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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耐:混水庄园

阿耐:混水庄园

博客

 

  楔子
  以前划分成分的时候,说的是“工农商学兵”。我读大学时候在正规野战军教导团军训过一个多月,好歹也沾到过兵味。大学毕业先进工厂基层劳动锻炼,倒了一年班,体会了一次大年三十在人家辉煌的烟火中栖栖惶惶骑车上夜班的凄凉,春节过出后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干下去,下海混进商潮。那时候下海的人少,我起步早,下手快,混水摸鱼颇赚了几个钱。说起来,我大致把“工商学兵”都混过一遍了,写出去,履历不是不精彩的。
  商场上大家都说我是头狐狸精,但这并不是夸我长得好,长得好的狐狸精都是狐媚子,只有她们才配姓胡,我这种只有内在美的还是姓李算了,否则没的玷污了胡家的门楣。
  年轻人都叫我“李姐”,不知我姓什么的就叫我“大姐”,其实我知道那些刚毕业新进的小年轻看着年龄想喊我“阿姨”的心都有,但是现在的年轻人八面玲珑,会得照顾我的一颗老心,看在我老大未嫁的面上,都春光灿烂地叫我一声“姐”,给了我很美好的享受和憧憬。
  很多人问起过,我怎么会想到退居农家的,我的答案千篇一律,我就是想把“工农商学兵”中的“农”字给补全了,不想给此生留下遗憾。但是没人相信我的说法,(连我自己都不很相信),就象没人相信我真的会象武侠小说写的“金盆洗手”一样。第一年我正忙得屁颠屁颠地布局我的混水庄园的时候,几乎隔天就有人来看我,天天晚上有请我出山吃饭的电话,我知道他们都不相信我会歇手,保不准哪天凡心大起,丢下锄头杀回商场,他们那是不愿意断了与我的那根连线。但是时至今日,他们也都清楚了,今年“五一”,一个一直跟着我叫“李姐”,礼数从来不缺的小伙子结婚,我还是从别人嘴里得知,我知道我是真正的退出了。心里不是没起过一点涟漪的。
  我的庄园建在一个向阳坡地上,旁边有条小河流过,初来的人都要先去小河实地考察一番,但一见小河清彻见底,明明不是混水,都不明白了。其实有什么可以不明白的,人家风雅的人会说“偷得浮生半日闲”,给自己的书斋起名叫“半闲”,咱什么人,俗不可耐的商人呐,当然只知“混水摸鱼”,滚滚红尘中我摸着鱼儿过自己的清闲日子,不亦快哉?
  既是庄园,总得出产些什么,但是我费着脑筋取舍着春天灿烂的桃李花,炎夏累累的葡萄,金秋耀眼的银杏叶,寒冬飘香的腊梅后,最后小手一摆,咱又不愁钱,爱看什么种什么,爱吃什么种什么。所以外人进门一看,庄园里面乱糟糟的不成方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才结果的葡萄是我到金华特意找来的美国红提名品“红地球”,那棵现在还光开花不结果的枣树是我亲自开车杀到山东临沂挖来的冬枣,还有那树莓,那蓝莓,那柚子,那枇杷,附近一所中学的生物老师对我这儿早垂涎三尺不只一天了,但我当作不知,否则他哪天领一群毛头小子进来开现场课,我这儿还不成了花果山?
  
  一 老狐狸的夜遇
  每年的七八九月份,我们这儿总要刮几次台风,今天中午,我眼看着黑云从山那边推了过来,一早叫园里工作的人回家避风。然后我端把竹椅坐在背风的露台上,翘着脚看风生水起,乌云罩顶。不说我的那些没长大的果树给风扭得晕头转向,就是吊在钢架棚下面的丝瓜都挥得象狂热歌迷手中的塑料充气棒似地快,场面非常动感劲爆。我不由想起小时候看的《屈原》里面的一段:
  鼓动吧,风!咆哮吧,雷!闪耀吧,电!把一切沉睡在黑暗怀里的东西,毁灭,毁灭,毁灭呀!
  台风旋转得很快,强大的风势裹带着硕大的雨滴猛砸在露台地板上,溅起如烟的飞雾,露台即使有宽大的屋檐遮掩,我的两只脚还是浇得如浸在水里一般。此刻我很有冲出去在雨里透淋的冲动,但是略一抬身却又坐了回去。这等动作除非大喜大悲,浑然不觉之下做出来才看着合理,我去下面淋着干什么?回头还得收拾湿衣服。
  但是风声雨势电闪雷鸣组合而成的交响实在太过震撼,用酸旧文人的话说是“当浮一大白”。浮就浮,庄园的地下室多的是自家果子浸出来的甜津津的果酒,我飞身下去拎了一瓶上来,就着灯光一看,原来是红树莓浸酒。果酒色如桃红葡萄酒,满满注入郁金香玻璃杯里,正待浮上一白,忽听风雨声中传来一阵打门声。什么人可能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到得混水庄园这等偏僻的地方?这等天气实在不是待客之时,倒是电影里杀人抢劫的时候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我从内蒙带来的两条巨型牧羊犬这时不避风雨,悄悄掩过来把我护在中间。关键时刻,它们比一个男朋友还顶用。
  我熄了走廊上面的灯,独亮大门旁边的路灯,如果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带凶器过来,此刻他明我暗,应是无从下手。打点妥当,我才开了电动大门。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男子步履沉重地转进大门,也没说快跑几步,而是闲庭信步般径直来到我所处的屋檐下,见了我的两条牧羊犬四只火红灯笼般的眼睛才停下步来,然后就看看狗眼,再看看我的眼,还不忘四处打量几眼。而我的眼睛就清闲得多,只看住他一人就行。这人全身湿透,夏天单薄的衣服全紧贴其身,越发显示出他挺拔的身板,宽厚的胸膛,和粗壮的手臂。不过也看得出他身上应该没有携带什么武器弹药,只要不会使我一招毙命,相信我的两只大狗还是够对付他的。我这才放心重新打开廊灯。
  “神仙?妖怪?鬼?”我终于还是不肯没创意地照搬照抄,挣扎着加了个“鬼”。我见那人只是微微抬抬眼皮,从睫毛下看看我,立刻又转掉眼光去看狗。虽然我知道我年老色衰不中看,但是被人这么轻视还是心有不甘。何况他身在我家屋檐下,居然还敢如此强项,视我若无物,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两人这么对着也不是办法,何况台风刮得正猛,又不好打发他走,这点善心我难得还是有点的。我推测一下问道:“开车进来迷路,车子陷沟里了,还是虐待自己斗天斗地妄图可以斗败大自然?”
  那人终于回答了一句,不,只是两个字:“前者。”当真是惜字如金的典范。
  嗯,这就是了。看看这人露在灯光下苦大仇深的半张脸,料想隐在背光处的另半张也一样仇深苦大,我简直不用动脑筋就可以猜出此人一定心有不满,拿汽油不要钱地来荒郊野地撒气,没想到会遇到暴风雨。不过这人的脾气也太大了点,台风天气里能绝境逢生撞到我这么温暖的所在,他好歹应该有所表示才是,怎么还是一付欠他三百两的长脸?唉,其实我实在不是那么八卦的人,我真的不想想那么多的,但是我实在是闷得慌了。
  不过再怎么着,我曾经也是大姐过,关住嘴巴的这一点自制还是有一点的。俯身摸摸狗狗的头,转身进了客厅,等两只狗狗也跟进来了后,才淡淡地给了外面的人一句:“进来吧。”我看得出他忌惮我的两只狗,只要我的好狗挡着道,他是说什么不敢进门的,所谓的好汉不吃眼前亏。
  对了,说了半天,还没告诉你们狗狗的名字,我是不是有点太不尊重我的狗狗了?我的两只狗狗一公一母,公的叫小黑,母的叫大黑,并不是因为他们身材有大小,实在是因为小黑不幸落在我这么个大女人主义的恶毒女子手里,它身材再魁梧,我也当没看见,就是叫它小黑。即使它儿女成群,还是做定了小黑。
  那人一进客厅门,我立刻原谅了他的苦大愁深。你说哪张被打得象青面兽杨志的脸会是阳光灿烂的?我自觉从卧室掏了衣服出来,当作对那人脸上那团淤青视而不见地道:“这儿有条我托人买的姚明在火箭队的球衣,还有一次性裤,那儿是浴室。出来打赤脚也可,我的地板比有些人的饭桌还干净一点。”
  见那人闷声不响接过衣物进去,我不用他提示,就下厨劳作。他要是在哪里歇脚吃过晚饭的话,就一定不会再出门顶风作案,非要来趟我这滩混水。而我如今又最是谦虚皮嫩,见不得人家为一碗饭对我道谢,或手足无措地站厨房门口感动,还是早早趁他洗澡时间做好小菜搁在桌上,相信此人犟头犟脑,定是端起碗吃饭,但放下碗未必会骂娘。
  搬菜上桌,才看见此人居然携了那瓶果酒进来,而杯子里的酒早一干二净,想是他在门外已经吃干抹净。我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又满满给他斟上一杯。于是红艳艳的酒衬着一盘半只白斩鸡,虾仁炒丝瓜和青瓜蛋花汤,有红有绿有白有黄,煞是好看,也好象很正式。
  那人在我眼里自然高大,但是穿了姚明尺寸的衣服依然如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一般不合适,而且此人居然有两条与他的长相不相衬的颀长美腿,可惜生生被我挑的大衣服给遮了,只是偶尔露一下峥嵘。
  他见到桌上的酒菜,居然还有时间来看看我,大概是估摸着天下居然真有免费的晚餐?其中一定有诈。我拍拍对着白斩鸡急眼的小黑,笑吟吟道:“这些菜有的加了蒙汗药,有的是我照着青蛙蚯蚓吹口气变的,你要抵住诱惑啊。”
  不想那人终于给了我个惊喜:“饿急了人都会吃。”大刀金马坐下,先喝一口酒,评一句:“什么东西,甜甜的,淡出鸟来。”这话倒真有青面兽之风。然后拎出鸡头给了大黑,看不出他倒是个女士优先的绅士,又给了小黑一只鸡爪一只鸡尖,小黑反正在我这儿受的不公平待遇多矣,倒是不计较谁多谁少谁先谁后,喜孜孜叼了跑开啃去。
  苦闷的台风天里终于盼来个说话的人,即使吵架也是好的。我不得不怀疑我的心理出了点小问题。不过总看着人家陌生男子吃饭也不大好,我跑去开了电脑打游戏。我打的游戏跑不出俄罗斯方块,空档接龙和拖拉机这老三篇,虽然空档接龙已经被我从零开始玩了个遍,但我还是玩它千遍不厌倦。又想了想开了音响,于是风声雨声中传出猫王深情款款的声音: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Do you miss me tonight? Are you sorry we drifted apart?
  ……我顿时大窘,这时候放出这首歌,不是很有点暗示的意思吗?但愿此人不识英语,最起码是不喜欢拿英语歌练听力。
  那人风卷残云般吃完,就自发收拾碗筷进厨房去洗了,然后过来看我打游戏,才站了不到半分钟,就听他不耐道:“还玩这种东西,你不会上网去。”
  我微一转头,却正对上那条美腿,忙慌慌地转回来对着屏幕眼观鼻,鼻观心,笑道:“手机上网实在太慢,来气,非不得已不上,没得亏了我的好电脑。”
  那人拍拍我的肩,道:“你收留我算是留对人,你让位,我帮你做做手脚。我替你通过VCN拨到我的服务器上,最起码让你拥有猫的速度。”
  我被他的术语搞得一愣一愣的,只好束手恭陪一边看他飞速在键盘上动作。只听他哼哼叽叽道:“嗯,这电脑真是好配置,可惜了。”我知道他可惜个啥,无非是叹电脑一朵鲜花插在我这堆牛粪上。不过我不生气,只要他替我帮电脑连得飞快,我以后就可以少了很多打发寂寞时间的机会,谢他还来不及。何况我是大姐啊,什么人没见过,还会被这等毛头小子的冷嘲热讽击倒?我旋身去冰箱拿了冰袋,拿块干毛巾包上,准备给他,看这淤青是今天刚形成的,冷敷应该有用。我认识这种毛头小子多了,越是有点水平越是狂,你与他对抗他会越挫越韧,但是你顺着毛捋,他立刻会得内疚反省,不信等着瞧。
  三下两下,那人就起身道:“你试试。”
  我递过冰包,指指自己的脸,也就不再管他,熟门熟路地在地址栏输入一串字母,果然,很快就跳出一个我熟悉多年的页面。我带点久违的激动拿鼠标随意滑着,点击看着,都反应迅速,犹如我离开前夕在公司用ADSL上网的速度。
  “你认识俄文?” 这回我有前车之鉴,转头的时候眼睛上视而不平视,免得又撞上那对美腿。“你也认识?”
  “不,我看着象俄文。”看他已经把冰包敷在脸上,可见是个聪明人,一点就明。寻常人都是以为那时应该活血化淤的。
  我感慨地道:“这是我以前每天必定光顾的网页,到现在拿起来,还是手不由己地打出那一列地址。非常感谢你,真不知你怎么弄的,速度竟然与我以前用ADSL时候一样快。”
  果然这人拉了半夜的长脸终于在我的以退为进下瓦解了,脸上露出一丝客气的笑意,可是他不笑还好,一笑,那两只聚光的眼睛便不知踪影,更加难看。他居然还肯多说几句话,道:“我就是搞这行的,这些是雕虫小技。”
  我也没与他客气,隔行如隔山,人家以为是小技,在我眼里惊为天人的多了,不只这IT一行。不过我还是给了他一句好听话,经商多年,美言他人是我必杀绝技。“我猜测你是这一行的翘楚了。”否则哪里会发生车陷水沟的窘境?起码说明他已经可以用技术挣到有车族的地位了。而他还是那么的年轻。
  “可是我今天刚好丢了工作,如果不嫌,我来这儿给你守门如何?起码给你壮个胆。”看来他终于被我的软语温言消磨掉戾气,话多了,脸上肌肉也放松了,语调更是平稳一如常人。也可见他对丢工作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既然他没气了,那我就要不老实了,我本来就不是个实诚人,何况最近又闷得慌,现在大好说话对手上门,怎么可以轻易放过?于是又掏出一只杯子注上酒,递一杯给那人,笑道:“我可不敢用你这样的人,辞个职也要与人干一仗的,我吃不消。”我稍稍对他脸上的伤打个擦边球,试探他的反应,如果没晴转多云,那就继续。我实在好奇这么庞大魁梧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要紧门面被人揍上那么一拳,那里面一定有个精彩动人的故事。
  那人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辞职时候挨拳的?” 我笑道:“你信不信你明天早上醒来,发觉身下躺的是一个草堆,房子早不知去向?”
  那人又笑了,这次笑得不怎么难看了,不过我怀疑是我这人比较宽容,对人要求不高。“怪不得你一猜就准,原来是个老狐狸。是,是我的老总打的,他今天终于出了憋在心口三年的恶气,这口气是我欠他的,所以我没还手。”
  “你仗着技术出众一直在众人面前不给他面子?”我一听八卦的大门开了一丝小缝,立刻两眼发光,不过我竭力抑制,且兼道行高深,估计对面的小伙子看不出我的激动。
  那人把一杯酒干了,酒杯往我面前一推,我忙讨好地给他注上,但是才注半杯,就发现酒瓶见底,忙道:“长夜清谈,岂可无酒,你等我一会儿。”下去地下又摸一瓶上来。这回的是蓝莓浸酒,不甜,但异香扑鼻。
  那人喝了一口,说声:“这个还差不多,前面那酒纯是女人喝的。”自觉地自己动手倒满,又道:“三年前我进单位,抢走老总女朋友,两年前我们结婚,一年前出车祸,我伤她死,老总杀我的心都有,但是念在我合同还没到期一直没下手。我是看在他对我妻子的那份情上才没还手。”
  我打量他几眼,道:“我不信,你那么难看的,而做得了你老总的起码当得起个年轻有为。”
  那人果然被我激起,圆睁双眼道:“是男人都帅。”听出他话里的没好气,大黑小黑立刻竖起了头,看来他们是不那么容易被腐蚀的。
  我哈哈大笑,这人真是有趣,自信得狂妄,怪不得他妻子会看上他,确有男子气。连我现在看着他都觉得顺眼多了。“不错,不错,这话我同意。”听得他说到死去的妻子,我就不敢再开他玩笑。风雨暗夜最是思念时间,我可不想招出他的情绪来。我八卦爱听,是非不惹。
  可是换他招我了,“你一个人住这儿是算隐居吗?” 对这问题我已经不胜其烦,道:“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反正我就是住这儿了。”
  他居然不生气,也没不以为然,只是笑笑道:“看不出归隐的人还脾气那么大。可见你以前赚这个庄园的时候是多么霸道。” 我轻笑一声:“孺子可教。”想笑话我,没那么容易。
  他正想反唇相讥,却听手机铃响,翻包掏出一看号码,就递给我,道:“我老总的,你帮我接。”
  我不肯接,手背到身后,他们动手都来了,不知道电话里会怎么撕破脸皮,我可不想挨骂去。他急了,打开手机凑到我耳边。我别开头轻说了声“孬”,才接过“喂”地一声。我的声音压抑再压抑,务求温柔如水,激不出对方任何火气,甚至还指望消对方火气于无形。
  对方显然愣了一愣,可能是为想不到接电话的人是女的而愣。那人说话声音沉稳有度,闻之使人好感:“麻烦你叫范建人接电话。”
  我立刻鹦鹉学语:“小范你接电话。”那边范建人急急摆手,我无奈,只得道:“小范现在耍大牌,委托我做经纪人,老大你有什么话请只管对我说。”
  那个人在电话那头斩钉截铁地道:“叫他明天就来上班,不然以后别想在省里混。”
  我听了直翻白眼,什么是什么呀,当自己是黑道大佬吗?但听他口气很冲,不敢直捋虎须,依然温柔地道:“这个我就代小范说了吧,他那样子,起码两周不便见人,你给他两周的假,大家都有个缓冲,到时候我押他去上班。”
  那人大概也知道我说的小范的不便是什么,强忍下一口气,道:“那好吧,你叫他好自为之。”然后又对我说了声“谢谢你”,挂了电话。这下我该面对小范范建人了。
  “是你叫我接的电话,所以你主观已经认定这个时间我可以代你说话,是不是?” “是,但即使是我自己说的话也可以不作准。”
  “那就好。我当时提到是你经济人的时候你没给我任何否认的话和动作,所以我也可以当你是变相承认了,对不起?” “为了和我老总寻开心,你当什么都无所谓。”
  “我答应你老总,你两周后会去上班,你要不去,现在就表个态,我立刻驱逐你出门。我可不想说话不算数,大好名声栽在你手里。而你老总叫你好自为之,我看你也好自为之的好,因为他放下身段主动打电话给你,起码第一句话的态度是好的,这样的领导我看着还是难得的,你也别与他怄气,两周后就去上班吧。听口气,你的公司也是有点名气和地位的,做生不如做熟。”我惑于那个老总的声音,想着那把声音如果是对我低声说私话的时候,该是怎样的诱惑。所以我一径帮着他说话。
  范建人有点迷惑:“我看着你本来挺圆滑的,怎么一下就婆婆妈妈了起来。老大许了你什么好处?”
  我心里暗说:就冲着你不懂事你老大懂事我也要帮他不帮你,何况他有好听的声音你却是那么的丑。但是嘴里当然另有一套:“小范,做人要厚道,也要体谅他人。人家女朋友给你抢了,又主动给你打电话,你们之间又没生死交关的矛盾,你可以知足了。”
  范建人大大咧咧地道:“什么嘛,他是放不下我的技术,我在我这个行业的水平全省第一,全国可以排五十名之内,少了我,他的位置还能坐得那么稳?”
  我冷笑一声道:“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但据我的经验,做老大的都不排斥在可承受损失的范围内封杀一个不听话的狂小子,尤其是国字号的企业。我怀疑你就是那种企业出来的。”
  范建人笑了:“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眼光一流。” 我见他服软了,也开笑道:“我的年龄摆在这儿,没凝着血,起码凝着汗。”
  “不,很多人的年龄都长在相貌上了,而你的脸上看不出岁月,只有与你说话才能知道你有阅历。”
  这小子的话居然难得地动听,倒让我怀疑他别有企图,后面可能留着挖苦的暗手。但我不想一直做深沉的人,换了张脸笑道:“你想不被我逐出去,这么没原则的肉麻话都会说得出来。不过这话我爱听。来,看看你的客房,有什么需要就提,我现在早睡早起,不陪你了。”
  范建人没说什么,顺着我的指点去客房看了看,就道:“我可以继续玩你的电脑吗?”
  我打了个呵欠,道:“随便,顺便帮我看看可以优化些什么。晚安。”我不怕他会搬着我屋子里的笨家伙冲进风雨里跑掉,有我的大黑小黑管着呢。反而那一夜因为感觉到有个人在房间里同享风雨,似乎给壮了胆一般,睡得特别安稳,一夜无梦。
  早上满足地起床,首先去打开电脑,果然不出所料,开机的速度比以往快了不少,再打开IE一看,收藏夹里添了不少新地址,我粗粗一看,觉得大多都是满有用的。心里已经觉得这范建人嘴头上是个死硬派,其实真人还是比较懂事的。为感激他搞好我与外界联络的电脑和网络,我下厨特意给他做了个焦糖布丁,又熬了锅鸡粥,端出来时,正好他起来。
  看着范建人把吃的东西端了个底朝天,我忍不住道:“男孩子的胃口就是不一样。” 范建人毫不犹豫地更正:“男人!”
