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d between Lakes （36）—— 那一天

我翻起夹克的帽子盖在头上一路跑了回去，Keanu听到脚步声警觉地喊起来，然后扑到窗口伸头瞧见是我们俩，就迫不及待地去门口扒拉门锁。我先蹲下去按住他亲了两口，才起身脱鞋脱衣服，去水台那儿洗了洗脸。

“感觉好一点儿了吗？”Carter冲洗了一下酒杯，擦干后给我倒了一杯红酒，摆在餐桌上。

我坐下来用手蒙着脸，好一会儿之后才对他说：“真是对不起，我刚才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就。。。”

“Drink.”他把杯子推给我，我拿起来喝了一口，闭上眼睛感受单宁的抓力。

放下杯子，我问Carter：“你有过这样失去理智的时候吗？”

“当然了。”他点点头，告诉我说：“我哥哥Roy至今不怎么跟我说话，也不愿意回家，就是因为我曾经对他口不择言。从那以后，我一下子就变了，这种事情，伤害是双向的。”

“我听说了一点，是因为Maggie，”我问他：“对吧？”

“对。”Carter坦诚地说：“Roy那时候还差两个tests就可以拿到驾照，他迫不及待地要去练，好赶在他过生日之前考完。如果不是他吵着要飞，又说是生日愿望，妈妈就不会答应他去。他醒过来的时候，到处问人妈妈怎么样了，然后不停地哭和闹。然后，”顿了顿，他叹口气道：“I lost it.”

我伸手过去顺着他的手背轻轻地抚摸，Carter明白我没有说出口的意思，翻过手来跟我握了一下。

我再抿了一口酒，拿出手机来登录了我过去使用过的账号，翻出相册给他看里面的旧照片，慢慢地说：“Tim是Jason最好的朋友，老同学，攀岩的同伴。。。Tim比Jason开始得更早，他非常into big wall climbing 和ice climbing，还有越野跑，当然，还有徒步露营。曾经有一年，他退掉了公寓就睡在车里，或者睡在Jason家，再后来就是我们家的客厅里。”

Carter也喝了一口酒，说：“我能看出来，他有越野跑和攀岩那种类型的体格，长胳膊长腿敏捷矫健。”

“你还记得我衣柜里那两张照片吧？”我问他。

他点点头。

“那张雪山下的，”我告诉他：“就是我给Jason拍的最后一张照片。那次，Tim也去了，和他当时的女朋友，还有他的两个登山伙伴。那时候登雪山的季节到了尾声，Tim的两个伙伴跟专业向导去登顶，因为是那两人的首次，所以Tim叫上了女朋友，我和Jason，就是去凑个热闹的，原先根本就没有打算过要上去。”

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我经常觉得，老天跟你随便开个玩笑，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Carter问我：“但是，我记得照片上他背着一个大包，看着像是要登顶的。”

“不是，他背着大包，是为了借机会在trail上训练训练。”我告诉他：“Tim跟他约好了，说是要去走一段的JMT，所以他带了装备过去想顺路练练腿。Tim的朋友们去登顶的那天，Jason和Tim就自己搭伴，准备上到一万英尺以上看看再下来，我和Tim的女朋友在9000多的地方等着，那儿有一个base camp。”

说着，我看Carter不太明白的样子，就解释道：“上到超过一万尺的地方都是需要许可证的，他们俩每年都申请和购买年卡，我不会爬雪山所以我没有。”

“噢，明白了。”Carter说：“就是你们走一半停下来等他们。”

“对，一大半吧，他们也不会上去太多，毕竟没有带工具，就是打算走到不能走了就回头。”我接着说：“在这方面，Jason和Tim都挺有经验的，尤其是Tim，他对ice climbing更加精通一些。但是，那天就偏偏是Tim在上面狠摔了一跤，等他们俩下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看他这个样子吧天黑前可能下不去，Jason就想在camp住一夜。Base camp里面的ranger告诉我们，第二天可能有小冰雹，很多group取消了预约今天就不上来了，有空床位可以给我们用。那既然是这样，我们索性就留下了，一方面Tim可以恢复脚伤，另一方面，是我觉得Jason看上去也不是特别好。”

“具体是怎么不好，我也说不出来，”我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慢慢地说：“你知道这种感觉么？就是人看起来有点儿蔫，不是很有精神的那种，但也不像是感冒发烧生病。我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说没有，可能就是状态不佳加上一路帮Tim拿东西也累到了一点。”

Carter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由于这个营地是计划之外的，我们身上没有带足够的食物，只有一些基本的能量棒能量胶和肉干之类的零食。Jason和Tim都不是很在乎这个，他们经历得多了，而且，第二天很快就可以下去了嘛，没啥值得紧张的。”我用手在桌面上给他大致画了一个简易地图，说：“虽然听着9000多尺挺高的，其实trailhead的位置就海拔高，总共走的山路并不长，真的就是一个普通day hike的长度，略微陡峭一些吧。”

