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流觞:无处安放的婚姻
原名:之子于归
序曲
谈笑回头看看自己的小车,虎头虎脑的黄色小雨燕几乎要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雪花里。来北京这么久了,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山区和京城果然不一样。
“你这里有没有招待所?这么大的雪我开不回去。”脑子里空空的,谈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雪花上,忽视事件的前因后果。
面前有几颗金星闪烁,绿色在雪幕中分外显眼:“谁让你这个时候来了!”那人有些激动——愤怒的激动。
“下雪,我开不回去。附近有住的地方么?”谈笑继续陈述事实,好像不知道对面有人火冒三丈。
“你来到这么突然,我什么准备都没有,能住哪里?!添乱!胡闹!”陆枫的脸涨的通红。
连里一堆烂事儿。他从军校毕业过来,兢兢业业的工作了这么些年,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就看今年。但是,不知道哪根高香没烧好,竟然碰上个愣主——趁着风雪逃跑了!为了找他,连里已经熬了一个通宵了,谈笑又在这个节骨眼不期而至,陆枫觉得头都大了,“算了,你先住我那儿吧。”
所谓“他那儿”,也算不得一个正经的住处。
陆枫下到连队,一门心思扑在训练上,没有要宿舍。自己一个人也没觉得不方便,一直住在办公室旁边一个很小的房间里。一张单人床,被战友们私下里称为“小龙女的绳床”。如果谈笑住在那里,他只能换个地方。不是不能挤在一起,是怕挤坏了床,毁坏公物。不过,陆枫暗忖,谁知道今晚能不能睡觉!即使顺利的把那个逃兵追回来,如何控制老兵的情绪还是个问题,在这个节骨眼,可不能出任何岔子。
谈笑点点头,好像没有注意到陆枫的不耐烦,只是为解决了住处松了口气。
陆枫扫了她一眼,那副水波不兴的样子让他的火气更大!
把车开进大院,有些窗口偶尔会冒出一两张年轻的脸,闪一下就缩回去。
谈笑裹紧大衣,从后备箱里提着陆枫妈妈带给他的东西,上了三楼。
小屋很小,谈笑把东西递给陆枫。陆枫端着一个脸盆进来,里面放了些水:“晚上你先用这个吧,楼里没有女厕。明天路况好些了,我再带你去招待所。”
谈笑还是面无表情,裹着大衣坐在床边。
陆枫放下盆子,一时找不到话。搓了搓手说:“我还是有事,你自己收拾吧。”
谈笑点点头,沉默着。
陆枫也察觉自己的态度有问题,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深深吸了口气。想起那些烦心事,忍不住叹气,掉头就走。
安置好谈笑,外面风雪似乎有些小了。陆枫坐在办公室里,指导员赵伯洲正在翻解放军日报。其实赵伯洲也很想知道陆枫家亲属来的事,只是碍着斯文,不好开口。那些“没大没小”的排长、班长们都忙着安抚自己的部下,一时半会儿,屋里到显得有些冷清。
赵伯洲看出来陆枫心情不好,想了想说:“老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是追回来了嘛!我想,上边应该不会过问。毕竟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太严了也要考虑影响。”
陆枫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伯洲叹口气,“现在的小孩儿啊,太娇惯。稍微受点苦就要死要活的。你说,这再难受有死难受吗?唉,不能打不能骂,思想工作还得做。可是,你说一句他有一百句在等着你。唉!难啊!”赵伯洲连着叹了两口气,最后用摇头结束了他的感慨。
他似乎忘了,陆枫也是家里的独子,也曾经破坏校规差点被劝退。但是现在的陆枫,早就不是当年。人们也很轻易的忘记了过去。而陆枫,对赵伯洲的感慨早就习以为常。
其实,论外表,陆枫比赵伯洲还像政工干部。胡子永远剃得趣青,领子永远扣得周正,连头发都是数年如一的发型。年纪轻轻,嘴角已经有了深深的法令线,足见平日某种动作做的有些过多。
干部们私下议论,连长是不爱说话,要是真的唠叨起来,可比指导员能多了。有一回陆枫喝多了,天文地理,古往今来,从原始社会的狩猎,到将来的星球大战,整整说了一个晚上。把那些一起喝酒的没醉的听精神了,醉了的醒了继续听。可惜,陆枫说着说着自己给说醒了,打那儿以后,就再也没多喝过。即使是自己的喜酒,也是点到为止。
现在,他的脑子还不能说停就停。
他想回去看看谈笑,至少照顾一下女人的情绪。他告诉自己,好男不和女斗。女人天生就是给男人添麻烦的,他应该有风度把这个包袱背起来。可是赵伯洲的话又把他的思绪引到逃跑的新兵上,想起前路未卜,就懒得再理谈笑。
自己的老婆,还能跑了不成?!
他已经26了,在军校是优秀学生,在部队是优秀排长,优秀连长,可是,作为男人,他也许还算不上优秀。如果以一个人的恋爱经历来衡量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成熟度,那陆枫可能连及格也不够。
他的梦想就是当兵,当好兵,当元帅。他的青春期,全部“躁动”在对战争和将帅如饥似渴的探索中,竟然丝毫没有注意本来应该关注的对象——女生!
如果不是那次相亲,如果那次相亲的对象不是谈笑,一切都会不一样……
谈笑很快安顿好自己。躺在床上,听着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右手拇指扣在左手手腕上,数着脉搏跳动的频率。
一二三……这是对付失眠很好的办法,在母亲走后的日夜里,这个法子帮她走出阴霾,但是今夜,却不管用了。
她知道什么东西最管用。但是,如果她可以放肆,就必须承受明天被人发现的尴尬。而且,她不愿意为一个——男人——用这种方法。然而,还没来得及衡量,眼泪已经喷涌而出。心中似乎有两个小人,一个已经晕倒在地,另一个只能无奈的叹气。有什么么尴尬难堪,明天再说吧。
今夜,且放肆一把!
谈笑放弃的捂住脸。
说不清什么原因,或者是根本不愿意去探究问题的根源,只是在这个时刻,所有的记忆片段在兜兜转转了无数个流年之后,终于集中到某个轨道上突然来袭,猝不及防,便悲从中来,不由得潸然泪下,或许未见有多少可触的痛楚,只是那么难过,无法自持……
深渊中,谈笑看见母亲的脸,一样的潸然。
难道,这便是女人的结局?
谈笑坐起身,打开窗帘,推开窗户,冷风扑面而来,夹着雪花,冰凉沁骨,这才是她熟悉的感觉。世事当应如此!
就像三年前,那样的的大雪天,鹅毛大雪覆住故宫角楼的重檐琉瓦。她开着车走在最喜欢的景山前街上,并不知道即将见面的男人会带给她怎样的一个转身……
第1章 相亲
三年前。
京城很干,水分越来越少。即使预报有雪,多半是安抚人心,平息干旱的谣言。
谈笑关上加湿器,看着外面昏黄的天空,伸手关上显示屏。
“谈笑,这么早就走了?”
“嗯,有点事。”
“后天你就出差了,利上公司的年度审计文件看的的怎么样了?”
“明天晚上mail给你。”
“好的,节日快乐!”
同事笑眯眯的送上祝福,又埋头工作了。
即使是过节,在这些人看来也不过是一个稍长一点的假期,还有可能过不上。
谈笑大学毕业时拿到资格,实习期满后转到了另外一家律所。虽然底薪不高,但是这家律所的老板是法律界的资深人士,案源很多。谈笑觉得自己能做这里的办案律师对今后的发展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心里很满意,工作也格外卖力。
但是除了工作,还有别的——比如说生活。
今天是相亲,地点在复兴门附近。谈笑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辆黄色的小雨燕,虎头虎脑的外表看起来非常有精神。同事们都说这辆车和她的外形不太相符,不过既然个人喜欢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的好友那娇倩说的一针见血:便宜!
真是便宜。
这辆车是二手车,谈笑以前所里的一个同事要换大车,这个没开两年的旧车降价太快,卖不出手。谈笑以略高于二手车市场价的价格买回来,貌似吃些亏。但是这个同事是个非常细心的人,车保养的和新车差不多,也没跑多少公里。比起到二手车市场买一辆不知底细的车,还不如稍贵一些买知根知底的。双方皆大欢喜。谈笑更是把这件事当成某种吉兆,时不时的拿出来证明自己的运气。
京城冬天的下午六点,路上少了昔日车水马龙的景象,露出古都特有的肃穆萧杀。明天是元旦,公休一日。后天出差,二月份过年,谈笑想着行事历,车已行过长安街。
谈笑驾车转入立交桥辅路,暂时脱离工作的脑子突然冒出四个字——“之子于归”。
这是上午和所里一个女律师聊天时提到的词。那个女律师早年法科毕业,曾经是国家财政部的官员,退休不想休息又拿了资格证出来当律师,老公办了一个企业,唯一的女儿明年考大学,今天的相亲对象就是她介绍的。
她说“之”是“这”,“子”指“女子”,“于归”就是“出嫁”。古人认为女子只有嫁到夫家才算真正回家——“归”了。
谈笑听后莞尔,难怪古代的女子都受男人欺负!若是男人娶到老婆也叫“归”,恐怕这世上拼命争取的就是男权了。
郑律师看出谈笑对婚姻有点别扭,不知道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只好泛泛的说:“这人哪,到什么年龄做什么事儿。该结婚就结婚,该生孩子就生孩子。别排斥,你们现在年轻,总觉得有时间有精力,可是时间精力这东西消耗的最快,还没注意的时候就用完了。你看,我现在虽然身材没你好,皮相没你年轻,可是跟同龄人比起来也不算难看。这魅力……呵呵,还是有的,不耽误!告诉你一个秘诀,有了它,这辈子你都不会受欺负。”
谈笑不知道谁能欺负自己,但是还是睁大眼睛听着。
郑律师说:“独立。有了这俩字,就等于孙猴子进了炼丹炉,炼出火眼金睛,还没被烧死。”
谈笑哑然失笑,这不是老生常谈吗?至少对她而言是这样的。从母亲身上,她已经看出独立对于女人而言有多么的重要。重要到可以不要男人,不要孩子,不要家庭,也不能不要独立。而婚姻……如果为了独立,那么爱情也不是必要条件了。
谈笑讨厌动不动说爱的女人,更不愿意看见为爱牺牲一切的人。那是她心底的一个黑洞,一旦打开,所有的快乐就像一道暗淡的光线,倏地一下子被吸进去无影无踪……
相亲的地点在翠微大厦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面不大,装修也一般。谈笑把额前的刘海向耳后抿了抿,黑色的头发齐齐的垂在白衬衫的硬领上面,发尾微微内扣,利落而不失温文。进门解开大衣的扣子,转头看向约好的桌子,在那里,已经坐着一个军人。
陆枫习惯性的提前赶到约会地点。熟悉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甚至包括价位,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荷包。
谈笑是那种存在就不能让人忽视的人,似乎她周身总是环绕着一种气场,压着别人,压着环境,压着目光。
陆枫不着痕迹的审视谈笑,这个女人挂着明显的黑眼圈,看起来非常疲惫,甚至不像二十多岁的人。眉目疏朗,说不上惊艳,仔细看却是耐看。陆枫总觉得谈笑的眉眼间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那双眼睛空灵的好像什么都看透,时不时挑起的嘴角好像在嘲笑所有人。但是这种嘲笑却让人无法感觉到恶意。只是告诉你:别耍花样,你不觉得很累吗?
可是,看她举手投足举止应对,却彬彬有礼,又高高在上。女人到了这种境界,只能选“女强人”这个词;或者用指导员常用的一个字来描述—— “做”(zuo 一声)。拿着捏着,好像心里藏了千百个念头,嘴角一动就是数不尽的妖魔鬼怪要冒出来!
不过,谈笑抿起头发的时候,陆枫也在看她。一只小巧圆润的耳朵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一种雄性动物的视线抓住了。
陆枫一直认为男人和女人的结合动物性原因高于社会性原因,爱情只是女人闲着没事拿来玩儿的。对于男人来说,活塞运动本身的意义应该高于其对象的选择性,所以才会有异性恋、同性恋、自慰等等。反正万变不离其“宗”,不过是从往复循环中获得肉体的快感。他也实践过,甚至觉得若是这就是全部的根本,结婚简直是件太浪费时间和生命的事情。
但是,人不能不结婚。到年纪了不结婚,就会被视作怪物。
陆枫觉得一定要用最短的时间解决这个问题。
正好元旦探亲时,老妈的朋友的朋友说他们外聘的一个顾问如何如何好,一定要见见。
战友里面相亲成功的不在少数,作为一种经过验证的有效方式,陆枫并不排斥,关键是是相亲的对象如何。最好能像隆美尔的妻子,或者巴顿的妻子也行。在他心里,唯一的浪漫可能就是巴顿写给妻子的情书,里面充斥着对战场的向往和躁动。巴顿热情的向年轻羞涩的未婚妻解说康伯雷的战斗,详细的说明坦克的效能。
陆枫崇拜两个人——隆美尔和巴顿。因此,他认为自己的妻子,就是那种可以坐在旁边,安静的听自己谈论战争坦克飞机导弹的女人。
谈笑不是比阿特丽思。
她是那种都市里的女孩,心里藏着千千结,外面穿着厚厚的盔甲,刀枪不入,还能无情的还击。第一眼,陆枫就觉得她是一把精巧的勃朗宁手枪。
谈笑打量着陆枫。
那是个军人,所以具有军人的一切外在特征:军装,笔直的坐姿,严肃的表情,还有白瓷杯边突兀的黑手,以及修剪整齐的指甲。谈笑想起关于军婚的种种规定,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军人,意味着什么?
稳定的夫妻关系;聚少离多的日子;差强人意的社会地位……应该够了吧?尤其是“聚少离多”,谈笑觉得很满意。
谈笑见陆枫不开口,便道:“我是谈笑,谈天说地的谈,笑话的笑。讲笑话的意思。”说完,她习惯性的笑了一下。就像与客户见面,这些笑容已经成了习惯。
陆枫低下头,他没想过自己要找一个“白骨精”。虽然面前这个女人挺吸引人的,但是她能忍受军人妻子的日子吗?这种女孩子,终日应酬灯红酒绿,能耐得住寂寞吗?陆枫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什么阿特丽思,在中国,能找到老婆就不错了!
唉!陆枫心里叹口气,没有想继续深交下去,连提问都觉得浪费时间。
“能问下您平时都做什么吗?”谈笑打开僵局。
陆枫坐直身子,简单地说:“训练。”
“一直吗?”
“每天。”
“那今天呢?”
“探亲。”
“所以您不是每天,对吧?”谈笑抬起头,鹅蛋般的脸上挂满了笑意,“别介意,开个玩笑。我也是每天工作,但是今天相亲,所以也不是每天工作。”
谈笑用同样的逻辑调侃了一下自己,有些冷的笑话,需要对方配合暖场。
陆枫初听谈笑的推论,尴尬之余觉得有些恼火。粗粗的眉毛一碰,一股火气呼啦啦的扫出来。偏这时,谈笑又道了歉,那火气就显得有些没道理。陆枫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笑了一下试图缓和局面,抬头正好遇见谈笑笑意盈盈的眼睛。不经意间,一丝婉媚如丝流泻,缠住陆枫的目光。
谈笑心里打着算盘,嘴上开始不停的问。也许是职业习惯,她没太考虑陆枫的感受。
“您探亲时候多吗?”
“不多,这么多年除了毕业那次,这是第一次探亲。”
“那您有没有转业计划?对不起,这样问可能不合适。不过我想知道您对未来有什么规划?”
陆枫已经觉察些许的被动,莫名其妙的就想扳回一些。方正也没指望两人有什么发展,陆枫诡异的看了一眼谈笑说:“我打算就是喂猪,也要在部队里呆一辈子!”
“呵呵!”谈笑捂着嘴干笑了两声,脸上应景儿的露出些许尴尬,“嗯,明白,革命事业嘛!现在能这么奉献的人不多了。那你父母怎么看?”
“他们很支持!”陆枫更尴尬了。谈笑似乎没有他预想的那种情绪,好像他就应该喂猪似的,好像他就是个喂猪的,而且看起来谈笑也没把他想成干别的——喂猪的!
陆枫无比沮丧,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谈笑以为陆枫不耐烦了,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一字:“最后一个问题,您的身体——我是说生理——没什么问题吧?”
轰!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气的,陆枫双手啪的摁在桌子上。使劲压了压才没有站起来,脸上一片飞红——应该是纯黑!
谈笑无辜的解释道:“既然是相亲,总要了解清楚。这些问题迟早要面对,问的直接些,但有助于提高效率,希望您能理解。况且——”谈笑看看自己的表,“我的时间——一样有限!”
陆枫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来的话:“我们……不可能面对这个问题!”这太伤面子了,要是每次相亲女方都问这个问题,他还怎么做人!
谈笑道:“是吗?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可能发展到面对这个问题;还是您的身体不适合结婚生子?”
“我对你没兴趣!”陆枫低低的吼出来。这个女人极其无礼,他也没必要保持面子。
谈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黑色皮夹子,银色金属的扣子轻轻一按,里面是一打整齐的名片。食指和中指拈出来一张,递到陆枫面前说:“我对你有兴趣。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通了,随时和我联系。”
陆枫的脸有那么一瞬有些发白,然后就是更黑。面前这个女人欠揍,但是他从不打女人,真的不打女人。陆枫攥紧拳头,藏在桌子底下,一声不吭的压着火。他准备稍稍平息一下再走,省的破了自己的规矩。
谈笑宛若不知,继续说:“我直说吧。如果你不需要一个爱你爱的死去活来的女人做老婆,而只是需要一个老婆,我想我可以做好。当然,作为丈夫这个职业也需要你有所付出。第一、我们自己单独住,但是我会带你照顾你的父母;第二、我的工作非常忙,不可能三天两头找你或联系你,希望你不要在这方面强求我;第三、我希望你能永久献身部队,我不需要随军。这些条件归结起来只是一点:结婚,但是保持彼此独立性,互不打扰。当然,我会在必要的时候去探望你,略尽夫妻之责。还有,如果您以为这个条件让您可以沾些什么便宜的话,麻烦您仔细看看我的名片。作为法律从业人员,我会尽量使用我的权利。”
陆枫目瞪口呆,是他离开社会太久,还是这个女人不属于社会?
谈笑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反应,站起身道:“你考虑一下,后天我要出差,麻烦您尽早回信。从郑律师的介绍来看,我觉得您也是位理性的人。个人觉得,这件事,对我们都划算!”
第2章 进展
陆枫拿着谈笑的名片,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女子?
陆枫的眼力是百米穿杨的水平,从谈笑手里接过名片的时候,敏锐的发现她的手似乎在抖。一扫眼的功夫,他就明白眼前这个女子也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强装镇定。不过,愈是这样,反到吸引了陆枫的好奇。就像猫和狗相遇,猫儿怕得要死的,却要龇牙咧嘴炸毛嘶吼要把狗狗吃似的。要是狗狗动一下,那小东西立刻就会嗷的一声,撒丫子跑远了。有的狗狗胆子小,会被猫猫吓跑;有的狗狗经验丰富,上去就把猫猫摁倒;有的狗狗胆子大经验少好奇心还挺强,就会磨磨唧唧的围着猫猫转,这个时候就该猫猫抓狂了。
陆枫就是最后那种小狗,谈笑从不觉得自己像猫。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对婚姻的恐惧已经和对男性的恐惧同一了,所以张牙舞爪甚至弄出这么个条件——吓唬别人给自己壮胆——并不意外。或者,她一直如此张牙舞爪。吓唬别人也吓唬自己?
看穿了谈笑,陆枫觉得有些可笑,基于人类最基本的邪恶因子,陆枫并没有上来就拒绝谈笑,而是答应回家考虑一下。
所以,当时谈笑的脸就白的有点吓人了,然后就是红的吓人。当然,作为一个装腔作势的高手,谈笑还没那么容易被人撕下伪装。陆枫想着谈笑瞬间千变万化的表情,越想越好笑。从抽屉里翻出介绍人提供的照片,看着里面美得像画皮的女人,再看看手里的名片,忍不住哈哈大笑。
陆枫的梦想是像自己的偶像——隆美尔或巴顿那样,做一个职业军人。这个梦想在少年时像把烈火把他烧得五内俱焚,躁动不安,直接决定了他参军上军校的一切举动。而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和真正部队生活的捶打,现在的他已经变成老君炉里的臭石头——习惯了理想之火的焚烧,却不那么在意它们了。而那些关于爱情妻子的描述,在陆枫看来也是痴人说梦,远看很美,近看一般!
这个思想基础,在否定“爱情必须论“这一点上与谈笑的具有某种程度的契合。所以,陆枫也开始不自觉的循着谈笑的思路考虑问题。两个负责任的人纯粹的搭伙过日子——这个建议的可行性比山崩地裂的誓言似乎更可靠。基于夫妻义务,两人互相配合互相支持,应付社会舆论和外界压力,同时还能全力以赴干事业。这有什么不好吗?
陆枫反问自己,但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想了好久,他才记得,谈笑——作为一个女人,这么理性,是不是有点反常?
