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要再提（八）

八

 

一天学校领导找沈妈妈谈话：＂为了支援乡区教育事业，县委县教育局决定从县城抽调一批老师到农村去，经组织研究决定，你是其中之一，回家去准备准备吧。我知道你上有老母亲，下面还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周岁未满，这个时候把你调下乡我也没有办法啊，谁让你顶着个右派家属的帽子呢。＂

 

校长是当初带着沈家妈妈一起土改工作队时的组长，这么些年一直相处融洽，所以并没有对沈妈妈隐瞒调她下乡的理由。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要么你跟你丈夫离婚划淸界线？＂看在多年同事加下属的份上，校长帮沈妈妈出了个也不能说特别馊的主意，因为当时也确实有夫妻因为一方当了右派而另一方不想受到牵连而选择离婚分开的。

 

＂算了，下乡就下乡吧，他毕竟是我孩子的爸爸，我不能在他无助的时候扔下他不管，这种无情无意的事情我做不出来。＂沈妈妈对校长说。

＂我知道你也不会同意的，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也不用当真。不过我尽量想办法看能不能让他们把你安排在离县城较近的二区，这样你回家也能够路程短一点方便一些。＂

＂多谢校长！＂

＂你知道我其实能做到的也非常有限。＂校长很同情地对沈家妈妈说。

 

回家跟外婆商量了一下，沈老大沈老二留在城里跟外婆，因为农村的条件更坚苦。沈妈妈独自带着快满一岁的老三去二区的一个乡村小学。目送女儿离开的背影，外婆泪如雨下。

 

新区的学校离县城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但当时交通不方便，只能靠走路，单程沈妈妈背着个孩子少说也要走几个小时。但放心不下家里的老老小小，沈妈妈还是尽量的一两个星期回来一次。

 

外婆本来就有家族性风湿病，前几年日子过得还算凑合，看着唯一的女儿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心情舒畅，精神也跟着精神了不少，因此身体感觉到还挺好。突然之间先是女婿被开除了工作，接下来女儿又被调下乡，一个好好的原本和和睦睦的家庭就这样被瓣成了两半。外婆表面上笑声爽朗，但内心其实是非常敏感的。

 

私底下的时候外婆越想越想不通，觉得自己从不做恶事，家境好的时候乐善好施，每逢年关年年发粮周济穷人，家里的丫头婆子从来也都是真心相待，怎么老天就这样克薄自己呢？年纪轻轻丧夫丧子，然后家财丧尽，到了晚年，只想过一个清汤寡水平平淡淡的的生活也怎么这么难呢？

 

外婆越想越想不开，身体也越来越不好，虽然只是五十多岁的年龄，但一头白发，人看上去却非常苍老。

 

好在除了照看一下两个孙子，也没有太多家务可干，大跃进、集体食堂刮什么共产风，把家里收得米沒有一粒，铁锅铁铲也收去大炼钢铁了，两个孙子在学校食堂打饭，外婆在街道食堂打饭。

 

集体食堂成立最开始的时候，食物过胜，大家伙不仅吃得跑，很多人甚至吃不完，都以为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了。

 

后来随着人们忙着大炼钢铁，整这样运动那样运动，根本就没有人去管田地里的庄稼，粮食白生生地烂在了地里没有人收。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沒有收成，哪来的粮食供来年吃，集体食堂的伙食越来越差，清汤寡水，越来越越看不见粮食了，人们开始吃不饱。

 

有一天沈老大从学校回来，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把自己的饭盒拿岀来递给了外婆：＂婆婆，我有好东西给你，我怕凉了，一直用手捂着的呢。＂

 

外婆打开饭盒一看，里面是两块皮皮拉拉的猪肉，还沾着几粒混在上面的饭粒。原来今天有领导来参观沈老大读的学校，所以食堂特意给小朋友们分了两块肉，以示孩子们生在红旗下，过着幸福的生活。

 

外婆看着两块不成样子的猪肉，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婆婆已经吃过了，大宝乖，赶紧把肉肉吃了吧。＂

 

外婆怎么忍心吃下六岁孙儿留给她的好东西呢？肉自然是没有吃成的，孙儿的乖巧懂事无奈的生活引得外婆伤心的大哭了一场。

 

外婆的身体每况愈下，全身浮肿，街道食堂的饭菜量越来越少，有时候外婆又想着要匀一两口自己的给两个孙儿吃，长身体的时候，生怕他们饿着了。

 

过了一段时间，沈妈妈看到外婆好像比前一阵子好多了，外婆自己也以为自己要好了，沈妈妈便放心的去了乡下，想不到这一走竟是跟外婆的永别。

 

最让沈妈妈难过自责的是外婆是背着床板死的，这在当地的风俗是大忌讳。早知道外婆是回光返照，那无论如何沈妈妈也要多留两天，送外婆最后一程的。

 

相依为命了一世的母女情份，就这样断了。

 

而外婆咽气的时候，沈爸爸就在家里，他居然没有按照风俗把外婆扶起来坐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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