  我一笑,只有男孩子才会有这更正,在乎自己是个男人。“走吧,帮你拖车去。”
  见到我的大切诺基,范建人吹了声口哨,抢上驾驶座要自己开。我礼让三先,又叫了一早来上班的帮工,浩浩荡荡去拖出范建人的车子。看来范建人不简单,这么年轻已经开上别克君威,可能他说的技术超群全省第一的话是真话。
  临走的时候,范建人留下一张名片和一句话:“闷这儿难受了,叫我一声。”
  
  二 思凡
  电脑可以顺畅地使用网络了,每上网一次,我就打心眼儿里地感激范建人一次,自此我孤独的夜晚不再无聊。上BBS大洒口水,上MSN与唯一的联系人范建人吵几句嘴,上各大门户网浏览八卦新闻,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但是这一天是周日,范建人留给我的各个BBS难得的寂静,几乎没有说话的人,而他自己也不知去了哪里花差花差,我对着屏幕傻了好久,把收藏夹翻了个遍,才死心地放弃折腾。愣了一会儿,心不由己地打进一串地址。久违了,熟悉的论坛,曾经我在那里呼风唤雨,我的预测是那里的人们最直接明了的指引。可是今天我却是匿名进入,默默地翻看着今年起的所有旧贴,不置一言。
  这儿可能不是国内最权威的行业论坛,但却是个人气最旺小道消息最横行的论坛。在这个论坛里漫步,只要你拥有最锐利的眼光,和最精密的分析,你总可以在此掌握最有价值的一手情报。
  我一路细细看来,去芜存菁,到得第一页时,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凌晨两点。但是我兴奋的思维却不愿离开这个页面,因为我已经隐隐嗅到了赚钱的气息。那气息是如此的强烈,简直是我经商以来所难得见到的顶级机遇。是否要重入江湖,去趟那滩子混水?我动摇再三无法决定。即使强迫自己睡觉,梦里尤在把骰子掷来掷去,看是去还是留。
  早上烦心不过,打个电话给范建人:“晚饭有空吗?我被你介绍的本地美食BBS吸引,想尝试他们嘴里说的酸菜鱼香辣蟹,你可不可以一起去?”
  那边的范建人哈哈大笑:“你也有思凡的一天,我就想着你什么时候会出山。没问题,你来我一力奉陪,不过可不可以叫上其他人?热闹一点,也可以多叫几个菜。”
  我笑道:“不会是女朋友吧?我可不想当电灯泡,不过我可以帮你看看,眼力一定准的。” 范建人忽然端起嗓子轻道:“我这辈子心里不会有其他女人了。”
  我立刻想到他一年前车祸去世的妻子,心里感慨他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管这段感情还能维持多久,一年了他还能这么说,已经难能可贵。我也正色道:“我知道。这话且不说它,我今晚到你单位门口等你下班领我到好去处,你约上人,我们两人的车位应该够你约的朋友。”
  范建人答应了。我这才放下电话,心里忐忑:不知道今日回去红尘,能不能经受之中般般诱惑。是,除了吃,我还想着饭后去酒吧,去咖啡馆,如果实在觉得喧闹之诱人,那就留下吧,我还没七老八十,实在没有离尘索居的理由。
  五点半不到,我已经坐在车头等候。范建人单位的大厦投下的阴影恰好可以抵挡九月夕阳的热度。已经多年没有等人,现今等在下班人流如潮的大厦门口停车场,感觉很是不习惯,要不是身后有车靠着,一早踱开去躲避无数目光关注。
  五点四十分,见范建人与一男子一起出来,那男子年龄比他略大,但是举手投足比他要沉稳得多,我不知怎么就联想到那个声音动听的老总,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吧,两人关系势同水火,怎么可能有说有笑地一起出来?
  范建人出门就看见车子已快开光的停车场中的我,冲我挥挥手,与那男子一起过来,见面就是一句:“怎么没开你的大切诺基过来?本来还想着我们换车开开。”
  我笑道:“今天出来城市花差,开大切有点矫情。就我们三个?那就一车去吧。”
  范建人回头与那男子道:“老大,别犹豫啦,难得老李出来一趟,你们还电话里谈过呢。一起去吃吧,不远,这附近就有家最好的川菜馆,走过去就是,冷气很足,人也不吵。”
  我立刻明白这人正是那个老总,看来与范建人是哥们儿的关系,还好我那天没有枉作小人。那老总的眼睛也看向我,而且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才笑道:“你是小范的经济人吧?我那天就在想,是什么人可以把个暴跳的公牛拴住的,原来是你,闻名不如见面,走,一起吃饭去。”
  我跟住范建人后面走,一边笑道:“拴住公牛小范的是我家小牛似的两条蒙古牧羊犬,小范进门时候还强盗似的,见了我家大黑小黑立刻轻声细语,不敢轻举妄动。”
  那年轻的老总欢快地大笑,这人能做上那么家省级企业的老总,不是能力超群,就是背景超群,如今看来,此人之为人确实有过人之处,大开大合,很有领导者的风范。“怎么称呼你?总不能和小范一样称你老大吧?”
  那人立刻掏出名片,叫钟慎之,见我没名片,立刻揶揄我:“国家领导人出访,也没见他们见面交换名片的。”
  我当然不甘示弱:“家庭妇女带着名片出门,给人感觉有点奇怪。我叫李随意,与你的名字正好相反。”
  这条路果然不长,没斗几句嘴就到饭馆门口。这家川菜馆与我印象中小而脏的川湘菜馆大有不同,里面装修得古色古香,桌子是桐油刷得光可鉴人的八仙桌,桌与桌之间用低矮的栏杆隔开,保证了用餐人的空间。幸好凳子不是长条凳,否则我都担心喝醉了怎么办。
  菜是范建人点的,我只知道要酸菜鱼和香辣蟹,钟慎之更是没意见,点完菜范建人就道:“你们一个是大领导,一个是富婆,平时当然不会想到吃川菜,如果叫你们吃燕翅鲍的话,你们就不会放我胡点了。”
  我看看环境道:“这儿估计是全市最高价位的川菜馆了吧?” 范建人笑道:“放开吃,老大在呢。他好意思看着我们结帐?”
  钟慎之笑道:“那还不是一句话,不过我结帐,酒要听我的,先叫三瓶冰啤,每人自己倒自觉喝,别等灌。”
  我当下先笑道:“这还用你说,吃那么辣的菜,也就冰啤可以选择,你要来二锅头的话不是火上浇油?”远远地我看见有人在朝我们这儿看,我留神看了,似乎认识,但叫不出名字,想着退出近两年了,人家即使认识我也未必再过来寒喧,心里也就不以为意。而且即使过来又如何。
  这两个男人都是绅士,有我这外人在,也就自觉不谈单位里的事,说的都是风化雪月,两人见识多,我也不差,说得很尽兴。范建人当先说:“老大,老李的庄园很不错,不是个搞立体农业,想把土地当千倍产出的摇钱树,那里纯是养人的地方,什么时候我们过去那里钓鱼吃水果去。老李自养的鸡吃口一流。”
  我得意道:“我自己种的木瓜已经熟了几颗,给你带来三只,香蕉也不错,都是养熟了的。等下你到我车子上拿。现在也就熟点大棚里的热带水果,过几天才有其他好的陆续成熟。”
  范建人道:“我说你年纪也不大,庄园放着周末回去打理就是,干吗天天守在那里,不闷得慌?今天你才有点人气,那天我大雨里见你,一身白色,站走廊里鬼气森森的,即使后来灯光下也觉得你身上似乎有股冰寒气,不象是人。要不是我阳气重,一定被你吓死。”
  我笑道:“你这强盗胚子,恶鬼见了你也躲,也就大黑小黑傻大胆不怕你。呀,这水煮鱼真好吃,真是叫水煮鱼吗?怎么就只见一盆子油汪汪的。”我不欲继续庄园的话题,忽然之间,我也觉得黑沉沉的庄园现下该是沐浴在月色下了吧?似乎真是凄清寂寞得很。
  “见你白斩鸡做得好,还以为你会动脑筋烧菜,看来顶级厨师都是男的还是有理由的,女人不爱动脑筋。”与范建人在MSN上面交往久了,知道他大男人主义重,嘴臭,但是人心地不坏,见解也独特,是个可以交朋友的人。习惯了,也就不以为忤地与他打打闹闹,说话与听说话都别太当真。
  我拿眼睛横他一眼,道:“知道你嘴里不会长象牙,你不说我也会上GOOGLE查去。”话音刚落,就听得原来的背景音乐换了成一首歌,一首我曾经很熟悉又很喜爱,但现在听了却心惊肉跳的歌: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底, 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心中,
  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 别留恋,岁月中,我无意的柔情万种。 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为何你不懂,只要有爱就有痛,
  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将往事留在风中……
  林忆莲的演绎一唱三叹,揉断人肠。这歌初听时候还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只觉婉转,婉转到心底深处某个角落,而现在这首歌承载了太多内容,歌未变,听的人已经不复当年。我一时怔住,细细聆听那熟到不能再熟的旋律。一曲终了,我才恍然竟沉默了那么一段时间,正想开口道歉,忽然听得这歌再起。我顿时脸上变色,左右环视,没见那人,莫非是别人点唱,我疑心生暗鬼?
  范建人和钟慎之也注意到我的脸色,范建人甚至说:“你不喜欢我们就换个地方。”
  我想象得出我的脸色是如何变幻,否则范建人不会看出分晓。我强笑道:“没事,忽然想到些不愉快。”
  话才出口,就见一个服务小姐捧着一束可称为巨大的鲜花过来,正是我以前曾经非常喜欢的白色百合。事已至此,我已经不用再怀疑,我很不想见的他就会跟着来了。只有这人一直就只知道用这两样来打动我,而我也曾被他感动得欲一嫁了之。为避免尴尬,我也就对两人先打预防针:“我很不想见的人就要过来,如果你们不想见的话,可以先走。”而我自己,得到确切答案后反而镇定下来,要来的就躲不过,不如从容应对。
  花,我没接,两手托着下颌淡淡说:“拿走,你们喜欢去分掉吧,我吃饭时候最怕花香。”
  那小姐犹豫再三,终于敌不过我目光下的阴冷,捧着花离开。但是留下一张卡片。我看也没看,当然就不会去动它。范建人建议道:“你那么不喜欢就走吧,别硬撑着。”而钟慎之却道:“李小姐已经知道对付之策。”
  我会有什么良策?我心里早想着拔脚溜走,但是很知道溜走也只是躲过一时,这人终究会得再找上门来。怎么说他,真不相信那么大年纪的人,还会一痴至此。
  果然他冲锋似地进来,立刻有人迎上去与他说话,我一见可不就是那个面熟的人。原来是他通风报信。我不由自主地进入戒备状态,范建人见此耸耸肩道:“老李,你的眼睛会杀人。”我一听心里一阵松弛,虽然是初交的朋友,关键时刻却没临阵脱逃,还记得宽慰我一二。举手与他干一杯,放下杯正好见他到面前。
  两年没见,他又胖了一点,不过还是看得出精心打理的样子,以前他就很喜欢照镜子,出门前打扮得一丝不苟。他那时就有很多小姑娘倒追他,除了他的财富,外表也是很占分数的。就是到如今我虽厌恶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要比桌上的两个男人长得好,尤其是范建人更不必比。他见面就道:“随意,你看上去一点没变,依然那么年轻美丽。”
  我不答,只是冷冷睨着他。他这话不说则已,一说简直有剜我伤口之嫌。当年他看着我沉吟:我在看,你和她同岁,不知以后谁老得快。这个她就是他的前女友,他们交往多年,他心里有她这不是问题,但是拿她来比较我,要是他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偏要说出来。这要置我于何地。他今天是不是在想,李随意原来是那么经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占了八仙桌的一个边,就在我的左首。在一桌冷眼抗拒下,他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到底他也是奸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坐下。他看看桌上另外两个男人,随即就把目光调整专注到钟慎之身上。这人从来不会检讨自己的错误,我不理他,那一定是我有了别人,与他品性无关。死盯钟慎之几眼后,又对我道:“随意,回来吧。你拿那两条狗挡着朋友上门总不是办法,你难道想老死在那个冷僻地方?”
  我很不想与他说话,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他固执地以为我是气他而离开商场,想来他在朋友面前也得意过一阵:知道大名鼎鼎的李随意不?她为了我去隐居。我也曾经听到过一二。但是我今天不得不再说一遍,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以打消他的妄想也要一试。“你不是我的朋友,我的庄园不拒绝朋友,希望你以后不要继续自作多情。”三句话下来,我只觉得筋疲力尽,熬个夜都没那么累,我真厌烦见他。
  他果然是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仍然道:“随意,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我改不成吗?你好歹给我机会……”
  我真是累,眉头一定皱出一个“川”字,也不想再说了,今天就说一句,拎得清的话就听进去,拎不清的话就没必要与他多费口舌。忽然范建人起身道:“随意,我们回去吧,你不喜欢他就直说,何必勉强自己应对他。”边说,边帮我拉开凳子,手轻轻拥着我,几乎是若呵护个易碎娇娃的神态护送我离开。我也随他,也没再看他一眼,可以想象他的脸色会是多么难看。他曾经以为我是他的猎物,猎物怎会逃离猎人的掌心?他心中一定已经沸腾起怒火。
  果不其然,我们到门口的时候,他快步冲了过来,钟慎之一见叫了一声:“小范当心。”范建人立刻一个转身把我护在身后,小范人高马大,我完全可以安心躲在他的身影里,而他一见小范的气势就知道遇到对手,立刻刹车不再上前。我们这才呼啸而去。但是我相信他还是会跟在后面的,他等着我落单,可以方便他厮缠我。
  回到停车地方,钟慎之吩咐道:“小范,我不放心李小姐一个人回去,那个男的看来今天有点失去理智,你送李小姐回家。”这话来的及时,正是我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毕竟认识时间不长,怎么可以麻烦人家这么远地送我回去。
  范建人道:“老大,你不说我也会送的。走,老李,既然已经出来了,干脆再去酒吧坐坐,天还早着。”
  我低声喃喃道:“我现在哪敢喝酒,就怕三杯下肚,一腔苦水全倒给你。不去酒吧了。”
  钟慎之忽然道:“小范,我们一起过去吧,我也想看看你说的庄园。李小姐该不会谢客吧?”
  我苦笑道:“我何尝拒绝过朋友,真以为我是离群索居吗?一起去吧,这几天香花毒草开得正旺,晚上在水边大露台上喝酒简直是一绝。”我明白钟慎之是在给我解围,他知道范建人的性子,说酒吧那是范建人真的想着酒吧,而我又不忍很拒绝他的美意,这下去我会尴尬。钟慎之真是个精细的人。
  见钟慎之取出车,我又喝了声彩。表面看这车是随处可见的奥迪,但是细看了才知,这车是德国进来的货色,内部性能绝对一流,只有不显山不露水的含蓄人才会选这车当座驾。看来此人不容忽视。对比之下,我的凌志300就显得单薄了。范建人开着我的车,我们一行三人摸黑回去我的庄园。他见有人护送我,知道讨不了好,早悻悻而走。我回头留意再三才真正放心。
  送我到庄园,钟慎之没下车,但是摇下车窗四周打量。这时候花有清香月有影,仙境也不过如此。而范建人则跳下车,抢在我前面进屋大致看了遭才放我进门,一边还说:“你一人住这儿就不会吓死,要我一个人晚上回这儿来的话也有点胆寒。不过你这人阴森森的,鬼也倒怕你。”范建人这人真的是很不坏,就是坏个嘴。
  我被他说得心里寒寒的,笑道:“从来晚上不出去,呆在屋里也不觉得,被你一说还真是很恐怖的。就不进来坐坐了吗?” 钟慎之先道:“不了,也不早,以后有机会白天过来。”
  类似其他有节制的男士,送女孩回家,看着她们进门开灯后才放心离去,这两个萍水相逢的人让我心里暖暖的,这回出山,虽然吃饭时候遇见不愉快,但是和范建人巩固友情,又认识钟慎之这样一个有城府但不冷漠的人,还是比较值。看来,外面的世界还是有吸引力的,偶尔出去走走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儿,便跑去电脑前坐下,几下轻敲,又到那个俄文网站。其他都无大的变化,就是价格,但是价格波动是正常现象。几番对比,我才拿起手机找寻以前常有联络,如今逢年过节道个快乐的老客户。这个老好俄罗斯人还呆原岗位上,他们做业务没我们这儿奔波,年纪在他们那儿不是累赘,而是经验。我轻车熟路在他那儿下了订单。说是轻车熟路,没别的,因为我是记录优秀的客户,又可以无障碍与他们交流,而且了解这种大国营转变过来企业的积弊,所以他们喜欢与我打交道,我反而觉得与他们打交道比与还在转变中的中国企业还容易一点。要换别人现在找上门去的话,不知供货日期会排到猴年马月。当年业内都也知道,我李随意是组织货源的高手。当然术有专精,我在销售上面就差了一点。
  不过,如今的局势是供不应求,只要拿得到货,销售完全不成问题,所以我才会蠢蠢欲动。这一票的出货时间一定还赶得上这波行情,下一票还做不做,那就难说了,做生意切忌脑子发热。
  而过去,我是不用考虑销售的,可是那段时光有得也有失,一言难尽。
  
  三 江湖
  既然已经下了订单,我第二天一早就得出门到市区办理进口的有关手续。出门的时候帮工都还没来,但是初秋的阳光已经透过薄薄的烟岚,把我的庄园染得橙红一片。我采下一枝金银花放在车上,带着一车的清香出门。
  但是慢着,门口是什么东西?我跳下车一看,原来是八袋牛奶。看上面敲的日期,该是今天的货色,唯一的来源就是每天早上送奶工送的那种。可是我这儿遗世独立,又非交通要道,既无这八袋奶是送奶工送错的可能,也无送奶工路过掉下的可能,难道是谁帮我订了牛奶?是谁?
  我毫不犹豫就想到他。只有他知道我爱喝牛奶,每天早一杯,晚一杯,喝咖啡喝红茶的时候还另外再加。他就常常被我吩咐来前到商场拐一圈带几箱牛奶。而他也被我培养出早上起码喝一杯奶的习惯。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
  我是应该有骨气地不收呢,还是闷声不响地收下?我当时的动作是拎着牛奶放进冰箱,顺便喝上一袋。既来之则安之,谅这八袋牛奶还变不成糖衣炮弹,份量还少了点。只是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居然知道鲜花以外的东西了。
  但为什么是八袋?我一个人喝得了那么多?就当是他大方吧。我喝不完可以喂大黑小黑,这两条从蒙古来的牧羊犬与我有相同的爱好。
  早上办了一天的事,中午吃饭时候我婉拒代理商的约请,自己找家饭店吃海鲜,闷在庄园里什么都好,就是想生猛海鲜想得慌。中间掏出以前用的SIM卡换上,给他打个电话。我不想打,但是凡事都得有个交代不是?“董千里?我李随意。”
  那一头足足沉默了半分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慌,不过我没那么抬举自己,我的估计是出奇不意。“随意,你还记得这号码?我本来一直保留着模拟手机,就怕你想到我的时候找不到我,但是后来全部强制给中国移动改成了数码的,我怕你找不到我,就把住处电话呼叫转移到手机上,其实我已经不住那里了,但是为了这个电话号码我就让这房子空着,你拿支笔记下我的手机号,别拒绝我。”
  我想了想,拿出纸笔,“说”。我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但他的话一直对我有杀伤力,今天依然。所以我不能见他,不能与他面对面说话,否则我将前功尽弃。起码在没见到他的这一刻,面对着冷冰冰的手机,我还是可以对他不假辞色的。
  他报了两遍号码,不快。然后就问:“早上出来,牛奶已经送到了吗?”
  我想,果然是他,一点不出所料。“嗯,有。对了,你告诉我最近的行情。”我不想纠缠于牛奶之上,那里面有太多话题,话匣子打开,我怕里面跑出个潘多拉盒子里的鬼。
  他是我带入行的,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是一家装璜公司的小老板,每天苦哈哈地追逐着蝇头小利。我没有改造他的意思,是他自己见机会难得跟上我的,而且其间还与他多年女友做了了断,把手头有几个小钱却狂喊着寂寞的我追到手上。回想起来,我那段时间真的象灵魂出壳,迫不及待地打电话遍告亲朋好友,急不可耐地带他去见父亲母亲,亲自下厨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学会熨裤子叠衬衫,我还毫无保留地把所有客户给他一一引见。
  而他是个用功的人,很快他就上手,包揽了我销售的那一部分,看着他销售做得局面打开,业绩更胜于我,我只有为他高兴,从没担心过什么。于是我进货,他出货,在本市和附近县市做得风生水起,行内谁不夸我们一声“鸳鸯双侠”?我退出后我相信他不会也就此退出,一年前我还听说他还在行内打混,而且混得还不错。不知道我今天问他行情,他会不会与以前一样据实以告?
  董千里在电话那头开条件:“随意,这又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完的,你在哪里?听背景应该是在市内吧?我立刻过去你那里好不好?你离开久了,我得详细告诉你。”
  叫他不谈条件是不可能的,董千里做内贸做得如鱼得水,相比于我,他才比较符合常规意义上的奸商形象。我不理他,淡淡报出几种规格,叫他把这几种规格的销路和价位报给我。我以前对他百依百从,也没见他领情,才知道人最是犯贱,对即使最亲爱的人也要保持距离。
  董千里心里一定有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说了,他就没机会今天见我面了,但是可以在我心里博一个好,不说,可能今天可以见我,但是也可能会被我不耐烦地把手机摁掉断绝联系。他最终还是不敢冒险,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听他的说话,里面应该没有打任何埋伏,算他有良心。不,应该说算他有策略。不过说完后他立刻问:“你是要从俄罗斯拿货吗?”