家庭不幸,不相信感情(虽然感情的确子虚乌有,但是女人嘛,离不了那玩意儿。)?身世坎坷,看透世情?情路艰难,破罐子破摔?
陆枫越想越觉得不靠谱,他可不想当女人冲动下的牺牲品。
得好好谈谈!
除了谈笑提议的动机,陆枫认为还有第二个很重要的问题——离婚。
虽然谈笑说不会打扰他的工作,但是他还得考虑女人可能会脑袋一热爱上别人,然后毁天灭地的离婚重来。
这个问题很严重。
陆枫当然记得在军校的时候,别人是怎么议论教物理的陈教授。他的教学水平很高,同时研究能力也很强,就是总提不上去。因为人们私底下啊说到他时,总是说:“哦,老陈啊!他不是离过婚吗?”虽然陈教授早就离婚了,甚至也重新建立了家庭。但是离婚的存在就意味着无论这个男人多么能干、多么强大,这世上总有一个“女人”是他“搞不定”的。继而,推理就会霸道的变成:连个女人都搞不定,你做什么都有缺陷!
至少,陆枫是这么推理的。
他认为,离婚是一个男人组织能力欠缺的表现。像巴顿隆美尔这些出类拔萃的人物都是后院稳定、家庭安宁的表率。一个男人不仅应该经营事业,至少在“社会基本单位”这个问题上也不能让人有微词。
陆枫想来想去,觉得有必要再见一次,而且应该谈谈离婚的问题。
总而言之,如果不考虑感情问题,谈笑的提议很有创意,也很现实,很符合他目前的需要。自己不妨一试。
陆枫靠在床头,第二次见面的决定在脑海中初步形成,然后就开始打量着手里的照片发呆。虽然是艺术照,不过还比较像本人。陆枫又想起初见面的感觉,谈笑身上那股忧郁是从哪里来的?看年纪似乎不大,为什么竟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呢?陆枫越想越觉得谈笑不过是把玩具枪,根本没那么可怕的!
想起自己竟然被逼的几次差点失态,陆枫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陆妈妈听到笑声,匆忙跑上楼听墙根儿。可是陆枫又不笑了。等了一会儿又笑了,心里有些担心。不知道儿子犯什么神经?这时,楼下的老子叫开了:“什么味儿啊?什么味儿啊!”
坏了,糊锅了!陆妈妈灵机一动,掉头跑下楼,弄好饭菜,顾不得老公,第一时间冲上来,推门叫儿子吃饭。陆枫猝不及防,手里拿着谈笑的照片被老妈逮着正着!
陆妈妈一目了然,儿子这是上心了。想到这里,陆妈妈心里一喜,总算有他看得上的!但是表面上还是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行啦,行啦,还不知道人家待见不待见咱们呢!吃饭去。回头我去问问你郑姨。”好像陆枫已经看上人家,就等人家姑娘点头了!
陆枫也不知道老娘哪儿来的热情,刚想解释,手一抬,发现自己还拿着谈笑的照片,又觉得底气不足,脸上又热了。
不得不承认,那是把做工极其精致的玩具手枪。
谈笑有点惊魂未定。
别的男人听见她的要求,最好的反应也就是礼貌的认为她有病不予置评;恶劣点儿的,干脆就要求上床;好为人师的,愿意给她讲讲人生道德情操什么的;卫道士的老古板们会推下眼镜,然后一副被强奸的德性落荒而逃。这个陆枫,竟然——
考虑一下?!
难道有戏?
怎么可能!
会不会有诈?
谈笑当晚就致电那娇倩,就此事情先讨论后八卦了一下。从该行为是否有诈出发,到谢霆锋对张伯芝不离不弃,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那大小姐告假睡觉,谈笑才发现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谈笑骨子里有点天生的“得过且过”,若非生活变故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努力,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这股子“得过且过”的劲头又上来了,谈笑放下电话,洗掉脸上的面膜,关了电脑,钻进自己的被窝。
车到山前必有路。
更何况,那个陆枫长得也不错。只要不是性变态,到时候还不一定是谁吃亏!
狗狗绕着猫猫转时,猫会慢慢退到墙角,然后静待敌人采取实质性举动。这个时候,不排除个别猫儿没心没肺睡一觉的可能性。
第二天上班,郑律师笑眯眯的问谈笑的意思。谈笑搬出经典回答,笑眯眯的说:“啊,人嘛不错。”
“那就是——还行了?”
中国话就是这么微妙,谈笑从语言的严谨度焦虑考虑了一下这个此,然后发现自己的词库竟然找不到对应的答案!
就好比对方问你:“how are you?”
你一定要回答:“fine,thank you! And you?”
如果对方问你:“How do you do?”
你就要换个答案,继续fine就不fine了。
什么叫“那就是还行呢?”
这显然是有标准答案的,相亲老手都知道,这种问题不能轻易给。谈笑经验也很丰富,但是陆枫吓到她了,那句“考虑一下”,打乱谈笑大脑里的所有程式,关于这句话的标准答案似乎不太标准了。
这就叫特例。
特例不成为先例,所以没有法律效力。
但是特例对个体往往是永恒的,谈笑不知道,她这次的回答会不会让自己从相亲的自由王国堕落回必然王国,受到什么拘束?
郑律师还等她回答,谈笑从思考转到思想,从思想转到思索,然后转回思考还是没找到答案。只好笑了笑。
这一笑——
用陆枫转述的话就是:“郑姨说,人家姑娘满意极了,都不好意思说话。只能害羞的笑了。”
这样的描述大概只能骗骗陆妈妈和郑律师,陆枫听完转述,极为肯定谈笑不是害羞。但也不知道是什么。作为一只好奇心极强的狗狗,只能更加猛烈的“转圈”——打电话,约见第二次。
这一次,他不想惊动任何人,亲自打了过去。
谈笑迟疑了一下,答应了。陆枫放下电话,发现自己手心竟然全都是汗!
见面后,陆枫也大大方方的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这样才显诚意嘛,谈笑上次的威胁很明显,他也不想被人误会成想沾便宜的。
听了陆枫的问题,谈笑想了想,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陆枫,才点点头,似乎相信了陆枫:“也难怪,其实是我太唐突了。其实以前相亲,也不是没有合适的。我也提到过类似的条件,可惜像你这么认真对待的没有,一个也没有,甚至还把我当成神经病!至于为什么这样做,我也不太清楚。只不过觉得——你看,我们周围的人结了离离了结,死去活来的有之,怨天尤人的有之,最轻的也要买买醉吼两嗓子。既影响自己的健康,也影响周围人的生活环境。我觉得吧,婚姻如果真的是坟墓,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入古墓派。这样婚姻反而起到了保护的作用,不受外界的影响,还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陆枫当然知道什么是古墓派,笑道:“在古墓中来去自由?”
“差不多,但也不完全是。古墓派不会背叛古墓,他们维持着古墓应有的清冷,所以古墓也保护着他们与外世的隔绝。如果婚姻当真如此,为了发挥他的功效,我想就必须把感情这种虚无的东西剥离开,还原它本来的保护和隔绝功能。你说呢?”
“似乎是这个道理。所谓爱所谓占有,无非是为了保持婚姻的忠诚性。如果能用另外一种责任或义务保持忠诚的持久性,没有爱也无所谓。”
陆枫有种坐而论道的感觉,不知道是谈笑引他有了这些心思,还是本来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反正就那么大大方方的说出上述离经叛道气坏老妈的话。
谈笑接着说:“感情是一种很难量化的东西,如果可以用具体的可以做到的事情作为标准,就好像古墓的砖一块块踏实的砌上了。”
“什么标准呢?就是你上次提到的?”
谈笑点点头,不忘反问一句:“或者你还有补充?”
阳光照在她的眼睫毛上,外面的积雪尚未融化。雪光天光被玻璃分解成七彩,落进店里,又落在谈笑的脸庞上。倏忽间,仿佛一朵很小的蝴蝶扑着闪亮的翅膀从谈笑的羽睫上飞过,瞬间绚烂!
陆枫闪了一下眼,赶紧去看别处,心里想着的问题脱口而出:
“离婚怎么办?”
天地良心,他如果多思考一下,都不会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可是,他只是一只好奇的缺乏经验的小狗。面对那种叫“猫”的生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谈笑愣了一下,随后说:“我不太相信,在你充分履约的情况下,我会违约。不过为了防止头脑冲动且死不悔改的情况,如果你觉得在我没有违约且非离婚不可时,我也同意。虽然我不认可爱情这个东西,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可以心平气和的在一起。”
陆枫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这句话是把自己看扁了。好像他才是那个头脑冲动且死不悔改的一方!但是,既然人家这么斯文的“表达”,他不能太粗俗。
组织了一下语言,陆枫打赌说:“这样对你不公平。不过,既然结婚了,我会对你负责的。我给你这个权利,只是希望你能慎重。最好不要违约。”这个违约,就是失掉忠诚吧?陆枫心想:自己怎么可能做那么没品的事呢!他觉得谈笑顾虑太多了。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呵呵,现在多是女的对男的说‘我会负责’,男人已经很少说了。”谈笑似乎没意识到那一瞬间陆枫的自尊心受到多大的伤害,反而好心情的开起了玩笑,“你能这么说我更放心了。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吐沫是个钉。这样吧,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各自回去再想想。”想好了就结婚,他们不需要谈恋爱。
第二轮拳击或者交锋暂且休兵。
两人都放松的喝茶,喝奶——谈笑喝茶,陆枫喝奶。
虽然休兵,人还在这里,谈笑想着不如借这个时间多了解一下,先小人后君子,免得以后难堪:“说到感情,我可实话告诉您。其实我对你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你的职业很好,可以最大限度的让我保持工作和生活的自由。即使那次见面的人不是你,换了另外一个人,只要符合我的要求,我依然会考虑。这个提议,最初的动机和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我想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不希望有人干涉,所以我也不会干涉别人。电视上都是瞎说,没那么复杂。你可以说我自私,这一点我不否认。”
谈笑悠然的倚进沙发,这是她的设计目的,是她的合同目的,是她所有行为的根本——独立,她为自己寻找的独立。
如果婚姻只是一种形式,
如果爱情转瞬即逝,
如果仅为生理要求,那么——
有什么比这样的婚姻更理想的呢?!
陆枫不了解背景,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谈笑似乎有点瞧不起人啊!
他想说老子不愁女人,他想说到追我的满大街,可是——
他想的和谈笑一样。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能保持个人独立的婚姻听起来很诱人。
见多了军嫂们的抱怨和相思,心痛心疼之余陆枫也有些害怕自己将来会不会如此伤害某人。他想,我需要一个特别坚强最好不会爱的女人。因为不会爱的人也不会受伤,更不会抱怨,那大家岂不是各得其所。
而眼前这个女人——他打量了一遍谈笑,太符合要求了!
转念间,谈笑在陆枫眼里又入了一层门槛。
陆枫犹豫看在谈笑的眼里,谈笑道:“没关系!这种事情在某种程度上还要随缘。”心里还庆幸,幸亏先小人了,以后才发现代价就高了。
陆枫古怪的笑了笑。“缘分”这个词从谈笑嘴里冒出来,显得有些怪异。
谈笑察觉到了,有点敏感的问:“是不是很奇怪?我这种人也能信这个?!”
陆枫觉得谈笑说话很尖锐,这时候她不再像玩具,而是一把真正的利器——带着冰冷的透彻,更像一把冷兵器时代的精美匕首。而且一定是那种上面镶嵌了五色宝石的弯刀,锋利而妩媚。平日里被宝石炫花了眼,忘了她的杀人功能。
“我是女的嘛!再怎样现实,也脱不了这点东西的。”谈笑挥了挥手,多少有些认命的味道,“要是可以选择,我也想做男人。束缚少些,帮助多些,那多好!可惜呀,不行!谁能选择自己的性别呢?”
陆枫本能的反击道:“怎么不行?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像。”自己的几次想法都被谈笑揭穿,面子上下不来。陆枫有点恼火。
谈笑不恼,眼神有点闪烁,似乎正在陷入某种思考中:“是吗?!那我还是很失败。女人像男人,等于没做好本职工作,挣再多的钱也是枉然。不过,谢谢你的提醒,迄今为止,你是第一个当面告诉我我像男人的——虽然有很多人私下里已经说了很久了。嗯,当然这种时间、这种地点……还是你的比较有震撼力。我会提醒自己的。”
陆枫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怎么这么不走脑子,让人家女孩子难堪!
局促的搓搓手,想换个话题。好像还没谈过他的家庭,赶紧说:“嗯,我是家里的独子,爸妈都离休了。情况比较简单,你呢?”
谈笑愣了一下,“家庭?哦,是。我也有家庭。”
她低头想了想说:“我家……嗯,妈妈去世的比较早。家里也是我一个孩子。不过……不过我父亲又结婚了,还有一个孩子。所以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独生子女。但是,他们的那个孩子是按照独生子女报的,享受独生子女待遇,应该我还算吧!算我母亲的独生子女?”
陆枫吃了一惊:“那、你爸爸……”该怎么说呢?好像有点复杂啊!
“如果你介意这个,反悔的话还来的及。”谈笑笑了笑,“我的家庭是不太完整。”谈笑的表情有些冷峻,整个人突地多了些拒人千里的味道。
“对不起!”陆枫有些后悔,这年头离婚的多了,自己怎么表现的这么土啊!赶紧道歉,看谈笑茶杯里的水没了,一慌神,连续水也不知道,直接把自己的奶杯推过去:“喝点吧!”
在部队,大家互相谦让自己的东西,是表达战友情的一种方式。但是在典雅暧昧的咖啡店里,让一个见面不超过两次的女孩子喝自己喝过的东西,好像有点太那个了,况且还是——奶!
陆枫涨的脸红脖子粗,赶紧抢回自己的杯子。谈笑仿佛没看见,头扭到一边去拨弄煮水的茶壶。
等到陆枫慢慢恢复正常了,谈笑才扭过头来,慢慢的说:“我上大学就离开家了,一直没回去过。妈妈给我留了些钱,足够我维持学费和生活。而且我还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我爸爸嘛……他是个老好人。虽然是个官员,气质却有些太浪漫。”谈笑摇摇头。身在权位的人,又有浪漫的诗人气质,能守得住家吗?谈笑好像记起那个人某些和善的音容笑貌,可惜只是一闪而过。脸色依然阴沉。
谈笑的家庭似乎是个不可碰触的伤口,一碰就流血,就要出事。
陆枫觉得自己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但是无论如何,他已经无法厌恶或者拿起防范的心态来看谈笑了。
那只好奇的小狗终于发现眼前这只叫做“猫”的怪物身上流着血,同情让他暂时放下敌意和防范,小心翼翼的靠进。像安慰自己的同类一样,试图去舔这只小猫。
而猫儿却毫不领情。
就在陆枫准备释放自己的善意的时候,谈笑表情一变,笑着说:“唉,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我妈……都走了好多年了。他再可恶也是我爸,一个老头儿我能恨到哪里?除了觉得对不起我妈之外,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眼不见心不烦,只能如此了!”
谈笑叹了口气,又抿了抿头发。陆枫发现这个动作应该是她紧张的标志,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谈笑就是这个动作,陆枫心里又宽了一层——她也很紧张,没有表面上那么强悍嘛!
谈笑没发现他的心思,兀自低头说着:“其实人很无情,很多我们当时以为过不去的高山,只要咬咬牙都会过去。我们以为深似海的感情,只要放一放都会变成小溪。唉!”她摇摇头,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陆枫眨眨眼,在这方面,他的经验匮乏的可怜,只好保持沉默。
“嗯,听说你是做律师的?”陆枫决定继续转换话题,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丢分了!
律师,通常是黑衣白领,穿着电视里的袍子,做着电视里的事情,举手投足——反正都是电视里的。陆枫和律师没打过交道,对这一行有点神秘。
谈笑道:“嗯,在所里,混口饭吃。”
“哦,律师,很了不起的。”
“没有,没有。都是电视害得,其实就是一熟练工,挺没意思的。”
“那也不一定。帮人解决问题,甚至定罪量刑,很有意义。”
“惩恶扬善,定罪量刑,那是法官的事情——虽然他们不常干。”谈笑坏坏的咯叽了一下眼,“我喜欢做非诉业务,风险低利润高。我也是无利不往啊!”
谈笑似乎不太习惯接受赞美,表情有点不自在。陆枫吃惊的看见谈笑的双颊似乎有些异样的红色,好像……好像她在害羞!
陆枫被两抹嫣红烧得脑浆沸腾,不知道要说什么,脱口而出,“啊,那老百姓怎么办?”
谈笑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煞有介事的闻了闻袖子,好像那里臭臭的。另一只手却下意识的捂住发热的面颊,这个动作让陆枫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只听谈笑说:“我也是老百姓,大家都是在尽自己的本分。没有这身铜臭,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能管得了别人?”
陆枫语无伦次的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嗯,我是说,呵呵,你比较有……锋芒。对,锋芒。”锋芒和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呢?谈笑不太明白。
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个褒义词,比如谈笑。
把陆枫前后的话连起来,谈笑尴尬的笑了笑,自我解嘲的说:“是啊,疯子加瞎忙,简称锋芒!哎,没办法,大家都要过活嘛!”
话越说越不对,两人对座无言,一个后悔的想抽自己;一个满心疑惑不知道究竟哪里得罪了对方。
沉默了一会儿,陆枫觉得自己应该了解一下谈笑日常工作的频率,就着方才的话说:“你平日很忙吧?”
谈笑点点头,“有些忙。不过还能忍受。况且还有回报,也就无所谓了。”
陆枫知她收入颇丰,但是有所付出,有所回报,也算值得了。年轻人吃些苦也是应该的。但是对于女孩子来说,吃这些苦,终究让人不忍。个中辛苦,恐怕就算是道出来,外人也无从体会。看谈笑没了继续的意思,也怏怏的打住了嘴。
谈笑又问了些部队业余生活的情况,陆枫驾轻就熟,慢慢的说开来。这时候,陆枫发现谈笑听人说话时有个习惯动作,头会微微的左右偏一些,好像很专注的听,又好像有些走神。但是无论怎么说,她都有办法用一些简单的,诸如“然后呢?”“原来如此呀!”“真的吗?”“为什么?”让谈话继续下去。
后来,陆枫想:并不是她多么会倾听,只不过自己也很想和她说,最大就是个借坡下驴。但是无论怎样,当时的陆枫在没有喝酒的情况下,整整说了两个小时,眉飞色舞,吐沫横飞。直到他发现谈笑借着抬手的机会偷偷打了个呵欠,才发现自己又说多了!
刚要找个台阶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谈笑的手机突然响了。
轻声道了声抱歉,谈笑起身走到外面去接电话。明显不想让他知道!
陆枫有些不适应这种“明目张胆”的“背着他”接电话的行径。也明白自己反对的立场还没有,只能埋头喝——东西。
衣襟上金色的纽扣偶尔会落进视野里,和杯中酒水倒映的灯光混在一起,有些迷离。
第3章 还钱
陆枫答应再仔细考虑一下,谈笑也希望大家都能慎重。互道节日愉快后,就分手了。
虽然没有说死,但是陆枫不再简单的沉默。在这个信息发达的社会,陆枫选择了最简单最迅捷也是最间接的方式——电子邮件。
假期结束,回到部队,陆枫通过电子邮件和谈笑保持联络。从互相介绍一下基本情况的各种细节,到互相发送一些有趣的图片和信息,最后陆枫理所当然的“索要”与谈笑生活有关的照片。而自己的却在“保密”的旗帜下堂而皇之的拒绝了。谈笑似乎没有察觉陆枫的“诡计”,不仅应允下来,还发来包括办公室照片和郊游照片在内的各种场景。有些很美,有些很有趣,还有一些很稀奇。
问题是这些照片里都没有谈笑,除了办公室,也没有谈笑生活场景的。陆枫又不能直白的要,心里有些悻悻。
狗狗试探性的伸出爪子,挠了一下猫儿。猫儿也伸出自己的爪子回挠。问题是,猫爪子比狗爪子要软,看起来好像狗狗占了上风。可是猫爪子的锋利程度不亚于狗狗,这一次是狗狗吃了哑巴亏。
陆风知道,自己已经欠了谈笑的"人情"——人家“慨然应允”,今后若有所求,自己再拒绝就显得小气了。
不过,陆枫也有别的收获。
那些有趣的邮件或者图片看的开心,免不了和战友们共享一下。次数多了,大家就不满意“朋友发来的”解释。开始追究“什么样”的朋友发来的?陆枫自己也讲不清与谈笑的来龙去脉,干脆闭口不说。他越是保密,大家越是兴奋。但是无论怎样“深挖”,战友们连这个“朋友”是男是女都没搞明白!因为谈笑从来不在照片里出现!
