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10）—— 苟且偷安

 

听到这里，栗小游觉得很意外，好奇地抬头看宋飞。看到他半阖着眼睛，手上缓缓动作，弹掉一截烟灰，接着说：“我就把她叫出来，问她怎么回事。”

“你特别难过吧？”栗小游问他。

“那时候还是有点小孩子脾气，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生气。这么大的事情，她连一个字都没告诉我，”宋飞仰头靠在墙上，吐了个烟圈，说：“我带了不少钱回去的，那天见到她，全摔她脸上了。”

“她肯定不是自愿的。”栗小游声音很小。

“你知道一开头她对我说什么么？”宋飞不接她的话，自顾自说：“她说，你别问我，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反正，现在我的样子全都在你眼里了，都已经这样，没什么好问的。说完了，她就开始哭，哭完了还是不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哭得那么痛心疾首的样子给谁看呢？好像我在逼她似的。那样子看得我心里特别烦，把她甩在那里就走了。”

“其实，我在家里呆了没两天，事情就知道个七七八八的了，”宋飞淡淡地说：“她嫁的那个男人也是我们高中的，比我们高两届。他家里有点实权，后来乡里搞的湿地工程她家里的亲亲眷眷没少捞钱。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难过有什么用，争不过人家就是争不过。过了差不多有一年吧，她突然跑到学校里来找我。”

宋飞忽然就停下不说了，栗小游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胸口看着他。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云层被阳光撕开了一片，被照耀着的露水渐渐地化了烟，湿腾腾的蒸了起来，河对岸的景致一点儿都看不见了。

宋飞按熄了烟头，揽住栗小游光裸的肩头轻轻地捏，自言自语：“为什么我会告诉你这些事？”

栗小游并不回答，抱着他的胳膊又紧了一紧，抿着嘴对他撒娇般地笑笑：“真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这些年来，宋飞觉得自己也算得上是精通风情世故到骨子里的人了。女人们千变万化，花哨的艳丽的娇媚的，无非就是为了引人注目抢夺视线。

真的逃不过他的眼睛，假的也骗不到他。

宋飞低头看看她，这个时刻他更深刻地体会到了栗小游的聪颖。她丝毫没有某些富家小姐身上那种张牙舞爪的锐利，相反的，她简单朴素甚至委屈而隐忍。她一直处于被动，却能保持不动声色的一颗平常心。虽然他不知道她究竟了解自己有多少，但是他是真的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非常真诚的体贴。

柔和的光线细细地绘出她脸蛋的轮廓，盯着他看的双眼黑湛湛的。原本很有些颓废而阑珊的心情，经不起她这种全神贯注地眼神，让他心里有种异样的触动。就像已经习惯了酒吧夜店的巴黎香水味道，偶尔走在街角乍然嗅到白兰花的清香，反倒有种透心的喜欢。

“我到后来才知道，她来找我的时候，已经得了心理病，据说是产后抑郁症。”宋飞接着说：“不是亲眼目睹，很难想象仅仅一年的时间，能把一个女孩子折磨成那个样子。以前上学的时候，她年年是三好学生，聪明漂亮心高气傲。那天见到她，眼神是茫茫然的哀恳，看着心里真难过。她求我帮她离开，可我哪儿有能力帮她？我拒绝了。过了两个多月，有天我妈妈打来电话，说她突然失踪了四天四夜，全村的人都出动去找，让我帮着想想她能去哪儿。”

栗小游很紧张，追问：“她去哪儿了？”

“我立刻赶回老家，”宋飞抬手抚她的头发，说：“我们学校后面的荒地里有一排过去防汛排污时候用过的钢筋混凝土管，废弃时间太长而布满野草。当年我们上学的时候，偷偷摸摸谈恋爱的学生们会躲在那里约会，我和她也去过。我有种感觉她就在那儿，果然不出所料。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五天没有吃喝，半昏迷状态，我把她送去医院。”

栗小游歪着头问：“为什么不告诉她家人？”

“因为她来找我的时候说了很多，”宋飞表情严肃，说：“虽然我不知道她说的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是我当时是抱着怀疑她家人的态度的，怕他们就让她死在那里。之后她家里人来了，她老公见到我，怎么说呢，脸色就很难看了。抛开过去我和她在学校里是恋人不说，就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结果却是我找到她送来医院，等于当众给他这个当丈夫的一记耳光。”

“那，那，”栗小游皱眉道：“你走了以后，她岂不是会更惨？”

“我当然明白，”宋飞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说：“所以我告诉她，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准备，然后带她离开。”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摇摇头说：“准备什么？怎么准备？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连她到底怎么了，跟她家里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道。虽然我和她之间早已桥归桥路归路，但我觉得她变成这个样子，说到底还是跟我有干系的。把她从水泥管里抱出来的时候，她几乎没有了气息，我都不敢看她。她最后一步是去求我的，我不带犹豫地拒绝了。如果她真救不回来，就这么死了，我不知道。。。”

“所以你就开始做推销，”栗小游点点头，说：“不管怎么说，没钱什么都做不了。”

“跟你说，你也未必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宋飞闭着眼睛说：“就是想赶紧做点什么事，哪怕是苟且偷安，我也挺乐意的。只是，没有来得及。”

栗小游颤了颤，问：“还是她。。。自己？”

“煮牛奶的时候没看住火，溢出来了，说是她在沙发里睡着了不知道，最后煤气中毒。”宋飞反问道：“结论是个意外，你信么？”

栗小游没说话。

“你姑妈介绍我去的是个好地方，”宋飞幽幽地说：“我一下子就爱上了，多么喧闹，没日没夜的喧闹。抽烟，喝酒，女人。我喜欢年纪大一点女人，她们也都喜欢我，出手慷慨，简单轻信，不管温情多么虚无，她们都愿意相信。钱来得很容易，但是越是容易，越是照出我的无能。喝多的时候，眼前经常白晃晃的一片，腾云驾雾似的。我猜想人死之前是不是就是差不多的感受呢？身体也许还在，但是魂没了，很爽。”

“其实，跟她早已没有关系了，”宋飞干巴巴地说：“堕落，是我自己的选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