  我不得不佩服他心思之缜密,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没那点好处,我当初也不会那么义无反顾。我应了声:“是,不过才在研究可行性。”
  董千里道:“这时侯手头有货就是大爷,你有多少资金就全拿出来吧,不会错。”
我说了声“谢谢”,就顾自把手机关掉,调换SIM卡。不想与他说话,纯粹就是不愿意。我也知道今天这通电话就只有一个解释:利用他。利用他对我居然还没消失的不知真假的旧情,
  下午又办了点事,基本把前段该做的全部完成,后面就等着银行开信用证了。回家路上我才开始埋怨自己怎么开了辆大切诺基出来,一天跑下来颠得头晕脑涨。
  但是当我看到回庄园必经的丁字路口横着的那辆车时,顿时抚额称幸,幸亏我开的是大切。这大模大样挡我归路的不是董千里吗?我早该猜到他知道我在城里的情况下一定会想到这一招的。天可怜见,他不知道在这儿吃了多少时间的灰才等到我。他一看见我立刻摇下车窗,但是没跳下来,我估摸着他防着我转身绝尘而逃,他若下车欢迎我的话,追我就要慢一拍了。对他的弯弯肠子,我是等到离开后才最终摸清。
  我没前行,也没掉头,更没开窗招呼,就是看着他,脑袋转得飞快。对,就这么干。我看着一辆车过去,后面没车,立刻急速倒车,倒到一定位置停住,踩足油门就往董千里的车撞过去。这一刻我是在赌,我赌我退出的这段距离在我车子的加速中可以消耗一定时间,而这时间足够董千里做出最原始的最本能的反应;我赌董千里如所有脑袋灵活的人一般,大难临头的第一反应就是逃命;我赌大切的保险杠坚硬胜过董千里的日本车佳美,我不想我受任何伤害。
  一切都决定在电光石火间。董千里的车子果然如我所料紧急启动斜着直避出去,简直是擦着我的车子逃离。我一个大转弯进去回家的路,从倒车镜里看见他的车飞进旁边的农田里。得,这结果我倒没料到,够他喝一壶的了。我手指敲着方向盘感到得意,心里却是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要真碰到个横的怎么办?而且,呼,我终于又避免与董千里见面了。
  进门坐倒,才发现脚都软了。可以想象,飞入农田陷进烂泥里的董千里一定比我狼狈更甚。不去管他,当年他可也没来管过我的感受。他有胆做出来,就是存心拿我当软蛋捏,也不顾忌一下我也不是吃素的。
  忽然我一下心惊,刚才真是我干出来的举动吗?我真对董千里下得了手?要换两年前呢?
  两年前,我清楚记得,我心碎欲死,但还是没勇气与他面对面,拿回该属于我的那份财产。更不用说算计得那么清楚地开车撞他。那时候如果要撞,也不是没想过,那也是同归于尽,绝不是叫他出糗,吓走他,给他点麻烦那么简单。原来时间真是神奇,原以为是一辈子的伤痛,才两年工夫已经可以直面相对。当初退出江湖的决策还是对的,换一个环境,换一个心境,也换一个人。否则天天钻在与他有关的圈子里,总有一天崩溃。
  想到这儿,我又换过SIM卡,给董千里一个电话,接通了,但我不想说,就沉默着等。这号码董千里知道,看他什么反应。
  董千里过了很久才说话,不过他没摁掉说明没受伤,否则没那么好气。“随意,你现在怎么这么狠。要是我反应慢一点怎么办?你这不是杀人吗?”
  我冷冷地道:“你是个摁一下尾巴全身会动的人物,你的反应怎么可能慢?”
  董千里又沉默了一会,真是前所未有的表现,以前只有我那么被动,局面一直是他在掌控的,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他最终还是道:“随意,以前我确实有不对,但是你也知道场面上的事,我又逃不了的……”
  我不想听,他再声泪俱下的道歉拿到现在来说都已经变调了,那时他可没道歉的意思。我只是淡淡打断他道:“公司生意还可以吗?”
  董千里道:“怎么可能象以前那么好?没你组织货源,我就象吃糙的拉精的,日子做多了自然没法硬挺。随意,不管你怎么恨我,你总不恨钱吧?出山吧,我们继续联手,这么多年的老搭挡,已经知根知底,怎么配合都不需说话讨论。你消磨在山村里多可惜。”
  我还是淡淡的,不知道他这么说是真话还是假话。商人做多了,他自己都未必分辨得出自己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听着只要觉得中听的就接收,算是娱乐自己,不中听的就当它是废话,立刻忘记,自己拎清心里的那根准绳便是。“是,这次出来办点事已经觉得了,到银行开信用证,居然要我打进全部款项才可以,以前我只要交百分之三十的保证金就好了的。我原本预算着他们最多要我打进百分之七十的款。不行了,算来算去,把我的庄园押进去的话也还差个两百万。明天再想想办法,否则只有退出了。”
  如我预计中的,董千里果然在那边大叫一声:“怎么可以?现在别人都愁拿不到货,你怎么可以退订?这一部分我来填,你只要允许货到时候我给你做销售好了,不会占你一分便宜。”
  我心里冷笑:董千里啊董千里,雁过拔毛蚊子腿上刮肉等等说的就是你,经你手的东西你怎么可能不赚我的钱?我还不相信我李随意两年隐居下来会得魅力大增,叫你忘记钱眼是方是圆。再说了,我也算是仁至义尽,情探了半天,可是你居然一口不提我离开时没问你分去的钱,这一笔恐怕也有四百万,我自然与钱无仇,怎么会不想着要回来?但是我现在有我的打算,有我的步骤,否则现在也不会打电话给他,“这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吧,相信我的话,你明天打四百万到我帐户,货到时候我也不占你便宜,四百万的货归你,我每单位拿五十块佣金,我的货你如果也一起帮我处理掉的话,我给你每单位五十块佣金。”
  我提的条件不好不坏,类似其他所有接触不深的生意场上的人能给的,这一点相信董千里也看得出来。他更会明白的是,我这么做是情理之中的,是对钱的尊重才促使我今天会愿意与他合作。他想了想道:“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好,就照你说的办。我回去就准备钱去,你给我传真个帐号和开户银行。”
  我心里一松,加了一句废话才收线:“这时候还抱着传真机?没EMAIL地址吗?”我不知道他这大学是怎么读出来的,按理也是正规大学,但是就不知道为什么他英语和电脑上面这么草包。
  没想到他答应得爽快,可能是想着我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那么大的庄园和家产摆在这儿,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也可能同时看我的态度不亲不近,恰好中庸,反而没有可能害他,再加我以前的信誉摆在那儿的,他不知道还有谁知道。不过我可得今晚联系俄罗斯方面追加订单了,我开信用证时候可没真遇到钱的问题,虽然银行要我全额进帐,但这是我预先已经考虑到的,资金并不短缺。
  我只是失望,这个人还是没一点变化,做人没原则得很,占了我的钱当没事人一样。不过这一点失望被我一声冷笑从鼻子里随气流喷出来,一刻没在心上停留,反而增加了我对他的蔑视。
  
  四 秋天,庄园收获的季节
  随着葡萄的成熟,其他水果也相继可以采摘。原本飘荡在空气中的是金银花,茉莉花,和夜来香的香味,现在被甜甜的水果味代替。而姜兰清冽的香气是什么都掩盖不了的,我喜爱不过,剪了几枝供在房间里,顿时一室飘香。
  周五在MSN里延请范建人过来玩,不过他对水果没什么感觉,说如果是可以打鸟的话他才考虑,我只得补充一句叫他转告钟慎之,也欢迎他过来玩。原不过是随口意思意思,不想晚饭后钟慎之来电话,我最先看见陌生号码奇怪得很,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打我电话,我这个电话也很少人知道,接起一听原来是他。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听着让人心里觉得安心。
  “李小姐吗?很开心能受到你的邀请啊。前回到你那里走一趟后念念不忘,很想着什么时候白天过去看看,又怕冒昧。我明天带两个朋友一起过去可以吗?他们是我一起长大的同个大院的人。”
  “没问题。我周末的时候最闲,帮工都不上班,而且我客房有两间,你们就是来这儿过夜都没问题。” “好,那就说定。需要我们带些什么过来?”
  “我想海鲜想得紧,你们就带点生猛的来,不用太多,多了也吃不完。”果然是个细心的人。
  钟慎之在电话那头大笑,可能我住在仙境般的地方,却还贪着口腹之欲,听上去比较滑稽。我也没什么可以隐瞒他的,又不是我的情人,我何必花力气粉饰自己。而且也没这个力气。
  放下电话,我微微有些失望,对于钟慎之的来,我有种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的感觉。这人不错是个好人,也是个现今所说的黄金王老五,但是人太过四平八稳,过于完美,相处着反而没味道的很,不如范建人说话虽然呛一点,但是他有活力,一来就给这园子带来热力,连我死了那么多年的心都会被他照亮,知道捡出多年不用的嘴皮子功夫来与他吵架。我想着如果范建人说的他抢钟慎之的女朋友这件事是真的话,那一定也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受不了钟慎之的谨慎。
  不过既然他们要过来,我少不得要做些准备,主要的当然还是吃,我列了个单子,晚上就先准备一只应景的水果布丁,一只奶茶蛋糕,白天起来才把一张圆桌推到临水大露台上支好,铺上边上拉花的白色台布,从地下室取出去年浸的各色果酒共五瓶放上,旁边青瓷大盘上放上花花绿绿的布丁,看着倒也热闹。桌边支上烧烤架,相信那些人一定喜欢这调调,我也喜欢,但是平时只有自己吃,也没去想那么麻烦的,这东西大家围着烤围着抢才有气氛。安排完毕,没等多久,外面车声轰响,我去打开门,居然进来三辆车五个人。
  车都是好车,钟慎之的车还是那辆奥迪,也就他是一人一车,其他两男两女看上去不像是一对一对的,年纪都差不多,倒是容易讲话。就怕太年轻了,还得分神照顾他们。昨天说到是大院里一起长大这几个字时,我就已经想到这几个人来的人一定不会是寻常百姓,大院,有几个住家可以称为大院?而且是与钟慎之那样明显有背景的人一起住。看他们的打扮都是随意得很,但是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一眼就看出是那种含蓄的低调。
  钟慎之拎出一只大纸板箱来,我的海鲜啊。我也不客气,上前翻看。“几只活蟹,他们说比较不会死,你可以自己处理。虾是充氧了的,不过还是今天吃掉的好。几条鱼我叫他们杀好了的,你今天不吃可以直接放冰箱里,这些贝类还是今天吃了吧,过了时间也不新鲜了。”
  我开心得很,难为钟慎之想得那么周到,我就是最怕杀鱼洗鱼的人。“太好了,你们自己在园里玩,看见喜欢吃什么就自己摘,我把东西拿进去处理一下,对了,累的话自己到露台上坐,有吃有喝早有准备。”
  钟慎之帮我把东西搬进厨房,一路问我:“我带的朋友会不会太多?不过他们都不是乱七八糟的人。”
  我笑道:“我很喜欢同龄人过来玩,否则我还真是憋闷得很,你以为我是在这儿修炼想做神仙啊?对了,再差你做件事,门口有一快地,你帮我剪十根葱,两根大蒜来,认识吗?”
  钟慎之笑了:“当我是不食五谷的吗?”转身出去。
  我在钟慎之的帮忙下把贝类和虾蟹煮出来,此时也差不多正是午餐时间。其实没钟慎之的帮忙也不会慢几分钟的,但是人家主动请缨,没必要拒绝他。起码端端盘子做个运输工还是不错的。
  等我堪堪坐下,其中一个看上去很大方的美女道:“小李妹妹今天辛苦你了,我们这一群人来你这儿玩了还要累着你,真不好意思。”
  好听话谁不爱听,即使她没帮忙,我还是领情得很。但是慢着,什么叫小李妹妹,我的年龄肯定比她大,“没关系,我也喜欢热闹,你们来玩我盼都盼不来呢,以后喜欢的话尽管过来。但是不要叫我妹妹。”
  钟慎之冲着我道:“申雪儿有三十三了,比你大呢,” 我举杯笑道:“还是我大,我三十四,就差一岁。不过小申你还真看不出年纪。”
  申雪儿惊道:“不会吧,你才看不出年纪呢,我还以为你才二十八九的。原来我们六个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怪不得,我们刚才还在说你年纪小小就挣下那么大个庄园,还知道激流勇退,自己享受生活,好生了得。这就是了,我也是这两年生出的洗手归山的心思,总觉得一年比一年累,心里累得慌,想找个清静地方躲躲,小李你要不嫌弃我,我以后还真要过来常来烦你。”
  我笑,她这想法倒是实话,心累,可不就是心累,女人单身打拼到这个年纪,有了积累,又稍有了闲暇,知道回头看自己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整个人早已面目全非,青春啊活力啊都如悬在一条细丝上稍纵即逝,心里有种无名的慌,特别容易心累。我笑道:“我喜欢你,你来,我开大门欢迎你。不过来时给我带些虾兵蟹将来,我就好这一口,就是不要拿得象今天那么多,这么多要不是有今天那么多人吃就成累赘了。”
  申雪儿立刻笑道:“你这人爽快,我也喜欢你。钟慎之,以后就不用你带路了,我自己闯进来。”
  钟慎之笑道:“我其实也是厚着脸皮来的,也才见李小姐第二面,上回来是夜里,我没下车,但是满园的花香虫鸣我回家好多天都忘不了,很想冒昧直闯过来,又没那个胆,今天叫了你们有福同享,还是托了我单位小范的福。”
  “那个小范?”一个男的问。他们介绍了半天,我被他们的姓搞得很晕,记得他姓陆,但不确定。看来他也知道范建人夺钟慎之女朋友的事,看来这是真事。
  钟慎之也没回避,笑道:“还能哪个小范,就是他。”说得那么光明磊落,可见他心里已经不再把这事当一回事。
  他们说话里很多熟悉的人和事,我全不知道,也就不插嘴,管自己猛吃,新鲜生猛的海鲜啊,久违了。反而他们人手一杯酒,吃得少喝得多,话更多。我不管他们,巴不得他们不来与我抢海鲜。听起来他们也不常见面,说的人和事都是互相提醒的,但是他们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话没拘束,也没客套,跟同学说话似的,名字是连名带姓地叫,听着一点都没有不自然。
  还好钟慎之还知道这是我的地盘,有点内疚地退出他们的圈子与我说话:“我们五人以前是省军区大院一起长大的,但是你也知道,军人四海为家,陆陆续续地一个一个小伙伴地搬走,我也不例外,随父母到了北京。但是不知怎么的,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很吸引我们,大学出来后,几年下来一联系,发现我们五个竟然又回来这儿。当然还有别的几个,但是我们五个比较亲近,常在一起走动。他们都是大忙人,难得有闲,昨天我说有这么个好地方,他们都很响应,竟然就聚齐了,你看你这儿的魅力有多大。”
  我微笑,那是当然的,我自己都喜欢得不得了。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取笑道:“上次见你感觉很有隔膜,总觉得你太高大全了一点,分寸拿捏得一丝不差,没人气,今天见了才知道还是个人,不是什么神一样的领导。”
  钟慎之听了略微尴尬,坐我旁边很近的申雪儿听了大笑道:“钟慎之从小到大都是班长,在我们眼里跟权威似的,只要他说的家长都相信,所以我们都很怕他。到现在还是那种四四方方的性格,不过总算,哈哈,总算真的有了点人气,但是不多,有限得很。”
  另一女的说:“钟慎之难得组织我们聚会,只要他说一声,我们说什么都要赶到,太难得了。”
  我见此也就放开了,再说他们也都没把我当外人,什么都当着我面说,“说起来我能见到你们还是拜种先生所赐,他前几月一拳把小范揍来野外生气,才有我与小范的认识,也才通过小范认识钟先生和你们。我说实话,到今天还想不出怎么把钟先生与挥拳两者联系在一起,觉得太过悬殊。”
  大家都哄笑,可能他们也没法把好孩子钟慎之与老拳联系到一起,申雪儿更道:“小范伤得厉害吗?这家伙我早就想打他了,但是给拦着不让,他也胆儿太大,敢抢老大的女朋友。”
  钟慎之只得道:“是我的抢也没用,这事早过去了,我犯不着为这个打他,主要是这小子相信男子汉之间的较量,他合同到期又提出诸多条件,单位给他煽动得鸡犬不宁,所以我忍无可忍才会给他一拳,随他怎么理解,不过打了后他反而与我亲近很多,奇怪了。”
  我笑道:“小范的脾气确实臭,不过是真性情。以前他大概看不惯你这老大,他这人不重视权术,倒是对男人之间的正面较量更看重一点。而且他终究还是对你心里有亏,否则不会不还手的。”
  钟慎之微笑道:“这领导早就应该你去做,你看在你面前,小范虽然有怪话,但是一直服服帖帖的。”这人笑不露齿,不知道他的微笑表明什么。不过生意场上什么奸角没见过,当他没看见。
  我赶紧道:“你那位置送我我都不要,那么多人要协调,又没法轻易对付别人,我要坐那位置定会气出高血压。再说没大钱赚的地方耗那精力干吗?对不起,我是奸商,胡说八道了。”
  可能就除了钟慎之,其他人都附和我的观点,我当然不会得意,因为有的人走的路与我不同,他们走的是仕途,这条路与我的路平行,我对之是白天不懂夜的黑,也可以说夏虫不可语冰,陌生得很。怀疑钟慎之就是想着走这条路到底的人。
  大家正热闹着,我的手机响,接过一看,是委托代理进口的人打来的,原来是货船到了。我没想到俄罗斯方面那么给面子,真的这么快就交了货,当下看时间允许,给那边拨了电话感谢,随后立即换个SIM卡给董千里一个电话:“船到码头了,货大概已经在卸,你联系好下家没有?”
  董千里却问:“你不在庄园吗?” 我冷笑道:“你还准备半路拦我?” 他忙陪笑:“怎么敢,以后也不敢想这事了。你那里很热闹啊。”
  说了两句就是不说下家,我生气,厉声道:“我热闹管你什么事,再问你一句,下家找好没有?”
  董千里这才不敢打哈哈,忙道:“这么凶干吗嘛。我是这么想的,最近价格还在上,我们又不愁资金的,先压它几天看看再卖掉,多赚一点是一点,你说是不是?你那一份就放心交给我操作,我保证不会亏待你。”
  我想了想道:“今天是周六,按你的说法是很好销,所以我给你三天时间给我卖掉,不行的话我自己找人去,压下你的五十块佣金,我看抢的人都会有。所以第四天我要看到我的银行帐号上所有钱到位。给我答案,是,还是不。”对他就要不假辞色,否则他又会打蛇随杆子上。
  董千里忙道:“是是是,我全答应你,周三把钱全打到你帐户。我听见鸟叫了,看来你确实在庄园里,而且我还听到女人的说话声,这我就放心了。要不要我也来凑个热闹?”
  我没理他,关掉手机置之不理。这人粘功一流,你与他计较,他会一直找话与你缠下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讨债时候简直灵验得很,我可不上他当,太了解他。
  转头,却见申雪儿站在身后,一手扶着栏杆,眼睛有点迷朦。我本能反应道:“洗手间吗?我带你去。”
  不料申雪儿摆摆手,垂着头长喘一口气,才道:“我知道,老大喜欢你。我等了他这么多年,而你才是短短见上两面,你让给我好吗?”
  我听了心惊,老大是谁?她嘴里的老大应该是钟慎之吧。他会喜欢我?一见种情?太象个故事了。我当作没听见,笑道:“你有点喝多了,来,这儿沙发坐坐,我给你倒杯果汁。”
  申雪儿没应,看着我到冰箱拿自榨果汁,待杯子到她手,才道:“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是你的追求者吗?女人只有在爱她的人面前才娇贵,否则什么都不是。”
  董千里爱我?笑话,害我才是。“不过是生意伙伴而已,我们这年纪如果还有人来追,我一定当他宝贝似地宠着,千万得罪不得。稀罕着呢。”
  申雪儿点点头,道:“这话也是道理。但不是我的怎么宝贝也不是我的,没用,没用。”最后一声简直是嗓子底里出来的,有点暗哑,象是要哭。
  我知道她又想到钟慎之了,刚才在一起的时候她控制得那么好,一点都看不出异常,喝多了背个身,原来她心里有那么多苦水,对着我这么个陌生人都会倒出一点。我不由得问了一句:“钟慎之有什么好?”
  申雪儿听了一愣,看着我半天,才道:“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爱的时候还有理智吗?”
  我忽然想起两年前,是,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爱的时候还有理智吗?相比于我,申雪儿已经是够理智了,还会在人前镇定自若,做出一副寻常朋友样子。我有点同情她,但是同情归同情,这事儿勉强不来,外人只有旁观的份儿。想到这儿,跑去地下室取来瓶酒,与申雪儿对酌。我吃得饱,她吃得少,我喝的时候还有自控,她已把酒当仙汤,没几杯她就一醉不起,躺在沙发上满脸都是泪。
  我看着她心惊,刚造庄园那会儿,我白天逼自己忙得累死,晚上却睁着空落落的眼睛看天花板数绵羊,那时候,每晚也是美酒相伴,醉死了,什么都不想。所以才会在地下室留出一方宝地储酒。反而是现在,虽有酒量,却寻常不沾一滴,偶尔想起,最多是浅酌一杯,可见是走出来了。而申雪儿她还在之中沉浮。
  外面的人久不见人,才到处找将过来,却见到的是两个喝醉的女人,一个仆身在沙发上尤自流泪,一个垂头丧气地捏着酒瓶嘴在对面傻坐,却也没喝。隐隐听见钟慎之说了句:“这是怎么回事?”我一听乐了,仰起头在人群中搜到申雪儿的暗恋情人,禁不住冲他一笑。这什么事儿啊,当事人却不知情,还要问个为什么。
  我不理他们,只听得他们在讨论什么。酒精慢慢在我的身上漾开,暖暖的,酥酥的,手脚似乎也是酥软的,只想懒懒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动,手里抓着的酒瓶好累赘,我侧一下身,把它放地下,又特意仔细看一眼,嗯,放实了,没倒。但是这位置不对,等下我起身可能会碰到,倒了的话,我没刷过漆的地板就难看了,对了,把它扶到桌底下去。做好这一切,我才坐直了。啊。我还有客人在。再看向别人,却发现对面的申雪儿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人都不知跑什么地方去了。我心下一惊,人忽然清醒一半,嚯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刚好看见车子开出庄园。我下意识地伸手按在关门的按钮上,眼睛还是看着车子扬起的灰尘。不对,不对,怎么是两辆车,应该是三辆的。
  正想着,身边传来一个声音:“你还好吧?” 我一转头,正是钟慎之,他刚才可能走在楼梯上,我没看见。“你怎么没走?”
