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处处开(17)
我试图给Reiko打电话但是信号不给力,她又没有微信所以我只能发了一个email。
虽然跟她家做了多年的友好邻居,但我跟她的先生并不太熟悉。他是一个非常寡言少语的男人,只喜欢伺弄花草,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起初,时不时地他会搬几株新培植的花草来送给我,简单指点几句就走了。我和何桥阳不是养花的材料,孩子们小的时候连吃饭都自顾不暇,更别说喂花,所以他送来的花草绝大部分的结局都不太好。渐渐的,他也就不送了。还是Reiko对我比较耐心,会挑选好养的品种来帮我一起培植。
在这里联系不方便,隔了一天多才收到Reiko的回复,告诉我说她先生喝多了从二楼摔下到客厅,幸好砸在沙发上,总算没有出大事,只是身体上到处都有伤。我吓了一跳。她家我很熟悉,客厅上方是开放式的,抬头就能看到非常漂亮的水晶大吊灯还有二楼的Loft,但是我记得栏杆做得很高,要翻出来挺不容易的。
Reiko在邮件里说,她先生的酗酒问题从两年多前开始,逐步逐步地加重,医生的看法是心理问题造成的。她也没有想到,眼看着他们要准备安心过休闲的退休生活了,他的病反而严重了。不过没关系,这次的给他教训一下也好,得让他正经吃点苦头。
我读着一行行字,能想象出Reiko的表情。她的个子小小的,但是神情和体态里都带着一股子坚韧不拔的气息。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简单跟Brian和欧文说了说,感慨一下男人酗酒的问题。他们俩都表示这个情况在美国很常见,他们的亲戚朋友中也有。欧文告诉我:“我奶奶的邻居,也是她的亲近女友,就是严重的酗酒者。前几年,她把自己给喝死了。临死之前,她对我奶奶说,她很后悔很后悔。”
我忍不住道:“唉,总是到最后最后,才后悔自己不该这样喝酒。”
“No,”欧文冲我摆摆手,道:“她说,她后悔的是她清醒度过的每一天,都白白浪费了没喝。”
我顿时无语,这位奶奶对酒精的爱至死不渝。
“明天休息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欧文岔开话题:“你玩过激浪漂流吗?”
我想了一下,说:“游乐园的激流勇进算的话,我玩过很多次了。”
Brian轻声嗤笑,道:“你就当差不多吧。”
我听出他有点嘲笑我没经验的意思,但是我并没有当回事。毕竟,欧文和队里的几个医生都报了同一个项目,我觉得他们能玩的话,没有理由我不能玩,更何况这几天都在河边转悠,河水看起来很平和。
第二天,旅行社的人把我们接到Jondachi and Hollin river的交汇处,这里的水流有点儿急,中间有一块块巨大的岩石,两岸都是翠绿到极致的丛林,我看到好多皮筏子已经在河里漂流着了,四处都能听到尖叫声和笑声。
连上导游我们有六个人,大家坐在河边认真学习了安全守则,落水后的应对方案等等。我穿上救生衣之后抓着小桨板大喊一声“Shotgun!”就冲出去抢了第一排的位置。欧文过来把我拽到第二排,说我没有经验不要坐前面。但我还是挣扎着爬回去,欧文问我:“你这是干嘛?”
“你不会理解的。”我扭了头不看他。
长久以来,我一直生活在被大部分人所接受的井然有序之中,每一个人都对我说:这个就是幸福。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的内心时常有一种强烈的冲动,特别渴望一种桀骜不驯的旅程。脱掉那些套在我身上的无形枷锁,我只是我自己,无法预测,无法驯服。
我固执地揪着安全绳不松手,导游笑眯眯地说:“坐吧,没事的,这个不是Class IV。”
欧文看我的眼神让我想起我妈,皱着眉头骂我“真真是在作死!”我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回答他没有问出口的问题:“I’m not trying to kill myself, I just want to feel alive.”
离婚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每一个走过的人估计都会有相似的心情。本着虔诚的心走进婚姻,慢慢发现爱情和婚姻的理论完全跟不上生活的现实节奏,也许,婚姻的自然进程就是从乐观到悲观。我需要在这份悲观里找到一点儿小欣喜,哪怕只是一天的漂流而已。
欧文没有再说话,我知道这段时间的相处和交流,他多少已经能猜到我来参加这次义工的目的并不仅仅是纯粹的想献爱心,只不过我跟他还没有到可以询问私事的熟悉程度。于是,他在我身后坐下,伸手在我的救生衣上拍了两下,说:“祝你好运。”
Brian说特纳的激流漂流河道算得上是世界一流的,水流时急时缓,两岸景致秀丽,皮筏子在浪花中上下翻腾,大家撕破喉咙般尖叫着躲过一块块大石头。。。我跟着导游的指令使劲划桨,一边心惊胆战地尽力不让自己飞出去一边忍不住在心里赞扬:“这真是太好玩了!”
每到一个大浪花的顶端,导游都会命令我们“Hold on”,大家都停止划桨俯身下来抓紧安全绳。每一次到这个时候,我都能感觉到欧文腾出一只手来拽住我的救生衣后面拖出来的长带子,试图帮我忙按住。我想提醒他导游关照过不可以这样做,可被他拽住后我心里滋生出另一重安全感,便假装不知道。
结果,到了最后一个激流拐弯处,我们的皮筏子被浪花狠狠地打了一下,欧文的角尖没有勾住真的飞了出去,顺便也把我揪出去了。我这个人身体协调性不好,手脚笨,欧文和导游帮忙扒拉折腾了好几次我才爬回皮筏子里,躲到欧文的位置上指着我原先的座位说:“这、这个让给你、你了,你不用谢我。”
“我也没有打算谢你。”欧文轻轻松松撑着翻上来,摇头道:“你就是传说中的defensive swimmer,一动不动地就躺水里,心理素质倒是蛮强的。”
这一天的漂流活动用了整整七个半小时,中间在某处宁静的河滩上吃了一餐漂流公司提供的三明治简餐。最后回到岸边我已经累得爬都爬不下来了,但是心情却格外兴奋加激动,拆救生衣搭扣的手颤得厉害,还没忘记削尖了脑袋伸过去看导游给我们照的照片。
欧文过来帮我解开所有的绳结,轻声道:“Vicky,可能我要说的话过了某些界限,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想说,过去了的事情,不管它是什么,其实都已经没有了任何影响力,只有未来才有分量。”
我转头迎上他的目光,我们俩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