陆枫在无意构成的神秘和战友车轮战般的质询中享受着一种奇怪的“得意”。那种从别人抓耳挠腮和略带渴求的神态中获得的原始的满足感,让他更不愿说了。但是这种满足是基于谈笑的来信,所以,收到谈笑的来信,再用来信刺激大家已经成了他的乐趣之一,渐渐的又成了一种习惯。当有人问他,或者打探的时候,他就会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哪有!瞎猜!”然后带着明显的“你猜对了”的表情姗姗离开。谣言因此传的越发茂盛,当谣言变成习惯,真相的知情者也会潜移默化的模糊两者的界限……
比如,谈笑的身份;再比如,谈笑和他的关系;甚至,谈笑的“归属性”……
两个月之后,眼看要春节了,陆枫正和辅导员在一起看训练,冷不丁指导员问了一句:“啥时办事儿啊?”
在这之前,陆枫甚至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在谈恋爱。
可是在突然袭击之下,全神贯注的看着战士动作的陆枫脱口而出:“尽快吧!”
等到他想清楚要反悔时,指导员意味深长的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走了。
部队的八卦来的更加直白。
陆枫是那种想明白就干的人,从不拖泥带水。这个“脱口而出”,也让他明白自己的想法。不管谈笑是勃朗宁手枪,还是廓尔克弯刀,都是武器。武器属于军人,他应该娶她!
这个结论下的草率,但这种事情,从来不需要原因。也许在见面的最初,也许在举手投足之间,也许在那些冒昧的问题和问题背后的好奇中,所有的感情已经有了发端。借着一个又一个所谓的原因,人们都在任性的主宰着自己的方向。
此时的陆枫,已经明显的忽略了,谈笑和他不同的生活背景,两人确定关系的最初发端,乃至谈笑本人的意愿。
他发了封邮件,告诉谈笑自己的决定。
这封邮件不好写。刚开始,他从回忆了两人初相见,写了五百字,发现很“酸”,删了;然后他选择直接写自己的决定——“我想和你结婚”。好像是他在求她!
“我同意和你结婚!”这个表达还不错。不过有点鲁。
陆枫删掉“!”,换上“。”,好多了。
鼠标放在发送的位置,又觉得不妥,好像该问问人家的意见吧?
“我同意,你的意见呢?”陆枫终于改好。
一个关乎两个人人生走向的事情,就在这寥寥数字之间决定了。
这便是年少,轻狂吗?
多年后,是否他会后悔?是否她会遗憾?
没有人知道。
很多事,就是这样用最简单的方式决定开始,同样简单的方式结束。世间除了人的心思,其实一切都很简单。
谈笑收到陆枫的邮件时,刚刚从所里回来。厨房里米饭刚刚起锅,为了庆祝周末,她给自己炖了些腔骨。骨头刚下锅,加班的电话响起来。等到回来的时候,电炖锅的灯早就灭了。谈笑习惯性的先打开电脑,正要起身吃饭去,就看见了陆枫的邮件。快到春节了,外面下着细细的雪粒。并不十分冷。
“陆枫还真是举重若轻。”谈笑笑了笑,表情掠过一分轻松。然而这份轻松很快消失,今天还有另外一件事。
给陆枫的回复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很好。但是时间呢?你方便安排吗?”
发送后。谈笑看着手边的电话发呆。
她在等一个电话,一个政法线上的同学打来的电话。
是关于“他”的。
树木披上一层薄薄的冰外套,地上厚实的腐叶层掺进雪粒,听说过几天还有一场大雪。简陋的客厅甚至连电视都没有,网线和其他线路缠绕的整整齐齐,沿着墙角桌边蜿蜒而上。电脑旁边是一个冒着热气的骨瓷马克杯,里面金黄的汤色显示那是好茶。可惜没有好的容器,减了神韵。幸好,主人不在乎。
谈笑蹙紧眉头,人无外财不富,可是为了那些钱财,承担这些风险值得吗?
谈笑不以为然,但是有些人深以为然。
比如周嘉。
她必须断了和周嘉的关系。
正如她非常后悔让父亲知道周嘉的存在一般。
鼠标一点,打开一个新邮件,写写删删,眉头时而放开时而紧蹙,那个发送键却总不见点开。
过了一会儿,谈笑像想起了什么,打开自己的电子银行,那里有一个长期不用的账户。输入一连串密码之后,并在备注中注明“还某年某月某日的借款”。就是在那一天,她收到他的钱。一直保留着,现在该还了。
幸亏,她一直没用这笔钱。
页面显示“转账进行中……”
等候的功夫,谈笑写好了一封新邮件。仔细看了一遍,小箭头轻轻的挪到“发送”上,食指按下鼠标左键,小方块变红了。然而,谈笑却迟迟没有松手。愣了一会儿,才下狠心似的发了出去。当屏幕上出现“邮件发送成功”的对话框时,谈笑把自己甩进沙发,缩了起来。
邮件很短——“我要结婚了。”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更没有邀请的诚意。
通知,关于分手的别样通知,不仅分手还要告诉你真的分手了,没戏了,结束了,over了。
电子银行传来提示,转账成功了。她知道,这笔钱并不多,但是留着就是麻烦。
她只是这个城市里一个谨小慎微的过活者,护着自己渺小而脆弱的生命,在城市这个飞速旋转的陀螺里小心翼翼的寻找着平衡。
谈笑缩进沙发,紧紧的蜷起来,想像着自己是一颗大大的鸵鸟蛋,在与世隔绝中,慢慢的流下眼泪……
第4章 旧情
周嘉是谈笑的第一个客户,也是谈笑的前任男友。和所有罗曼史的基本规律一样,帅而多金是男主的必要条件,周嘉完全符合——至少在迷恋他的那班女人看来是。
谈笑能认识周嘉,还和她的好朋友那娇倩有关。这是一个三人行的故事。
周嘉和那娇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中间分开过一阵子,但是后来两家又联系上了。按说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以后便是郎情妾意绮卷缠绵。无奈何,天意弄人,妹有意,郎无心。
那娇倩很喜欢周嘉。谈笑认为,是那种“死去活来”的喜欢。单方面的付出,很容易“死去活来”。
那句经典的“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就准确的烙上那大小姐二十三岁的人生。
毕业临近,那大小姐决定不顾一切的表白。然后就显而易见的被拒了。只是被拒之后,接下来就比较新奇了。那大小姐抱着谈笑哭了一晚上,睡了一觉。早上起来惊呼一声:“我怎么能睡着?”然后开始她的人生反思。
她的逻辑是这样的:假设:我很爱周嘉,所以,分手我会很痛苦。痛苦是个抽象的名词,每个人都有他自己关于痛苦的标准。那娇倩的标准就是四个字“不得好死”,意思是痛的想死都不得死!这样一种状态下,怎么可能睡觉呢?——还一夜无梦!
既然自己可以睡个好觉,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其实没那么伤心?没那么伤心,就是说不怎么在乎分手,也就是分手不太痛苦。如果分手都不痛苦,我难道爱周嘉吗?
于是那大小姐“理智”的认定自己其实不爱周嘉,进而“庆幸”自己没谈成恋爱,而且“内疚”的认为周嘉被自己“耽误”了。
那娇倩断然决定向周嘉赔礼道歉,道歉的时候还不忘拉上谈笑。
周嘉那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司,而且已经开始稳定的发展。那天是第一次见到谈笑。那娇倩滔滔不绝,又是解释又是道歉,喝到晕倒。谈笑闷头吃饭,一不劝解,二不插话,却总是眼明手快的扶住被娇娇撞倒的瓶子或者拉起她的衣袖,免得落入菜汤。娇娇喝高了,周嘉想扶着她送回去。没想到才一站起来,那娇倩突然张口,周嘉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就罩在那娇倩的嘴巴。里面已经是一片黄汤。
虽然恶臭袭人,可是全了大家的体面。
“你……连这个都准备好了?”周嘉扶着那娇倩低声问谈笑。
谈笑耸耸肩:“她心情不好,肯定会喝高的。您别介意。”
“你叫什么名字?”周嘉认真的问。
谈笑迟疑了一下,一边伸手拦住出租车,一边说:“我是娇娇的朋友。”车停了,谈笑拉开车门,周嘉正要说送她,谈笑道:“你送她回去吧,我先走了。”
那是谈笑留给周嘉的第一个印象。
她对男女之事,反应很敏感,却有一种令人吃惊的——正确。
周嘉可以祸害全天下女子,但是不会祸害那娇倩,虽然那仅是个妹妹。
谈笑看的很清楚,但是后来就有些迷糊了。
直到离校工作,谈笑也没见过周嘉。那娇倩偶尔会幸灾乐祸的说句:“周嘉又换女友”之类的话,再也没有任何接触。
等到进了这家律所,其中一个合伙人要去美国留学,就把自己的客户分给所里的其他人,谈笑有幸接到两个,其中之一就是周嘉。
“你刚回国吗?”周嘉惊喜的说,“娇娇说你出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原来已经回来了!”
谈笑摊开桌上的文件,指给他签字的地方,问:“你问她了?”
周嘉签上自己的花体,仔细的修正了一下,递给谈笑:“问了。第二天我就问娇娇了,她说你们都已经离校了。等到后来再问的时候,她才知道你已经出国读书了。”
谈笑检查了一遍文件,最后签好自己的名字。第二天她们在一起逛街,第三天,那娇倩搬回老家。两个月后,那娇倩回到北京的单位开始上班。而她则在律所开始工作,无论何时,娇娇都有她的电话。她的护照也从未打上别国的签证,即使旅游——也没有。
“娇娇,我今天接了一个客户,是周嘉。”晚上,谈笑给那娇倩打电话。电话那端是长长的沉默。
“是吗?很好。”良久,那娇倩说了一句废话。
谈笑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她准备第二天找所里律师换一下。
半夜两点,那娇倩又打来电话:“谈笑,我觉得如果周嘉能娶你,我还可以接受。别人谁都不行!”那娇倩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电话一直没有挂断,谈笑拿着话筒伴着娇娇的哭声睡了一夜。那娇倩这一次没有睡着,哭了一夜。翻来覆去只有两句话:“他要娶也只能娶你,别人不行!他只能喜欢你,我受不了他喜欢别人!”
谈笑想说,周嘉不可能按着你的意思办事,娶谁是他的自由。我也不过是做他们单位的顾问,离男女关系还远。就算周嘉对我有好感,我还未必喜欢他等等。可是,这个时候娇娇听不进去任何劝解。
后来娇娇也开始谈论周嘉,谈笑除了公事,知无不言。周嘉慢慢加入她们的谈话,那时候,三个人的关系很和谐。
后来就很普通了,周嘉认为自己爱上了谈笑。谈笑承认自己被周嘉迷住,那娇倩依然用她不通的逻辑说服自己祝福二人。三人行变成2+1;偶尔会1+1。可惜——
不多。
回忆了一阵往事,谈笑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多的伤痛。心里总是有些空落落的,但是还能忍受。发出邮件,谈笑掉了两滴眼泪,便睡着了。就着夕阳醒来的时候,谈笑突然理解娇娇的感受。——原来和失恋比起来,还有睡觉这么简单这么完美的事情!
她和周嘉,可能从已开始就是错误的。因为,周嘉碰触了她太多的不可碰之处!
——周嘉对她的家庭远比对她上心,尽管他有很良好的解释和“善意”的动机。但是,谈笑始终极度反感。
在谈笑不知情的情况下,父亲来京见了周嘉,二人相谈甚欢,当时那个女人在场。后来那娇倩告诉谈笑,周嘉在谈笑的家乡投资办厂,得到大力支持,发展很好。但是他只是幕后的投资人,企业的法人代表是那个女人的妹妹。
谈笑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她和周嘉大吵一架,和往常一样,周嘉很轻易的退让了,而且答应撤资。
谈笑知道这很荒谬,也不合法。就算那家人再不地道,厂子里还有很多职工。平静下来后,她告诉周嘉,不用了。事情到此为止。
但是,隔阂已生。
谈笑开始注意周嘉的企业。
她发现了问题。官商勾结,贪赃枉法,或者还有其他,比如男女关系;一如这个社会其他企业一般,谈笑找个理由,分手了。
每个人都爱自己多一点。
即使帅哥吧,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
这次恋爱,催生了谈笑的一个想法——结婚。
设计自己的婚姻,作为一种组织机构,杜绝自己不着边际的恋爱想法,杜绝那个家庭对自己的干涉。把一切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结婚,相亲,提出要求,拒绝。
一次次失败后,她遇见了陆枫。
这只好奇的小狗。
在他的眼里,谈笑是枪,是武器,是他不了解的另一种生物。
缘,起于好奇。
谈笑洗漱收拾,开始新的一周。
所里窃窃私语,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谈笑端着水杯,到Pantry休息。那里是谣言的诞生和散步地,也是真相的发掘地:
几个合伙人意见不合要拆伙,大合伙人准备退休无心调解。这个所要完了。
谈笑惴惴不安的回到自己的座位。自己新来的,和谁的关系都没什么私交;客户都是老板的,跟自己没关系。中国只是号召依法治国,谁都知道,号召两个字放在那里,整个句子的意思就得反着理解。所以搞法律的也不都是“搞”法律。谈笑虽然勤奋,可是胆子小。她自认现在还没到可以理所当然的“违法乱纪”的程度,至少现在还不行。
虽然只要要求不高,这个职业还不至于让她饿死,但是问题在于总这样跳来跳去,时间就被蹉跎了。每人会把重要的业务介绍给新来的人,也没有所愿意用总是跳槽的人。
谈笑下意识的把自己归结为没人要的人,这是她的习惯——总是让自己处于最糟糕的境地,然后去想解决办法。
要论关系,陆枫家里似乎也有一些,通过他们家找一个稳定的律所吗?
破电脑又死机了,趁着重启的功夫,谈笑考虑了一遍从陆枫身上榨油的可能性。觉得这样功利性太强,也和自己当初的设计不符。咬咬牙,工作可以慢慢找,家庭地位不能降低!通过陆枫想办法的路子被她堵死了。而且让谈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婚前协议。
打开lotus信箱的时候,谈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卖了车继续穷酸下去!如果要结婚就签协议!
一个人在异地打拼,又没有父母兄弟撑腰,能年纪轻轻混出些成绩的,多半都很勤奋谨慎,遇事也习惯往最怀里打算。做好了精神准备,不会措手不及承受不住,毁掉自己。
这样固然有利于发展,但是另一方面也把人训练的有些冰冷。谈笑自己到没觉得。感情本来就不可靠,婚姻和契约已经没有区别,男人和女人都平等了,除了自己,我们还能为谁打算?
“你好,我是谈笑。”谈笑拿起电话。
不管将来会怎样,手里的活总要干好。谈笑的原则之一是“活在当下”。这里面当然包括把最没有希望的却存在的活一点点的干好。那娇倩说,那叫“自虐”!
京城的冬季干冷干冷的,但是在大楼里并不觉得如何。办公桌上的加湿器都开到最大,大家毫不吝啬的用着所里的矿泉水,反正不用自己掏钱。合伙人气得大会说完小会说,说也没用。
现在的女人,花在脸上的钱远远超过嘴里的,用你点矿泉水还不是正常。
谈笑穿着一件厚实的黑白上下连身的裹裙套装,白色的领子似翻非翻,薄施粉黛,一进门便抓了几道目光。
“小谈,越来越有大律师的模样了。难怪最近合伙人会议上大家都夸你。”
谈笑看了眼对面办公室,隔着透明的玻璃,负责财务的孙德昭笑眯眯的向她摆摆手。顺便显示一下他和合伙人们非同寻常的关系。
老色鬼!心里骂了一句,嘴里还得对着话筒回应:“孙老师说笑了。对了,带给嫂子的东西,用着合适吗?”
孙德昭的媳妇是个倩碧狂人,用的保养化妆物件全是倩碧的。谈笑正好有个客户从美国给她带了些,让姓孙的看见了,就说自己媳妇如何如何喜欢,可惜用光了云云。
谈笑二话不说,一股脑的送了出去。说自己不用这个牌子的,留着也没用。
孙德昭喜滋滋的说:“也行,算我帮你一个忙吧!浪费挺不好的!”
谈笑差点没晕过去!
“喜欢,喜欢!哎呀,还是你有心啊!挑的都是她喜欢的。”孙德昭虽然好色,却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对公司的女同事也就是沾沾口头便宜。
孙德昭负责所里的财务,人很抠。除了合伙人,其他律师都恨得牙根儿痒痒总想整整他,可是这老头除了嘴巴坏点,作风很严谨,专业也不差,真搞不出什么花样。
时间长了,大家总不免感叹:听老婆话,跟党走,一辈子不犯错误!看人家老赵!
下面就不说了,反正心照不宣。颇有认命的意思。
“别客气,嫂子做的饭很好吃,我一直想着有机会再吃点儿。”
谈笑也有打算。
这个孙德昭专业不错,放在别的地方,也当得起CFO或者总监。若是他跳到什么公司,搞不好能给她介绍个法务经理或者总监之类的活计。这个时候,多个朋友多条路。沾点便宜就沾点吧。人在江湖,谁不吃亏!
“恩!正说呢!你嫂子让我告诉你,晚上到家里吃饭去。她做了你最爱吃的家常豆腐。”
“哎呀,太好了!”谈笑扭头去看行事历,叹道,“啧啧啧,今天晚上约人了。钱律让我陪他去见客户,哎呀……”
“哦,我说你怎么穿的这么漂亮呢!”孙德昭显然就是那么一说,未必真的请人,赶紧就坡下驴,不再提这事儿,“小钱这个人啊,很会迎合某些人的想法。只找漂亮女律师合作,那客户‘忠诚’着呢!”说的不仅愤愤而且正义。
谈笑腹诽:谁晓得正义的来源是否正义啊!这些不阴不阳的话,不好回复。只能干笑,心里一百个不耐烦。
孙德昭又说:“小谈,你最近有什么发票吗?哎呀,咱们所里最近有一笔钱要冲帐,但是找不到发票啊。你那里有没有?最好是大额的。”
谈笑心里明镜儿似的:扯淡冲帐,报了全是他自己的!虽然谈笑是个胆小鬼,但是能挣的小钱是不会放过的。
她说:“哎呀,我刚把我的票给了朋友。不知道他报没报?要不我给您要回来?”
“不方便吧?”
“哪有不方便的,给您办事嘛!就怕他报了。”
孙德昭也很聪明,赶紧说:“恩,能要回来最好。你告诉他,我们可以给他百分之三十的现金。”老头急着弯腰补充自己的小金库,撅腚露出大花裤衩了。
谈笑憋着笑,心说要你百分之七十也不亏。不过嘴上还是这样:“呵呵,老赵,咱这可是拆资本主义西墙啊!这样吧,我问问他,然后给你信儿!”
“诶诶,”老头连连称是,“对了,不要和你嫂子说啊!”
谈笑赶紧应下。说也没用,她就是把你老孙抓的万紫千红,钱还是蹦子儿不少的落进他们老孙家的腰包。这叫“共有财产”。以前有律师干过,结果只能证明一件事:夫妻打架势不两立,但凡有外人介入,立刻一致对外,比民族主义还民族主义!
挂电话的时候,孙德昭不死心的嘿嘿一把:“小谈,你那小细腰咋练出来的,回头教教你嫂子啊!嘿嘿嘿!”
去你妈的吧!
谈笑轻轻放下电话,低低的骂了一句,还不忘和对面的玻璃屋里的老色鬼笑着点点头。
挂了老赵的电话,处理了几个文件,时间接近下班。这家律所在东方广场,楼下就是鼎鼎大名的东方新天地, “小谈,辛苦了。”钱律师笑眯眯的走进来,“现在像你这么勤奋的律师很少了!”
此人五短身材,生了一副娃娃脸,笑起来更像是弥勒佛;男女通吃,老少无害(貌似)。有好事者说他:看外形武大郎,算心机潘金莲。
谈笑的警报天线立刻拉响,赶紧说:“哪里,哪里。主要是像我这么爱财的人不多了。”拜金总比拜男人好,似乎男人也总觉得拜金女比较安全。
“爱财也要有道,身体重要!尤其是你这样的年轻女孩!”钱律师说的语重心长。如果不是深知他的为人,谈笑肯定抱着他哭。
然后钱某人看了看自己手上两万多擦的锃亮的劳力士:“哎呀,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赶到客户那里!得,这顿饭我请了!你辛苦一下吧!”
谈笑的小雨燕没开,坐着他的lacross以最省油的方式开到约定地点。
客户哪里会让他请客,姓钱的做好人,点的菜倒都是谈笑爱吃。要么说人家能成功呢!
谈笑老老实实的配合忽悠,客户倒也规矩,除了偶尔言语上挑逗两句之外,连荤段子都没怎么说。回来的路上,钱某人自言自语:“这人是不是个gay啊?”
谈笑恨不得扇他一巴掌。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痛快的洗了一个澡。谈笑在脸上抹好最后一道面膜,正准备睡觉——
“叮叮叮——”电话就响了,而且是固定电话。
这么晚了,还有谁?
“谈笑,你这个骚狐狸,快开门!见人勾引西门庆的,没想到你连武大郎都不放过!”那娇倩连损带骂。她听说过钱郑义的为人,武大郎这个绰号就是她给的。作为美女和非相关利益人,钱郑义没和她计较。这个贴切的外号也叫开了。
谈笑疑惑的看看大门,没动静啊?