  他直逼着我走过来,离得很近才停住,一双深目紧紧锁住我,道:“你这样子,我怎么能走。” 我连忙避开眼,侧过头去不看他,“你走吧,我一向一个人惯了的,不碍事。”
  他还是不依不饶:“不好,以后我照顾你。”
  我一听又笑了,什么事儿嘛,想要他照顾的人得不到他,我又不要他照顾,烦不烦。我顾自笑着抽身走去临河的栏杆边吹风,不去理他,他在身边站着,一股人气逼人,给我压力,而我现在不要压力,要压力我还逃到混水庄园干什么。
  正是秋高气爽,又叫金风又是水果香风的风吹得我浑身舒服,忍不住闭上眼细细品位。以前只在开车时候打开窗,才觉得到风的好,现在会得细心体会自然的丝丝脉动,原来周围处处都是风景。
  忽然身后暖暖的,是什么?我转头看去,面前却是钟慎之放大的脸,我这一转头正好与他紧紧地面对面,我一吓,酒又醒了一点,想挣开去,左右却被他的双手封死,他要不放,我哪抵得过他的力气,何况大黑小黑因为来客人被我锁住了。我真是作茧自缚。只得低声喝道:“放开。”
  钟慎之却把下巴支到我的右肩,嘴凑着我的耳朵轻而坚定地道:“不放。”
  我无奈,好在他也没进一步的动作,只得挺直腰身,尽量不去接触他。但是那温暖却层层地包围过来,把我紧紧围在其中,我怎么可能抵御这种温暖,我的心在抵触,我的身体已经响应,不知不觉,我已经软在他的怀里,等察觉时,为时已晚,心里暗叹一口气,算了,那就享受吧。
  钟慎之也没胡来,只是从背后拥着我,密密地贴着我的肩窝,吻我的耳垂我的头发我的颈胛。直到他想抱我转身吻我的唇时,我才一掌封上他的唇,叹口气:“到此为止。”
  我明显感觉他全身一震,过一会儿才松开我退开几步,脸色很难看。我想,被拒绝了,当然不舒服,任谁都一样。不理他,回我的房间钻进浴缸泡着,直到水冷才跳出来,换件衣服,酒已经醒了大半。
  走出外面,却见钟慎之在厨房里洗碗。我走过去贴在门框上看了会儿才道:“你没走?” 钟慎之没回头看我,只是淡淡道:“我不知道走到门外怎么关大门。”
  我一笑,道:“借口。”
  钟慎之这才转过身,看着我似笑非笑地道:“我今天全是借口,带朋友来玩是借口,其实是我自己想见见你。说不放心留下来照顾你是借口,你还没醉,完全有自制能力,我只是想多与你呆一会儿。好了,我全坦白了,你决定去留吧。”
  我不敢再笑,忽然明白,刚才他被我拒吻的时候为什么脸色大变了,他其实是知道我没沉醉的,我贪恋的是他的温暖,但是我对他没心。所以他干脆破罐破摔,把他一颗热辣辣的心摊在我面前,由我来决夺。真是高明,也就这种有手腕的人才会做出这种破釜沉舟的事,但又包装成玩笑的模样出现,我应了,他正好,我不应,起码在我面前他也没多失面子,以后还可以把它当玩笑抛开,要卷土重来也可以。我心里忽然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是,他前面的女友怎能是他对手,在他面前一准是小玩意,所以才会跟了直率的范建人。与他相对,倒不会沉闷。但是我怎么回答他?只好转身走开,一边道:“我醉着呢,不知道。”但是话音才落,后面就传了钟慎之的笑声,他看穿我的心了。
  我掩饰地说了声:“糟了,光顾着张罗你们的吃食,我的大黑小黑还没喂。”等我的大黑小黑一自由,他们自动夹在我身边对着钟慎之虎视眈眈。全黑的长毛和血红的眼睛还是很有威慑力的,钟慎之最后只敢离我老远对我眉目传情,感谢大黑小黑,否则两人相对会是多么尴尬。
  
  五 有心栽花
  到了周三,我去银行查询到款没有,结果真的不出所料,董千里还没把钱打入我的帐户。这不奇怪,他要是打入了我才会感到太阳从西边出了呢。所以我也早备有一套说词来对付他。
  “钱还没到。”
  果然董千里道:“随意,你怎么这么心急,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再说现在还上午呢,我下午四点前一定叫财务到银行给你入帐。你放心。你就相信我好了,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吞你的钱的。”
  果然与我设想的答案一模一样。我淡淡把我的说词抛出来:“我怎能不急。我已经与俄罗斯那边谈好下一票的出货,合同都已经传到我手上审阅了,我急着要在这周内把信用证开出去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天时间就是金钱啊。”
  董千里急了,忙道:“随意,你不早说,我原来以为你那些钱在银行里躺着也是躺着的,既然你有急用,那没说的,我立即叫会计办好同城汇票,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我拿给你,下午你到银行进帐,那就快一点。”
  我知道他有这么一说,我也是等着他这么说,“中饭就免了,看见你我倒胃口。说吧,什么要求。”
  董千里陪笑道:“随意,你还是这么灵光,一猜就准。我看你既然去订货了,不如就多拿一点,帮我也拿一些来,可好?”
  我冷笑道:“给你做一票四百万的,你就上头上脸了?赚得很好看吧?这一票我自己做,不想与你搭界,免得要个钱还得跟你赔笑脸。”
  董千里脸皮厚,虽然听出我在说他,但还是笑嘻嘻地道:“这什么话,我扣谁的钱都不会扣你的。随意,我看不如这样吧,你打信用证要交全额保证金,我只要交百分之三十,不如你用我的户头做,那你也可以多打一些,我们都要好处。”
  我心里动了一动,赚钱谁不喜欢,但随即就心无杂念,我与钱没仇,但与董千里有仇,这人好不容易才甩了他,绝不能再粘上身。“我不想沾你的光,我有多少能力就赚多少钱。不过你要做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帮忙,等我与俄罗斯方面联系了,合同签订下来,你给我佣金,每单位三美元,这是通行的佣金报价。”我不是真的想帮他,但是不抛个诱饵给他,我的那笔钱他就不会那么痛快拿出来,一定会给出诸多条件,主要无非是想与我见面给他表现机会。既然是诱饵,我总得装得象样一点,所以才会提出佣金之说。其实我相信董千里也未必全信,但是他又不能不信,上一笔的甜头他一定食髓知味
  董千里忙连连称好,我也就不客气地挂掉电话,换一个卡给范建人打:“中午能出来吗?一起吃饭。”
  范建人笑道:“怪不得MSN上找不到人,原来进城了。我这儿中午走不开的,晚上倒是可以。要不叫老大吧,他是领导,中午走开就是不回来也没事。你要不好意思说的话我替你约他,他这张脸确实有点偏严肃。”
  我也笑了,这家伙是不是因为抢了钟慎之的女朋友内疚,现在大力把我往钟慎之那里推。但是他不知道,钟慎之在我那里赖到周一一早才无奈离开的,还说下个周末还要来庄园。我这如果今天就叫他出来中饭,那也太有悖周日那天大黑小黑紧紧保护我的好意了。我笑道:“不用,我随便吃一点就是,还想着逛店买些衣服呢。”
  范建人道:“老李,干吗那么狷介呢,做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可以。” 我笑道:“以后不许叫我老李,我就那么老吗?”
  范建人想必在电话那一端翻白眼:“你比我大五年,我不叫你老李难道还叫你小李?省省吧你,怎么你也扭扭捏捏起来了。”
  我被他气得一口气闷住,大声道:“不许就是不许,前几天还有人说我看上去只有二十八九,我不能给你叫老了。”
  范建人也怪叫:“你怎么那么没头脑,那种男人哄哄你的话也能当真?他们那么说,非奸即盗,要挖你这富婆的好处呢。”
  我立刻道:“是女人,而且是差不多年龄的女人,她说这话的时候满是嫉妒。嘿嘿。”我终于感觉吐出口恶气。
  范建人倒好,立刻道:“真这样的话,我以后就不叫你老李,叫你什么好呢?嗯,我想想。不过你也确实没年纪那么老。”
  我听了有点欢喜,女人谁不喜欢被别人说年轻的?不过也担心,范建人这人狗嘴不出象牙,为免他乱叫,我晚上回家得好好与他在MSN上面讨论讨论,给他吃几个糖衣炮弹。
  才放下电话上车启动,手机又响,一看很熟悉的号码,钟慎之的,这几天他几乎一天一个电话,今天时间不可能凑得那么巧,一定是范建人急不可耐地拉郎配。“你进城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
  果然,我打电话给范建人而不是他,他不这么说才怪。“怕你忙嘛。”我还能说什么,只有倒赖他。
  “既然来了就一起中饭吧,我请你吃海鲜去,有一家店很不错的,据说自己买了两条船直接在海上收购鱼货,所以特别新鲜。”
  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再推辞,约了时间地点见面。
  钟慎之一见我就递过来一只PDA,道:“早上看见几条新闻,我感觉与你会有关系,给你发到信箱里了。既然一起吃饭,我干脆录到这儿给你看,反正上菜还早。”
  我接过一看,一堆的英语。“国外的报纸?麻烦了,我英语不是很好。” 钟慎之笑道:“真话还是谦虚?这一些新闻需要仔细品字里行间的意思的。”
  我连忙把PDA交还给他,“还是你帮我讲讲大概吧。我俄语好,英语只懂点常用的与合同什么有关的几句。不是谦虚。”
  钟慎之接回去,看着PDA给我解释一遍,随后道:“依我看,这不象是空穴来风,是吹风更象一点,隐约透露一点给你,看全世界反应。但是凭我经验推断,美国还是会通过这项议案,如果这样的话,我国这类相关产品的出口就会受创,你的生意可能要影响销路了。”
  我笑笑道:“这就是了,这么大市场一关闭,肯定影响到我的货的用量,看来价格立刻要跌了。不过没关系,我刚好结束上一票,新的就不做了,反正我现在也是半退休。”但随即我心里就有一丝牵动,“你那么肯定吗?看来你对美国那边的政策很熟悉啊。”
  钟慎之微笑道:“平时关心,就多学了点,而且我的MBA还是在美国读的。”
  我拿眼睛看了他半天才道:“那你呆这单位是屈才了,这个位置你没什么可以发挥的。你等等我,我打个电话。”我迅速唤起正沉睡的俄罗斯客户,向他说明这一切变故,希望他能尽早给我个答复。而在我的心里,已经酝酿起一个计划,这计划需要他们的配合。
  放下手机,我看见钟慎之的眼睛含笑盯着我,不由得脸上微烫:“我不大懂英语,这确实很好笑。”
  钟慎之笑道:“不,你刚才打电话时候那种神色非常美,整个人似乎有光华逸出,与你平时的懒散样完全不同。这才是你的本质吧?”
  我尴尬于他的敏锐,不错,这是我以前的样子,今天遇到变故就又掩饰不住地暴露了。我以微笑作答:“是,终究还是道行浅了一点。钟先生,你真不应该做这一行,相信你应该更上层楼。”
  钟慎之还是看着我,微笑道:“你说我应该从事哪一方面的工作?” 我避开眼,筷子伸向一条星斑,淡淡笑道:“政府机关的宏观调控。”
  钟慎之一呆,连吃几口菜而不答,好不容易才道:“都认准我必向北京总公司发展,只有你说出我的心里所想。随意,我以后一定不放松你。”
  我也一呆,没想到他真是作如是想,“当我没说。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只知道你可能适合什么。而你,以后鸿鹄千里,未必有手段管得了僻居穷乡僻壤的我。”
  怕看钟慎之的眼睛,我左右顾盼,正好见一女子,长得也就中等,或许连中等都没有,一张马脸。但是她穿着一身看去料子上佳的西装,黑衣服如果料子不好,没有柔和深沉光泽,那简直不如穿大红大紫,她那衣服看去就很让眼睛舒服。里面是一件银灰紧身衣,脖子上系一条黑底银条的小丝巾,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精神又非常优雅,气质一流。
  大约是我多看几眼,钟慎之不依了:“说话有那么不专心的吗?我很受打击啊。”
  我想你只要不纠缠前面的话题,你再受打击我也只当你心灵弱小,需要培养。我现在一波未平,没心思考虑下一波。但是也不好再贪看别人,回眸一笑道:“看见那桌的女孩了没?多精神,我喜欢。想想我也有两年没买衣服了,羡慕得眼睛充血。”
  钟慎之看看那女子,却道:“我看着你这样简简单单的很好,你现在又不是上班族,没必要穿那么正式。”
  我笑道:“你忘了女人的概念里衣服是此生最爱,如果有人说一句丈夫如衣服,那说明此人对丈夫极重视。女人如果能放弃对衣服的追逐的话,除非她活得行尸走肉,否则就是心死了。”话才出口,我忽然想起,那我这两年没添漂亮衣服算是什么?心死?也不,起码我的家常衣服还是都挑上又挑的,都是最柔软舒适,可见尤有一点星星之火在心里燃烧。
  钟慎之果然深视我一眼,但是他可能知道类似这种挖人伤疤的话,以他与我的关系,还不便询问,所以一笔带过:“喜欢的话,我下周一上北京开总局会议,你一起去好吗?我们周六就去,估计你的衣柜亏空很大,需要有人帮你拎大量购物袋。”
  我想了想,如果按照这个未成型的计划,我后面几天需要经常出来会见一些人,如果总是棉衫牛仔裤的也不好,有些场合就不允许,比如今天一件洗白的粗棒针棉线开衫就与这个饭店的环境不很协调,毕竟自己不是可以随意的年纪了。不过钟慎之的计划我不考虑,不想给他机会。“这你就不懂了,即使是品牌服装专柜,南方与北方的衣服还是有差异的,就是尺寸也是北方偏大一点。要购物的话,我还是到上海,或者直接去香港的好,不过没人帮我当后勤兵确实是个很大的问题,呵呵。”
  钟慎之当然听得出我的拒绝,但是他涵养好,是个当政客的料,闻此也就笑笑道:“你要拎不下就打个电话给我,我千山万水会赶赴过去。”
  我也微笑不答,只管吃海鲜。没道理到了宝地而光顾说话的。好在钟慎之是个知进退的人,话也就点到为止,没有纠缠不休,所以吃得比较愉快。席间他说了些他向往的政府机关内的职务,还说了些他为此做的努力。我虽然知道政界与商界都是要玩手段的,但是没想到路数是如此的不同,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我终究还是没与他提起那天申雪儿与我说的话,我相信象他那样的聪明人,不可能会真的没察觉申雪儿的情感,只是当作不知罢了。我要一提,别的没什么,就怕他反将一军,牵上我身。
  到了银行等董千里的时候,我还在想着这些,我不是不知道钟慎之的好,但是我有没有心力去接受他还真是个大问题。董千里已经让我对感情产生恐惧,我都想着如果男女之间的关系能够真如哥儿们一样相处就好了。可是怎么能够,除非两人的条件相差悬殊,实在没有配对的可能,否则男女关系深交下去基本上没有不变质的可能。
  可是董千里一直没来,我也懒得打电话给他,相信依他的赚钱欲望,他是不可能在今天飞我的鸽子的。我的那笔款子不是小数目,他又预先没做今天给付的准备,要筹齐了确实需要一点工夫。
  三点左右的时候,俄罗斯客户电话来到。他们的意思是前一阵因为中国市场价格日涨夜涨,带动国际市场上面的价格也突飞猛进,所以他们最近没有与大多数客户敲定合同,今天他们研究觉得这几条消息可能是降价的前奏,想逢高吸纳,突击签一批合同下来,免得后续资金乏力。我当下就与他们商量,如果我带合同和信用证给他们,他们会出多少佣金?那边毫不犹豫地表示,佣金可以提到五美金。我收线了心里就笑,五美金,慢说他们基本上翘着尾巴不给佣金,给的话也绝不超过惯例的三美金,今天一给就是五美金,可见这消息是真的有冲击力了。真看不出钟慎之这个外行人的目光一毒之斯,是块大好材料。
  这两头佣金收下,我基本可以淘转董千里欠我的那笔钱了吧?他看来没有还我钱的意思,提都不提那四百万,那他以后也莫怪我损他利己了。都是他自己始作孽。
  不想这时候会遇见申雪儿,她一见面就大笑道:“今日你落入我的老巢,再也不能放你走,来,上我办公室喝茶去。”
  真是一个难得的人,前儿的尴尬她就当没那回事一般。我笑道:“你还不如告诉我个房间号,我等会儿来找你。我一个客户欠我钱,答应今天还我的,我在这儿等他拿支票来,可不敢叫他扑空,我全部的身家性命啊。”
  申雪儿也理解,笑道:“那我就干脆陪你一起等着,否则你只有看这些给翻得脏兮兮软皮皮的报纸了。对了,那天钟慎之什么时候回家的?”
  我看住她道:“你要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申雪儿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咬唇道:“是,我真不应该问你,纯粹是自讨苦吃。可是……你们没什么吧?”
  我一笑,这什么话,已经知道不该问了,却偏还要问。我要说没什么的话,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和钟慎之,什么叫没什么?申雪儿又不是二八少女,即使情怀已乱,也该知道分寸,她在钟慎之面前可以装得若无其事,说明她是个会控制的人,却一再到我面前提示她的存在,似乎有欺我的成份在里面了,我也不能就那么老实地答了她。我也就笑嘻嘻地问:“这个没什么是什么限度?以什么为刻度?”我相信她不好意思再深问。
  果然见她僵住,转而也笑嘻嘻道:“你这不是给我设圈套吗?真正是一张伶俐嘴一颗玲珑心。怪不得钟慎之喜欢你。”
  我笑笑,我要没你说的那两样,现在能有那么安逸的日子可过吗?不过高干子弟中间她已经算是难得的了,起码面上没露出那么多的优越感。“你在这儿权高位重吧?我看大家都穿制服的,独你可以潇洒地穿自己的漂亮衣服。我最佩服可以自己掌握时间和空间的女人了。”我给她一个话题,希望她不要再误我更误她自己。
  申雪儿微笑道:“你说话真是好听,我最怕人说女强人,可是你这话的意思就是把我比作时下人们叫的女强人,但是你的话就是听着让人舒服,真不知道你的嘴是怎么长的。我就不会说话啦,靠着朋友的关系拉到大量储蓄,特别是钟慎之的那一大票,才在行里混得舒服,要是有你的本事的话,我就是行长啦。”
  我见她不再提起,也就和气道:“看来副行长已经不在你眼里了,不过这样才好啊,有实权有实利,又没行政职务要你端着架子做人,什么叫实惠啊,你这才是最实惠。你真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我还要造个混水庄园躲起来,你简直是大隐隐于市,混水摸鱼该说是你这种人才是。”
  申雪儿也笑,但是我知道现时两个女人的笑里面真诚的成份已经很少了,申雪儿固然因着钟慎之对我即使没恨之入骨也是成眼中之钉了,而我受不了她的仗势欺人,我又与她没交集,没必要对她低三下四。大不了今天钱一进帐,我明天就划到其他银行去,算作有备无患。不过申雪儿很快就笑道:“哦哟,这儿来了个大帅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
  我转过头看向门口,见董千里走了进来,便道:“你说的是董千里?我等的就是他,我眼里他可就不如钞票好看了。”
  却见申雪儿本来坐直的身子这会儿靠到沙发上,眼波欲流,似瞅非瞅地看着董千里。我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暗恋钟慎之吗?那为什么还对董千里抛媚眼?董千里看见我们这两个女人坐在一起他不知会是什么反应,以前他是既不放开我,又与别的女人笑得热烈的,两手抓。果然他过来的脚步滞了一滞,慢慢踱到我们面前。我不想上演一部看似两女抢一男的戏剧,没得让他得意了去,起身就道:“我的钱拿来了吗?你先坐,我去进帐了。”
  董千里忙把支票递上,我一看,这不是同一家银行的吗?这倒好,今天就可以到帐。我就不理他们,自己到转弯的窗口办理。回来再见,他们两人坐在一起,不过碍于大庭广众,也没多少接近,但是神态都是暧昧得很。董千里见我过来,立刻坐直了道:“随意,你俄罗斯那边联系了没有?”
  我在他们靠背的沙发上坐下来,道:“我自己的已经联系好,等下就打钱到另一家银行开信用证,他们答应我少收保证金。你的我早上已经帮你联系过,刚才那边刚给了答复,这个价钱你能不能接受?不过这已经是我能帮你努力的极限了。”我报个价格给他,这个价格虽然依旧高,但是已经与最高价持平,对不知道底细的董千里应该是有吸引力的。
  董千里道:“可以可以,这价钱虽然高一点,不过只要交货时间保证,我还是有一点赚头的。随意,你与申小姐认识,开信用证干什么要到其他银行去呢?请申小姐帮忙,她在这儿一言九鼎的。”
  我笑道:“今天之前要是知道申小姐在这儿做,我怎么还可能多一道手续到别的银行去开信用证?不过现在已经与人说好了的,变了不好。我也是后悔得吐血。申小姐,以后再有资金上的困难,我可就要找上你办公室啦。”
  申雪儿笑着话中有话:“行,要钱有的是,人过来。”
  我笑笑,还是猜不透她对董千里的态度,转头对董千里道:“我立刻叫他们传真合同到申小姐办公室里,你看着行的话先有个明确答复,方便那边可以给你安排生产计划进去,你也知道的,现在队伍排得很长,我也不能保证能不能插对,不过早定下早好。申小姐不反对我用你的传真机吧?”
