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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聊祖傳的三件寶

閑聊祖傳的三件寶

博客

閑聊祖傳的三件寶

    ——王亞法

中華民族的文化遺產中,有三件祖傳寳物不可不說——太監、辮子和小脚。

         今天七十歲以下的人,估計能見到這三件寶物的人已經不多了。

         老夫有眼福,都一一見過,聽我娓娓道來。

         八十年代初,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邀請一批寫科幻小說的作家去北京開筆會,老夫叨陪末座,會後去河北薊縣參觀清東陵,那里是乾隆、慈禧等滿清帝皇的陵寢。一路參觀,結果發現皇陵的管理者,一色滿服穿着,頭頂花翎,背拖大辮,頸挂朝珠,馬蹄衣袖,胸鑲補綴。因當年我學識尚淺,不懂花翎和補綴的官職績別,只聽帶隊的童恩正大哥說,清廷遜位後,許多太監被逐出宮外,無職可尋,只能來此守陵……童大哥是四川大學考古系的主任,是科幻中篇小說《古峽迷霧》和電影《珊瑚島死光》的作者,知識淵博,他的話自然可信。據史書記載,清朝最後一個太監,名叫孫耀庭,活到一九九六年才逝世,還留下一本自傳《中國最後一位太監》和一副對聯:“國正天心順,官清民自安”,從時間推算,這些管陵人中必有太監,至於具體是哪一位,我不得而知,我但也可是算見過太監的有幸者了。見過太監自然也見過辮子,毋庸贅述。

最后聽我說小腳。

         小腳又稱缠足,亦称裹脚、缠小脚、裹小脚,閩南人叫缚跤;廣東人叫扎缚……古代的汉族女性大都纏腳,這個惡習起源何時,眾說紛紜,不可考據,傳說北宋已有缠足,有說源於南唐李後主,推理時間大抵相近。

         歷史上的腐敗官僚和頽廢文人,把纏腳說成是三寸金蓮,形容她們走路爲“一步一金蓮”,把婦女遭殘後的痛苦,引為他們的樂趣,更有甚者,他們以收藏綉花鞋為樂,據史書記載,明朝大貪官嚴嵩抄家時,就抄出各種刺綉精美的綉花鞋一千八百餘雙,可見明朝嘉靖年間的貪腐決不遑當下。

         近代史上的怪傑文人辜鴻銘,是一個 “三寸金蓮”的痴迷者。他吃花酒,用三寸金蓮盛酒,以此取樂。據舊書記載,無聊文人在書寓雅集,酒闌時,脫下妓女的三寸綉花鞋,放在盤中,一只盛滿酒,另一只空置,由龜兒(舊事在妓院打雜之男工,一般如有嫖客呼妓,由龜兒背往其處,事畢背回),托盤,離酒席一尺五寸處,供酒客撮蓮子、紅豆等投入空鞋中,五次未中,罰飲另一鞋的儲酒……此惡習在民初時,還保留在上海四馬路會樂里的妓院中。

據唐德剛先生在《海外讀紅樓》一文所述:“入關百年後,滿人已泰半漢化,入境隨俗,一切從習漢家制度,唯獨“纏腳”一項,以其太痛苦,太野蠻,而終未接受。“

纏足是漢族文化強加給婦女的惡習,蒙古人和滿人都沒有,所以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寫“元、迎、探、惜”諸女子時,未有對小腳的描寫。

有記載,康熙皇帝“為使漢族臣民休養生息”曾詔令禁止纏腳,但漢文化愚頑,漢民愚昧,不願接受。纏足惡習直至民國肇始,在孫中山的嚴令下才被禁止,但據悉三十年代初,貴州、湘西等邊遠地區仍循舊習,可見中國進步之維艱了。