那娇倩还在电话里叫嚣:“快开门啊!你不知道外面刮大风啊!冻死我了!”
谈笑赶紧开门,忽地一阵风冲进来,晕黄的灯光乍然流泻一地,那娇倩双手拎着自己的东西,歪着头用肩膀夹着电话,愤怒的瞪着她。
谈笑赶紧接过东西:“大小姐,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
谈笑租的地方位于东四环一个新开发的小区。因为新开,所以各项交通设施比较落后,幸好有车,所以谈笑并不担心什么,而且这里环境优雅,价钱和四周而言相对便宜。说是一居室,却五脏俱全,还有独立的客厅饭厅。谈笑正打算明后年攒够首付了,把它买下来。
那娇倩,自称那大律师,小名娇娇。天生丽质,白吃不胖,但是性子冲动,有时还犯些迷糊。生平最恨数学,最喜逛街,尤其是只逛不买的“穷逛”,在一众服务员的白眼怒视中飘然而过,自我感觉相当有成就。她说这叫“有主见”。谈笑说,那叫“犯贱”。不管怎样,两人总是一个宿舍里混出来好姐妹,观点分歧不影响友谊。甚至——连周嘉的事情都没有影响。
娇娇抱怨着走进客厅:“你说说,你说说!挣那么多钱攒着干嘛!买个房子穷死你啊!有吃的吗?”
“你到是有房子,怎么不去住?到我这里混吃混喝,从明天开始交租子啊!”谈笑笑着反驳她,翻出一包饼干扔过去。
“难吃!不吃!减肥!”娇娇言行不一。手里已经很利索的撕开包装,掏出饼干塞进嘴里了,“瑞肉机荤?(你要结婚?)”
啊?谈笑纳闷的看着她,说什么呢?
等到那大小姐腾出嘴巴,才看她连比划带说的问:“听说你要结婚了?”
谈笑坐回床上,指着一边的空位置说:“你自己铺床吧,我懒得动了!”
“别打岔!”娇娇很利索的给自己铺好,“快说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结婚。”谈笑躺下,“别忘关灯!”
“你怎么想起结婚了?周嘉找我了,他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他对你挺认真的,你不要闹了,这么个金主好好考虑一下。”
“他想多了,就是分手。我们很早就分了,你应该知道。”黑暗里谈笑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哇,你舍得?!我以为你开玩笑呢!周嘉也是。这几个月,周嘉说让你冷静冷静,所以没来找你。我可帮你监督着他呢!人家那真是为你守身如玉!啧啧啧,周嘉诶,那可是周嘉!”那娇倩腾的坐起来 ,用她惯常的夸张语气喊了起来。
谈笑说:“你你那是什么声音,叫猪呢?周嘉怎么啦,不就是个男人嘛,充其量有点钱——不能共享;有点帅——不能排他;别的呢?我觉得和钱郑义也没什么区别。”
娇娇说:“这点区别就够了!唉,本大姐今生是没戏了,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气死我了!”
谈笑翻了个身:“什么啊,今生没戏有来生啊,我鼓励你们缘定来生。我一定会负责把你们殉情的皮囊送进火化场。”
“瞎说!大晚上的别瞎说啊!我警告你,我可是不经吓的。”
“恩恩恩!”
“你睡着了吗?”
“睡了。”
“睡了你还回答?”
“就是死了,你的问题也得答啊。”
“哼,我有那么重要吗?”
“有有有有!”
“……谈笑?”
“嗯”
“你要是男的多好。这世上就你对我最好!”
黑暗里没有声音,只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娇倩好奇的问:“你干嘛呢?”
“我去沙发睡,省的被你强奸了!”
“去死吧你!”那娇倩终于爆发,黑夜里传来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第5章 婚前
再说陆枫这里。
邮件发出之后,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儿似的。默默的坐在操场边上打蔫。他觉得很担心:万一谈笑不答应怎么办?按道理不应该,因为本来就是谈笑提议的嘛。可是,他是男人,怎么能算谈笑提议的?应该是他提议,等着谈笑的答复。那这样,谈笑会不会不答应呢?陆枫万全陷于自说自话的境地,数着操场上一一跑过的士兵,按照奇偶数的方式,算着谈笑能不能答应。
三班长拖着沙袋跑过来,在他面前小步原地跑。陆枫托着腮帮子没理他。看了一会儿,不耐烦的拨开他:“让开,让开!耽误我数数!”
“连长,你数什么呢?这么专心?我帮你数。”三班长虽然老成,终究是年轻人。好奇的看着陆枫,连长不对啊,怎么看起来像换个人似的。
陆枫又推开他,斜眼看了一眼说:“就你?歇歇吧啊!我说,你们班那个神枪手怎么那么……那么不开窍啊?师部问他要不要去上边,他怎么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三班长憨憨一笑:“他是咱们连队的……那,想家了,就回来呗。”
陆枫眯着眼看看他,然后叉着腰仔细研究了一下三班长的表情,憨笑里的一丝狡诈,透着些许讨好。陆枫终于开心的笑起来,指着三班长笑得见牙不见眼:“好你小子啊!……什么时候学会巴结了!”
突然伸手攻击三班长肩膀,三班长机灵的闪开,笑呵呵的说:“连长,听说送过来一面锦旗呢,挂哪儿了?”
“活动室里。刚挂上。”
“那……那我去看看啊!”
“嗯。”陆枫还想再说什么,一抬头,人已经没影了,“切,看急得那猴样!没出息!”一边骂,一边坐下来。想继续数自己还没数完的奇偶数,操场上已经人影寥寥。最后的几只队伍已经拉着歌离开。陆枫想了想,最后是奇数还是偶数呢?
好像没记住啊!
那谈笑是答应还是拒绝呢?
唉,这个三班长,竟坏他大事!
陆枫拍拍屁股站起来,肚子里已经咕噜噜的唱起了空城计。
说好了不关心你,怎么竟牵肠挂肚?
莫名其妙的想起一句话,陆枫觉得应该是句歌词。
晚上吃完饭,到了规定的时间,陆枫坐在自己的电脑前。犹豫了半天,才输入自己的用户名和密码。看着那个似乎无止境的loading……陆枫觉得最好死机,竟有种关机逃跑的冲动!
谈笑的回复安然的躺在信箱里,黑色的等待阅读的字体,看起来就像是弯弯的眉毛,喜洋洋的。
“好的。”虽然不多,但是足够了。陆枫长出一口气,十指如飞:“如果你没意见,婚事我来安排吧。”
谈笑显然和家里联系不多,陆枫“体贴”的不提她家里。其实他妈早就设想了一百种婚宴,无论哪一种,随便拽出来都具有彻底的可行性。现在是她老人家大显身手的时候。
既便如此,陆枫依然有些惴惴,谈笑究竟和家里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每次想到这里,陆枫就发现自己和她真的不熟。
也许这就是代价,是他们期望的婚姻带来的必然。
可是,就算是必然,心里却仍然有些失落。
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另一半,谁不想“了如指掌”呢?
陆枫头一次有些失落。
谈笑的名字缠绕在嘴边,终于落入他的梦里。
谈笑忙忙碌碌的像只小蚂蚁,不停的干活攒钱,攒钱干活。陆枫的体贴让她非常舒服,在家庭的问题上,陆枫头一次显示了他的与众不同。谈笑为自己选择男人的眼光自豪。她可以掌控自己,掌控自己的生活。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发展不错。
和陆枫的失落截然相反,谈笑过的很充实,很满足。
那娇倩看在眼里,趁着谈笑有时间选了个周末的功夫,约她出来玩儿。谈笑欣然答应。
虽然因为加班周五推到周六,周六推到周日,周日推到周日晚上,但是最后,谈大小姐还是出来了。
那娇倩最近刚换了一家公司,转到金融街的企业家大厦上班。工作不是很忙,朝九晚五,很是规律。该公司的名字刚刚公布,谈笑皱着眉头说:“你确定没上当?我怎么没听说过?”
“管它呢。”那娇倩倒是想得开,这次找工作给她添了一个坏毛病——老是觉得失业像放假,只要招招手,工作还会有!
“只要他给我钱,我给他办事,管它有没有名。我说大小姐,话又说回来,就您那生活模式,也就是安然破产能被您知道。要是一般公司能进您老人家的视野,他得放炮庆祝知名度增加。”
“怎么说话呢!我有那么孤陋寡闻吗?”谈笑懒懒的闭上眼睛,默认了自己其实就是孤陋寡闻。
那娇倩问,“最近工作量见少啊!都不怎么出差了。听说你们所要拆,很多人都知道了。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一个小喽啰,能怎么样。有上顿没下顿,过一天算一天吧!”
“那个姓孙的走了,没带走你吗?他不是挺承你情吗?”
“承情也要看能力啊!他没少给我报销,还啦!别的别想了。”
“姓钱的呢?”
“听说也要动,具体不知道。最近,很多律师……都不太出去了。而且自己的活在这个时候还是自己做比较稳妥。”谈笑神色有些黯然。
有时候就算你满腔热情的跑去帮忙,人家未必会领情。时候不好了,说不定还招人怀疑,好像自己要抢人家什么。
那娇倩在温泉里走了几步,扭扭腰,又掐掐谈笑的细腰,努力运动。争取用她的汗水挤出温泉水。谈笑闪开几步,小心不让嘴里灌进乱涌的水波。
冲澡净身,两人走进飘着檀香的SPA间,温泉的水汽隔着轻纱在房内氤氲着,温柔的按摩师柔美的身段在昏黄的光线里随着流动的梵音起伏。
谈笑放松了心情,暂时放下那些没解决的和解决不了的烦心事,让自己尽量放松。以后的路还长,她可没必要把自己绷得那么紧。反倒是那娇倩,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老谈,前一阵子忙,没来得及问你。你不是真的要结婚吧?你要是不喜欢周嘉,我可以帮你去说。咱可没必要为了分手去结婚啊!”
“唔,谁说的。”谈笑的声音带了几分慵懒,“该结婚就结婚,为了别人做什么。”
“我就不信你能有什么时间谈恋爱!”
“唔……再使点劲儿,这里,对对,就这里!谈恋爱未必结婚,结婚也不一定需要恋爱。这个,你比我明白。”
那娇倩恋爱谈的有点多,属于“前科累累”,窘了一窘,辩解道:“可是没有爱情的婚姻算什么啊。你不会那么酷吧?”
“哪有!我保守着呢。那男的不错,我相亲看对眼了,总可以吧?”谈笑带过自己的经历,不想让那么多人知道。尤其是这个那娇倩,天生的大喇叭,告诉她就等于告诉了整个地球人,因为她还会讲英语和法语。更何况,她和周嘉关系非凡。谈笑清楚那娇倩的那点心思,生怕她又拿自己献宝。
那娇倩想了想,似乎也有些道理。闷头等了一会儿,又问:“那……周嘉呢?你……你还喜欢他吗?”
“周嘉?”谈笑装着似乎刚想起这个人,顿了顿才说,“哦,都过去式了,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可没打算办什么事,也没有寄请柬的必要。”
轻松的口气似乎证明了那件事真的已经成过去式了,那娇倩放心的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很卑鄙,她甚至知道谈笑是装的。但是,只要是这样,就很好——真的很好,对大家都好!
心情好,就要找个好话题。难得谈笑有时间,那娇倩可不想就这么睡过去:“对了,你和姓钱的那个混蛋合作的怎么样?”女人,恩怨来得快去的也快。
“还行吧。”谈笑言简意赅,似乎快要睡着了。她真的很累。
“怎么还行?我觉得你就是那潘金莲,老想攀高枝。这回又碰见武大郎了,可怜啊,可怜!”那娇倩损人到底,绝不让步。
“我穷啊!老大,你不要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好不好!就我这皮相,哪能和你比——小指头勾一勾,男人恨不得给你开个银行!”
“靠,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说这个好不好。也就是周嘉提了一句,地球人都知道是开玩笑的!——诶?你心里不是还想着他吧?”
“说过就是说了!别拿屎盆子乱扣。咱俩的事最好别扯上周嘉,别怪我没提醒你。”
“嘿嘿!我这不是抗辩嘛,人家就是一证人甲乙丙丁。成成成,不提不提了。咱们就说姓钱的,你们到底怎么合作啊?”
“姓钱的说,这个项目成了,给我分四成,我觉得不错。而且,他说希望能长期合作。他业务能力弱,但是客户关系处的好。以前因为业务能力的问题,丢了几个客户,现在希望找个长期合作的,我觉得应该不是短期的。”
“哼,说的好听,谁知道到时候算不算数!”娇娇不屑一顾,心里算了算,这样一来,看谈笑的忙碌程度,应该月月超万了,恐怕不止。比自己挣得多得多呢!
心里有点酸。
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就他那样,外表武大郎,内心潘金莲,两样都占全了。和你合作,你谁呀?王婆?还是西门庆?”
谈笑被她说乐了,笑着说:“好像西门庆不错!”
娇娇笑的捶床:“西门庆?你要怎样?杀了武大郎,收了潘金莲,拨开姓钱的伪装,露出淫贱本性?!天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谈笑,你还真是天才!I服了U了!高,就是高!”
谈笑愣了一下,想想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好啊!那样我可就是大财主了。唉,你说这世上有点名堂的不都是套着武大郎的皮,干着潘金莲的活儿?我这个西门庆难得真诚一把。”
那娇倩说:“当然啦,披着羊皮的狼和披着狼皮的羊,都能发财!不过,你算啥?”
谈笑愣了一下,自己算啥?
按摩师被谈笑和那娇倩的对话逗得几乎没法继续工作,两人只好暂时中止聊天。疲劳袭来,谈笑昏昏欲睡。蒙昧之间,忽然看见周嘉穿着一身军装带着手铐笑嘻嘻的走过来,心中不胜惶恐,急欲逃走,脚下却是动弹不得!情急之下一声闷哼一声,鼻端飘进精油的香气,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窗外夜色深沉,紫色的轻纱透出幽幽的烛光。精油的味道淡了许多,连放松的自然音乐都停了。那娇倩已经睡得深沉。
周嘉又不期然的走进谈笑的心中——
如果……如果自己可以勇敢一点,会有今天吗?
陆枫和谈笑两人都自我感觉良好,或者装作良好的时候,有一个人坐不住了。自从知道儿子要结婚了,陆妈妈就数着手指头等着孩子们登门。可是一等不来,二等还不来。天天门口张望,这两人就是不露面!
路妈妈一着急,干脆我自己去吧。儿子在山里见不到,媳妇总可以看看吧。想了想,先打个电话看看吧。
接到陆妈妈的电话,谈笑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拜见”公婆。眉头一皱,觉得有些麻烦。但是嘴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反而把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只顾工作,实在是疏忽了家里。请叔叔阿姨务必见谅等等。
陆妈妈听了,觉得谈笑还算懂事。可是话里话外,又透着那么股子生疏。放下电话,忍不住和老头子念叨。老爷子嘴巴一横:“陆枫乐意不就行吗?你一个老婆子掺和什么!”
“那是我儿子!”陆妈妈翻了丈夫一眼,越老越糊涂了,“你知不知道现在社会有多复杂,现在的女孩子有多坏!年轻人啊,都把结婚当儿戏。都怪你,从小到大逼着陆枫上军校,现在可倒好了,越上越傻!天天泡在连队里,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
“胡说!”老头一听怪到自己头上,胡子一吹眼一瞪为自己申冤,“什么我逼着他上的!就陆枫小时候那坏样,不进部队非进监狱不可!我看他就是一个小流氓!不懂人情世故也好!”
“他小流氓?”老太太护犊子,自己的儿子连老头子都不许说,“那还不是你这个老流氓教的!当初,要不是你……”
陈年旧账,翻起来就没完没了。不过,老太太“对敌斗争”经验丰富,还没有忘记主要目标。见老头指望不上,决定亲自去会会这个“生疏”的“准儿媳”。
谈笑上班时接到“婆婆”的电话,意识到“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但是没有引见,难道要自己上门自报家门?
晚上回到家,左思右想,决定给陆枫打个电话,好歹通个声气。
电话还没打,就有人把电话打到家里。谈笑处事谨慎,对外留信都是自己的手机,若是真有人找麻烦,换个号码也容易。家里的座机除了个别好友,极少外泄。连她的父亲也不知道。
电话带着来显,谈笑瞥了一眼,来显是无号码。军队的当然没有号码,但是她从来没有给陆枫留过自己家里电话,那么这么“显摆”特殊化的人,除了那个人决不做二想。
这么久了,该交代的总要交代。何况,做不成夫妻做朋友,指不定哪天能用到谁?谈笑的想法很功利,她只想和周嘉分手,不想和他闹崩。她想,周嘉应该有这个气度。
“你好,我是谈笑。”
“呵呵,是我。没必要这么客气吧?”听筒里的声音充满磁性,和本人一样富有魅力。可惜,这种东西听多了见多了都会习惯;习惯了也就没有魅力了。
“嗯。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有时间吗?有时间出来坐坐。”
谈笑知道,周嘉绝对不是可以拒绝的人。听他这样一问,就知道已经安排好了。看看表,十点整,“太晚了吧?周末行吗?”
“周末有空再说周末吧。”周嘉果然不容拒绝,还借机约下了周末时间,“我在你们小区,老地方。刚换了一辆卡宴,正好趁着四环没人兜兜风吧。”
“四环晚上也限速,何况现在才十点。我……”
“你出来吧,去哪里到时候再说。我等你。”咔哒,那边电话挂上,听筒中传来单调的滴声。
谈笑发了会儿呆,觉得自己真是作孽,怎么招惹了这么个主儿?越接触越觉得周嘉像她的父亲,她几乎可以想见自己的未来。加上内部消息的流传,退堂鼓早就打的震天响。已经不是退兵三舍,简直是望风而逃了。
但是,人活着,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何况周嘉瘦死骆驼比马大,现在这个体制下,就算查也未必能查出来什么。忍了忍,放下电话,换上衣服,熄灯出门。
周嘉说,是人都要结婚。谈笑是那种适合做老婆的女人。
第6章 了断
周嘉的模样很周正,180的身高带着而立之人特有的稳重,和那些同龄的人比起来,他的身材算是保养得宜的。一副无框眼镜架在笔挺的鼻梁上,透着几分斯文儒雅。和陆枫一样,他的鼻子很高很直,但是在山根的地方有个明显的起伏,这使他看起来面部更有轮廓。再加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靠在崭新的保时捷卡宴上,就着昏暗的路灯,几乎是所有都市女孩梦想的“标准白马”。
谈笑的心不规则的跳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从阴影里走出来,试图很轻松的说:“嗨,今天怎么有空?没应酬吗?”
“老婆都要跑了,还能有应酬?!”周嘉半真半假的说,“天大的事儿也没这个大。这两个月我在外地出差,也没时间看你。来,咱们兜风去,看看我新买的宝贝。”说完拍了拍身边的铁皮。
谈笑拢紧身上的羽绒服,掠过鬓边在冷风中四散的碎发说:“我回来还没休息过,实在去不了了。”
“那……好吧,不过这么晚了,我还没吃饭。”
“哦,我已经吃过了。”
傻子也明白,事情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周嘉竭力想淡化二人之间的隔阂,甚至抹去分手的事实;谈笑却寸步不让坚定如铁的把事实放在两人之间。
沉默慢慢扩大,好像一层黑雾压得谈笑喘不过起来。她觉得自己很无情,很坚强,可是这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挺下去?她想立刻马上哭出来,扑到周嘉的怀里说她后悔了;然后牵着他的手,一定是干燥而温暖的手,一起坐上这辆车,有说有笑的在四环上畅游。这没有什么,一直都是这样。她不停的后退,周嘉总是让着她,她为什么要自己作贱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定下一个那么别扭的婚姻?
谈笑咬紧压根,生怕自己一张嘴哭出来或者说出来什么。她知道只要周嘉伸出双臂,她就会完全崩溃。她也知道,在没有自己默许的情况下,善于察言观色的周嘉绝不会平白的做出示意。所以,无论心里怎么想,谈笑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只要还有一丝清明,她就永远不会做出自己方才想过的事情。
她永远忘不了母亲是怎么死的,永远忘不了母亲那句细微到几不可闻的感叹:“男人,不能太优秀!”
良久——
“真的?”周嘉的声音涩涩的。
“真的。”
“一个当兵的?”
“嗯。”
“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个月前”
“这么快?……我以为你在认真考虑。”
“我的决定就是认真考虑的结果。没必要再考虑了。”
“怎么认识的?”
“相亲。”
“你……接受……那种方式?”
“没什么不可以。”
“他……哪儿比我好?”
“没有可比性,你是你,他是他。只是他更适合我。”
“这是我第一次被女人甩。不过,败给一个当兵的,也不知道该不该自豪。”周嘉研究的看着她,似乎在琢磨什么。
谈笑拢紧衣服,周嘉声调平和,却有一种无声的压力。
“谈叔叔知道吗?”
“会知道的。”
“你不打算告诉他?”