  申雪儿起身道:“行,一句话。我们上去我那儿吧。”
  我笑道:“申小姐雷厉风行啊,得,你给我个号码,我给他们报过去,你们先上,我等下在这儿办个手续把钱汇到那个开信用证的银行了就上来。那合同是英语的,申小姐看着应该不在话下。”我可不想混在这两人中间看戏,这种戏别人看着当八卦,我看着眼睛出血。
  不过董千里临走又折返,与我悄悄道:“随意,这只是逢场作戏,你别挂在心上。”
  我理都没理他,申雪儿不在面前,我也就没必要对他好脸色。他要作戏也好,要假作真也好,我以前看得还不够吗?现在管我什么事。不过我想他一反常态来与我说那么一声可不是因为他董大帅哥迷途知返,他紧张着我替他联系的生意呢,知道我现在没以前那么容易掌握,他自然不敢得罪于我。别当我不知道。
  我这一转帐转得可算彻底,帐户里剩下的已经不到百元。我可以到处大大咧咧,但是不能容忍钱上面出任何问题,到我这年纪虽然本事依旧,但是已经少了跌倒爬起东山再起的体力,所以更要谨慎。虽然知道会出问题的可能性万中无一,但是什么事都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六 无心插柳
  转帐完毕,我并没有急着上去与他们见面,相信他们两人一定有私话切磋,我别不识相做了人家的灯泡。想着最近手机使用频繁,总是插卡拔卡地也不是很好,便去附近超市买个新的,对此玩意儿我要求不高,但求皮实,能通话,待机时间长即可。最终还是选了与原来那只一样的摩托罗拉,不过一只银灰一只黑色,也可方便辨识。
  才把旧卡装到新手机上,董千里的电话不期而至:“随意,你的电话好难打,不要总是关机好不好?我刚与申小姐谈妥,你拿笔记一下我可以付款的数据。”他随即给了我个资金数量,然后给个在我给他的价格下相对应的商品件数。
  我停下笔一看,这数字不小,忍不住道:“董千里,没想到你发展到今天已有这般实力,确实低估你。既然你的资金实力已经这般强大,我以前没拿出来的四百万和利息你应该不会扣着不还了吧?”
  董千里想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会儿才道:“随意,这个好说,不过我现在把钱都压在这一票上,你的钱我一定不会不还,等这批货到港卖出,我立刻把钱给你,没二话。”
  我心里冷笑,货到中国,我对董千里而言便失了可资利用之处,他话里都没提确切日期,我不用想都知道,他这话是敷衍于我,这四百万是说什么都不可能还我的,何况我当时走得匆忙,也没带出凭据,他想不想赖帐,全在他一念之间。“好吧。不过前面说好的佣金给付你也不要给我一句现在钱都压在那一票上,不见佣金到户,我是不会把合同给你的。你记住,现金,打到我信用卡上去,到期不见钱,你后果自负。”我把佣金催得那么紧,自然是了解董千里能赖则赖的心理,同时我也给他一个我贪着这笔佣金才帮他这忙的印象,免得他有悔改之心。我知道对此人最大的痛击莫过于放他的血叫他在金钱上伤元气,我既然得不回我的四百万,当然也不能让他用得舒心。
  董千里果然在电话那头叫撞天屈:“随意,你怎么这么冷血,我这时候资金有多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我先付你一半佣金可好?另一半我货到后付你,利息我照付。你不知道,这笔钱是申小姐给我的面子,我才付了百分之二十的保证金进去,否则你说我又不是神仙,哪里可能短短两年赚那么多钱的,又没你帮着我。你体谅体谅我好吗?”
  我冷笑道:“董千里,我怕夜长梦多。要是你没钱给我,好办,把你的房子过户到我名下,我不反对实物充抵。你不要再与我讨价还价,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取消那边的预定?”我说完就挂手机,心里尤是生气:狗改不了吃屎,当初怎么会瞎了眼认识这种人。
  随即我就给俄罗斯方面电话,可能是这个订单太过诱人,他们居然答应专人送合同过来,以免拖延时间。我想着我不是不象汉奸的,但是幸好其中没有什么民族大义在里面,否则还真是要考虑考虑。申雪儿那里我就不回去了,一切电话联络就是。
  驾车回庄园路上,钟慎之来电话,听他口气似乎在那边笑眯眯的一副贼腔:“随意,刚刚北京的一个朋友听说我要过去,给我安排了个去巧克力厂参观的机会,你有没有兴趣?这个品牌据说在中国已经做到数一数二了。我本来自己没兴趣,看看你喜欢不?如果你去的话,我就不回绝他了。”
  我听了简直想尖叫,谁不想有这种机会?“天哪,你的建议神仙都会放弃原则,我无法抗拒。说吧,只要不是本周六之前的日子,其他时间我随时为你拎包。”
  钟慎之在那边轻笑:“包呢还是我替你拎,你只要人到就行。我去订一下机票,明天与你联系碰面方式。在车上吗?” 我忙道:“立刻就要变成在庄园了。”
  钟慎之一定也明白我那么说是怕共进晚餐什么的邀请,然后半夜被他送回家,然后……光想着都暧昧。他也没多说,一点不给我压力,这一点体贴让人舒服。“刚刚申雪儿打电话说在她单位见过你,你在那里办理转款,然后去开信用证,我想你不会顶风冒那个险的吧?”
  我一听,心里一紧,不知道钟慎之有没有把这几条消息告诉了申雪儿,如果有的话,董千里这时也应该有所觉悟了,那我岂不是白算了那么多机关?我忙道:“我本来只是去那里接受一笔货款的,但是见了申雪儿后临时起意把钱转到另一个户头。你已经提醒了我,我怎么还可能冒险去做时间拖得很长的国际贸易?所谓开信用证什么的话只是借口而已。”
  我这一说,相信钟慎之应该明白问题是出在他身上了,我就不信他会真的不知道申雪儿对他的好感。果然他道:“你这样做也对,小心无大碍。那我就放心了。”
  我随后就盯上一句:“希望你别与她说明你今天中午给我看的那几条新闻,否则她一准猜到我转款的意图,我就彻底得罪她了。”
  钟慎之笑道:“我怎么可能那么快嘴,放心,我也就在你面前话多几句。”
  我这才放心,看来他还没说出去过,相信以后也不会再说给申雪儿,我这就可以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设局下去。
  回到庄院,门口已经闻到浓郁的桂花香。我种的是香气最浓郁的金桂,去年树还不大,需得近了身才能闻到。今年春天时候旁边的清水河不知遭了什么农药污染,飘起好多翻着肚皮的大鱼,我把它们捞起一一埋在花树下。造化真是神奇,腐臭的死鱼成就了肥美的春华秋实,谁能在桂花香里嗅得到一丝鱼腥?
  我收集一些桂花加盐揉搓,用糖腌上装瓶。刚刚学会桂花桃酥的做法,等糖桂花腌出香味来了,不妨做几只尝尝。
  中午大吃大喝,晚上自然得水果当道。好在水果多得吃不完,不会坏的桔子我就让它们自个儿挂在枝头,想吃了摘下一个吃,又新鲜又甘甜,比之以前买来的酸酸的要好吃几倍。边吃边上网浏览,舒服得都不想再出去。非要到外面吃了苦受了累才会加深体会庄园的好。
  但是又怎能不出去,俄罗斯的客户亲自送合同过来,而且他时间安排的紧凑,又不止跑我一处,我得到日程表就上车出门,同时与董千里联系:“我的佣金你先进帐吧,我把客户请来了与你签合同,但是他还有其他安排,时间很紧,你不要再给我耍花枪,半小时后我电话咨询信用卡帐户,这是给你的最后机会,如果没有进帐,我接了人到别一家去。”
  对董千里这条牛皮糖说话绝不能如对君子般的点到为止,非得把丑话清清楚楚说前头了,否则他会给你临时装傻。
  到了机场,还不到给董千里的半个小时,飞机没到,我等着也是等着,试着查询我的信用卡,不想钱已入帐,难为董千里这回交钱交得爽快。看来我的威胁还是有点效果的,所谓蛇打七寸了。放下这个手机,我用新买的那只通知董千里到机场见面。客户在这儿停留两个小时就要转飞其他城市,没必要再拎到市中心转一圈浪费时间。
  董千里来前,我与客户大致商量一个佣金给付方案,然后看看合同的原件,上面把数量,单价,付款方式,交货方式等等都已经写上,这是常规的标准的这一行国际贸易的合同,没什么差别。董千里过来看了,拿出传真件与此一对照,见没有差别,便很快签下大名敲上章,我心里略松一口气。后面就要等他开出信用证了,只要信用证开出,他的命运将被决定。我相信他这就忙着回去跑有关部门审批,所以连等着送客户上飞机的时间都不肯花,签下合同就拿了两份上路,当然也就没时间纠缠我。我对此是大舒一口气,我不是不怕他在机场大庭广众之下给我麻烦的,他先走那是最好。
  周五,董千里来电汇报说他已经开出信用证,我就给他一个传真号,叫他先传一份给俄罗斯方面。我也很高兴于大功告成,这一来一去,平白赚了不少佣金,也算是清了董千里欠我的款。
  我几乎是哼着小调上网的,先进入那个行业论坛,把钟慎之透露给我的那些消息扼要开个主题。然后就开了MSN,等人上网聊天。但是没想到的是,两年不见,论坛里面新人换旧人,我这个以前一言九鼎的大佬发的贴子居然久久没有回音。而MSN上面范建人也不在。也是啊,人家周末嘛,哪里不可以去玩。我无聊至极,只得按住大黑小黑洗澡。
  与大黑小黑一阵拼搏,回来再看,只见MSN上范建人居然出现,大喜之下吆喝一句:“哪里跑?” 范建人却给我一个苦脸:“跑不动,郁闷着呢。”
  “作啥?叽叽歪歪的。别告诉我说天凉好个秋。” “没有,今天是她忌日,我刚从墓地回来。”
  我愣住,这人倒是至情至性,平日嘻嘻哈哈一点看不出来。我很无力地说一句:“别太困着自己。” “你那里还有酒吗?” “有,过来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范建人啥都没说立刻下线,我知道他再过一小时就到,也下线准备几碟花生米,鱼干,肉丝等下酒菜,从地窖里拎出三瓶酒。才准备妥当,外面已经传来汽车声。我奇怪范建人过来的速度,开门却见是钟慎之的车子。抱手看着他跳下,心想这就巧了。忙道:“你怎么会过来?”
  钟慎之笑道:“过来逮你明天一起出发啊。我的行李都已经在车上放着了。” 我也笑道:“对,我懒散惯了,最容易睡过头。你记得今天是谁的忌日吗?”
  钟慎之看看我,道:“你怎么知道的?别告诉我小范在你这儿发酒疯,去年这个日子他已经发过一回。” 我笑道:“他过会儿才来,我不会让他喝多。这家伙可怜。”
  我看见钟慎之的目光有点怪,一想就知,他是想到前事了。他什么都不再说,从车里拎出行李大刀金马的摆在客厅显眼处,我想这就是他宣示主权的意思吧。然后踞坐在桌子上首。
  我看着觉得好笑,大男人这样表现,也太孩子气了一点,不过想到他是为了我,心里还是有点开心的。便没话找话说:“你晚饭吃了没有?”
  钟慎子毕竟不是范建人,做了几个动作后也知道适可而止了,看着我道:“没吃。下班收拾完东西过来也就这个时间了。你有什么吃的拿些来,等一下小范酒量很好的,我可不敢空着肚子对付他。”
  我干脆再打个电话给范建人,一问果然他也没吃。忍不住说了声:“你们都想做神仙吗?”
  钟慎之见我进厨房,跟进来道:“我和小范饿肚子倒是有个共同点,都是为一个人,不过不是同一个。”
  我知道他话中有话,“哼”他一声,忙着淘米做饭,给肉鱼化冻。钟慎之自己往冰箱里取块酥饼吃着,一边取了剪刀出去,过会儿剪来几颈大蒜和葱,我一见就道:“你看来是会烧菜的嘛,今天你下厨如何?”
  他立刻逃避一边,笑道:“我也就会打个下手,还是你烧的好吃。我要吃红烧肉。” 我哧他一下,道:“想吃自己烧,我只烧鸡肉,咖哩鸡块怎么样?”
  寂静的山村,声音可以传得很远,我们即使忙得手忙脚乱地,还是可以听见范建人车子的声音。钟慎之出去开门,在外面呆了好一会儿两人才进来,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事。
  我迅速端了咖哩鸡上去,却见范建人以前丑而阳光的脸今天灰灰的,小而聚光的眼睛今天也有些散。我忙说一声:“你们两个都没吃,现在就吃了吧。酒自己倒,我再烧条鱼就好。”
  钟慎之伸手拉住我,道:“你也别忙,那鱼蒸了就行了,我们将就着吃,主要是说话喝酒。”
  范建人拿眼睛斜斜他,道:“老大,你喝酒太刁,总想着灌别人酒,自己一口不喝与你喝不爽。不知道老李怎么样。” 我大喝一声:“说过叫你以后不许叫老李的。”
  范建人居然笑了,道:“我叫顺口了,就不改了,怎么样?你咬我啊。”
  我狠声道:“行,你如果叫我李奶奶我一定应得更痛快点。”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叫李奶奶,以后范建人见我就永远是这称呼了。
  范建人忽然起哄道:“老大,不要老是拉着李奶奶的手好不?都那么大人了。”
  我也没觉着钟慎之一直拉着我的手臂,忙抽回手转身溜进厨房调节心态。范建人又道:“老大,其实本来没你位置的,你看这儿只放了两双筷子。”
  钟慎之笑道:“你和我怎么一样,我要来就来了,不象你还要打个招呼。”我一听在里面闷笑,到底姜是老的辣,不过就是太有损我的清誉了点。
  范建人也不依,道:“反正事实是摆在桌面上的,你赖也没用。”几句吵嘴下来,他的小眼睛已经见光,我端鱼出来时见了这才放心。同时搬上一碗槿花鸡蛋汤坐下,这两人才开始动筷。可见其实都是君子,知道礼让妇女,非等一起坐齐了才吃饭。
  我给他们都倒上酒,他们吃得稀里呼噜的,看着也高兴。平时我一个人吃的少,做菜的劲头都没有,不太饿的话就拿几只水果果腹,不知道的以为这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只有我自己知道喜欢美食的我其实是很喜欢每天大吃大喝的。看我看着他们,范建人很不客气地造句道:“李奶奶慈祥地看着我们吃饭。”
  我一笑:“孩子们,乖,别给鱼刺噎着。” 钟慎之抬头看着我道:“今天你似乎没象以前那么仙风道骨。”
  范建人抢着道:“这才是她本性,我常在MSN上给李奶奶一句话呛死。”
  我忽然明白过来,这家伙心情不好,在搞钟慎之脑子啊。他们两人之间有过去,所以他就拚命把钟慎之往疑心上引。难道钟慎之对我的意思就那么明显,他已经看出来了吗?或者说他看出钟慎之对我的心是真?如果这样的话,看来我得正视与钟慎之的关系了。
  范建人喝了酒,就更文思如涌,不断想出刺激钟慎之的言语,不过钟慎之气得脸红了又黑,就是不多灌一口酒,反而是我陪着范建人喝了不少。三瓶酒下去,范建人还要,我这时也有点上头,拒绝道:“点到为止,你去客房休息吧。再赖着就叫你洗碗。”
  范建人一人喝了一半多,虽然酒甜甜的,后劲却大,他酒量再好也未必抵得住,话就狂了:“没这种道理,还有老大呢,老大洗碗,洗完我们拿酒到客房喝。”
  我叩他一个爆栗子,存心给钟慎之消气:“老大陪我,你算什么。”说出话我意识到我也是被酒壮了胆,居然说出那么冒失的话。忙尴尬地看向钟慎之,见他得意地扬头而笑,刚才从范建人那里受的气似乎一消而空。好在他没趁机对我不三不四,否则我真会后悔至吐血。
  果然范建人大大不解,连喊着“不会吧,不会吧”,却被钟慎之推进客房。我还追着补充一句:“小范,我叫大黑小黑给你守门,你出门当心。”不过想想还是替他倒一杯水交给钟慎之,让他放范建人床头。趁着钟慎之收拾桌子的当儿,我起身到露台上吸风饮露。刚才喝酒真是愉快,虽喝多而不悔。而园子里的花香益浓,秋虫叫声更响,又少了蚊子的围攻,其实春秋的夜晚才是最怡人。
  不久秋虫声歇,我转头果然见钟慎之出来。他今天穿了件长袖T恤,我看着反而还不如那天中午一起吃饭他穿西装时候好看。不过西装这儿衬那儿垫,穿着未必舒服,就象我穿套装。他只是趴在我身边,拿微笑的眼光罩着我,我心里真的非常好受。只听他道:“我晚上捱义气,受了小范一肚子的气,幸亏你一句话就给我解了围,怪不得小范说你经常在MSN上面呛得他说不出话。”
  我微笑:“但愿我这话不是引火烧身。” 钟慎之笑道:“你看我是那种不知好歹没分寸的人吗?不过看起来你应该出山,否则埋没天才。”
  我笑道:“我的天才用到赚钱上了,没为国家作贡献,出不出山影响不大。不过前不久真有人问我买庄园,我没答应他。但我不是没考虑过。”
  钟慎之显然奇怪于我这么说,道:“我还以为这庄园是你的心血,你应该不会有任何卖掉它的想法。不,你如果缺钱用,可以先问我借,但是千万不要卖它。”
  我苦笑道:“万一我被个丧心病狂的人盯上了,你说我是不是该弃园而走?”我料想着以后董千里觉察到中了我的手脚,定是不会放过我。我这庄园树大招风,目标太大
  钟慎之立刻警觉道:“谁?是上回我们第一次吃饭遇见的那个男人?” 我点点头,道:“是他。” 钟慎之拉住我的手道:“不要自乱阵脚。你有我,我也不是吃素的。”
  我听了舒服,虽然不会真找上他帮忙。他是要走仕途的人,最忌与不顾后果的人结怨,我怎么可能去牵上他。但是我当然不会一口拒绝了他。否则他一定会与我就这话题讨论不休。“我记着你的话,以后有可能就找你。不过适当时候我还是会出去避避风头的,不会呆在这儿等他上门。”
  钟慎之捧起我的脸紧盯进我的眼睛深处去,半晌才说了句:“你言不由衷。”
  我笑了,我是狐狸精,钟慎之想必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我不想再说,但又知避无可避,只得道:“我独立惯了,虽然知道依赖你是件很有诱惑的事,但是情绪上有抵触。不过知道你是我的后盾,而且有什么事我有个说话商量的人,我已经够知足了。”
  钟慎之也知道这已是我的极限了,因为我们两人毕竟交往日子不长,而且又非年轻男女,一经交往就烈火干柴什么底都透给对方,我们说话做事留余地惯了,已经习惯成自然,即使感情上不抵触,言谈之间还是会自然而然露出来。所以钟慎之也不再坚持,坚持也没用。他把我揽进怀里,静静抱着我看秋月当空,听虫鸣水泻,我还想着他这回如果吻我的话我是不是该一掌挡回去,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那么做,我却心里略微有点失落。
  
  七 种豆得瓜
  我想了想,我现在没有的是青春和美貌,风韵等不占优势,最大的优势是心智。我要得到什么,再无可能施美人计或娇怯怯说声“君须怜我”,我只有放出手段主动出击。
  钟慎之昨晚最后并没有涎着脸要求我兑现酒桌上的话,他宿在另一个客房,这倒让我心里了然:他对我是认真的,否则不会有那么负责的举动。而对于我这么个有历史有年纪的人来说,他这样的人实是千金难求,除非我不想结婚,否则他是不二人选。我能不结婚吗?答案似乎是不。可是钟慎之条件太好,我反而畏首畏尾。
  我想得出神,不想被人打扰,所以一直闭着眼作假寐状。钟慎之终于忍无可忍,拍拍我的手道:“都快到泰山了,你还没酒醒?”
  我看看机顶伸出的飞机所在地示意图,果然已到山东境内,我探头向机窗望外看,边道:“我每次来回都要留意能不能看见泰山,按说泰山海拔如此之高,范围如此之大,飞机这个高度应该看得见,但是我从来就没看见过泰山类似物。即使在平地的话,人眼一般也可以清楚看见一两公里以外的东西的啊。”
  钟慎之看着我笑,样子有点宠溺,当我孩子看了。而我是不介意的,自入商界后寻常都是披着一身铠甲,但是我也知道我的七情六欲还没被磨掉太多,尤其是退隐后,情绪被释放出来,又会得对着被救活的树苗惊喜了。不过心肠还是硬了不少,以前怕杀鸡是因为感觉很惨,而现在怕杀鸡只是因为怕脏,但是庄园里谁杀鸡的水平都不如我,我可以自己一人操作,拍散鸡的颈椎骨,夹头于翼底,被我操作过的鸡瘫软如泥,全无抵抗,再交帮工放血拔毛已是容易至极。看多我操作的帮工中有个信佛的,连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后来她才与我说,我那时候浑身都是杀气。我虽然听着觉得好笑,但是一回想就知,若不是心肠中有一块已经坚硬如铁,岂能下得了手无视鸡骨的错位?这次对付董千里的过程中我一点没起侧隐,可能就缘于此吧。
  而钟慎之未必不知道一个从商场里打滚出来的,有个混水庄园那样基业的女人会有如何的手段和心计,对我今天偶尔露出的些许普罗大众都有的幼稚反而视若拱璧了,否则他怎会有如此珍惜的表情?因我坐在里面,空姐拿来什么都由他帮我安置好,我饭来张口就是。这个心智成熟,体力充沛的男人,委实叫人如沐春风。
  见我又有闭眼的趋势,他终于忍无可忍道:“和我出门旅行就那么枯燥吗?”