说罢，我把剩下的酒喝完，Carter又给我续上一杯。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觉得Jason的状态更差了。Tim的脚恢复了一点，至少能自己背包走路。Ranger鼓励我们早一些出发下去，应该能避开恶劣天气。但是，我总是有些莫名紧张，因为Jason看起来真的不太好。所以，不顾Jason和Tim的反对，我坚持要求Ranger帮我们radio in for help。”

Carter皱紧眉头，问我：“是不是他们没有答应，结果。。。”

“那倒没有，他们还是答应的。Ranger也帮我radio in了，”我说：“只不过当时确实不需要任何帮助，他们说让我们自己下，沿途会monitor我们的进程。我猜我们下到8000多尺的地方吧，天气突变了。并不是ranger说的小冰雹，而是complete white-out condition。就是像之前那样细密的大雪，再翻几倍那么绵密，到人和人面对面都看不见对方的程度，更别说找路了。”

“Jason让我不要害怕，他说手机可以看地图，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连他都看不见。”

“Tim他们走在前面，这会儿也看不见了，我根本不敢走路，开始panic，那种恐惧无法形容。”

“Jason说，take baby steps，让我抓着他的一根登山杖。结果，不知道哪一小步没有踏对，他摔下去了，连着我一起拽了下去。”

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再次说起这个经过的时候，仍然会心跳得无法控制，整个人都开始颤抖。Carter过来把我抱起来，坐在他腿上，搓着我的胳膊，说：“如果你不想说太详细就别说了，结果我已经知道。”

“不要，”我摇头，耳朵贴在他肩头，说：“让我说完吧，你得知道后面的事情。”

“摔下去以后就更找不到路了，往上面哪一个方向爬都不知道。好在，我们俩没有摔出伤来，都能动也能爬，就是像盲人一样完全看不见四周的任何东西，得摸着走吧又不知道trail的位置究竟在哪儿。我听到Jason跟我说，这里没有信号，我们得再努力一把，找到一个有信号的地方，call for help。”

“我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方向的概念，当时我觉得今天我们俩肯定是得结束在这条路上了。一旦一步走错，可能就是掉下巨石悬崖甚至缝隙里，再无机会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Jason突然说找到了信号，他赶紧看了一下我们的位置，等他再想打电话找救援的时候，信号又没了。我们又只能按照他估计的方向继续爬，Jason的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停止不动了。我凑过去看他，他反应也很慢，我说我们包不要了，我拽你上去。我试了几下，实在拽不动他。Jason把手机塞给我，对我说，Terri你再往上一点儿也许会有信号，call 911，你不要停，必须坚持爬上去，call 911。”

“说完没有多久，他就变得disoriented and unresponsive，我再怎么问他也不说话了。”

“我拽着他的衣服乱扯，想把他一起扯上去，但是雪地里我怎么都做不到。我觉得自己快疯了。如果我自己往上爬，回头我找不到他了怎么办？但是，如果我不爬，那就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万一他还有救呢？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早上我让ranger帮我们联系过地面，虽然当时的天气条件air operation 不能启动，但是ground team已经出发朝我们过来了。只不过，他们没有办法知道到我们在哪儿。”

“我又试图拖了他好一会儿，认清到我没有这个能力带他上去，最终，我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我继续朝上爬了。Call了911也不能立刻解决我的问题，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什么高度，他们问的问题我没有一个能回答的。”

“我不理解，”Carter轻声地问我：“这怎么能是错误的选择呢？在这种情况下Call for help，是唯一的选择。”

“不是唯一的选择，我应该选择跟Jason在一起。”我面无表情地说：“我当时就有很清晰的感觉，我离开了他，他肯定就会死。我去call help，help也不能马上就到，有什么用？我就应该陪着他，反正等天气好了，他们可以飞了，会发现我们的。”

“你疯了？！”Carter反驳我：“你这个是疯子的想法。”

“为什么我是疯的？我哪儿说错了？我离开他的时候看着他躺在那儿，我知道没有用的了，但是我还是走了，没有留下来陪他一起。我后来就特别后悔，怎么没有跟他一起，像我这样的人就不应该继续活着。”我捂着眼睛开始哭：“我太自私自利了，Jason最需要我陪的时候，我离开他了。我跟你说过，fortune cookie说得对，I’m not the right person for him。”

Carter无奈地推开我一些，看着我的眼睛，说：“我发现我没有办法跟你讲道理，你不愿意接受最简单的common sense。换一个位置，你不希望他去找帮助，不希望他活下去，拉着他硬陪，是这个意思吗？没有人会这样想的。”

那我当然不愿意，但是我也不能承认这一点，所以我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说：“也不是没有人会这样想。我回去了以后，网上很多人都来骂我，他们跟我想得一样，觉得我就不应该走，在这种时候离开，就是错误的决定。”

Carter的表情变得格外凝重，问我：“还有很多人在这种情况下Cyber-bully你？所以你试图要。。。最后deep depression了？算了算了，这段你别再说了。那，Tim呢？他干了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