“这不可能。”
“……谈笑,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周嘉有点激动,上前跨了一步。
谈笑受惊了似的,猛地退后,戒备的看着他。
周嘉挫败的甩了甩头,好像这样就能让时间倒退重来!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年底吧。”
“那个邮件,算是请柬吗?”
“应该不是。”
“嗯……什么时候发请柬,我可以让他们查收一下。这种大事不能错过,呵呵!”周嘉也干笑两声。空气骤然有些紧张,“谈叔叔不给你操办?”
谈笑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烦之情,强自压了压,才松口气道:“唔,他父母管这事儿,我的意思是不用办了。”
“你的意思?那他的呢?不会你们连这事都没商量过吧?”周嘉似乎什么都明白,带着几分看戏的嘲讽对谈笑步步紧逼。
谈笑忍着厌烦道:“当然是我们两个的意思,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商量!”
周嘉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那你家里呢?你父亲的意思呢?不会……你不是说已经不怨他了吗?难道……他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女婿?”
周嘉突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仿佛陆枫是个大笑话,“谈笑,你太儿戏婚姻了。”
谈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谢了,我自己知道。”转身要走。
周嘉突然上去抓住她的胳膊道:“别生气,我知道你心里烦。算我说错话了好不好?”
也许是他的呼吸,也许是他说话的方式,也许谈笑自己根本就不愿意和他闹僵,反正在这个时候,谈笑停下脚步,没有甩开他的手。
“走吧,上车再谈。”周嘉带着几分胜利者才有的体谅。毕竟谈笑把他介绍给了家庭,而陆枫却没人知道。这么说似乎有点男女位置相反,可是婚姻中的双方需要对方家庭的认可,这一点却是无论男女都无可避免的。
周嘉自以为尚有优势,放柔了声音说,“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可以放松一下。”
“不用了。”谈笑已经不再慢慢后蹭,而是推开一大步,让开车子道:“我很累,想休息一下。还有——”几秒钟的停顿有时足以让人做出一个决定或者改变一个决定,“以后为了避嫌,你我还是少来往的好!”
谈笑意识到周嘉的想法,觉得很好笑。这么久了,难道他就不明白,自己那个所谓的家庭早就千疮百孔不堪一击,甚至早就四分五裂不复存在了吗?
家庭?什么是家庭?
我的事情,凭什么要别人认可!
想到这一点,谈笑甚至有些悲愤——凭什么要那个人渣来认可!
周嘉没想到谈笑变脸这么快,僵在那里尴尬至极。
按照他的打算,两个人在这个时候互相让一下便没事了,现在不知道怎么踩到猫儿尾巴,“嗷”的一声,一爪子挠过来,彻底堵死了复合的路!
周嘉也有些恼意,我紧着让你,给你台阶下,谈笑你也太不识抬举!我凭什么给你低三下四,凭什么受你的气?!哪里没有女人,比你的强的多的是!
半晌,周嘉才缓过神,冷冷的说:“谈笑,差不多就行了。有什么不满意的,摆开来明说不行吗?至于这么闹嘛!我已经够忙了,你不要再给我添乱了。”
“对不起,我要结婚了。他是军人,我要注意避嫌。”谈笑用同样冰冷的口气两句话,转身走开。若不提她家里,或许真不至于走到现在。谈笑有几分惋惜,冷风中怨恨渐渐浓烈,为什么她要摊上那么一个家!
深吸一口气,谈笑甩甩头,想起了陆枫。军人,真好!
这是她在个人问题上第一次用别人做自己的挡箭牌。当别的孩子用父亲母亲来抵御外界的“骚扰”时,她都是一个人胡乱的推挡着,而此时,竟然有这样一块“牌子”让她用,感觉真好!
北风肆虐,走进单元口,才发现有热泪两行早已冰在脸上。
“笑笑,不要怨你爸爸,不怪他。妈只是可惜,真的可惜啊!”
不,妈,这没什么可惜的。您应该后悔才对!
如果当初没有遇见我爸,一切都不会发生!
真的,这样的男人就应该躲开!
军营里。
指导员最先知道陆枫的婚讯,但是看陆枫没事人似的训练训人训领导,结婚的事半字儿不提心里纳闷:别是吹了吧?
仔细观察了一个多月,陆枫的情绪似乎不错。据可靠消息,这个陆枫同志还是会打“私人电话”的。问题是:这个电话——据说——连里的弟兄们说,听口气像是往家里打的。作为侦察兵,连个电话都侦查不好实在丢人;可是打电话的连长是个老侦察兵,反侦察能力有目共睹。大家宁愿相信是自己能力不够,探听不到“情人电话”,也不愿相信连长压根儿就没打过这个电话。
周末了,看着楼下进进出出洋溢着异样幸福或失落的兵们,陆枫感到从未有过的怪异。
“怎么,弟妹今天不来吗?”指导员的声音带着点热切飘起来。
陆枫深深的吸了口烟,又吐出去,轻描淡写的回答:“嗐,她忙。白领儿,事儿多!”
“周末也不休息?电话也不打?”指导员这话说的有学问。如果谈笑打过,陆枫会说“怎么可能,电话还是要打的”,或者——按照那家伙闷骚的个性,应该用那种眼神“不屑”的看看他;如果真没打过——
指导员也想不出来陆枫是会失落,还是愤怒,但是多少应该有些反应,对吧?
陆枫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吸着烟。良久才问:“老赵,你和嫂子谈了多久的对象?”
“啊?”赵伯洲愣了一下,“嗯,我们不一样。从小长一起的,你说多久。”一边说一边掏出烟来,陆枫下意识的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我和你嫂子啊,吁……”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露出无限神往的样子,“那是不打不相识啊!”
陆枫似乎在听,又似乎在想着别的什么,“哦,怎么还打起来了?”
“嗐,小孩儿嘛,那还不跟猫狗似的见面就打啊!”赵伯洲神情愉悦,欲说还休的等着陆枫接下来的提问,人已经做好了“长篇评书”的准备。
“怎么样?”陆枫突兀的冒了一句,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冒失,又补充了一下,“嗯,就是感觉、什么感觉?”
“感觉?”赵伯洲没想到会问这个,准备好的历史似乎不大符合提问者的要求,想了想才说,“当时……也没啥感觉。说实话,你嫂子打我小报告的时候,我真恨不得打她一顿。不过真把她堵在学校后门的时候,又突然觉得她怎么——怎么那样!女人嘛,不和她计较,我躲着点就是了。”
“啥样?”陆枫不太懂赵伯洲的表达。
赵伯洲搔搔头说:“就是……那样呗!对了,跟你家养那猫似的。抓的你头破血流的,然后你一把拎起它的后脖颈子,它就缩的像个小可怜,还张牙舞爪的乱叫!”
“就这?你就……”陆枫还是不懂。
赵伯洲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跟着连吸几口烟,最后也没想起来什么更好的形容词或者比喻句帮助陆枫明白,只好放弃的说:“你自己逮一只试试不就知道了!”
陆枫还是不得要领。他家的猫被他抓了无数次,现在三只猫一见到他就会立刻从沙发上、窗户上、暖气上各个部位蹦下来,列队趴好。但是,陆枫就是不明白,赵伯洲见了猫,怎么就会——那样?
“那样”……是啥样?
自己和谈笑……有没有“那样”?
窗外时不时传来年轻的士兵高兴的应和,不少人兴奋的冲出大门,去迎接趁着周末来探亲的家属。若是父母来了,脚步会相对稳重些,和战友们拉拉的时间也长,还答应带点东西回来分分什么。若是妻子来了,则会带着略显矜持的声音和大家打招呼,却脚步匆匆两步变一步的离开。若是冒冒失失,顾头不顾腚,连搭话都不理,埋头往前冲的,多半是未婚妻或者女朋友来了。当然也有稳重懂事的,匆忙和兴奋只在无人的背后显露。
陆枫站的高,低头俯视这些年轻人,想起谈笑,突然很强烈的意识到,她是自己的未婚妻。
未婚妻就应该来看望未婚夫;
未婚妻就应该问候未婚夫;
未婚妻就应该那样……?
陆枫不耐烦的拧灭烟头,扭头对上赵伯洲探询的目光:“操!打球去!”
“不行不行,我得洗澡去,晚点你嫂子要来。”赵伯洲只看出陆枫的不耐烦,猜着他的婚事可能有问题。但是这个时候,他可不想陪着这个傻小子打球流汗。他们有的是时间讨论问题,媳妇可是半年才来一次。
送走周嘉,谈笑迎来她的一天又一天。每天都有不同的访客,同事、朋友、客户,还有……
婆婆!
谈笑听过无数次婆媳大战的经典案例,往往一笑而过。但是今天,她有点笑不出来了。上次陆妈妈只是打了个电话,这一次却真的登门而入,登得还是她们律所的办公门。
前台小王挤眉弄眼,谈笑在一种八卦目光中穿行而过。带着陆妈妈进了会议室,沏茶倒水,两人对面而坐。谈笑看了看身上的套装,怎么第一次见婆婆竟跟谈判似的?
“陆枫工作忙,都要结婚的人了,还是抽不出一点时间,你要多多理解啊!”对面的女人穿着朴素,保养一般,但是气质严谨高傲,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对儿子的宠溺。
谈笑很快调整心态,进入对话状态。其实真和谈判没区别,谈笑迅速盘算着自己要保住的地盘,嘴里慢慢的应对着。
不过陆妈妈的话让谈笑觉得好笑,这不是倒因为果嘛!她儿子忙应该首先道歉,理解不理解是权利,充其量应该是“可以”,怎么变成义务性质的“应该”了?!
不过谈笑本来就没对陆枫有什么指望,听到这话觉得结果差不多,也就没计较。而且,她还有点羡慕陆枫,自己忙不过来的时候又老妈从后面挺住,真好!
“没关系,我的工作也很忙。原本我的意思是不要办了,这样节省时间和精力,您二老也不用操那么多心。”
陆妈妈是幼儿园的老师,现在已经退休。不过跟着陆枫的爹时间久了,也带着些许霸气。居高临下惯了,对谈笑“不严肃”的态度有些看不惯:“终身大事,怎能了了!唉,你们还年轻,不知道这种事情对女人有多重要。亲朋好友,哪个不得说一声,不然孩子都有了,人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万一有闲话,解释都不好解释。”
谈笑心想:今天结了明天离,难道天天办酒席?还不够丢人的!就算您能保证您儿子从一而终,我还未必对他有兴趣。虽然谈笑不打算儿戏婚姻,但是仍然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对她来说,婚姻是一道必散的宴席。至于别人的闲话——她打小就是从闲话堆里过来的,早就免疫。根本不理会!
但是她也知道,这些话不能对老太太讲,“阿姨说的对。我也没什么经验,这方面就听您的吧。不过我最近要出差,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这张卡您先收着,虽然钱不多,多少是些心意,需要置办什么东西,就麻烦您了。”谈笑有点不耐烦,平常总打电话的娇娇怎么一反常态不理她了?
陆妈妈对谈笑家里的情况略有了解,试探着问:“这是你父亲的意思?哎哟,看我们失礼了。最近你伯父身体不太好,等好些了一定去看看你父亲。”
谈笑眉头一拧,怎么事事都要他点头?他算老几?!
“呵呵,伯父身体不好呀,陆枫也没有和我提过。我这边工作繁忙,没来得及探望,实在抱歉。改日有机会一定过去看看。”
“哦,那你父亲方便来北京吗?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他啊,我问问吧,改天给您回信儿。”这一“改天”就不知道改到哪里,谈笑深谙“拖”字诀,对陆妈妈虽不敢怠慢,也没多少尊重。她觉得所谓照顾,就是在有大事急事的时候,有人出面解决问题,至于生活细节、老人心情啥的,就不是她这个外人能做的,也不是她应该做的。
以谈笑的心态,婚姻还真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而不是两个家庭之间。
第一次见面谈话带着一点不愉快结束了。谈笑看着陆妈妈坐着专车离开,下意识的撇撇嘴。怎样的婆婆倒是小事,真正麻烦的是她有种被套住的感觉。尽管这是她竭力避免的。
小时候,谈笑养了一只猫。白黄黑三色的小猫很通人性。人说猫不随人,放出门不认家。可是这只小猫养的和小狗一样,谈笑可以带着它出门遛弯。虽然不像小狗走的前脚跟后脚,也是前后几十米自动停下等人,绝不走开。这样通灵的小猫,和小谈笑之间的感情日益深厚。
直到有一天,爸爸说要搬家了,新家不许养动物,小猫必须送人。不管怎么哭,爸爸也不同意带走。小猫像知道似的,两只溜圆的猫眼无声的看着这家人,好像蕴藏着很深很深的悲伤。就在搬走前几天,小猫晚上出门就再也没回来。谈笑一想起自己的猫猫可能变成野猫就哭个不停。然后妈妈告诉她:猫本来就是野生的,它只是喜欢你才来和你一起住。其实人类从来没有驯化过它,它也从来没有拿人类当主人或者靠山。自然才是它的家。现在它回家了,这是好事。虽然艰苦一些,但是它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那叫自由。
谈笑已经忘了后来自己怎么度过那段“失恋”的日子,但是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养猫了。而且,妈妈这番话深深的刻在她的印象里。今天见完陆妈妈,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只猫,即将脱离“自然”,走入人类的家庭。但是那只猫是因为“喜欢”而留下,自己呢?因为“社会惯性”、“社会压力”、“人言评价”?反正不是自愿。
谈笑只知道自己应该结婚,却始终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周嘉也好,父亲也好,压力也好,现在看来似乎都不是必然的。猫猫一生下来就到了自己的家,没得选择;而自己还可以“相亲”一下,选择一个合适的笼子,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第7章 准媳妇
谈笑会账出店,外面天色全黑。陆妈妈这一搅合,她有点打退堂鼓了。结婚可比做案子复杂多了,自己原来设想的似乎太过简单。谁知道前面还有什么?!
到现在为止,谈笑突然有种很茫然的感觉。在认识陆枫之前,她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世界,参透人情,甚至认为自己对人间的游戏都玩儿够了。剩下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除了钱别的都不想想了。可是,认识陆枫以后,一件又一件“新鲜事”接踵而来。谈笑突然觉得对所有的事都没那么有把握了?
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微微撬动,随之而来的是丝丝惶恐。
“谈笑,你一定要把握好自己。不能被情绪带动,否则将来会和妈妈一样吃亏的!”
母亲的话言犹在耳,谈笑反躬自省,大概还没到那个地步。我只是,不太了解这方面而已;从总体上讲,大方向还是我来把握的。谈笑如是解释着,心底掠过一分愧疚——对陆妈妈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很快,这丝愧疚就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消散殆尽了。
谈笑打开车窗,让三环上夹着浓浓汽油味的冷风把思绪冻僵冻硬冻得不再成为“思绪”。
道路两侧的路灯已经次第亮起,谈笑开着车沿着新街口窄窄的街道在车阵中慢慢前行。令人心烦的拥堵此时显得那么亲切。谈笑扭头去看街边行色匆匆的人流,打量着一张张或木然,或焦虑,或气愤,或悲伤的脸,突然发现很少有开怀大笑的!是污染太重,人们都不愿意张嘴呼吸了,还是生活太平淡,没什么值得开怀呢?谈笑摸摸自己的脸,也许是怕皱纹横生,浪费了昂贵的保养品?!
这样一路打趣着,谈笑随着车阵慢慢前行。丁字路口向北有一溜矮墙。墙那边已经拆的乱七八糟,从乱石瓦砾中就着通明的灯光,隐约可见飞檐一角,和老树枝杈。那里在若干年前或许曾有一户大家族?
一只白猫趴在墙头,懒懒的对着窄街上的行人汽车,甩甩脑袋又恢复原样。仿佛一个从上个世纪的上个世纪活下来的精灵,带着那个世界的遗风,打量着一个不相干的空间。谈笑甚至觉得自己也被这只猫打量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它的家是不是身后的那堆瓦砾?它的主人是不是已经背叛了它?这么冷的天,它呆在墙头不冷吗?
一连串的疑问占据了谈笑的大脑,一阵冲动,她甚至想立刻跳下车抱起这只猫收养了!
可是,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那只猫抖抖身子站了起来。尾巴翘的高高的,前肢平伸,后腿蹬直,整条脊背被拉到极致,缓缓的伸了一个懒腰。那份悠然自得的样子甚至有种女王处理完政务后的轻松与高贵。谈笑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猫迈着世界上最美的模特步,在嶙峋的墙头,平滑如水的没入黑暗中。
和猫相比,自己简直是灰头土脸,惨不堪言,那个该被收养的应当是自己才对——只不过猫不待见你而已!
苦笑了一下,谈笑松开离合,催动汽车慢慢前行。心中开阔了许多。
房子,别人,有便有了,无便无了。该怎样便怎样,其实都是身外物,都敌不过一个深长惬意的懒腰!
结婚吧,肯定会有男人,有他的妈,他的爸,以后会有他的其他……
我只要有我的懒腰,这个世界就不会改变!
电话响起来,是那娇倩打过来的。
“大姐,我饿了。”
谈笑微笑,娇娇在某方面过的很实在,这是她喜欢的地方。
“我刚过新街口,现在上三环了。你想去哪儿吃?”
“嗯,我还想逛商场的夜市。安贞华联怎么样?”
“随便吧。如果有时间还可以去木偶剧院看电影。”
娇娇嘀咕着“没什么好电影”之类的话挂掉电话,谈笑心情大好。
毫无疑问,和陆妈妈见面是今天谈话的主题。
那娇倩眨眨眼,问道:“你不觉得麻烦吗?”
“麻烦!但是,你能让她消失吗?”
“至少——你可以不结婚。”
“我现在可以不结婚,以后还会。想做正常人,就必须结婚。早晚都一样。”
“那你也不一定嫁给他们家啊!他妈挺强势的。”
“哪个男人没有妈?你喜欢孙大圣,孙大圣只喜欢唐僧,犯不着讨那个没趣。”
“嗯,或者嫁个可以在你和他妈之间安个防火墙的男人啊!比如——”
“打住啊!我不想提那个名字。其实我觉得,男人的防火墙就算有也是漏洞百出,只要那边的女人想,根本没有任何防御能力。我们还白搭了男人的人情。我才不想欠人家的!”
“诶,这是他们应该做的!怎么能欠呢!你呀,就是太好强!就算欠人情怎么啦,我就不还,他能拿我怎么样?!”
谈笑咯咯笑了出来,那娇倩耍无赖的样子太理直气壮了!
聊开了,谈笑的心情明显舒畅很多。陆枫和他妈妈的问题似乎也没那么严重了。不过,在那娇倩的努力下,那个不能提的名字被重新提了出来。饭局的后半期几乎集中到另一个话题上——周嘉。
那娇倩说,周嘉这次是动真格的了。这么久了都没听他说过交女友什么的,而且人也见瘦。
谈笑告诉娇娇,周嘉公司最近要扩大营业内容,急需资金,听说在找风投,所以没时间吃饭也没时间泡MM。让娇娇大人安心,那小子委屈天下人,也不会委屈自己。
然后那娇倩又说,自己在的这个公司的老总突然辞职了,听说最近人事斗的很厉害。有人已经上访,说什么国有资产流失之类的。谈笑警告她不要陷的太深,免得做了枪手。实在不行,辞职离开再找一份。那娇倩总结说,对,大好青春不能浪费在没有标准的正义上。趁年轻找个钻石王老五才是正经。
谈笑被她的无厘头搞得哭笑不得,两人又聊了一会才各自分开。
心情好了才感到疲劳。从繁华都市渐渐进入静谧的居住地,黑沉沉的夜吞没了迷离的霓虹,孤独竟扑面而来。谈笑终于意识到,其实她也挺想有个家的。和那娇倩一顿数落,泄了些许的怨气,再回想方才与陆妈妈见面的不快,竟多了几分温馨。如果妈妈还在,应该也和陆妈妈差不多吧?一时间,谈笑想起母亲身上温暖的气息,和陆妈妈一样,都带着几分厨房的味道、消毒水的味道、洗衣粉的味道,还有阳光的味道……
高楼的灯光穿透黑夜,那些隐藏在夜色里的躁动也慢慢安静下来。既然开始了,就让它开始吧!
陆枫并非不懂事,知道自己的母亲找过谈笑,赶紧趁着周末请假出来。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开始紧张两人的关系,开始为这段关系的维护付出时间和精力。在不经意间,改变生活改变态度;只是,谁都没有注意。
没有自己居间,不知道两人会谈成什么样?听母亲的口气,似乎对谈笑不太满意。但是好像也不是特别不同意的那种。
一路思前想后,在汽车上颠簸了几个小时,到了东直门,陆枫终于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谈笑住哪儿!
又不敢打电话问老妈——那样肯定会被抓回家的。他不认为一天的时间可以即见了谈笑,又问候了老妈。几经权衡,陆枫终于拨通谈笑的手机:“是我!……嗯,我在东直门。你……从东直门到你那儿怎么坐车?”