  我忙睁开眼,媚笑云:“非也非也,你在身边我觉得安心,四肢百骸都放松,顿觉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我还那么紧张着干吗?所以不知不觉就犯困了。”
  钟慎之被我逗笑,道:“你这奸商,若论油嘴滑舌,我这官商说什么都不如你。” 我反唇相讥:“但若论城府深沉,我差你好几杆。”
  钟慎之居然有脸接受这个马屁,点头微笑道:“你我联手,天下无敌。”
  我很清楚这个联手是什么概念:“不错,不错,便如我们开家吃店,你是掌柜,稳坐帐台,静观六路,我是小二,前后鼠窜,出尽百宝。哼。”
  钟慎之笑道:“这不很好?夫妻老婆店,赚了都是自家的,肥水不落外人田。”
  这下轮到我对着他意味深长地笑,我又不是青葱少女,每常吃饭喝酒场合听过的荤话多了,哪还会脸红心跳。除非他肢体语言跟上,我才会招架吃力。钟慎之见此忙道:“你不反对的话男主外女主内,我做店小二。”
  我一笑,道:“有你这么个黑脸店小二坐镇,除非是范建人这样的惫懒人,否则谁敢上门?”我见他把话饶到真事上,就下手扭开。钟慎之是个一帆风顺的人,我若也顺着他,不止长了他的气焰,以后继续交往就得被动,而且谁知道我会否因为顺他而沦落到申雪儿那种无足轻重的地步。虽然我已决定接受他,但并不表示我就没一点自己的想法。想来他如果喜欢千依百顺女人的话,也不会冒险找上明摆着有历史的我。我对他患得患失,才更加用心经营。
  我们的你来我往听在旁边的人耳里不过是噪音,无非是男女之间的打情骂俏,不过我们可都是全力以赴,认真对待的。所以唇枪舌剑之间,时间过得飞快,北京的土地就在脚底掠过。
  钟慎之有人来接,他说是他父亲的司机。在天子脚下做个官是不稀罕的,一抓都是处长,不过有辆车才是实惠,而有专门司机伺候的,看来应该不算是小官或退下来的官。钟慎之很周到地把我安置到他早前帮我预定的酒店,看着我登记完毕,还想送我上去,我婉拒了。也得体谅人家老人是怎样倚门数着分秒等那么宝贝的一个儿子回家。
  住下之后,而且想到钟慎之今天承欢于父母膝下,未必会有时间出来陪我,况且我们也已经约定明天一起逛街,而不是今天,所以我将一人吃饭打发时间。虽然也不是不习惯单身独处,但今天似乎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很想找点事做。在房间里徘徊再三,最后还是出门找了家网吧,在乌烟瘴气的空气下进入那个行业论坛。
  一进去便见我昨天的贴子被高高置顶了,对了,这才是我费心写的贴子该享受的待遇。我打开来看回复,果然第一个就是我的老朋友版主,原来他还坚持在这儿。因为他给我背书,所以后面才会跟贴如云。我看着后面的跟贴已经明显露出一种倾向:进口贸易得观望了,手头存货得清仓了,即使要做生意也得短平快,决不能压货品烂在手上。俄罗斯那边能分析得出来,中国人民自然也不差,只要资料齐全,众人拾柴,得出正确的结论是自然的。我不过是提供信息而已。感谢钟慎之的利眼。
  好,这就是我要的效果了,相信这种倾向会得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入董千里的耳朵里。到时候他拿着开出的不可撤消信用证不知做何感想。我想他第一时间会来找我,我给他灌输的情况是,我也同时做着一票呢。危难时间,有个一同落魄的人说话不失为平衡心理的好办法。
  我回答掉几个对我提出的问题后下线出来,开心地找到地铁站,兜兜转转从王府井钻出,找到东方新天地一头扎进去。购物,购物,永远是我最大的快乐。
  钟慎之依言周一陪我逛街,不过我没为难他,带他去了新华书店。进去我一头扎进农业类的那几排书架,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消遣。整混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出来。下午去圆明院。北京的景点也就这儿静一点,人少一点。我们一直象年轻人一样地拉着手,不是没见人家侧目的,但是谁管,我又不认识。只有吃饭时候才放开。
  周一依然是我自己逛,我还能做什么?跑到北海什么的地方专找小街小弄地钻。首都人民终究是要大气一点,也见多我们这种探头探脑的猎奇人,一路一只白眼都未见。晚饭前回到酒店,鞋子一脱只会躺床上发懒。但是电话却在包里尖叫,我磨蹭再三才翻出来一看,是黑机,新机老卡的那只,专门对付董千里使用。难道董千里这么快听到风声了?打开却见是个陌生号码,可能是以前叫我李姐的那些还有点良心记得我的人吧。我接起“喂”了一声。
  不想那边道:“我是申雪儿啊,我刚到北京,今天就住钟家了。听说你也在北京。”
  我想,你是听谁说的,如果是听钟慎之说的,那你就不该用这号码呼我,这号码定是从董千里那里问来的,那就说明她也只是道听途说,只知道钟慎之带了个朋友来京,未必对上我的号。她不过是敲山震虎,想确定是不是我。我故意当不知:“北京这季节最好啊,有得吃,气候又温暖。”
  申雪儿又道:“是啊。我本来不来的,但是今天晚上钟慎之总公司要搞个聚会,我就马马虎虎给他当个女伴啦,谁叫他们都知道我呢,不出来就不给钟慎之面子了。”
  我心里暗笑,这叫示威吗?随你。我笑道:“那也是,你们门当户对,走出去谁看见不竖着拇指夸的。”我不想此时得罪她,免得她太早醋劲发作与董千里联手,对我不利。要她好看也不必在言语上下手,后面有的是她挠破头皮的时候。
  而申雪儿并不想就此放过我,似是与我商量地道:“我都不知道穿什么衣服去好,总得是与钟慎之相配的。”
  我知道她又是耍花枪,当然也就顺着杆子给她一顶高帽:“呀,你见过的世面多,象我们住的那地方是基本不会有穿礼服的应酬的,我都想看看你穿晚装的样子呢,会不会象电影里拍的那么好看。”我边说边觉得自己这话好白痴。
  申雪儿听了大笑,这不知是释然还是被我的马屁拍中,但我更愿意相信她这是装场面。她应该已经明显感觉到威胁,只是还不知道威胁来自谁。不过看来她对我还算是“重视”。
  我就是不知道,她既然喜欢钟慎之,为什么还要对董千里作含情脉脉状。我知道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之说,有那么些女人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但不应该是她那样有职场地位的人的表现吧,起码她也该稍含蓄一点。
  放下手机,我心里很闷,这通电话给我的感觉似乎我与钟慎之的交往为偷情,如今被大妇发现,给我一通含蓄的警告。而且心里忍不住地想,这种晚会是钟慎之个人的事,怎么可能被申雪儿知道,除了是他父母通知她的,难道还真是钟慎之叫她过来?钟慎之想干什么?一拖二?
  我非常郁闷,饭都懒得去吃,懒懒躺在床上看电视,其实我也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进去,脑袋里全是申雪儿的话。不知过了多久,钟慎之的电话到来。“随意,我才开完会。你今天哪里玩去了?”
  我闷闷地回他一句:“你晚上给我安排活动吗?”
  钟慎之道:“我这儿晚上由某公司赞助的晚会,领导都会去,叫我也去。你如果不嫌这种应酬场面枯燥,你先出去买件晚装,我等下过来接你一起出席。”
  我一听,顿时心中大团乌云消散,心中的疑惑一扫而空,“不用了,今天走了一天的胡同,脚酸得慌,哪里还敢想到高跟鞋。不过,我虽然不去,还是希望你身边也没女伴。”
  钟慎之在那边沉吟道:“申雪儿找过你了?她上北京出差,想找我晚上一起吃饭,我告诉她有应酬,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通知到你那里了,她倒是灵敏得很,知道找你。你没生气吧?”
  我见事情明朗,乐得大方:“有生气,但是现在没了。但你得答应我的要求。”
  钟慎之笑了,道:“这你不说都没问题。不过随意啊,你得考虑随我去一趟我家,否则我妈妈一直试图撮合我与申雪儿,我对此也很头痛。”
  我笑道:“申雪儿不好吗?她与你门当户对,人也长得不错,而且又适应那些场面上的交际,认识的人又多。啊,啊,不对了,我不问你,这是你隐私,我原不该问。”
  钟慎之笑道:“你也难得有冒酸气的时候,这下我放心一点了。至于申雪儿,你说我要有意思的话怎么可能拖到现在?她人怎么样你应该大致有了解了吧?不是我那杯茶。”
  我放心了,真喜欢钟慎之这么直接的表白,而且又没说人坏话,这当是他的高贵处。我满脸都是控不住的笑,“去你们家你就不怕我吓着老人家?行了,我下去吃点东西就睡觉,你也先吃点,这种场合吃不饱的。”
  我其实吃了后没立即睡觉,而是又跑去那个网吧上那个行业论坛,一看之下,果然今天的报价已经回稳且略有回落。不知道董千里知道了没有,他天天泡在这个行业里面,不应该不知道吧。而论坛里的相关讨论却是越来越多,大有山雨欲来之势。我敲着键盘得意一会儿才下线。回到住处,翻出黑手机看看,上面有未接电话提示,找下去一瞧,可不就是董千里的,说曹操曹操就到。不过我不复机,最近我对他的风格是冷淡当头,当然得继续保持一致不复电,否则叫他怀疑到是我做的手脚。倒不是怕他知道,现在我身边有个钟慎之,我得投鼠忌器。
  我相信现在董千里急成一团,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立刻就会又找上来。果然,我才换上睡衣,黑手机的铃声就响起,那个旋律配上词就是“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要是有“最近很烦,很烦,很烦”这种歌的话,我一定换上它。铃身响起,我就对应上董千里的心情,我的心情大好。
  我接起电话便是没好气的一句:“什么事?” 董千里道:“随意,你留意价格没有,有点降了。”
  我给他一付不耐烦的腔调:“价格总是有升有降的,股票上面还有个获利回吐之说呢。而且现在还没装货,才只安排生产,谁知道等货到那一天是什么价格呢。”我顿了顿,“对了,现在是什么价?”
  董千里给我一串数字。我在心里大致算了一下才道:“这个价格已经比订货那天好了,就是这个价格维持下去的话你我也有大赚。以后没大升大跌不要咋咋呼呼的,烦。”
  董千里道:“传说出口会出问题,所以影响市场了,如果传说是真,这个倾向就不容忽略了。” 我听了道:“你说详细一点。”
  董千里耐耐心心地把我放在网上的消息向我介绍一遍,虽然有几句变调,但是大致意思不错。不知道他知道的这个版本源头是不是我,也不排除天下之大,能人辈出,有人和钟慎之一样目光深邃。我不吭声,我知道该说什么糊过去,但我觉得不吭声最厉害。果然董千里道:“你说问题是不是很严重?”
  我道:“是,看来这是问题。而且最大的问题是我这回不是百分之百的保证金,所以跌价对我的损失非常大。”我不过是要巩固一下董千里的记忆,告诉他我一样有损失,同时提醒他类似他那样只交百分之二十保证金的人只要价格跌进赢利线,以后单位价格每跌一元,他的损失将是五元。
  董千里不会没想到,但是被我这么提了出来,相信他更惊慌:“怎么办?随意,你可不可以帮我撤回合同和信用证?这往后风险实在太大。”
  我冷笑心道:这不是与狐谋皮吗?但是嘴上当然不那么说:“你当这是内贸啊,随你说取消就取消的,烦死了,我的钱也扣在那里呢,别到时价格猛跌,害我只剩庄园一处产业才好。我想办法,你别来烦我,对了,每天给我一个短信报告价格情况,不要老打电话。”我说完就把手机关掉,仰身躺在床上微笑。该这董千里吃点苦头了,这个于连混了那么多年老天还不找他,少不得我自己找他算帐。
  从巧克力厂出来直接到的机场,虽然进厂时候换上特制的工作服了,但还是带回满袖的甜香。一路我都兴奋莫名,不断与钟慎之说话:“没想到夹心巧克力要多那么些工序,我还以为塞进去馅儿一次过就行。”
  “那看起来酒心巧克力的工序还要不得了,怪不得现在市面上看不到酒心巧克力。”
  “看见那个搅拌的地方,我真想把手伸进去捞一把巧克力浆来尝尝,这个工作真是天下最适意的工作了。”
  “对了对了,我终于明白它这帽子这么设计是为什么了,防头发掉进去吧?规范的食品加工厂这种细节也那么讲究。” ……
  钟慎之一直非常认真地笑视着我,听我说话,那股子认真劲儿我想他领导向他宣布任命的时候他也就不过如此了。这让我很舒服,不知不觉,话特别多,他办登机,我也追着他聊,随后他拿着我们所有的东西进候机室,我还是赶着说话。不过我们赶时间,离登机还有二十分钟,两脚走得飞快。按说这时候应该心无旁骛地走路的,但是我还是偶尔说两句,果然出事,我一头撞在擦得太亮的玻璃门上。
  吃痛之下,我第一反应就是去捂额头,不想手上去却碰到另一只手,钟慎之早我一步腾出手来替我轻揉撞痛处,一边急切地道:“痛吗?你怎么毛毛糙糙,走路不看路的。还好,没肿,不很痛吧?”
  那语调,那眉眼,竟如个大人对待婴儿,疼惜焦虑之情全然写满钟慎之的脸。我忽然感觉不到额头的疼痛,反而是我的心如被揪了一把,随后宽宽地放开,温暖弥漫我的全身。看着钟慎之,竟觉万分委屈,万分疲劳,眼泪抑制不住地在眼框里转了几圈,奔涌而出。都记不清有多少日子没流泪了,即使两年前那时候也是好汉子流血不流泪,有泪也往肚里吞。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响,是了,就是他了。
  钟慎之见我流泪,先是慌了,扔下行李把我抱进怀里,急道:“是不是很痛?要不咱……”随即他便看到我笑了,我也知道这时候一定难看,什么梨花带雨之类的,那是万中无一的美人才笑得出来。但是我还是抑制不住笑意,我心里好开心,我感觉到钟慎发自内心地对我好,我真的开心。钟慎之一怔之下也大概明白了,脸上笑容绽放,紧紧抱了我一下才放开,拉着我登机。这一路我一直笑,一直流泪,怎么也刹不住。还好钟慎之没笑话我,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让我心里一直暖暖的。
  下了飞机我没让钟慎之送我,他有工作,回去大堆事等着他,而我们来日方长。他替我关上出租车门,我立刻摇下车窗看他与他告别,车开出后我就扭头从后车窗看他,而他也站在那里看我,一直到两不见。我眼泪已经擦干,但是笑容怎么也关不住,付车费特别大方。直到看见大黑小黑委屈的双眼,我才有点内疚:呀,我这不是见色忘义吗?撇下它们俩这么久。
  我微笑着给二黑儿准备吃食,给它们拎出一块牛肉,化冻了一分为二,一黑一块。这两黑习惯吃生的,我往常是投活鸡给它们吃,每天一只,吃鸡的时候就是一付鸡飞狗跳样儿。好在我这儿草木茂盛,虫蚁不绝,鸡儿们长得又快又肥味道又好,二黑儿的吃食从来不会断。不过牛肉还是它们的最爱,吃完时候嘴角还沁着几滴血,特酷。
  虽然北京的酒店条件千好万好,但哪里比得上我的庄园。我先摘下挂在枝头自然红熟的柿子吃了,然后又吃一个桔子,前者性寒味甘,后者性热味甘,不知道他们一起到胃里是不是能冰火相容了。填在墙角的桐乡白菊花也开了,我采下几朵泡水喝。帮工已经依我的要求晒了些白菊花干,但是哪有鲜灵灵的花儿泡水的香。说起来我这儿已经晒了很多干了,有金银花,连翘,桔子花,桂花,蔷嶶,玫瑰等等,前儿有个女孩儿开的茶馆问我要货,一下搬去一车。我非要她搭上苦瓜干不可。今年才种一棵苦瓜,吃得我和帮工面如苦瓜,只好切片晒干。不过冷冻的白槿花我没给她,这东西与豆腐同煮一汤,味道绝顶。
  不知不觉,庄园已经可以产出,虽然抵不过月月的工资,但是我享受到的春花秋月又岂是金钱可以记数的。而且还让我因此遇见钟慎之。我坐在红枫下想着今天的种种,偶尔风过,有红叶漫舞而下,不知嵌上头发没有。
  天色快暗时,钟慎之电话过来,他说他想我,等不及地想见我,他已上路。我顿时心花怒放,进厨房准备晚餐。如果能天天等到过来吃饭,那该多好。
  
  八 冬天提前到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几天秋雨连绵,但也没阻住钟慎之来我这儿。连范建人都看出来,他说老大的车子特别容易脏,一看就是沾多混水。
  饭后我点起壁炉。虽然天还没冷到哪里去,而且我这儿也有空调,但我就是喜欢壁炉视觉上温暖的感觉。钟慎之总是很忙,他把要应酬见人的活儿都安排到了白天,晚上就只有拎着电脑在我这儿看资料作审批了。我不去打扰他,管自己上网,看书,但一定是坐在他身边的。时不时抬头看看他,偶尔我们的目光会交汇,他就飞个吻给我。
  今天依然是这样,我们各自忙自己的。我已经找到一个好的文学网站,可以到里面追网友原创小说,看网友精彩八卦,才惊悟世上原来有那么多精彩女人。本来是潜水,但渐渐忍不住不说,嘻嘻哈哈加入进她们。钟慎之也不反对,他还鼓励我说,我不妨把自己的经历写成小说载到上面,娱己娱人。可是我下不了那决心,因我知道这工程太过浩大。
  不想今天寂静的庄园居然传来车声,伴着大黑小黑的厉吠,我开灯一看,外面停着一辆硕大SUV,一个长发女子从驾驶室里面钻出来,冒雨冲我招手。哈,开SUV的女人,我喜欢。我立刻大开自动门让她进来。不想她扔下车三步两脚跳上走廊,而车却启动开了进来,我一看,心里呼了一声:哇赛,陆虎,怪不得那么帅。钟慎之出来探视,见了那车,也笑道:“难道又来了个范建人?好帅的车。”
  我看车里出来一个男的,虽是雨天,他倒是没跑,只是大步走向楼梯。那个先跳出来的女子有明亮的眼睛,大方的笑容,见了我就道:“我们出来玩,迷路了,又给雨浇得慌,见到你这儿温暖的灯光就扑过来,希望不会打搅你。”她边说,一边眼睛一转,相信已经把我和钟慎之两人都深剜一眼并在心里做出判断。
  我也判断了她一下,看那样子是个精明人。而她后面过来的那个眼镜先生有点严肃,象是那种成功人士,两人年纪有段距离,但我不愿意把这女子往二奶路上想,我不信二奶有做得那么潇洒能干的。我微笑道:“欢迎你们来。我很喜欢你们的陆虎呢。请里面坐。“
  那女子也没谦让,昂首阔步就进门了,男的在后面跟着却也不见妻奴相。我问他们:“还没吃饭吧?”
  那女子笑着道:“逃不出你的法眼,真的想得陇望蜀问你要吃的呢。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自己煮。” 我笑道:“这儿荒郊野外的,来个客人不容易。你们稍坐,我给你们准备。”
  那女子跟进来,非常熟练地给我打下手,我要什么东西都不用吩咐她已递到我手上。我笑道:“你可算最佳帮厨了。”
  那女子笑道:“在家我可是说一不二的大厨,他想吃什么都得向我请示,把我哄开心了我才恩准。”我听了大笑,“你看得出我们不是本地人吧,今天我们买了新车出来磨合,走着走着就走岔了,地图都没带出来,到处乱撞。他居然敢一直批评我走错路,可他在旁边怎么就不纠正呢?”
  那男子在外面朗声道:“你这家伙是错误先锋,检讨大王,虚心接受,屡教不改。”
  我们听了顿时哄堂大笑,从他两人言谈举止,我基本可以看出他们是有地位有识见的人。我看那女子脸色尴尬地道:“错误先锋,检讨大王,虚心接受,屡教不改,嗯,好玩,我得记住了。”随即做一个鬼脸,对我道:“现在给他面子,回家叫他吃排头。”看不出这女子的气度那么好,举重若轻就化了自己的尴尬。不过也看得出那男子对她的爱宠。
  钟慎之在外面叫我:“随意,你碰到前辈高人了。不过你已经金盆洗手,否则可以问尚先生讨教几路绝招。” 我笑道:“那还用说,先好酒好菜款待了。”
  那女子在旁边递给我一个碟子,一边道:“我叫林唯平,他叫尚昆,他算不上前辈,我可能得叫你前辈了。”
  我一听名字,在脑子里略一搜索,道:“那真是我的前辈了。怪不得我看你们气质不同寻常。”心里是真的佩服,但是也很偏心地想,我们家慎之也不错,总公司最年轻的省级高层。
  林唯平接过我盛了菜的盘子,笑问:“你与我们是同一行的?” 我笑道:“以前是,不过我主要做进口,现在金盆洗手两年啦。回家种花养鸡过逍遥日子。”
  林唯平道:“刚才进来时候隐隐看见好大一个园子,我做梦都想有那么个地方住,种花斗草养一群孩子。现在我把他的公司都改造得面目全非,人家进门都搞不清这是度假村还是公司了。嘻嘻。”
  我也笑,这人乐观异常,而尚昆又宠她,保不准她真会那么做。“你可以在这儿过夜,我有客房。明天看看我的庄园,你一定会喜欢这种没章法但有心思的地方。”对她这么个精明人,我没必要假谦虚,实话说出来反而更能取信。
  他们吃饭的当儿,我和钟慎之依然忙自己的。不过又听见一辆车过来的声音,难道今天客房要客满了?我正要起身,外面却传来凄呖的叫声:“随意,你开开门,救救我。随意,随意。”
  我一听,坏了,是董千里。见我面色一紧,钟慎之道:“我去打发他。” 我拉住他,才想想个主意出来,林唯平已经轻声道:“要我们帮忙吗?”