         筆者幼時在外婆懷中,曾見外婆小腳,足背弓起,五趾併攏,甚是畸形。長大後聽外婆說,老輩時,姑娘不纏足,找不到夫家。她六歲被母親強行纏足,眼淚哭掉一缸,不久幸逢辛亥革命,提倡放腳,但已經遲了,留此殘疾。

         說起小腳的故事,免不了要提到胡適大師的夫人江冬秀女士,她就有一雙響亮民國的小腳。她和胡適的合影,就是小腳伸進皮鞋裡,大鞋套小腳。照片上一邊是響噹噹的西學大師,一邊是小巧巧的東方小腳,東西合璧,非常有趣。

 

 

         回頭說我見過標凖的“三寸金蓮”,是在中學時代,此事至今迴憶,仍很歉疚。

         我讀中學時,班中同學王某有一輛自行車,它是我們幾位調皮同學的學車工具。

         那天中午休息時,輪到我學騎,起先有人扶持,漸漸地我騎穩了,後面的持扶者開始放手,誰知沒騎多遠,一位手捧玻璃瓶的瘦弱老太太迎面走來,我剎車不及,一個對沖,把老太太撞個四腳朝天,隨即老太太的三寸金蓮飛了出去,露出一隻枯瘦的小腳,給我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更嚴重的是,她手中的玻璃瓶桄榔摔地,半瓶食油灑落地上。老太太翻身爬起,顧不得揪住我算賬,而是用手掌在地上搜刮殘油,一點一滴地淋入破損的瓶子裡,用蘇北口音不斷咒罵:“QIANGPAOZHUZHIAI—QIANGPAOZHUZHIAI……”同學們見我闖了禍,趕緊推著自行車逃跑。

待到放學時,我們派人去校門口打探,見老太太還守在那裡。估計是她在等騎自行車的人。我們幾位同學商議,最后只好協力抬起自行車,翻墻出去。

那年是一九六一年,正是中國歷史上餓殍載道的時期,其時上海居民每人每月只有四兩活命油,我闖的這份禍,使我沉重一輩子,每每憶及,五內不安,實在對不住老太太,如果她還活着,我一定去COSTCO買十桶十公斤的“六帽皇”賠給她,然而人生是沒有“如果”的……

卻說當年老太太咒罵的“QIANGPAOZHUZHIA……”,一直在我腦際裡清晰地迴旋,但不明其意思,直到若干年後,我問一位蘇北朋友,他笑著告訴我,那是機揚州人罵人的文明話,叫“槍炮誅之唉——”哎呀,這才明白,我是撞著一位之乎者也的老人家了。

關於三件傳家寶的事敘述完了。

我常和四零和五零後的文友們探討,我等同儕生活在二十世紀,是幸還是不幸?

         其結論為:生在新舊社會交際之時,歷經各種政治運動,讀小學時遇上大煉鋼鐵,跟同學一起撿廢銅爛鐵;讀中學是時學習雷鋒,隨學校組織去路邊攙扶老人;正要讀大學,遇上文化革命,有幸者上工礦,不幸者下農村;該到結婚時,講究成份,亂配鴛鴦;臨到生兒育女時,只許一家一個娃,一輩字受的灌輸教育,腦子裡充滿紅色糞蛆,真他媽的這輩子倒霉頭頂,是謂不幸,是謂大不幸也!

         然而,我們從農村的荒蠻時代點油燈,用糞便當肥料,寄信上郵局,坐人力車,乘鐵棚火車,擺渡船;一躍而進入數碼時代,今天我們享用手機、電腦、GPS,看到從哈勃望遠鏡傳來幾億光年外的浩渺宇宙……跨越了先輩幾千年沒有見到的世界巨變,是謂幸也,是謂大幸也!

         老朽有幸活咸見祖傳的三件寶,為後生者所無,也足可撫慰,三生有幸了。

不過,不管是幸或不幸,反正是來日無多,祈禱同儕者好好苟活,圖個長壽罷了。

 

二〇二二年七月二十六日於食薇齋北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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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王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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