陆枫很技巧的避免暴露自己家不知道谈笑住所的尴尬,暗暗为自己的高明得意。
“哎呀,你来了?!”谈笑电话那头有些杂乱,“我去接你吧。你稍等一下,我这里要搬几件家具。”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你告诉我车站就好。”
“要不你打车过来,我——”
“到底坐几路车?”陆枫不耐烦的打断谈笑。都说了坐公交,她怎么还啰哩啰唆的不着边际!
谈笑顿了一下,赶紧把大致的站名说出来,最后补充说,她很少坐公交不太确定是不是这个路线,建议他还是问问乘务员的好。
陆枫哼了一声,挂掉电话。只要知道在哪里下车,她住那个小区就好。其余的他自然会处理!
陆枫有个癖好,特别喜欢画画,尤其是画地图,做沙盘。坐着公交车,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本子和笔,刷刷刷的记了一路。到了谈笑的小区,已经基本想好了沙盘怎么做。他打算回去做个更细的地图,和手里的地图比比看看有没有什么误差。如果不是时间有限,他觉得最好是走着,这样测量会更精确一些!
谈笑在小区门口打转,旁边车里有几位不耐烦的师傅。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催她。谈笑当然记得自己没和陆枫讲过住在哪里。陆枫死要面子不肯问,她也不好死乞白咧的非要说,只能站在小区门口傻等。送家具的过来,谈笑怕误了陆枫,只好好言软语,请几位师傅稍微等一等。
谈笑从宜家买了些布袋软椅,还有居家的小东西,又从莱太花卉市场弄了些高大的绿植,用来装点房间。将来就算搬走了,这些东西也能随身携带。零零总总,不仅装满了自己的小车,还把搬家师傅的车也装的差不多。购买力着实不弱!
陆枫看见谈笑站在小区门口的身影,心里有些异样,脚步也加快了许多:“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冻着怎么办?这是什么?你要搬家?”
“不是。房东的侄子要结婚,没有钱,他做叔叔的不好不帮。这里的家具基本上都是新的,他就拿走了。”
“啊?那你怎么办?自己买?”
“床没动。桌子他又找了张旧点的,但还结实。人家有事,自然要与人方便,反正我也没用,沙发什么的拉走就算啦!” 谈笑一边走一边解释,表情平和,一点也不介怀。
陆枫看了她一眼,“那房租呢?”
“嗯,降啦!还是挺好的,呵呵,赚啦!”谈笑一说起房租降价,眉飞色舞,典型的财迷!陆枫叹口气,不知道她的屋子会简陋成什么样!有点心疼,毕竟是自己的老婆嘛!
谈笑手上有个大大的塑料袋,里面装了许多五颜六色的东西,看样子不轻。陆枫自然而然的接过来,轻松的拎在自己手里。谈笑看了他一眼,没有坚持。
小区很大。到了自己楼下,谈笑又从后备箱里拿出另外一个小点的袋子,跟在陆枫后面上楼。
三楼有三个门,谈笑抢上两步,打开中间的门。陆枫跟在搬东西的师傅后面,走出电梯。一眼看见谈笑手里拎的小袋子,沉甸甸的在白皙的手上勒出一道红红的印子。
“谁让你拿得!” 陆枫喝道。
谈笑吓得一哆嗦,不明所以的看着陆枫。陆枫跟着师傅们进了房间,放下自己手里的袋子,转身接过谈笑的小袋子放在一边,“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去搬。车钥匙给我!”
“有搬家工人呢!”
“他们是东西的主人,还是你是?仔细看着去,乱哄哄的添什么乱!等着啊!”陆枫和搬家工人上下几次,总算把东西搬的差不多了。这个谈笑还真能买东西,零碎都能买成大家具的规模!
站在楼下,陆枫擦擦汗,摸摸衣兜发现没带烟。
“不嫌弃就抽我的吧!”一个搬运工模样的人递过一只云烟
陆枫知道他是这帮人的头儿。谈笑没有用宜家的正规托运程序,而是在门口找了一个搬运队,同时还要帮她搬寄存在莱太的花卉。
那人迎着陆枫狐疑的目光,说话有点结巴:“哦,我……我是……刚退伍的。以前在济南军区。”
原来是战友,陆枫笑了笑。
那人个子不高,黝黑的面堂有着广东那里特有的相貌特征,紧张的站在那里,一下就是立正的样子。不过陆枫还是能看出来动作有些松懈了,下意识的掰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人站的更直了。陆枫这才意识到,人家已经退伍。赶紧摆手问道:“没事,没事。怎么到北京来了?没安排吗?”
“有,不过我还年轻。在机关窝着总是不甘心。所以就跟着老乡到北京来看看有没有活。”那人的表情也轻松起来,看着陆枫的眼神还多了几分亲切。
陆枫甚至不用他说,就能闻到熟悉的兵味儿,道:“哦,这个搬运队是你的?”
两人一边抽着,一边聊天:“不是,是我老乡开的。他来的久,开了这个公司,帮人搬搬东西。我没什么学历,就是有点力气,到这里帮工待遇也不错。”
“生意还好?”
“还行。现在人们换地方的特别多,好像总在一个地儿呆不住。我们每天都忙的团团转。”
“哦,那就好。地方和部队是不一样,不过只要认真做事,在哪里都能有出息。这点是一样的。”陆枫习惯性的总结陈词。东西已经搬完了,那人留下名片和陆枫道别。陆枫回到楼上,谈笑正在归置东西。
看见陆枫进来,谈笑问:“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
陆枫道:“没什么,今天正好有假。你回来我怎么也应该过来看看。”
谈笑笑了:“谢谢啊!我还以为你这人一心为公,压根儿就忘了有我这么一号人呢。”
陆枫斜了她一眼,这话听着有点幽怨,不过挺舒服的。
谈笑继续说:“你妈跟你说了吧?我们见过面了。”
“嗯,说了。”
“你妈觉得……如何?”谈笑似乎完全没意识到陆枫作为一个未婚夫连自己搬家都不知道,而且过来以后先发制人的训她是多么不合理的行为,反而本着最实际的态度关心起陆妈妈的反应了。
陆枫其实有点内疚,但他也担心谈笑像他上次谈的那个女朋友一样喋喋不休的训他,所以上来就处处挑谈笑的毛病。没想到一拳打在棉花上,完全不着力。有点泄气,还有点轻松。顺带脚儿的,那点可怜的内疚也没了。
“还行吧。她就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你爸爸不能多关心一下你。”陆枫知道谈笑家里有问题,但是这也是他妈妈关心的,不能不问。
果然谈笑变了一下脸,然后说:“这个啊话长了。你什么时候走?”
“我晚上得归队。”
“几点?”
“晚上回去就行,不要太晚了。”
“你怎么来的?”
“坐车。有长途。”
“那我送你吧。我这儿得收拾收拾,你如果不来我一个人可能要流点血才能干完。这么多重物,我可移不动。”谈笑笑着打趣,“过来就当壮丁,不介意吧?”
“没事!”陆枫有点尴尬,赶紧表明立场,“应该的,应该的。”
谈笑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东西搬的差不多了,把剩下的东西凑起来,几个工人,包括那个退伍老兵一起抬上去。陆枫和谈笑跟着上楼,谈笑低声说:“谢谢!”
陆枫不知道为什么,只好低头不说话。
这是一套九十年代的一居室,进门是个狭小的门厅,门厅南侧是个卧室。和那个年代的房屋结构一样,卧室大的可以做客厅。厨房和厕所在门厅的北面一进门的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门厅的采光不太好,谈笑重新粉刷了一遍,放了一张简易的小桌,作为吃饭的地方。书房和卧室合在一起,贴着蛋清黄的壁纸,充分利用了光线和空间。看了一圈,陆枫同意了谈笑的想法,这个地方的确没必要有很多家具。
房东留了一张双人床。摆在卧室,谈笑正在铺床单。,淡紫色的高支棉暗纹床单加上同色的被罩和枕头,为屋里添了许多温馨。陆枫很自然的想着这个床的最终用途,想起很多战友请假都是连着请,晚上不用归队的。心里突然有些幽怨。真想躺上去尝尝什么滋味!
谈笑说:“诶,帮我抬一下这个书架,我得撒点蟑螂药,免得招了虫子,把书都毁了。”
陆枫“哦”了一声,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那张床,扶着书架,看谈笑一点点的收拾。
东西大多数都是书籍,有些还是借来的。家用的多是一些布艺的垫子桌布,大大的靠垫光床上就布了两个。陆枫发现谈笑的箱子里还有一套被子,心里咯噔一下:“嘿,你怎么还准备两套被子啊?那个是坏的吗?”
谈笑忙着为书桌铺上紫白方格的桌布,头也不抬的说:“那是娇娇的,她有时会来我这里住。你没看我这儿洗漱用品都是双份儿的,那都是她的。她呀,放着自己的地方不住,非要和我挤着。也不交房租!”
陆枫放下心来,看洗面奶都是双份的,而且还都是女士的,搔搔头,装作没事儿人似的问:“你们关系很好吗?”
“还行,大学一个宿舍的。我现在这个单位还是她帮忙牵线介绍的,不然你以为海龟那么好找工作啊?!没听人说,海龟(归)变海带(待业),海带变海豚(屯)。”
这时送水的来了,谈笑把帐结了又买了张卡,回头一看,陆枫已经把水桶安好了,“这屋收拾的差不多了,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厨房,那儿没什么东西,主要是需要擦洗一下,你帮不上忙。”
“嗯。”陆枫还是那样闷闷的答应,待谈笑走了,才小心的坐在床边试了试,然后又往里蹭了蹭,最后终于放松的躺下来。
“当啷!”厨房有什么响了一下,陆枫噌的坐起来,好像做了坏事,心脏砰砰乱跳:“怎么了?”喊了一嗓子,陆枫站起来走进厨房。
谈笑站在门口,脸红红的,手里拿着笤帚和簸箕:“哦,没事,就是看见蟑螂吓了一跳。弄走了就没事了。”
“你怕蟑螂啊?”陆枫的问话突然带了点坏坏的味道。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说过话。那时还是少年轻狂,不知世事。如今好像时光倒流,又回到那个充满好奇和新鲜的年龄!
谈笑立刻警醒:“谁怕!就是恶心那东西,繁殖太快。我这小屋子还不得被他占领了。不过我会收拾干净的,应该能控制住。”
谈笑的反应让陆枫回到现在,摸摸鼻子,脸上偷偷的热了。嘿嘿一笑不再说什么,随手抓起旁边的一块抹布,拿起来擦着门框。心想,这里太高,谈笑那个小个子肯定擦不到。
第8章 探亲
陆枫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收拾完了,都快四点了。谈笑拍拍手说:“今天在这儿吃吧,检查一下我的手艺?”
陆枫放下手里的拖布,看着干干净净的地面很欣慰,听谈笑这么说便笑着答应了。他知道谈笑有辆小车,而且也愿意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更何况想起那个破长途车他就一肚子火。来的时候倒不觉如何,回去路上他怕自己真耐不住性子去打车。那就太亏了。
谈笑也有一点紧张,她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陆枫真答应了!拿出锅来才想起来冰箱是空的,有点不好意思的走进卧室,陆枫坐在桌前正在翻书:“你要不等我一会儿,我去门口的超市买点东西。”
“远吗?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哦,不用。不远,就在门口。还有一会儿房东可能送电卡过来,家里没人他没法找我。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了,说你在这里等他。”
“哦,那你快去快回。除了拿电卡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了。这里的网线电话线都是通的,电脑我已经打开了,你方便的话就上网看看网速怎么样。这是我自己的电脑,没什么办公文件,不用担心泄密。”谈笑笑了笑,冬日的暖阳落进桌台上,淡淡的紫色浮动在屋里,别有一种暧昧的味道。
陆枫呆呆的想着谈笑的那一笑,连人走了都不知道。
是要结婚了,他才会注意她呢?还是本来就这样?陆枫忍不住联想,如果在平时自己遇见谈笑会不会注意她呢?想了半天,陆枫下了结论——不会!因为她是自己的老婆,所以自己才会“赏光”多看她两眼。
陆枫觉得自己和过去一样,并没有因为婚事改变什么,心安理得的打开电脑,找到自己经常上的网页。
“叮咚”,门铃响了。陆枫开门一看,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小孩站在门口。
看见陆枫,她也一愣:“诶?没找错啊,就是我家。不是说租给一个女的了吗?”
陆枫狐疑的问:“您是……”
“我是房东。我家那口子让我给送电卡来。你是……谈笑的老公吧?”
“嗯?嗯!”陆枫含含糊糊的应下这个称呼,没有一丝辩解的意思。
“哦,我说怎么老见谈笑一人儿忙活,感情是军婚!难怪了!诺,这是电卡,收好了。回头买电什么的都要用到。你们这些当兵的,回了部队就不知道家。留着女人一人儿在外面吃苦受累,我算是知道!唉,这世上又多了一个苦命人啊!”
“诶,大嫂。您这是……”
“我家那口子也是转业回来的。虽说很多年了,可是……唉,反正嫁给你们当兵的,是苦是甜都是自己尝着。你们家那口子呢?”
“哦,她买菜去了。”
“哟,难得回来一趟,还让人家出去买菜。你怎么不赶紧干点活补偿一下?!”
“我、我这、这不是……”陆枫摆开手里的电卡,无奈的笑笑。
大婶翻了个白眼:“哼!怨天怨地,见了你们就全都不怨了。我看人家小谈也是个软心肠的人,见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想让你受累。算了,我也不耽误你们了,回头跟小谈说一声,有什么事直接找我。我们姐们儿能说到一块去!”
“诶,好嘞。您慢走。”
陆枫擦擦汗,送走大婶。关上门,突然笑了出来。
“那口子!”怎么和他妈说话的口气一样?她说自己是谁来着?“谈笑的老公”?嘿嘿,有老公就有老婆,没老婆的老公那就成了老公公喽!陆枫美美的走进卧室,看见那张床,干脆靠在床头看起书来。枕头被褥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和梳妆台上的香水味不一样,这里的味道有暖暖的。让人想起肌肤和呼吸……
陆枫呼的跳下床,觉得自己真的不适合坐到床上看书。尴尬的整理里一下衣服,紧了紧领子,一本正经的坐回书桌,连头也不敢回了。
谈笑回来时,带了一堆蔬菜和肉,陆枫也如释重负的站起来。很明显,这一顿就是涮锅了。牛羊肉都很新鲜,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陆枫看看正在洗菜的谈笑,悄悄的笑了笑,低头调着底料。
“刚才房东送电卡了?”
“啊,送了。我放在你书桌台灯下面了。”
“好,一会儿我去收着。对了,你喜不喜欢吃香菜?我要不要多切一点?”
“唔,不喜欢。多切点葱吧。哦,对了,你要是喜欢你就多切点,我无所谓。”
“嗯,少放点辣椒,我最近有点上火,吃不了辣的。”
“啊?上火了?有没有看医生?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长了几个痘痘。多吃点蔬菜好了。”
“我看看……哦,倒是不大。你要小心。刚才房东的老婆来的,她说你要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她。实在不行,你就找我爸妈去。我妈就是嘴碎点,人心眼儿挺好的。”
“嗯,知道了。我也没什么事,办公室里的那点破事也不值当拿到家里说。好了,可以开吃了。”
蒸腾的热锅沸腾起来,中间是火辣辣的辣汤,周围一圈是清亮亮的清水,翻着白花,谈笑夹起一筷子肉,陆枫却夹起一筷子蔬菜,彼此一愣,相视一笑放进锅里。
吃了半饱,谈笑琢磨着怎么开口。
“关于我父亲的事……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我就是觉得——不想见他。一看见他,我就想起我妈。怎么也忘不了。”
谈笑咬着筷子看了一眼陆枫,陆枫放慢了吃肉的速度,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他现在的那个老婆其实……其实很早就在一起了,背着我妈。”谈笑艰难的说着,“后来被发现了,我妈就把我送到外地的姥姥家住了一个暑假。等我回来,他们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对我。我那时候以为他们不离婚只是为了我。他没有再找那个女的,按时回家却很少说话,妈妈很生气也很伤心。我晚上上厕所的时候,听见妈妈偷偷的哭。半年以后,我上高二的时候,查出来妈妈患了肝癌……”
谈笑埋下头,手背悄悄的抹了一下眼睛,陆枫放下筷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伸手拍拍她?就像指导员媳妇哭的时候,指导员做的那样。
没等他想明白,谈笑已经抬起头,带着一丝无奈认命的说下去:“没有半年她就过去了。第二个月,那个女人就来我家,第三个月他们就准备结婚。我把他们轰出去,和他大吵一架。他说我妈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考上大学,他答应了,所以在我高考前这段时间不会带这个女人回家。我稀罕!”谈笑冷笑了一声,“我匿名报案,说我母亲死的蹊跷,是他们合谋害死的。当时还有人来查,可是我们那儿的公安局长是他的战友。不仅把这事儿压下来,还查出是我干的。他很生气也没办法,就把妈妈的病历全给了我,让我自己去查。我说不,我要考大学,学法律,把他们这对狗男女亲手送进监狱!把他们都毙了!”
火锅依旧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氤氲的蒸汽里,谈笑的面庞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突然变得很明亮!陆枫却觉得周身寒冷,不知道那个高二的小女孩怎么会如此狠毒的对待自己的父亲!或者……也许可以理解吧?
谈笑还握着筷子,拨着锅里的汤:“后来我真的考上大学,还是名校名专业。离开了家,离开了他们,我以为自己可以真的像电视上那样去复仇。可是,仅仅一年的大学生活,我就没有那么强的想法了。我记得妈妈走之前告诉我:她不恨他也不怨他,是真的不恨不怨。她就是觉得可惜。我不知道什么是可惜,还没来得及问她就走了。哼,还是笑着走的。”
谈笑继续咬着筷子,“我一直想,我妈是不是想通了什么,所以……后来我自己也谈恋爱了,我才知道原来所有的恨怨不甘都不过是可惜。”
“可惜……什么?”陆枫不太明白。
谈笑看了他一眼吐出筷子咬着嘴唇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只是牵强附会的解释罢了。等我有一天真明白了再告诉你吧!”
陆枫看她情绪又变好了,有点纳闷,方才还咬牙切齿,这会儿怎么又没事人似的?
谈笑没理他:“我现在只要不见到他就一切正常,只要一提到他见到他,我还是忍不住想撕了他们!”谈笑把“撕”字咬的很重,很重,仿佛真的正在亲手撕碎什么。
陆枫下意识的矮了矮身子,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动作和老爹好像哦!
“那,那就算了。别想了那么多了,我回头跟我妈说一声。”
谈笑犹豫了一下,迟疑的问:“我想……要不……我们领证就别办事儿了。”
陆枫没来得及想带着阴影的谈笑是不是会给自己将来的生活带来阴影,他只是想到老妈怎么办?
“这个……我再考虑一下吧。”
谈笑愣了一下,随即勉强笑道:“那是自然。先吃饭吧。”
自己这样把往事和盘托出,每个听到的人都会“义愤填膺”,然而陆枫却只是迟疑的还了一句“再考虑”,谈笑猛然间有些失望。转念一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就连自己心情极好的时候,也可能会否认那些已经成形的“己见”。甚至有时候会考虑原谅那个人。更何况陆枫这样一个外人!
是她逾越了,忘记了他们的婚姻是多么的特殊!而她在最初设计这桩婚姻的时候,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少些期待吗?难道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就忘了吗?
在一连串的反问中,谈笑的心态渐渐平静。陆枫只是觉得老妈那里的工作很难做,而且战友们都等着吃自己的喜糖,怎么说不办就不办了呢?况且陆枫想,父女终究是父女,逝者已逝,活着的还要继续生活,两人始终这样对立并不好。如果能借这次结婚的契机,让他们父女的关系有所进步,也是一桩好事。想来想去,他觉得谈笑太偏激了。对她的提议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吃完饭,两人彬彬有礼的聊了会儿天,谈笑提出送陆枫回去。陆枫拎着谈笑买给他带给战友的一堆食物跟着下楼。
这一次两人熟稔了,陆风笑着说:“你怎么会喜欢这种车?看起来……不太像你的风格。”
“那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什么车?”
“嗯……三厢的,看起来比较正统,像捷达啊,凯越啊,好一点的君悦啊,这类的。”
谈笑把陆枫说的县城的名字输入手机里的GPS系统,驶上大路的时候,定位指向系统开始工作。谈笑这才接着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觉得……嘿嘿……可能是我想错了。”
谈笑看看他,笑着摇摇头。陆枫才注意她的左耳上别着一个耳麦,好像是手机蓝牙支持的。正要问是不是,谈笑的手机响了,谈笑低头看了一眼来电,轻扶了一下耳麦说道:“娇娇?有事?”
谈笑的手机音质超好,或者是那娇倩声音太大,陆枫隐约听见话筒里有女生尖利的声音:“我在你家,你死哪儿去了?”
“我出去办事,你今天先回去吧。”
“不行!我就是冻病了,也要在你家门口!你几点回来?”