  我眼睛一亮,“太好了,麻烦你就告诉他这儿我已搬走。” 我见林唯平出去,站在走廊上喊:“你找谁?”
  董千里一定没想到出来的不是我,闷一会儿才道:“我找这儿的主人,李随意,你叫她出来,我有很要紧的话要对她讲。”
  只听林唯平道:“我还以为什么事,讲话不会用电话吗?巴巴儿跑那么远干什么来。她没在,这儿转给我了。她缺钱用。”我听了眉头一舒,真好,她歪打正着,正好帮我圆了我骗董千里的我也陷在这单生意里谎言。
  董千里似是不信地问:“她说她缺钱用吗?”
  我听林唯平一笑道:“笨,这么好的地方,要多少心血才造得出来,她要不是缺钱用,怎么舍得转让掉给我白捡这个便宜?你怎么问出这么弱智的问题来?”她这一说完,我松口气,看来盛名之下确实非虚。轻描淡写,又不说实了,却叫董千里不相信都不行。
  董千里又问:“那请问你知道她搬哪里去了吗?”
  林唯平道:“倒是没与我说,不过给我留了个银行帐号,我们还有笔钱没汇给她,你如果也是欠她钱的话,我可以找出来给你的。”这傻装的,现如今还有谁下雨天追着还人钱的,连钟慎之都听着笑了,就只有我没笑,不过我已经相信董千里被她骗得死死的了。
  董千里看来是相信了,沉默了半天才道:“你如果见她就告诉她,我一直没忘记她。”
  只听林唯平笑嘻嘻道:“混话,这么大年纪了还只知道耍嘴皮子,人家现在有难,你应该用实际行动表示,问我拿了帐号给她汇钱进去帮她周转才是真,你这种口水人情谁不会的,拒绝传达。”我只差拍案叫绝,我见他也不过是这么回答了。
  这时尚昆看看我,微笑一下,扬声道:“唯平,不要耽误人家赶路。”话里意思就是叫人可以走了,相信董千里一定听得懂。果然没多久又是汽车声响,渐渐远离。林唯平这才笑嘻嘻走进来,道:“没露马脚吧?”
  我一阵轻松,笑道:“天衣无缝,叫人不信也难。”
  林唯平拍手道:“那就好,这样我们蹭吃蹭住的内疚心就可以减轻一点啦。”我知道她是好意,不想居功,所以故意说个扯平的意思,怕我尴尬。这个女子真是比我还狐狸。
  钟慎之从后面揽住我,冲他们两夫妻道:“我也是晚上来这儿一转后就喜欢上这儿的,然后就赖在这儿蹭吃蹭住。你们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在这儿多住几天,我们很欢迎。”
  我一听便明白钟慎之的顾虑,他可能想起我以前提起过的董千里可能对我不利的事,怕董千里明天疑惑又找上来,他们两夫妻不在了还是要露马脚,但是我想他们两人哪是那么有闲的,要想请他们帮忙,不如与他们实话实说。便道:“你来的那天是夏夜,花有清香月有影,当然印象深刻,今天又冷又湿的,看不到园子的好处,倒是你这广告做得有些假了。”
  尚昆听了看看林唯平,才对我道:“我们唯平最喜欢种花种树,我们新厂开建时候露着的一块地暂时用不上,她就拿来撒上树种。刚刚进来前看见你这儿围墙垒进的面积很大,肯定里面藏龙卧虎,我帮唯平求个情,你让她在这儿住一周,我下周来接她回家。”
  我非常感动,哪有人帮忙还帮得那么不着痕迹的,反而象是叫我帮他们忙。真是人物了。 饭后我准备明天早上的点心,林唯平跟进来看,他们两个男的谈得不亦乐乎。我想了想,便
  把自己做的生意范围与她说了,随即问:“你看看这价钱还会跌么?”
  林唯平毫不犹豫地道:“得跌,这一回涨得太莫名其妙,我本以为年初货源紧张涨一下就过,没想到一直涨到今天,害得我都不敢有存货。你说哪有这么自相残杀的,到国外拿低价货,想着自家的快运到,自觉给船公司涨运费,本来你做的俄罗斯货运过来只要十五美金,现在居然炒到六十美金。就是把这个虚高价钱拉下来便可跌掉近百分之二十呢。还有那些争着抛存货的,也是逃跑心理,能扔就扔,所谓斩仓。所以我不看好现在的价格,一日一跌。”
  我听着觉得她的分析很在理,想了想道:“刚才过来的那个人是存了百分之二十保证金,开不可撤消信用证到俄罗斯进货的,目前他的货才装船,但是价格已经跌掉百分之十多了,他这次是放进全部老本做的一票,所以如果再跌,他就只有破产一途了。”
  我听林唯平道:“怪不得他叫得象杀人了一样。你没陷进去就没问题,否则你也不会这么稳坐的。”
  我笑了,这个人真聪明,说一她领会二。我觉得与她说话很轻松,没有利害关系,却又一点就通的,所以也不再隐瞒:“这人的这单生意是他求我帮他中介的,也就是我帮他联系的俄罗斯方面,所以出事了他就找上我来。不过我原先告诉他我也做了一票,但是我后来看形势不对没继续,这个他不知道,否则他还要发狂,你今天已经看见了。”我终究还是没把是我设计了董千里的事说出来,怕万一漏到董千里耳朵里去。
  林唯平笑笑对我说:“人若是失去理智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等过几天跌到那人倾家荡产的时候,你真的要避一避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低头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你们都劝我避,刚才你先生也看出问题了,想叫你留下帮我。但是我自己的事情一定要自己解决。这人现在象疯狗,会逮谁咬谁,还是我自己应付。”
  林唯平看看我,我看她又看看外面谈得愉快的两人,轻声道:“换成是我,我也会与你一样想的。他们已经够累,虽然我也贪他的呵护,但是实在不忍心再给他增加麻烦。不过你有把握吗?事情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我把葱油饼坯放进烤箱,转身道:“你已经在帮助我了。你们两位心地真好,我一直到这两年才变得温和一点,而你似乎还比我小吧?真是服气了。”
  那林唯平开心地笑了:“我们怎么会是好人,十足奸商,不过我最近转性,以前总觉得女人麻烦,现在想着女人真不容易,夹缝里求生存,所以老说女人不帮女人,帮谁?谁帮?哈哈,他老说我恨不得挎上两把剑做女侠客。”
  我也被她说得笑了,走出来见两个男的握着酒似乎谈得很深入,见我们过来才罢。我坐到钟慎之旁边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他笑看着尚昆道:“尚总刚给我点了条路,说我不如曲线救国,到地方历炼增加经验积累。我本来是想着到省政府的,现在一想还是尚总说得对,我一直是在北京和省城来去,圈子太窄,如果下去看看做点事,一定更好。”
  我倚着他微笑,心里舒了口气,我最怕他调到北京去,一下生活变化太大,我会不适应,会不知道该放弃他还是放弃庄园,如果还是在本省里面,还是有时间来庄园的。我笑道:“两位都是高人,下雨的黑夜来我们庄园指点我们,听着都不象是真的。”
  第二天早上雨过天晴,深秋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枫叶照到贴满落叶的地上,看上去非常宁静,但有股淡淡的酸楚.钟慎之和尚昆都早起,他们两个吃完饭,一起出去,把陆虎留下了。我吃完后俯身一片一片地捡掉落在走廊楼梯露台上的叶子,集起来把它们叶落归根,哪里来哪里去。
  林唯平很晚才起来,尤是打着哈欠地道:“侬今爱叶人笑痴,他年爱侬知是谁?哈哈” 我听了笑不可抑,迎上前道:“来,吃饭。”
  她跟我进门,也是笑着道:“这儿真安静,晚上连麻雀打哈欠的声音都听得见。他走后我本来想也起来的,但是一闭眼又睡着了,真是睡得前所未有的好。”
  我很真诚地道:“你要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常来,我看你是真正喜欢这儿的。”
  林唯平也不客气地道:“好,我以后就认识路了。而且你以后如果到别的地方上任去的话,我申请做这儿的临时看护,请你把我放到申请人行列里。”
  我笑着点头,心想,她还真是个很适合的申请人,有这喜好,又有这财力,维持庄园也是需要一定费用的,如果哪天钟慎之去别处上任的话,我应该会跟去,昨晚想过了,我离不开他,愿意随他迁移,到别处也可以再造混水庄园。我轻问林唯平:“你结婚后是不是有心变软,性子变随和的感觉?”
  林唯平停箸微一思索,道:“有,比如说对女人的态度,结婚前我基本没女朋友,结婚后一下有了几个,总觉得人包容了许多,会宽容待人了。我觉得你也很好啊,你们两个这么亲密,一看就是很相爱的,而你对我这么个陌生人一点都不排斥,你也很宽容了。”
  我听了点头,原来不知不觉间,我是真的心变软了,“对了,我自己昨天也在疑问。要换没和慎之在一起的时候,我一早放狗出去赶他,也不会让他叫那么久的。不过话说回来,心一软把事情往后拖也不是办法,现在挽回是不可能的了,只有解决。”
  林唯平道:“美国动画片里面,经常是作恶多端的人要么悔改了,要么最后自己内斗死掉,或者做坏事过程中失足掉下深处自己死掉,都是不劳主角出手的,这样主角的形象无损,而进一步说,主角以后过日子的时候心头也没内疚的阴影。”
  我被她冒出的没头没脑的话搞得困惑,但转念一想,立刻豁然开朗,她是换一种方式在指点我呢。因为她不知道事情的真实原委,详细问我了怕唐突,自说自话了又怕对错号,干脆象讲寓言似地挑一下,点到为止。看来她是真心帮我。我顺着她的思路低头思索,叫董千里悔改,我没那么大号召力,也没那个耐心,看来只有后一种了。我不想他死,但是他应该受惩罚。
  想到这儿,我过去打开那个黑色手机,现在它几乎成了董千里和申雪儿的专用热线。前儿我心一软懒得再通过电话主导董千里的思维,果然他就找上门来了。看来解决问题要主动,不主动不仅不可能回避问题,还会陷于被动。
  林唯平自去厨房洗碗,我去外面继续捡树叶,一会儿她过来与我一起捡。我也没与她客气,这等活儿不算劳累,也算是件风雅事儿。而落在石板地上的树叶我就不去捡了,湿得油亮的石板衬着五彩的落叶,要多美丽就多美丽,捡它简直类同于焚琴煮鹤。
  随后我们帮着帮工扶正刚种下的菜苗,虽然被雨打得东倒西歪的,但是叶子反而硬朗,有说雨露滋润禾苗壮,真是奇怪,同样水下去,雨后的菜就是精神。期间我们基本没说什么话,各做各的,我冷眼瞧去。林唯平做得欢欢的,而且眼明手快,非常见机。
  屋里电话响的时候,我跑进去接,一看,果然是黑手机。打开看了,可不正是董千里。“随意,你在哪里?你帮帮我,我快破产了。”
  我深呼吸一口,淡然道:“我知道了。你还没告诉银行吧?啊,不,你还没告诉申雪儿吧?是她负责你那一块的吧。”
  董千里道:“我哪里敢告诉她,这女人手指极长,我要告诉了她,办法还没帮我想,我剩下的钞票也得被她剥光。”
  我没想到这一层,看来董千里得这保证金的好处,还不是拿男色换来的。但我不去管他们怎么样,知道它干什么。“那不就成了?”
  董千里被我说得莫名其妙,沉默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连连说:“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随意,谢谢你,那你搬家也是这意图吧?”
  我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随即合上手机。我知道董千里一定是被我点明了,依他这脑袋,只要有了方向,后面有的是他发挥的余地。
  放下手机走出来,见林唯平恰好抬起头,我笑了笑道:“我不是善人,让他们去狗咬狗吧。”
  
  九 再不能混水摸鱼
  林唯平他们夫妻见后来没人来打搅,住了三天就告辞了。我给他们装了两大箱水果。我很喜欢他们,慎之也喜欢与尚昆说话,他私下告诉我说,尚昆思维非常缜密,但没他父亲那么一本正经,很是谈话的好对象。他们夫妻约我们过去他们那里玩,顺便认识一些商界的朋友。慎之正巴不得有这一句,他既然想做地方上的工作,就得多认识这些人,了解他们的需求和不足。这些是他在国营垄断性大企业里所无法接触的,偶尔还要来问问我呢。我们约了下周日到他们市里去玩。
  这日上午,慎之电话过来,叫我去市里与他一起中饭,我接到电话就觉得好笑,都周五了,立刻就要过来,还叫我上去干什么?不知要玩什么花样儿。才相处几天,就知道慎之真的沉稳,花头不多,但关心处处落到实处,很会为我着想,我想着他可能不是要来个庆祝什么莫名其妙的节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和我说,电话里讲不清楚。
  我进屋换件衣服开车就走,直达慎之告诉我的饭店,慎之已经在那里等我。见我落坐,他递给我一本翻开的地图,我一看,上面是个很遥远的西北城市,也算是个历史名城了。我问他:“怎么,想去那里旅游吗?那里我以前路过一回,这时候去气候可不大好啊。”
  慎之看着我道:“前几天我把我想下地方的想法与朋友说了下,他说这儿倒是需要人得紧,正需要我这样沿海地区的年轻干部过去充实地方。他给我个职位考虑,就是这个地级市的市长,而我想去的那个市他说现在暂时还动不了。我想,既然是曲线救国了,那就曲线到底吧,那儿好歹级别反而比我现在升了不少,而且那边起点低,如果好好干,也可以干出成绩,我们现在的国家领导人不也大多是从边远省市抽上去的吗?再说,我总有一个梦想,不知道可不可以凭我的力量给那些边穷地区带来点欢乐。我一接到电话我就想叫你来与你商量,我需要你的支持。你如果愿意和我一起去,我现在就回复他,如果不愿意,我就磨着你答应,一定要等你答应为止。”
  我边听他说,边顺手把地图翻到全国那一页,说实话,这个市都已经快到雄鸡尾巴了。我把地图合上,对他道:“我昨晚已经想好了,以后你走到哪,我跟到哪,不许拉下我,不许嫌我烦。”慎之接到电话就先想到与我商量,而且他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我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呢?我当然支持他。“我很高兴你说你想在那里干点事情出来,我最爱听你说你的梦想是凭自己的力量给穷困山区代去欢乐,说实话你前面一直说想到哪里哪里做官的时候我并不怎么爱听,倒是这句话才好,虽然你主观还是想当官。我当初造庄园的时候也想过另一个选择,就是去西北地区种树,现在好啦,就跟着你去种树吧,我们的混水庄园倒是范围可以大大扩大了。”
  慎之有些脸红,但是他想当官那是明摆着的事,我今天不说,以后也是要说的,反正今天大家讨论严肃问题,一并说出来的好,免得以后说话还得藏藏掖掖。我不反对他跑官当官,但是我反对他为当官而当官,这点我要与他说清楚,他受得了那最好,受不了也得受,非受不可,谁叫他要我,他要我就得接受我得全部,包括我的思想。
  慎之按住我的手笑道:“那就好,你愿意跟我走,我没后顾之忧了。其他的,以后你随时训话,我总是听你的。“
  这下轮到我脸红了,嗔道:“胡说八道,好象我多委屈了你似的。“
  慎之神秘地微笑着,取出一只戒指套在我的左手无名指:“随意,你一直回避我求婚的明示暗示。我的调令可能很快下来,我得尽快去那边上任,我要你一起去,住在一起,吃喝在一起。”
  这个戒指我放回他口袋好几次,我总觉得现在的日子满好,没想这么快再进一步,还想享受享受婚前的甜蜜。但是如果真随他去的话那就不一样了,他那时候已是一市之长,需要注意社会舆论,如果我没名没份地跟着,影响总是不好。我曲起手指看这指环,笑道:“这也可算火线结婚了。”随即左手一收,右手轻轻一拍桌子:“咄,种慎之听着,以后老婆的话全是对的,老婆即使说错了也是对的,唯老婆是从。”
  慎之笑道:“那还用说,现在就已经是你老大,我老小了。我没想到你答应得那么爽快,还想着怎么做你的思想工作,今天上午都没上班了,就想着这些了。说实话,我也很放不下混水庄园,而且我们以后去的地方又是出名的穷山恶水,我很怕你吃不消。”
  我想,我又不是不知,但是凡事总有取舍,我既然选择了他,那就只有一条路走到底了。我笑道:“不怕不怕,我以后是市长夫人,这等威风足可抵消吃不到海鲜淋不到毛毛细雨的遗憾。”
  慎之拍拍我的手道:“OK,速战速决,今天下午就去登记结婚,我们分头打电话通知家里,随后你也别回庄园了,先去拜访些朋友,以后我们肯定还要到这儿招商引资的,你的人脉不能丢。尚昆那里也是一条路,我想这回过去就与他说明了,下午我先告诉他这个消息,他应该会在周日有针对性地做些准备。”
  我点头,这真是大问题,看政绩,最能量化的就是地方收入,能吸引资金投资那是最好,如果不行退而求其次,起码劳务输出也有个接收的地方。我看见慎之不是先与各部门寒暄拉关系,或与那边电话联络亲近亲近,而是先一步就考虑到唯那边做事实,心里很高兴,当然愿意全力帮他的忙。还未吃完饭,我已经大致心里想出个轮廓。制约那边发展的因素很多,但主要和可以改进培养的应该是人才和环境,我以后过去就帮慎之把那里改造成个大混水庄园。树人,树树,两手抓。
  吃完饭正想走,申雪儿不知从哪里过来,笑道:“两位也在这里,早知道大家挤一桌多好。”我看着她,发现她比我会掩饰,这会儿她的神情又恢复到混水庄园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原来这是她留给慎之专用的。我微笑看着她不言,我想她也未必想我说话。
  倒是慎之道:“你也在这儿?又是谁请客?” 申雪儿坐下道:“最怕这种应酬,一大伙儿冲着你媚笑,腻味死。哟,李大姐,你手上戴了戒指啦,也不说通知兄弟们一声。”
  我一听她叫我李大姐,想不怀疑她和董千里的关系都难。微笑道:“是啊,嫁了,嫁了,老大一把年纪的,也别臭美了。”
  申雪儿也爽快地笑道:“你这回和董千里一样做了笔大生意,嫁妆都赚来了吧。不象我,拿个死工资,穷得丁当响,都没人敢要我。”
  我还是微笑,“要生意做好了的话呢,我也就不嫁了,关键是做亏了,没钱了,赶紧嫁个人吃他的用他的,名正言顺。”
  申雪儿眼珠儿一转,笑道:“怎么可能亏你?今年你们这一行都做得那么好,最多是赚多赚少而已。” 我依然微笑,但我相信我的话已经在她心里生根。
  果然申雪儿见我不说,有点坐不住,道:“董千里说过,他家李大姐出手,没有不看准的,所以他跟着你做就是。我偏不信你说的,董千里在我这儿开了一大票信用证呢。你说说你们这一行做大的还有谁?我问他们去。”
  我还没说,慎之已经抢了话去:“随意是我的随意,申雪儿你以后记住了。这戒指是我套在她手上的。”
  我一下觉得矜贵起来,结婚多好,有人欺负我的时候他会帮我出头,不用我自己出手。
  我看见申雪儿脸色滞了一滞,随即就没事人一般笑道:“随意一个现代独立女性,即使嫁了你戴着你的戒指,她还是不属于任何人的。随意你说是吧?”
  我微笑道:“显然不大是,但事实太肉麻,我不方便说。”慎之一听,嗤地一笑。这时申雪儿想不理会都不行,形势比人强,她勉强说几句就告辞。
  等她一走,慎之就问我:“申雪儿说的做这一票是哪一票?你别吓我,你没做吧?”
  我知道慎之一定会问我,而我也本来就准备着告诉他,所以有备无患,“我上一票赚了一点,随后董千里看我做得好,叫我帮他中介俄罗斯的货,给我三美金佣金,我想不错啊,那就做吧,电话来去就帮他联系好了。本来他是要出百分之三十的保证金的,但是不知道在谁手里一弄两弄,变成百分之二十的保证金了,我刚才听申小姐的意思,好像是在她手里开出去的。这下可能申小姐要帮他卖货了,现在价格已经跌进一个低谷,我看董千里得破产,他不会去银行赎单了。我自己没做,上回你一说我就觉得有道理得很,哪里还敢涉入。”
  慎之看着我,忽然笑了,“刚才我还在担心,你在申雪儿面前怎么没有招架之力,这一看就放心了,还是有手腕得很。嫁我了,是我的随意了,你可千万不要真做家庭妇女,我喜欢你敢作敢为的,撞墙了我会替你揉。”
  我明白了,慎之接受的是真实的我,没有他自己想象的成分在,这让我高兴。我笑唱道:“我不做大姐好多年,我只想好好爱一回。”
  慎之听着笑,拉起我去婚姻登记。他路上问我:“看样子,董千里还不知道你没做,更不知道这一票是陷害他的吧?” 我道:“他要看得出来,李大姐也太疵了。”
  慎之想了想道:“申雪儿是不是要受他连累了?” 我笑道:“我就知道你要问我,我刚才已经给她点了一下,应该还不太晚,追款还来得及。”
  慎之看看我道:“如果追不回来呢?” 我笑道:“银行贷款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是要层层审批的,信用证也一样。申雪儿不会有责任。”
  慎之摇头道:“这我也知道,但是事情摊到申雪儿头上就可能有问题。”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多年交往,而且慎之的银行开户就在申雪儿那里,他一定有听到风声。我斜睨他一眼,道:“你很了解啊。”
  慎之只得无奈地笑,而我则再一次体会到结婚的好处,还有个人可以给我随时欺负。
  不过我们最终没领出结婚证,我们这两个大而化之的人到了登记处才被告知要照片。虽然加快了,但是拿到手的时候时间已过,只得等待周一。于是慎之很有理由地把我拐去北京见他父母。而我的父母早眼不见心不烦地躲到美国哥哥家去了,给他们带孩子也胜过每天看着我只知不务正业不知结婚。
  
  十 这样的结局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慎之的父母看上去挺严肃的,虽然看得出也是高兴的,但是那张脸有点僵。尤其是她母亲非常有条理地以一个类似人事工作者的精确提问严查了一遍我的祖宗三代,我看在慎之面上非常诚恳地一一作答。慎之也看出我的不自然,没在家过夜,和我一起住在酒店。他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到我的需要。
  一到酒店,我才笑得出来,“老天,比求职面试还紧张。慎之,以后我父母见你时候,我也要他们这样问你。” 慎之得意道:“晚了,那时你已经是我太太,逃不掉了。”
  我笑道:“非也,非也,应是夫人,钟市长慎之的夫人。”
  说话打闹间,不知道谁的手机响,慎之去拿过来一看,我的黑机。又是董千里的,我很不想理他,但是知道他现在非常时期,只得接过,不想却是申雪儿的。“李大姐,能不能请问一下,董千里不住家里的话会到哪里去?”
