形式上给人看的，我没动脑子就相信了，因为我小时候见过其他人做类似的事情，以为是相互利益交换而已。”
“算了不说了，我本意也不是要找出理由来证明什么。”Arene呼出一口气，说：“我付出代价了。”
Chrissie直直地盯着他看，问：“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在你没有回来之前，我很确定你永远不可能原谅我。而且，我觉得你应该已经在Vancouver安定下来，有了稳定的生活，所以尽管我想过无数次，但是没有真的去做什么，或者觉得不应该再去做什么。”Arene深吸了一口气，犹豫着说：“公司的情况挺好的，但是，我自己。。。其实并不太好。”
“什么意思？”Chrissie不解地看着他，突然，她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捏住，紧紧地抽起来，颤抖着问：“你不会是。。。你别吓我！”
“不是不是！”Arene伸手搂住她：“我没有得绝症，你别怕。”
“What the hell！”Chrissie恨恨地推开他：“你干嘛这么说话？！你吓到我了！”
Arene笑了起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他正准备安慰她的时候，Chrissie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又被吓了一跳，生怕是医院打过来的。幸好，来电显示不是医院的号码。
“Hello？”Chrissie接了起来，对方是个女生的声音，问她：“Chrissie Lin？”
“是，你是谁？”
“Chrissie，”女孩干脆利落地说：“Chutney here，你有时间的话，我妈妈想跟你说几句话。方便的时候，我来接你去我家坐坐可以吗？”
Chrissie愣了好一会儿，捂着手机话筒对Arene说：“我到外面去接个电话。”
她快步跑出办公室关好了门，低声道：“我不想单独去你家，能在外面谈吗？”
“我妈妈她现在不出了门了，身体原因。”Chutney轻笑了一声，问：“怎么，你是怕我们把你关起来虐待折磨或者干更坏的事？”
Chrissie沉默了一会儿，他们原住民的老城是受保护的区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确定RCMP能进得去或者她一个人能解释得清楚。于是，她坚持道：“我单独肯定不去，你再想一个办法。”
“没猜错的话，我哥哥在你身边吧？”
Chrissie没回答。
“Come on，自从你回来，他就没离开过你那儿，”Chutney说：“你让我跟他说句话。”
Chrissie走回办公室里，把电话递给Arene，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It’s Chutney，”Chrissie告诉她：“She wants to talk to you.”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