“会比较晚了。陆枫来了,我要送送他。”
那边的声音骤然低下去,陆枫耳边一下失去了信息,有点沮丧。只听谈笑说:“嗯,是。以后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嗯,好吧,就这样吧。我先挂了。”
在她们对话的过程中,陆枫突然想起自己来的时候曾经一度找不到谈笑的家门,似乎有些失职,而且态度非常差。这时他突然想到,会不会那娇倩已经知道自己的表现正在跟谈笑告状?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谈笑的表情,对方很明显在认真开车,似乎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陆枫清清嗓子,最后用“大丈夫敢作敢当”这句话为自己下了最后的决心:“嗯,今天早上,我来的时候没给你打电话……”
谈笑截住他的话头说:“我本来想搬好家再告诉你的,没想到你先来了。以后我看有什么大事得先给你打电话,省的耽误事。”
陆枫深深的点头,表示万分赞同,又忘了自己似乎也负有经常问候的义务:“嗯,好吧,以后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趁陆枫说完不注意的功夫,谈笑翻了他一眼。怎么可能!
这是我的生活,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给你打电话,不成了让你监视我了吗?谈笑不以为然的想,反正这世上大事不多,以后电话还是少打的妙。最好还是那个“不问不说”原则,大家都轻省。嘴上还是客气的笑了笑,说:“也好,互相问候吧。反正我基本上二十四小时开机,联系也方便。”
陆枫觉得谈笑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给自己台阶下,心里大松一口气。至于要不要打电话问候,他已经抛到脑后了。记忆有限,本就无关紧要的事情,若能维持表面良好就已经够了,没必要理会那么多!
两人“各怀鬼胎”,竟有些“不约而同”的“缘分”。多年以后聊起来,彼此才明白对方竟是如此可恶!可是那时已是老夫老妻,对数当年恩怨,已经没有什么恩仇了。相视一笑,仅此而已!
第9章 家属
陆枫和谈笑,发乎情止乎礼,“相敬如宾”一路客气的送到目的地,然后握手再见。陆枫走了两步,又转头看着那辆小车晃晃悠悠的背影,说不出什么原因,在那里发呆。直到身边多了呼哧呼哧的喘气,才发现指导员“跑”来了!
“老赵?你来干嘛?”
“干嘛?”指导员踮着脚尖看着汽车屁股消失在地平线下面,愤愤的说:“不是说你媳妇来了吗?人呢?”
陆枫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让某些人错过好戏了。
“这么晚了,道儿又不好走,你怎么也不留留人家?!”赵伯洲顾不上礼貌,身后是全连人对这个不知相貌的准媳妇的期盼,竟然就这么走了!那沮丧不是一星半点儿!对陆枫自然没有好气。
“哦,她有GPS,迷不了路。”陆枫实事求是,“今天连里还好吧?”
“好,没事!”赵伯洲有些可惜,蔫蔫的跟着陆枫往回走,口气也慢慢平和下来。八卦是八卦,工作不能耽误。他知道陆枫的脾气,也很佩服他对工作的热情,很快跟上思路,“上回你看中的那些新兵表现不错,三班那个土包子竟然是个射击的好材料,我看可以好好培养。别说这个了,这次回家没什么事吧?”
“那三班长呢?他的胃病好点了吗?”
“昨天刚出的院。胃出血,怕是……我看我们得做好准备了。唉!”指导员可惜的说。
陆枫脸色一沉,半天没说话。
快到宿舍门口时,才回头看着自己连队的标牌低声说:“怎么又是一个!”
指导员知道他是指上次刚走的五班班长,都是技术训练的标兵,也都是卖命的主儿。最后身体扛不住了,一个个打道回府,只留下他们在这里看风水轮换。
叹口气拍拍陆枫的肩膀,他刚来还不能适应,等到时间久了就好了!
关于家属的话题也就此打断了。
重新回到自己的车上,谈笑看了一眼后视镜,镜中是一个略显宽厚的背影,高大沉稳透着些许的轻松。车慢慢启动,谈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始终挂在二档。还是那个背影,还是那个人,一直背对着她,越来越远,心也越来越荒凉。蓦的,镜子里的人轻轻扬了扬胳膊,身子微微后仰,然后在划了一个半圆似的形状,看两臂交合的形状,似乎是在胸前。这个动作甚至带了几分孩子气,好像借着这个开阖长出了一口气,又好像呼吸到熟悉的气息便敞开了胸怀。谈笑瞬间想起陆枫那略微带着拘束的表情,却不知道此时该是什么模样?
随着陆枫的这个动作,谈笑迅速踩踏油门,三档、四档、五档,在低沉的马达声里,谈笑收回目光,专注的看着路面,在连成一道直线的白色行驶线中,思路似乎也找到轨道,回到原本的生活里。
这一天,仿佛出轨,和平日截然不同,却不过是偶然的一天。
回到家里,谈笑淋浴的时候如是对自己说。
明天,还是老样子。
谈笑照常上班下班,紧张工作之余,也开始散发自己的简历,看看有没有工作机会。下班的时候,娇娇打来电话,暧昧的语气带这些说不清的味道:“你见到他?”
“谁?陆枫吗?当然!”
“嗨,不是啦。周嘉。那天晚上他没去找你?”
“哦!”谈笑蹙起眉头,身边有个奸细的感觉很不好,“你告诉他的?”
“欸,他问我的嘛。我这种人,你也知道,根本经不起各种盘问的。”娇娇毫不在意表白自己的“擅长”叛变的特征。
这年头,当叛徒似乎成为一种时尚,每个人都骄傲的声称自己是如何的爱惜生命,反对用生命来维护忠诚和诸如此类的没得。即使谈笑,似乎也是这样。所以,她反驳不了娇娇,只能认命的叹口气:
“别添乱了。我们不可能的。”
“我知道!你早就说了。”娇娇撇清立场,“老娘是无利不起早,本着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原则为人处世的。周嘉认我的好,你也不会怨我,我干嘛啊!?”
“行了行了,我误交匪类好不好。你能不能说点好话,维护一下咱俩的友谊?”
“只有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友谊才能深刻而长远。我这是用心良苦。”
“Kao!”谈笑忍无可忍的骂了一句脏话。从她身边经过的一个助理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对了,我今天打电话是有正经事的。”娇娇突然严肃起来。
“说吧,让我也见识见识您老人家的正经。”谈笑依然没当一回事。
“晚上有空吗?就我们两个,我来的这个公司目前有个项目,我觉得有点问题,想找你参谋一下。”
娇娇的声音带着几分焦虑,谈笑皱起眉头。她意识到丫头可能碰上什么麻烦了,但是她今天要加班做几个文件:“得十点半了,你能等吗?”
“嗯,那我先准备一下,晚些去找你。”
不过上了三天班,能碰到什么麻烦事?谈笑想了一会儿,还是摸不到头绪。或者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吧。娇娇一贯喜欢大惊小怪,上班三天就找事也不奇怪。
那娇倩是真的有事情,在嘉里商场边上的咖啡馆里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就急急从包里拿出一张关系图。谈笑没急着看,只是看了一眼外面匆匆而过的人流,十点了半了,这里依然人流汹涌。各色女人在西装革履的男人中间穿梭,有套装的、有晚装的,有休闲装的,甚至还有一个穿着家居服的,刚刚从一辆宝马车里下来,拢了把头发急匆匆的冲进嘉里中心的写字楼。
谈笑颇有闲情的推测,这个女人大概是什么东西忘在办公室了。那场景定是回家换好衣服,伺候完老公孩子,闲极无聊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份文件没看,于是又让老公载着她来取。宝马车的驾驶座上隐约有个人影,应该是位男士,大头晃来晃去,似乎并不着急。谈笑想一定是吃饱了,所以才肯弯腰为老婆当司机。
那娇倩顺着谈笑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那个穿家居服的女人:“这不是十九楼那家外资银行的合规官吗?啊呀,她怎么能穿成这样!哼,我要是她老公就不要她,多丢人啊!”
谈笑看看电梯,那个女人还没出来,低头一笑:“幸好你不是。若你是,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
“我还看不上她呢!平常人五人六的,我在电梯里见过她,穿的都是巴黎当季的新款,那时候我还挺羡慕的。现在……哼哼,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你这可是典型的势利眼儿啊!别看人家穿的是家居服,那也是当季新款,你啊……歇两年吧!”
“当季新款怎么了,那也得分场合。穿蕾丝内衣上班,就算是天价,也老土。这是品位问题。我看这件事充分暴露出这个女人就一暴发户!”
“诶,你我没钱是穷光蛋,有钱也是暴发户,离贵族可还差着血缘道门槛呢!你也甭笑话人家,只要老公满意,咱们看看就得。”
“我看她老公也未必满意!男人啊……”
“行了行了,就算那男人也是个暴发户,人俩人王八对绿豆看上眼了,干卿底事!”
正说着,那女人匆匆走出电梯,手里果然拎着一个文件袋,厚厚的还挺有分量。男人也在同一时间看到她,发动了汽车,车屁股上的红灯亮起来,女人钻进副驾。
谈笑看看表,那个男人几乎和她们是同时看见的,若不是一直留心这个方向,是做不到这个反应的。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这世上,终有一些女人会被人疼。
那样的好事,就像彩票中了五百万,太难碰到了!
喝了口咖啡,有点酸,有点苦,还有一丝丝的甜。
那娇倩轻轻的哼了一声,招呼谈笑:“回魂了,回魂儿了!说正经事!”她指着一份图标说,“你看看这家公司的投资关系,有什么问题没有?”
谈笑打起精神,面前的这份图上用箭头、实线和虚线连着不同的圆圈,每条线上或者标着投资额,或者标着人物关系。扫了一眼,谈笑皱着眉头问:“这不是你们公司吗?才三天,你就能拿到这么机密的东西?”
那娇倩摇摇头,“你以为是我自己找的?那不是吃饱了撑得嘛。这是别人给我的。”
“给你的?”谈笑抬抬眼皮,手指沿着箭头慢慢的移动继续研究。
“这家公司正面临337调查,如果调查结果对它们不利,那美国市场就丢了。他们在国内两个比较强劲的对手,为了在竞争中保持自己的地位,在国内市场基本饱和的状态下想开发海外市场。而且对手已经在亚太和非洲取得初步进展。他们希望凭着自己的专利优势地位开拓欧美市场,这是他们这三年的发展重点。去年和前年还不错,但是今年美国那边启动了对它们的337调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招我这个职位。”
“这张图不是一张,而是好几张。最早是出于应诉的需要律所对公司做DD,我是联络人,拿到过类似的东西,但是都很简单。这张最详细却不是调查拿到的,而是前几天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有人塞进门的,没看见送这张图的人。”
谈笑靠着椅背,双手放松的搭在脑后,闲闲的问:“你怎么这么倒霉?”
从图上看,这家公司的资本结构非常复杂,但是也不是无迹可寻,按照当事人的身份关系,可以看出来,这家国有企业虽然还是国有,但是大笔资金的控制已经远不是国家了。这张图最要命的地方就是它标出来的人物关系和解释,按照这里所谓的相关看,这家公司的某位权威人物已经通过其他公司实际控制了企业,接下来的事情,在谈笑她们看来已经很简单了,MBO或者外资收购都可以让他的控制变得非常合法。
也就是说,现在揭发似乎还能说这个人可能转移国有资产,等到国有资产合理合法的转到个人明下,牵连更广的时候,再揭发就没有“必要”了。
那娇倩脖子一挺,有点自豪:“这说明我满身正气,受人信赖!”
“扯淡!我看你是被人当枪使了,这种事谁爱干谁干。”谈笑想了想,补充一句,“我警告你啊,要是你自己去做,别和我商量,今儿晚上当我们没见过面。”
说着谈笑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那娇倩一把扯住她:“不行,你别跑啊!这事儿你还真脱不了干系。”说着一指其中一家位于某地的分红公司说:“我查过这家公司的资料,总经理长期不在,副总经理执行日常事务。他们可是你老爸管辖的区域,这个副总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谈笑愣了一下,坐下来问:“不想,但是你能不告诉我吗?”
那娇倩得意的摇摇头:“不能。是你那小妈唯一的亲妹妹。现在她们家在你们那里可是炙手可热,可怜你爸一世清名,晚节难保啊!”
谈笑失声道:“他,清名?别开玩笑了。他是出了名的假正经!现在撕破伪装也好。物极必反,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就让这一家子猖狂去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乐到几时!”
谈笑的表情在昏黄的灯下似乎有些狰狞,娇娇吓得有些不敢说话。静了一会儿才握住谈笑的手说:“这事儿我肯定不会管,之所以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有个准备。已经有人盯上他们了,听说最近他那个省的某个银行高官已经被控制了,具体消息还没有,但是暴风雨迟早都来。我觉得……谈笑,我觉得你这人心特软,来告诉你就是想让你有个心里准备。别到时候人家搬来血缘亲情眼泪鼻涕的一抹,你就栽进去了!”
谈笑愣了一会儿,想不到这个大大咧咧的那娇倩竟然还有这份细心,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造化呵!就算现在来了,我都嫌晚。这么多年了,死的死,散得散,他们乐了这么多年,就算马上死都是赚的了。”语气中的幽怨深的好像一股阴冷的潭水,让听的人从脚跟向上冒冷气,“哼,你说我能怎么办?骂吗?实在他们不配;打吗?我丢不起这个人;找人宰了他们,败坏的是我做人的原则。表达蔑视瞧不起又怎么样,这个社会,终究是有钱有势才行。笑贫不笑娼啊!自从当年我一封检举信把他告进检察院,被扣了下来,我就知道,有些事——”谈笑的腮帮子猛然紧咬,脸颊两侧深深的陷了进去,半天才慢慢恢复,轻轻的说了句:“认命吧!”
那娇倩总觉得谈笑很勉强,她更觉得谈笑像是一头被摁住了头的野兽,挣扎着抬头去咬,却被摁的更死。于是只能深深的低下头。可是小兽会长大,兽牙会日渐锋利。只要她不忘记,终有一天,她会咬人的。那娇倩最怕谈笑失了分寸,可是这个时候,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心里加了许多小心,记得以后在这种事情上多提点提点她。
谈笑的家庭是她的死穴。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有人不识相的提起来,谈笑当时就大闹了一场。彼时尚且年轻,如今呢?
时间可以抹平一切,也可以让棱角变成崚嶒!
谈笑平静了一下,点点图纸问:“你打算怎么办?”
那娇倩道:“烧了这东西。我可没那个本事和精力发扬正义,不过我会小心不卷进去的。我汇报的那个人就是这个总经理,去了才知道是个什么高干。不过凭我对时尚和品位的嗅觉,这家伙绝对不像!你看她这里面玩儿的弯弯绕,现在整个集团都是她的人在控制。我得小心着点!”
谈笑点点头,疲惫的靠进圈椅蜷起来,“我以为你就是一混吃混喝的主儿,没想到还挺有心机。”
那娇倩也缩进沙发,细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长大了,出来了,回不去了,只能走下去。不长心机怎么行呢?”谈笑盯着咖啡杯发呆。那娇倩的声音继续飘荡:“现在我回家都没得说的,好的,说了没意思;坏的,说了他们也没办法;不好不坏的,多少有些遗憾。这心思,谁明白啊!”
谈笑没有接下去,她甚至连这样诉说的机会都没有。
光影下,两个女子相对而坐,卷曲的身子和中间的小圆桌,好像一个又一个的小圆点,连缀在一起,仿佛一串无限延长的省略号……
第10章 威胁
陆枫回去一天,发现谈笑其实是个很“老实”的孩子——努力工作,努力上进。尤其是她一天到晚忙的四脚朝天,就连老妈找她谈的事情,似乎也没挂太多在心上。谈笑的态度很明显——越简单越好,最好别办。不过,陆枫从谈笑遮遮掩掩的谈话里,也能感觉出她和她父亲之间似乎有什么不愉快。陆枫想起老妈事先的调查,觉得这也正常。若是自己摊上这么个老爸,劈了他都有可能。所以,他也没有深究见或不见的问题。只是打电话告诉老妈,不要多问谈笑的家事。陆妈妈和陆爸爸抱怨了两句,但是聊来聊去,也觉得揭人家疮疤不好。何况儿子喜欢,谈笑的工作也体面,人又眉清目秀,自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从那以后,陆妈妈开始进入“准婆婆”角色。时不时的打个电话,或者让谈笑来家吃饭。但是没有一次谈笑不忙的。老太太也有点上火,再打电话就有点步步紧逼,看架势一定要谈笑过去吃一顿不可!两人你来我往拉锯战了两三回,终于,在晚上十点多,谈笑加班时,老太太再次打电话问她怎么还不回家时,谈笑干脆的说:“阿姨,我现在是正常上班时间。就是上到十二点,也是正常的。而且我很忙,如果您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话都是常说的话,就是口气不太好。陆妈妈没想到这个丫头一点遮掩都没有,愣了一下,讷讷的说:“我关心一下你嘛。你看陆枫不在,我还不得多照顾照顾?你一个单身姑娘,总是这么晚走,恐怕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大家都是这样过。我觉得挺好的。我一会让还得出去,如果您没事,我手头 还有事需要赶着做完。”
“啊?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去哪儿啊?和谁啊?要去多久?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这么晚凑一块?”
“嗯……私事。”谈笑不知道她理解不理解私事的含义,等着接下来的问题。
果然,陆妈妈道:“私事?呵呵,谈笑,你都快嫁人了。陆枫在部队里,我知道这滋味是不好过。不过你们都是有感情的,该避嫌的时候还是要注意。嗯,没事可以来家里嘛。我和陆枫爸爸都离休了,闲着也是闲着,欢迎你来玩儿。”姜不愧是老的辣,比起谈笑的生硬拒绝,陆妈妈的婉言“坚持”更有杀伤力。
不过,谈笑似乎对这种“慷慨”和“礼节”没啥反应。电话那端翻了一个白眼,依然直不楞登的解释:“嗯,阿姨。谢谢您了。不过,我觉得还是我自己比较方便。避不避嫌,我自己有分寸,要是拿那些流言蜚语当回事,那还活什么,而且我相信您和叔叔还有陆枫都不是那种不理智的人。阿姨,我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我嫁给陆风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的,陆枫也非常支持我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有时间我会去看您,不过……我平时比较忙,可能在关心二老方面会让您失望,还请您不要见怪。”
电脑右下角的时数字在无情的变化,谈笑摁着额角,不知道十一点之前能不能做完这个报告。尽管今天晚上根本没有什么约会,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谈笑真的觉得需要找个人好好的吐吐。
谈笑的话已经非常直白了,她就差没直接说“您没事别来打搅我,我跟您没什么好说的”这样的话了。如果陆妈妈继续说下去,这些话已经开始在谈笑的嘴边打转了。
好在陆妈妈也是非常精明的人,她已经知道谈笑和她玩的不是统一规则的游戏。如果对方想拒绝你,绝对不会绕着弯子。在这种直白的表达下,陆妈妈还没学会如何“坚持己见”。她也有点担心搞僵了关系,自讨没趣。暗自记在心里,嘴上说:“哦,没事,我和陆枫爸爸不会怪你的。不过你还是要注意一些,就算为自己也要保重啊!好了,早点回去吧。我挂了。”她心里窝火,电话挂的快。话音一落,已经“嘎答”一声甩掉话筒。
老头从报纸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了然的说:“怎么,和谈笑生气了?”
“哼!现在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不识好歹!”陆妈妈气哼哼的上楼。
陆爸爸识趣的保持沉默,防止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陆妈妈刚上楼,放在陆爸爸身边的电话响了。
“喂?”
电话那头有点吃惊:“爸?怎么是你啊?”说完,陆枫也觉得唐突。但是,陆爸爸从来没有主动接过电话的,当官养成的习惯,都要过过秘书或者老婆的手。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嗯!不行吗!?”老头也很生气,自己家电话凭什么不让自己接?!离休了接电话都不可以?“什么事啊?”
“哦,我、我想问问……那个婚事……安排的怎么样了?”陆枫的声音越说越低。
“怎么?等不及了?”陆爸爸一反常态的没有教训儿子“专心训练”,反而看看楼上的动静,压低声音说,“你妈心情不好,这会儿别问她。”
“啊?为什么?”
“没什么。更年期,没事找事。过两天就好了。”陆爸爸倒是很轻松。
陆枫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因为……谈笑?”
“嗯,差不多。不过你妈那脾气,换谁都一样。人家姑娘挺不容易的,我看你妈是没事找事。”
陆枫哼哼唧唧似乎还有话没说完:“爸,那个……婚事……能不能不办?”
“啊?”陆爸爸这才明白儿子电话的目的似乎不是“催”,而是“拖”!“怎么了?”
“部队有事。”陆枫简短的说。陆爸爸也是军人,知道不该说的不能说。既然儿子这样说了,那就不好多问。只是谈笑那边不知怎样?
“人家姑娘怎么说?”
“我们商量了,就个方便的日子,我和谈笑去领证。然后我带她回家吃个便饭,办事儿就暂时拖拖。她也没意见。最近她那里事情也比较多,请假很难。”
陆爸爸沉吟了一下,终于“沉重”的问:“你妈怎么办?她可是盼这个盼了很久了。”
“就说……嗯……先拖拖吧。我也没办法。妈应该理解。”
陆爸爸听出些味道:“你不是故意不想办事儿吧?”