  我反问一句:“怎么了?” 申雪儿道:“我电话叫他来赎单,他答应得很好,但是就不肯见我,我到他家去找,下面保安说他已搬走。”
  听得出申雪儿急了,否则她不会与我说得那么详细,我想着可能董千里听了我的提示想金蝉脱壳了,但是申雪儿也不是寻常人,反应也很灵敏,这么快已经把该做的做了,连他家都已经翻到。我想了一想才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是董千里混那么多年下来,开的公司都不只一间,买的房子一定也不会只有一间两间,你最好找谁查一查。对了,他在葵花巷有套老房,你去看看,不大的,具体方位我忘记了。”
  申雪儿一听,立刻说声谢谢,收线。我对慎之道:“申雪儿真的遇到麻烦了,董千里避开她,估计是不肯去赎单,想跑路。她是你的小朋友,我就帮她一把,找到董千里她总有办法的。”
  慎之却凝眉摇头道:“没那么简单,要没什么内幕的话,申雪儿才不会那么急切,肯定是她开证时候没把程序都走好,现在出了问题,她推脱不了责任。而她肯为别人那么冒险,不是她的本性,定是收到什么好处,这一点上面很容易被人抓把柄,起码那个董千里就可以威胁她。”
  我又给他一句话:“你很了解啊。”但是玩笑归玩笑,我还是道:“我从董千里嘴里听到的意思似乎是他财色都贡献了。但是我就是想不通,申雪儿喜欢的是你啊,一定是董千里自作多情污人清白。”
  慎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引我说申雪儿的事。”
  我笑了,我确实有这意思,“那你就说说吧,我好奇得很,有天我在银行转帐,看见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对了,申雪儿后来还把遇到我的事告诉过你了,就那一回。我想着不明白了,前脚她还在威胁我不要接近你,后脚董千里一到她就转了方向,我都不知道她究竟要的是谁。”
  慎之点点我的额头,道:“除了这一次,还有上回来北京她骗你她要参加我的晚会,你还与她有别的交手吗?”
  我笑视着慎之道:“虽然我不做大姐好多年,但还是不容易给欺负的,你放心好了。”
  慎之点头道:“那就好,申雪儿除了在我们这些同样是高干子弟面前,她对别人是很强势的。我回答你前面一个问题,她这人情和欲分得很清,不过这是别人告诉我的,在我面前她一直规矩沉稳得很。”
  我想想我似乎不可能把情和欲分清,或者是我欲望不够强烈。“她申雪儿如果很强势的话,在单位里估计会比较孤立,这一回信用证出事,可能她会受较多压力。她的父母势力在不在本省?”
  慎之愣了一下,道:“她父母已经退休,她得势主要是因为我们几个朋友的储蓄都放她那里,行长见了她都怵头,怕她跳槽带走业务。这回信用证事件对她应该影响不是最大,我调走她才会比较头痛。”
  我笑道:“那她不如下一步跳槽到你做市长的地方去,一定更呼风唤雨。” 慎之恨不得掐我,但是手机又响,又是我的,这回看号码是董千里的了,我接起就道:“有完没完?”
  董千里在那边道:“随意,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我道:“我不在市里,我只知道价格大跌,你破产无疑。”
  董千里道:“我还是慢了一步,这两天周末,机关都关门,没法办交易过户手续,行程给耽搁了。嗯,谁敲门?” 我只听得电话那头一声巨响,难道是谁破门而入?是申雪儿吗?
  但是不可能啊,如果真是申雪儿的话,那这应该是申雪儿照我的指点找到董千里再葵花巷的房子了。但是那房子我去过,很小,也就一室一厅,是董千里开装修公司的时候勒紧裤带买的,宝贝得紧,所以一直没卖掉,所以申雪儿一问,我立刻就想到那地方。那房门是木制,外面包层白铁皮,就算是年久老化,也不是申雪儿这样一介女流可以踢开的,难道董千里另有仇人或债主?还有谁居然能找到董千里微时的住处?
  我捏紧电话仔细辨听那头的任何声音,只听又是一声响,象是门又关上的声音,不重,紧接着破门声。随后就没声音了,那边静得让人觉得恐怖。我忍不住看看慎之,见他也看着我,想是我的紧张让他警惕。那边的房子那么小,即使有一点说话声都可以让全室听到,而我的手机应该也可以听见未必清晰的声音。
  终于又有声音传来,也不重,象是什么东西掉地上碎裂。我忽然感觉到什么,立刻把手机关了。手放下,才忽然感觉整条手臂都酸,象是提着重物一长段时间。慎之在边上问我:“怎么回事?你脸色变化那么大。”
  我深呼吸好几下才有力气说话:“刚刚打电话来的是董千里,他躲在不知什么地方;前面一个电话是申雪儿的,我告诉了她董千里可能躲在葵花巷;董千里给我电话的过程中忽然有巨响,我听着象破门而入声;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小段时间,再听见什么东西落地碎掉的声音。我忽然想这绝对不是好事,把手机关了。我现在再想想,那边怎么想怎么象凶杀现场,如果进入房间的人杀了董千里后发现手机是开通的,那还不会顺藤摸瓜找上我?我关机还是对的。不过不确切那边究竟是发生什么事。”
  我话说完,我看慎之的眼光立刻深黑如子夜,一脸惊讶和严肃,我想我脸上可能还多个恐慌。慎之沉思一会儿道:“别怕,我们下去拿电话卡再给董千里打个电话,如果接了,最好,如果不接,我们立刻报警。不管怎么说,董千里有经济问题,就他这么个人报警不会是骚扰110。”
  我挽着慎之下去,两人找到酒店大堂里的公用电话拨打董千里的手机,一会儿功夫,慎之立刻放下电话道:“不在服务区。走,随意,我们上去商量。”他拉着我大步跑向电梯。
  我们在电梯里一声不坑的看着对方,有千言万语,谁都不敢说,直到进房间紧关上门,拉上保险,慎之才道:“有问题了,你的直觉可能是对的。”
  我看着他道:“我去报警,就是不知道他们相不相信我。“ 慎之瞑目思索了一下,道:“对,报警。先110,然后我再找公安局的朋友打个招呼。“
  我想了想,道:“不,我来就行。这里面有你的朋友,还可能有经济纠纷在里面,你就要有工职的人,还是不要卷进是非里去。”
  慎之按住我,严肃地道:“你不要胡说,我与你虽然因为照片关系没领出结婚证,但后天就可以办好,我们是一家。这是第一。第二,如果真是申雪儿干的,因为她是从你这儿得知的葵花巷,难保她做事干净,把所有知情者都端掉。所以我不可能放你独自行动。你等着,我来打这个电话。”
  我无语,慎之的话让我感动,也让我恐惧,我相信这个第二不是没可能发生。我看着他用酒店电话拨打110,心想他做事真是缜密,前面用公用电话打董千里的,起码对方查不到是谁打的,在哪里打的,除非对方手眼通天了,这一回用酒店电话,等于是告诉公安我们现在的地址,再加口头说明,更容易取信对方,起码是不在场证明。
  我听着他详细述说完我与他说的事,放下电话,慎之道:“我们等消息,看他们到现场后发现什么,如果真有事情,他们肯定会来电话叫我们明天就回,或者,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联系这边的公安,立刻软禁我们,直到把我们送上飞机。你别再跟我说连累我不连累我的话,就算全是你的事,但我们今天一直再一起,我也脱不开身的,今天,甚至以后,我们都拴在一起了。过来,你脸色很差,我们坐一起。”
  我坐过去,无力趴在他腿上,道:“不说了,不说行了吗?”
  慎之抚摸着我的头发,道:“其实我早对申雪儿的收入有怀疑,我看今天的事很可能是申雪儿在找你前已经与董千里有交谈,她想叫董千里赎单,而董千里推托敷衍,于是依申雪儿的脾气应该是光火,威胁掘地三尺想找出董千里。董千里见此抛出申雪儿的什么短处,反威胁她有把柄捏在他处,我怀疑不出经济问题这个范围。申雪儿恶向胆边生,干脆杀人灭口。但我真看不出她有这个胆。”
  我抬起头道:“这是最大的可能了。董千里手里可能有他们利益交换的证据。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凶杀,如果是,可惜了一条人命。虽然我以前杀他的心都有,他今天破产走到这一步也是我的设计,但是他如果真死的话,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慎之拍拍我的头,道:“看那边110的态度,他们是应该会有行动的,我就不通知朋友了。有什么问题再说。等吧,等结果,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不知道电话什么时候来。”
  我不响,两个人沉默地不约而同地看着电话。
  沉默的气氛非常闷,幸好有慎之陪着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电话惊心动魄地响起。我想去拿,慎之已经先我一步按下免提。“钟慎之先生吗?”那边传来的声音严肃而不失礼貌,“请你开门,北京公安局的同志在外面向你们提供安全保护。”
  我和慎之面面相觑,果然不出慎之所料,而且看来董千里是真的出事了。我跳起身,理理衣服,慎之去开门。果然,门口已经站了两位警察,看来他们是联系好以后打我们电话的。见他们进门,慎之又回去电话旁答复:“谢谢,两位同志已经在我们房间。”
  北京的警察也到电话旁,向那边汇报所见所闻。我们默默地握手站开去,事到如今,只有被动等他们发话。
  过了一会,他们叫我过去听电话。慎之坚持要他听,我随他,我相信他此时比我镇静,而我多多少少震撼内疚于董千里的被杀。我听见慎之在回答问题,旁边的警察帮助补充,我忽然想起,问慎之:“你带的笔记本电脑配的摄像头带来没有,如果有的话,请那边警察也找个类似装置,省得对话这么麻烦。”我知道他配有摄像头,以前没用,最近想时时见我,叫我也配了一个,害我一人在家时候也不敢蓬头垢面。
  慎之立即说声“带了”,把意图向那边传达,看来那边现在也设施齐全,叫我们等一会儿,很快我们就在网上大眼瞪小眼了。我们依照他们的要求,拿身份证出来在摄像头前面示众,然后对比着给个脸部正侧面特写。结合他们深挖的问题和凌厉的眼神,我都开始有种心里虚虚的感觉。听说他们的这些审问手段都是经过培训的,莲眼神都训练过,我开始庆幸我们对的是只电脑了,否则一定更加受罪。
  我们没把自己议论的申雪儿可能于董千里死有关的想法说出来,不知怎的,慎之可能是想着她是他多年的朋友,不大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我想的却是已经死了一个,心软那一个的行径,何必由我们来揭发她。但是我相信公安人员听了我们对事前事后的不带任何推测的描述,他们自己也会产生联想,不用我们来提示。说到董千里死的时候正与我们通话,我们担心自身安全的问题时,公安人员答应帮我们关注,他们问去了我们的住处地址。慎之的身份真的很帮忙,我怀疑与他的单位常和办案警察打交道有关。
  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我们两个眼皮乌黑蔫头耷脑被警察态度客气地送上飞机,待遇不是不好的。下了飞机更是好,有警用车专门来接我们。不过我以前见过一个逃出国的经济犯被捉拿归案时候的场景,警车直开到飞机舷梯旁,还有电视台摄像机伺候,我们比上不足。
  一路上慎之一直紧握着我的手,虽然他还在安慰我,但是我相信他的紧张程度更甚于我,他考虑到的还有舆论和上司的评语。我见他脸色一直很严肃,想开导他一下,便把自己刚想的有点无厘头的想法与他说了,他果然脸色一霁,轻声对我道:“我们两个可算是一帮一,一对红。”
  可不是,我有麻烦的时候慎之帮我一力担着,他头痛的时候我会为他开解。我忽然想道,慎之看中的可不就是我的成熟理智。他曾对我说过老婆就要找希拉里那样的女人,回家说话也有对手。看来未来的生活中,我们得一直一帮一一对红下去了。
  到警局,公安人员对我们还是那种疏远的客气,不过我们两个也算是有点见过世面的人,认为应当如此,也就不以为意。专案人员给我们拿来个包裹,说是今天一早上混水庄园关心安全时看到的,还有慎之的一封信。慎之先拆他的信,一看是个公司寄来的邀请函,请他务必光临产品订货会云云。我端着包裹左看右看,笔迹不认识,交寄人不认识,而且也没人说过最近要给我寄包裹过。我干脆把东西放下道:“说实话,我不知道是谁寄给我的包裹,这年头恐怖事情太多,我不敢拆。”
  公安人员看着我道:“你放心拆,没有爆炸装置。”
  我心想,这就是了,他们拿到包裹一定已经做过一些技术处理。想到我是解开谜团的最后环节,我还是有点好笑,感谢我国的法律越来越保护公民的权益。
  拿刀划开箱子,里面是个免碎包装的采访机,还有一张光盘。我立刻明白这些是什么了,是董千里寄给我的有关申雪儿的证据。他可能怕字被人认出,所以叫别人帮他写的单子,而里面也没附上任何文字。但是我心里清楚,不由感慨:这家伙一生流连花丛,其实心里是明白的,我是唯一没贪他便宜真心对他好过的女人,所以他把关系重大的证据交给我保管,希冀有翻身那一天。但他终究至死还是不明白,他的潦倒却是我一手设计的。我没仔细看那两样东西,直接交给公安人员,我想他们此时也明白,这里面有乾坤了。
  他们没回避我们,当场放给我们听。首先是录音,果然,里面传出的是申董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证的行贿对话。放完,他们问了我录音可能牵涉到的内容。我不加一丝一毫自己的猜测,给了他们答案。随即的光盘我看得转过头去尴尬不已。近来针孔摄像消息层出不穷,没想到董千里也赶了这时髦,这人总有好路不走走歪门邪道的潜能。即使申雪儿要过他的色,那也没拿刀子逼他上床过,两人我看当时还是你情我愿的。我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董千里这人该死。”
  慎之也偏过头不看,道:“拿这种东西威胁申雪儿,这人确实该死,人渣。”我不知道他当时心里有没有联想到我,他不说,我也不问。到我们这年纪谁没有历史,既然时间不可能往回流淌,人生无法从新来过,谁都不可能跑到彼时帮上对方的忙,有些事还不如眼不见耳不闻。
  所以在后面的问话中,我直接告诉他们:“我同情申雪儿,不可能再就此事做任何推理和猜测,你们可能不大会从我嘴里听到折中的观点。另外,申雪儿是个出身高干,眼高于顶的人,她自会想办法摆平经济问题,没必要杀人让自己走上绝路。而且连这种受贿等场合都会留下证据的人,我现在已经不相信她会布置什么雇凶杀人。”
  慎之也附和我的观点,“我和申雪儿一起长大,她这人外强中干,遇到真狠的,她也就忍气吞声了。我相信她受到威胁时候有杀人的心,但是未必付之以行动。”
  公安人员锐利的眼睛在我们两人之间打转,脸上却依然是客气的表情。但是我看得出他应该听出我和慎之两人为申雪儿辩解的内涵的不同,我是就事论事,而慎之是有点感情成分在里面了,我不怪他,多年的朋友,虽然没最后走到一起,但怎么也会互相理解有点感情的。
  公安人员又问我们一个问题:“你们关掉手机,到下楼用公用电话拨打董千里手机听到不在服务区回答,你们估计当中有经过多长时间?”
  我和慎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不出五分钟。”话音才落,那个公安人员立刻一声“对不起”,抢了出去,留我和慎之面面相觑。我忍不住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慎之也道:“这也是线索?” 我们等了好久,看报纸,吃他们给我们拿来的盒饭,没人管我们,我们似乎可以到处走,但是我们没敢乱动,这是什么地方啊,想着都脊背发寒。
  慎之的电脑此时发挥难得的娱乐功能,我们玩里面的空当接龙,谁输谁让位。我这是玩熟了的,而慎之可能不怎么玩,总是行不通,于是总是我霸着电脑,我后来内疚不已,让他三局。玩到两眼迷糊时,才见刚才那个问我们话的公安人员进来,虽然他脸色依然似乎淡定,但是我们是狐狸精啊,一看就看出他眉梢眼角的喜悦。他进来就问我一个号码,“这是昨天与你通话时候董千里手机的号码吗?”
  我应声“是”,其实前面问话时候他们已经问过,我想他们此时已经在葵花巷房子五分钟距离范围内找到了那张被凶手抽出的SIM卡,找我再确认一下这个号码。既然如此,我又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翻出通话记录给他看。等他出去再回来,我们俩被他客客气气地送出局。
  我们直到坐上慎之的车,两人才大气一喘敢说话。慎之抢前了一步:“我都在那里面担心,别把我们拖到明天耽误我们的办证。”
  我一听,心里一松。我不知道是不是慎之看了那张光盘知道我心里有想法,特意来安慰我的。我感激他。经过昨天今天,我察觉我们两人之间似乎已经有了更高层次的患难与共的微妙联系,起码,我比以前更爱他。
  
  十一 从此混水不摸鱼
  我和慎之很忙,忙着结婚,忙着接慎之的调令,忙着通知朋友把双喜临门的酒一起喝了,还要忙着接触本省商界闻人。感谢尚昆林唯平夫妇,他们俩帮我们安排会见,而且效率奇高地筹集到一笔善款,给我们带到上任新地作绿化专用款。
  而混水庄园暂寄给一个林唯平推荐的中年女子管理。此人言语大方,反映灵敏,始终面带微笑,一人独立领养着三个孤儿。我看她是个有历史的退隐人,比我涵养更胜。她叫于凤眠。后来侧面打听一下才知,原来她曾经也叱咤风云过。
  我找个时间独自开车到董千里老母住所,那是个离城很远的山区小村落,可称得上山清水秀。我以前来过这儿,他家具体方位已经忘记。但是不用寻问,村中也就十几户人家,登高一望,谁家扯着白幔办丧事的就是。
  我走去董家,他家老母居然还认识我,见了我就扑地大哭,我听不清她夹在哭声里的话说的是些什么,但看旁边的人,好像是董千里的大姐,她说她娘总念叨着我,说要是我管着千里的话,他也不会横死。我无言以对,留下五万块现金,跟他大姐到董千里新坟拜祭。
  他大姐带我到后,很识相地回避了,留我独自在那里。我也没鞠躬,站了一会儿,就挑块草地坐下。说实话,董千里一死,我心里百样感受中,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有一样是松口气。他了解我的事太多,而且他又不是个君子,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跳出来挟此威胁我,而我如今是慎之的夫人,他需要有个清白的名声,需要有个清白名声的妻子。
  而我知道我的历史并不单纯,虽然慎之也知道大概,但他没来问我,看来他以后也没打算问我。他只是说,他以后会更疼我。
  我庆幸又再世为人。我遇见董千里时候不是没有快乐过,他让我懂得为女人极至的快乐,但一年后等他脚跟站稳,他开始让我明白什么叫花心,什么叫弃妇。要命的是他宿花眠柳,却将花柳报应到我的身上。我一觉醒悟,只觉全身肮脏无比,恨不得持刀杀掉董千里,拿剪刀阉了他。但是我终究爱惜自己的命,一日之间搬出所有家具衣物拿去荒郊烧毁,换一道门锁把董千里隔绝于我的生活之外。
  随后我独自上路,出省在外寻医近一年,我不敢在同一地方多呆,给人留下面熟印象。我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独自忍受着脏病和医生冷漠眼神的双重折磨,而家人朋友只知我潇洒开车旅行去了。终于病根尽除,我带着大黑小黑回家,开始建设混水庄园。
  此后我一直梦魇不断,我怕见董千里,怕他合理推断出我被他传染过脏病,我相信如果我父母知道的话,会老心欲裂。我设计董千里,但不敢被他知道,我冷笑看董千里惶惶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接到他的电话还是不得不给予帮助,我就是怕他把内情说出,那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随着董千里的死,那段记忆终于可以埋葬了,而我心中的怨气也可告终。我终可甩掉包袱,轻装上阵。 董千里姐姐在坟前点的那三柱香还没燃尽,我已经下山了。
  临上任前,慎之带我去公安局找到那位负责董千里专案的公安人员,慎之带去几袋喜糖,告诉那人我们以后去的地方和联系方式,请他如果在办案中需要我们提供什么的话尽管来电询问。那位警察显然没想到我们会如此周到,非常热情地亲自泡茶款待我们。而他后面说的话让我们大吃一惊。原来此案昨天刚破,线索就是扔在五分钟行程内某一处的SIM卡,细心的公安人员在上面发现了个很清晰的指纹,按图索骥从档案库中查到凶犯身份,于是千里追凶,终于落网。
  原来案情非常简单,董千里变卖家产获得巨额现金,被那凶犯窥见,于是一路跟踪上门,杀人劫财。 而原来被怀疑的申雪儿却因此被牵连出经济问题,收监调查,也算是她不运气。
  从公安局出来,我和慎之面面相觑。原来别人并不比我们复杂,是我们思想太复杂了,把别人也想复杂了,以致担心至今。现在好了,所有疑团都已消失,我们大可放心上任去了。
  只可惜,那边的混水因着慎之的身份,我只可趟,而再不可摸鱼了。事实是,去到那里,我成了传说中人见人爱的散财童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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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WQ_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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