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醉春风(番外二)—— 选择
那一天,幸亏我临走之前再多看了一眼,发现第二天需要做的重要演示文档无端端被锁上了,只给了浏览的权限,再也无法编辑或者存档。
我捧着笔记本电脑去找乔潭,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见到我就说:“晚上跟Wes吃饭,他飞机刚落地我得过去接他,等我上车给你电话行么?”
“不行,”我拦着他,问:“我们组的PPT全部被人锁了,你知道么?”
“噢,我知道,”乔潭低头检查抽屉,漫不经心地说:“现在不是两组合并共同做演示了么?欧洲那边的人跟我打过招呼,明天的提纲由他们来讲,所以抽了几张你们的slides出去。上锁么,我估计是怕两边一起改动最后来不及沟通。”
“不是,你看一眼,”我把电脑捧到他面前给他看,说:“他们抽走的,是我们最核心的东西,也是我们几个花最多时间精心整理调研出来的。现在一下子就都变成他们的东西了,而且,偷偷摸摸地连一个招呼都不打。等明天我们组里人上去演示的时候,才发现slides被拆得七零八落,让我们怎么办?”
乔潭愣了一愣,接过电脑放在桌面上后他一屁股坐回椅子里,看着我说:“莱迩,这件事我可能没有办法帮你。”
“为什么?”我问。
“大致情况你也多少知道一些,这个项目我们只占35%,话事权是在他们手里的。”乔潭有些无奈地说:“这样行吗?我跟Wes沟通一下,确保Credit一定要给咱们。”
“不行。”我摇头。
乔潭抬眼看我:“你想怎么样?”
“让他们把每一张都给我放回去!”我严肃地说:“这是我们组里几个人日日夜夜熬出来的东西,哪儿有这样的道理,说抢就给抢了?我怎么跟他们交代?尊重组织上的安排?”
乔潭想了一想,问:“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唱一个红脸白脸?”
“车钥匙给我,”我毫不犹豫地伸手:“我来开。”
一路上,乔潭都在安慰我,表示功劳是抢不走的,他从来不亏待手下的人。我没有跟他顶,作为老板他有他的难处,说到底他要考虑的东西不仅仅是几张演示文稿究竟是谁做出来的问题。但是,我还是觉得我得站出来努力一下,不然总是我们默默地干活,那几个金毛孔雀上台跳舞算几个意思呢?以后,还有谁愿意跟我一起没日没夜地拼命?
我半路上把他甩在饭店门口,对他说:“你别去接了,暂时你就当不知道我去质问Wes的事,等有了结果你再决定怎么处理。”
乔潭二话不说就开门下车,扶着车门笑:“我去给你点鲍鱼,补一补。”
我很顺利地接到了Wes,他是这个大项目的主要负责人,特意赶过来就是为了明天的会议。Wes有着德国人严肃拘谨不苟言笑的特点,见到我有点意外,但是仍然非常礼貌地跟我闲聊了几句。
我风风火火赶过来的时候满腔热血,但不知怎么的,见到他有点呆板而沉重的表情我突然就有点说不出话来。毕竟是陌生人,他还有种自带的威严气质,让我微微有些心慌。
我们走到车边,我还想着替他打开后座的门,让“领导”坐在后排,但是Wes伸手就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钻了进去。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咬咬牙去后备箱拿了我的笔记本电脑出来,然后钻进车里面对他,说:“不好意思,Mr. Lehmann。。。”
“其实,叫我Wes就可以了,”他对我微笑:“大家都这样叫我。”
“好吧,Wes,我有一件事不得不现在就跟你交流一下。”我打开电脑,尽量用简洁明了的语句,不带太多个人情绪或者感情色彩的语调给他说了一下来龙去脉。我知道德国人非常讲究和尊重秩序,便特意强调说:“他们这样做,完全打乱了我们的flow,这些演示我们已经反复练习过很多次,连说话的时间都卡得非常精准。突然,好好的顺序全部乱套了,我们做的最精髓的部分全部都被夺走了。”
Wes拿过电脑把几个文档都翻了一翻,很快就看出一点门道,问我:“这张花了你们多久?”
“四天三夜,”我告诉他:“是我组里的Thomas负责的部分。”
Wes点点头,说:“能理解,但我希望你不要take it personally,毕竟,工作上——”
“你这么说我没有办法接受,”我冷冷地回答:“我们的劳动,我们的汗水,我们的精力,还有我们离开家人离开孩子的时间,如果这些不是personal,请问什么才是?”
“那你的意思呢?”Wes问我。
“Put them back.”我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做的部分我们会有同事上去做充分的详细的演示,我只想请你们尊重我们的劳动和我们的专业。”
“你用了很多个我们,”Wes微笑道:“You are really fighting for your team.明天是你负责吗,Loane?”
我摇摇头,说:“不是我,但是这个不重要,我们是一组的。”
Wes突然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道:“Loane,Loane,你是不是乔招聘进来的那个、那个。。。”
“那个面试上脱衣服的女人。”我替他说完,顺手把电脑合上丢到后座,说:“看来,连整个欧洲都知道了。”
Wes不好意思地笑了,问我:“我能不能问问你,这件事给你带来很多负面影响吗?”
“肯定会有,大家都用不一样的眼光看我,”我老老实实地说:“觉得我哪儿都不够资格,就是靠着漂亮,然后敢脱,老板才要我的。”
“乔呢?”Wes接着问我:“你有没有想过问问他,为什么做这么违反常理的事?”
我摇头:“没有。”
“所以你才这么拼命,”Wes缓缓点头,说:“特别有动力要把每一件事都做好吧?”
实话说,我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角度。
我在吃饭的时候琢磨了好一会儿,趁着一个Wes打电话的空当把乔潭拦在厕所门口,准备出其不意地问清楚这个疑问。
乔潭一脸茫然:“好端端的干嘛问这件事?”
“你别管为什么,赶紧说。”
乔潭看我并不像开玩笑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说:“我是想要给你一次最意外的,作为女人寻职过程中可能最难堪的经历。”
“你是跟女人有仇吗?”
“可能吧,”乔潭避而不答,只是说:“你难道不觉得,你来了以后工作上还挺顺利的么?”
“如果你是指,我不管做了多少工作,总有几个人会说:还不是因为老板喜欢她漂亮,这种顺利的话,”我笑笑道:“那是挺顺利的。”
“有些东西慢慢你也许自己能琢磨出来,”乔潭伸手扶住我的肩头,说:“你来面试的时候,脸上写着一个大字:Desperate。你很需要这个机会,对吧?”
“是,非常desperate。”我点点头,问:“所以,你想看看我能承受多少羞辱和难堪?”
“不是,你完全可以选择啊,”乔潭摇头:“离开或者面对,不是吗?”
我试图理解他,但是一时无法理解。
“这个世界对女人并不温柔,”乔潭手上带着一点点力气,把我朝回去的路上推,说:“那是最难堪最黑暗或者最屈辱的时刻,女性在职业场上需要面对的最野蛮的原貌,赤裸裸血淋林的面对它是很痛苦的,熬过去以后你难道不觉得它不过如此吗?最糟糕的都面对了,以后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你的想法太古怪了,我们普通人怎么可能理解你?”
“没关系,我无所谓你是否能理解。”乔潭耸耸肩。
“只有一点你错了,”我想着在医院里生孩子的时候所经历的一切,说:“那绝不是我经历过的最羞辱的时刻。但是,同时你也有一点说对了,血淋林赤裸裸之后,确实没有什么能再吓得到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