“没有,没有!”陆枫赶紧否认。后背刷刷的冒出一片冷汗,浸透了背心。老妈如果是四处溜达的狐狸,老爸绝对是打盹的老虎。张张眼皮都能吓死人。
不过陆枫深谙“扯虎皮做大旗”的道理,部队的保密条令和各种可能情况在他的欲言又止之间,成功的构筑了老爸的“理解”世界。
“明白了,你去吧!我跟你妈说。这么多年了,这点道理还是有的!”
好说歹说,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奸猾”但是“懂得军队”的老爸,陆枫放下电话擦了擦汗。
真让老爸说着了,他的确是故意不想办事的!
对周嘉的火气已经消了,可是对谈笑的无名火还在悠悠的烧着,没因没果,想起这个女人,还是他的未婚妻就生气。生气归生气,陆枫还真没想过分手什么的。
陆家的风云和谈笑毕竟有段距离。谈笑放下电话虽然知道说话欠妥,可是真的不想再这样被“查岗”了。当初千算万算,怎么就没算上"他娘的“呢?真是——缺乏经验!
不过,这些毕竟是私人恩怨,谈笑的大脑没给这些事情留太多空间。很快转移到工作上,又度过了快乐而充实的一天。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头天陆妈妈得骚扰还可以忘记的话,那么这一天的打击对谈笑而言,可是晴天霹雳!
——她失业了!
或者说,将要失业!
今天大合伙人把她叫到办公室,和蔼告诉她,这个所要注销了。考虑到她还没满实习期可以随时离开的特殊情况,加上他本人很欣赏谈笑的能力,所以提前请她做好准备。话说的客气,翻译过来就是:你人缘浅,还是自找前程吧!
谈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这么快,整个人仿佛突然失去了重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除了机械的拉开笑容,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脸颊热辣辣的,好像被人当众扇了一个耳光。眼角的余光顺着地面扫到门口,人来人往,似乎没人注意这里的情况,一颗悬着的心又突然找到地面,只是摔得七荤八素,好不难受!
“唉,别哭,别哭!”合伙人有点手足无措,掏出一块布,发现是擦眼镜的,又尴尬的换了一张面巾纸,“本来我是想带你的,可是你也知道你师母身体一直不好,我工作忙没时间陪她,现在好不容易不得不休息了,我想陪她四处转转。这一出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这样吧——”合伙人想了想,“你的能力我是很相信的。我手头有不少客户,在我出去这段时间需要维护。我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可是不好找啊!”
合伙人感叹,微微顿了顿。谈笑敏感的看了他一眼,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他话里有话!刚刚不过是个开头,一巴掌先把你扇的头晕转向找不着北,然后任杀任宰!连忙收拾起心情,竭力稳定下来,嘴上还不敢怠慢:“秦律师,谢谢您。非常……谢谢!不管怎么说,这个所是我开始的地方,都是有感情的。不管将来会怎样,我在这里一天就会好好做一天。谢谢,真的谢谢!”
谈笑不知道这个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隐约觉得,后面或许会有甜枣,能不能拿到估计要过关斩将。话里话外都为自己留了许多余地,不敢说死什么,也不敢推脱什么。只好就事论事,捡着明显的事情说。
悄悄看了一眼秦律师,对方的脸上也没见什么表情,谈笑咬了咬牙,决定先露点儿底,也显见自己的真诚。想了想,捡了一句大家都知道,但是谁也不说的话:“您也知道,我是铁了心喜欢这一行的,您是前辈老师,就是我的榜样。不过这一阵子我也看明白了,要到您的水平,没有几十年的功力磨练是不够的。所以,我想至少拿出十年,我就做学徒了,十年对我这辈子应该还不算长。所里有这样的变故,我也很难受,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始终都是所里的人。”
合伙人呵呵一笑,说道:“谈笑啊,你这孩子就是实诚、踏实。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好高骛远。羽毛还没张好,就想翻山越岭!好啦,我不多说了。咱们所注销了,可是人都还在。我要休息一段时间,保不齐以后还要回来。这些客户资源丢了可惜。钱律师是个有能力的人,可惜眼高手低,客户心里也明白。你去帮他虽然能锻炼能力,但是市场有限。如果有时间,就帮我做些事吧。嗯,不过……你知道,咱们所能力有限,有时候我也……唉,不得以啊!”
大合伙人没有说下去。谈笑猜着他可能私下里和别的所有什么交易。这些交易看来要部分的转移了。谈笑不知道该不该显得明白这些事,只好说:“其实,我一直拿您当老师。搁过去,这叫偷师。名不正言不顺,心里还有点内疚。如果您觉得我能帮得上忙,那对我是好事儿。我现在就是想学东西,特别想。”
谈笑觉得自己特别衷心,甚至有点像电视上的狗腿子了!
秦律师看看她说:“我觉得你以前做的也不错,都是自己独立做的。客户也很满意啊,不用这么谦虚的!”
谈笑道:“那不是初生牛犊不知道深浅嘛!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咱们所和您在后面撑着,人家能给我这个面子吗?”钱律师的“面子”被自动忽略了。
人在江湖,不能太明白。
“哦,也对,各有所好嘛!你们年轻人啊,比较讲就从心所欲不勉强自己,我们就比不了啊!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堆责任根本想不到还有自己!唉!对了,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就是这样一家家做下去了。反正那么多case,总需要人来做基础工作的。而且,我目前的待遇也够了。”
“你不是要结婚了吗?听说是个军人?军人挣得……嘿嘿,将来有小孩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穷日子穷过,富日子富过,都是一样的。我妈挣得没我现在多,不也一样把我养大了吗?”谈笑想的很简单,“没什么问题。”
秦律师打量了她几眼,似乎想知道她这番话是真是假?
谈笑有点丧气,她大概明白秦律师的意图。注销大概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大合伙人也在为自己找出路。估计他出国旅游休息一段时间也是事实,只不过人老心不老,总是不甘心在走了的这段时间,被人抢去自己一辈子的心血。现在正在物色人选。通俗的讲,他是在找“接班人”——既要有独立处理事情的能力(让他好好享受悠长假期),又要忠心耿耿,不会拿走他的资源翻脸不认人。谈笑想,自己平日的低姿态可能帮了她不少忙,竟然成了“约谈”对象之一。不过,这个老狐狸肯定不会轻易放权,如果能有下一步,肯定还有无数关卡等着。更何况,老爷子休假是所里公开的秘密,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这块肥肉。那些人都是人精,要才有才,要资历有资历。哪里轮到她啊!就当是对自己低调做人的鼓励吧!想到这里,谈笑心情有点沮丧。眼神也稍稍有点无神,秦律师正观察她,这一切都落在眼里。
谈笑其实不是那种特别争强好胜的人,通常三分钟热度过后,就会犯懒。懒上一阵子,才能再烧起三分钟。所以这会儿又悄悄的开解自己:能拿到他的客户固然好,拿不到也无所谓。反正,“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当不了合伙人,还可以继续当助理嘛。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好了。想到这里,谈笑的心情轻松了少许。一抬眼,正和秦律师打量的目光对上,赶紧下意识的露出一个带着点讨好的笑意,只是心情变了,这种讨好多了些许无赖的味道。
秦律师老奸巨猾,看她初时跃跃欲试,后来有些沮丧,最后竟然透着皮皮的无赖,心里就知道这丫头肯定觉得没戏,已经放弃了。但是这样,反倒让秦律师有些放心。容易放弃的人,也不大抓的死。谈笑有冲劲,却不长久;有才华,却不尽力。秦律师早就发现谈笑是个比较容易放弃的人,好听点就是“好说话”。和她努力工作,以所为家的劲头正好相反。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谈笑努力工作,但是凭着那双阅人无数的老眼,秦律师认为谈笑和那些野心勃勃一心向上爬而努力的人不一样。而这,正是他需要的。
他还要回来,这一行还要继续做,没道理拱手交给别人!
这次谈话没给谈笑留下任何清楚的信息,甚至连离职的时间都已经确定。从现在开始,大概还有三到四个月的时间去找工作,目前手头的项目都要重新进行清算和移交。在这段时间,她一方面依然尽力完成好自己的工作,另一方面也要照顾好自己的未来。秦律师说的很明白:各人顾各人,不要想着互相帮助这码事儿!
至于秦律师的“私人事情”,人家没提,她也不好意思追着问。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谈笑有些庆幸,自己还算提前知道的。
傻人傻乐,谈笑总能让自己开心起来。
第11章 结婚
谈笑依然用心的工作着。秦律师并没有像他暗示的那样把工作交给谈笑,反而把所里最没人做的工作都推给了她。
几个较劲的合伙人已经开始分账了,所里其他的律师明里暗里纷纷排队。很多需要出差又没有油水的活就放在一边。秦律师找来谈笑,问她愿不愿意为所里牺牲一下个人时间?
一般律所的业务像所有的公司一样,也会争取一些特大的出名的项目来做。但是这些项目费时费力,看着顾问费都是上千万的,有的上亿,可是打包做下来都是亏本的。花钱赚吆喝,秦律师总是这样教导大家。反倒是小项目,律师自己就能搞定,基本上花不了几个钱,都是干赚不赔。所以,律师们也很精明。小项目不交,大项目少参与,反正挣了名是所里的,我只要在这个所就好了。
谈笑知道这些大项目就算是做好了,客户也不会是自己的。况且,这种大项目通常是几个律师一起来做,现在这个样子,主事的人相互间明枪暗箭,项目负责人不敢也不愿意放权,但是跟着的人看不准风向,不敢贸然做事毁了前程。
但是,谈笑已经别无选择。
非常时候,她根本找不到愿意和她share项目(能赚钱的项目)的人。和她类似情况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有去其他所的,有去公司的,挣得也不少。回过头来,她们也劝谈笑:该走就走吧,赖在这里有意义吗?
谈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走。
在家休息的时候,她也会想想原因。列举了千万条理由,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她害怕下一个和这里的情形一样。对于一个已经熟悉的环境,她不愿意轻易放弃。哪怕让她付出很高的代价——只要她能付得起!
轻轻点点头,秦律师笑了。拿出几个超大的文件夹,交给谈笑:“小谈,这都是我们的重要客户。你务必要仔细做。无论这个所在与不在,做不好伤害的都是大家的名声。而且,你年纪轻轻一下子做这么多大项目,对你将来会有好处的。对了,钱律师会和你搭档,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问他。”
谈笑愣了一下,那个心思堪比潘金莲的钱郑义怎么会吃这个亏?
等做起来才知道,人家根本不吃亏。他有个协调人的名号,别人又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较真,无形中就成了他在做主。而且,他也不会指派别人干活,谈笑好像超级战士,被他指使的团团转。谈笑更明白,钱郑义虽然不参与具体的过程,但是客户那里可没少联络。说白了,就是一个字“抢”!至于能不能抢过来,可就看人本事了。谈笑觉得这是秦律师的老客户,不是做几下关系就能拿下的。更何况,这里面也许有其他的利害关系。
有时候,看着钱郑义上蹿下跳的联络,谈笑觉得他有些聪明过了。
当然,钱郑义也会经常找谈笑了解情况,偶尔也说两句类似掏心窝子的话:“谈笑,我跟你说:这几个项目做完了,你出去一说,那就直接升大律师合伙人了!谁能比你有经验。”
谈笑勉强笑笑,钱郑义将来一定会这样说的,可是以谈笑现在的资历就算这样说了,信得人能有几个?多半人家都会以为她就是一打杂的!
“谈笑,你真是个实在姑娘!”有时候,钱郑义也会拍着谈笑的肩膀感叹,似乎也有些不忍心,“明天这个文件一定要拿出来,你务必要审查仔细,不能错一个字啊!”
这种时候多半已经半夜,这句话就意味着谈笑又要付出整夜去一个字一个字的校对。所以,谈笑每次看见钱郑义似乎要表达同情的时候,心脏就会隐隐发闷。
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到了年底。后天就是三十,所里的律师陆陆续续走了一半了。办公室里冷冷清清,分外凄凉。
“谈律师?”
谈笑扭头看去,原来是前台,“小王?什么事?”
“哦,这是您的快件。所里现在就您在忙了。真辛苦,您瘦了好多呢!”
谈笑摸摸脸,胸口的憋闷又上来了,说道:“是吗?看来减肥很成功啊!”
小王看看周围没人,压低声音说:“今天您刚出差回来不知道,昨天钱律师和秦律师吵架了。”
“哦?为什么?”
“听说钱律师要走了。”
虽然意料之中,毕竟有些仓促。钱郑义领衔挂帅这几个项目,他说走就走,项目怎么办?
好像看出了谈笑的疑问,小王说:“我听钱律师的意思是,他虽然走了,但是项目还做。但是秦律师不答应。”
谈笑道:“那他说了以什么名义做吗?”
“好像是要加别的所。秦律师说合同都签了,让客户知道了不好。钱律师说客户那里没问题,他都说好了。秦律师很生气,说钱律师做人不地道!哎哟,秦律师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从来没见过呢!对了,谈律师,您一直做这个项目,不知道吗?”
谈笑想起昨天晚上她刚下飞机就接到秦律师的电话,问她项目的事情。当时秦律师还很突兀的提到愿意送个项目给她,方便找工作。虽然机场的环境不好,谈笑还是察觉到里面的诡异,只是告诉秦律师:“我是所里的人,做的是所里的项目。就算有一天走了,一定会把项目交接清楚。”
当时没听清秦律师的情绪,但是说完这一句,秦律师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让她注意身体别累着。想必是来试探自己态度的。
“谈律师?”小王看她不说话,奇怪的叫了一声。
谈笑惊醒,才笑着说:“你看我忙的连睡觉时间都没有,能知道吗?这不过完年马上还要出差,快累死了。对了,所里不是年后有体检吗?今年的安排了吗?”
小王眨眨眼,似乎惊讶谈笑的不在乎。当时所里都炸了锅了,这个谈笑就是个怪胎!
“哦,没消息呢。”
“唉,看来得自己掏钱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把年终奖发下来?”
这是所里的经典笑话,年终奖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发下来,人们往往以此调侃,结束话题。
小王识趣的接上:“但愿吧。反正我是要耗到最后一刻拿金子的。您今年这么忙,肯定是个大礼包。”
谈笑累的几乎没力气回答,扯了个微笑看着她离开。
胸口的憋闷一阵一阵,最近似乎有加重的趋势。谈笑放下手里的卷宗,决定今天早点回家好好睡上一觉。要是真累病了,那个大礼包就要原封不动的转到医院了。
刚进门,座机响了。依然没有来电显示,陆枫,还是周嘉?
“你好?”
“我和家里说了,他们同意咱们先领证。办事儿的事就往后拖拖。”没有自我介绍,上来就奔主题。声音里带着几分惯常的嘶哑,是陆枫。陆枫有些抱歉:“部队里临时有事,恐怕这个年回不去了。”
谈笑这才想起,现在是小年夜了。笑了笑说:“没关系。你好好工作吧!”
头上仿佛盖了一个铁罩子,谈笑觉得非常疲惫,还是强打几分精神来英孚。
陆枫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仅有的那一天的见面,似乎还不够让两人熟络到可以随便说话的地步。最后只好简单的道了声:“谢谢!”
她只想睡觉,什么也不管,只想睡觉!
谈笑正想挂电话,陆枫那边突然有些嘈杂。陆枫说了声“等等”,电话那头一阵含混不清的交谈,陆枫对谈小说:“明天我过去,咱们把证领了,顺便回家吃个饭。办事就再定吧。”他没有解释匆促的原因,谈笑只觉得一件事就要解决,心头也松了口气,很爽快的答应下来。郑重的记在记事本上——“明天领证。”
写到这里,谈笑突然想起陆妈妈那天的电话,觉得应该解释一下。打起精神,喊了一句:“等一下!”
陆枫一愣:“什么事?”
“对不起,让你在阿姨面前为难了。”谈笑心里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但是站在尊老的立场,态度不好也应该道歉不是?从目的角度,她只是不想让陆枫明天带着情绪过来,她已经很累了。能今天解决,就不要放在明天。
“没事。”陆枫有点尴尬,这样显得他很任性。
“过年的时候,我去看看阿姨和叔叔。你是不是过年也不能回家了?”
“嗯,是。你去也好,谢谢!”陆枫简短的回答,谈笑几乎感觉不出他的喜怒。
遂放弃的叹了口气,说:“再见!”
“再见!”电话那头依然很吵,陆枫的回答有些仓促。谈笑想象着部队里的样子,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事。听说过年的时候,部队都要战备?who knows!
陆枫放下电话有点后悔。人家姑娘还是很通情理的,或许工作忙,习惯了直截了当,但是最后不也算是个表态么!更何况,人家不是主动说过年回家看看。自己若在如何就显得小气了。陆枫洗了个澡,想着明天早点走,争取多陪陪她吧!毕竟这是两人在一起的第一个年节。
第二天,谈笑五点赶到办公室,处理手头的工作,争取中午能出去。秦律师已经放假,谈笑在电话里说明情况,那边是一叠声的恭喜祝贺。钱郑义也不在,打电话也没人接。谈笑留言给秘书台,收拾桌子,准备出门。没想到,前台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周嘉。
“我从没想到自己能这样追女人。”周嘉很自负的表达自己的无奈。小王以大张的嘴巴表示她准确清楚的听清了一个帅哥式怨男的抱怨,想必今天的午餐会以绯闻作为主题。
谈笑无奈的领着周嘉走进电梯:“什么事?”
“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尤其是女人,保持有规律的饮食有助于延缓衰老。”周嘉笑嘻嘻的凑到谈笑耳边低声说。热气若有似无的吹进她的耳朵,不意外的撩起朵朵红云。
谈笑偏头躲开,送给他一个勉强的微笑:“谢谢。我累了,想早点休息。”
周嘉脸色僵了一下,却还是笑道:“你不是真的不想工作了吧?”
“你知道了?”
“什么?”
“不知道算了。”
“好吧,我知道了。”周嘉收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正经的说,“就算是朋友担心你,一起吃个饭吧。”
“谢谢,不过我真的不想吃。”
“谈笑!”周嘉怒了,声音拔高道,“你到底想玩到什么时候?”
谈笑道:“早就完了。我真的不能跟你出去。”
周嘉沉默着,嘴唇微微抖索,半响才说:“你怕像你妈妈一样?可以!放弃那个陆枫,我给你最全的保障。我们订个婚前协议,财产责任、权利义务划分清楚,若有违约,立刻执行。我绝不像你父亲那样瞒着骗着,如何?”
谈笑的眼睛从大变小,又从小变大,脸部似乎还有些扭曲,勉强恢复正常后才说:“晚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觉得我已经爱上你了。想要你的全部,对你,我想要的——不是一纸约定可以说清楚的。晚了!你给不了我要的,我要不起你给的。”
这回轮到周嘉变脸,青青白白,红红火火了一阵子才似笑非笑的说:“你这不是……杀人么!”
谈笑懒洋洋的挥挥手:“等我不在乎了,我们再吃饭吧。我请你!”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她还是不想告诉周嘉自己今天下午去领结婚证。真的不想。
也许她还保留着一分私心,希望能够继续这样暧昧下去?
谈笑没有力气继续剖析自己,木然的看着电梯门在两人之间阖上,目光移到跳动的数字上。
她将是陆枫的妻。
周嘉兀自愣在那里,第一次听见谈笑正经地说爱他,却同时听见严肃的分手申请。好比你刚刚打通关,还没来得及欢庆胜利就听见“game over”的声音!他几乎要笑起来,气极而笑的那种!
怎么会有这种事!?
陆枫在登记门口看见谈笑时吃了一惊,两个月没见,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又黄又瘦,连个子也像抽抽了一般。
“你……没事吧?”陆枫迟疑的问她,“怎么瘦的这么凶?不是……要解散了吗?”
“嗯,我也不知道,反正突然多了很多项目。”谈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面临的艰难,只好继续轻描淡写,希望他不要继续追问。
陆枫看了看谈笑,也不知道自己该继续问什么,还可以不伤人。只好作罢。上楼的时候,谈笑猛地站住,陆枫下意识的扶住她:“没事吧?”
“嗯,没事。可能是血压低。”谈笑喘过气来,简单的交代。
陆枫看看她粉色的嘴唇,青白的脸,明知有问题却问不出来。闷闷的跟着上了楼。
排队,照相,领证,人不多,陆枫跑前跑后的张罗。回头一看,谈笑正在打瞌睡。陆枫突然觉得很冒火,结婚又不是我自己的事!凭什么我在这里张罗,你却在那里睡觉!
后悔,已经来不及!
本来陆枫和谈笑打算领完证,回家吃顿团圆饭和亲戚们聚聚。但是在领结婚证的时候,谈笑突然接到秦律师的电话,需要她立刻到宁波去。谈笑为难的看看侧耳倾听的陆枫说:“嗯,我……我今天领证。”
红色的结婚证在陆枫手里转了一个圈。
“领证?领什么证?”秦律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了,谈笑觉得这款电话有泄密的嫌疑。明天一定要买个新的!
“结婚证。”
“哦!对了,你说过。怎么还没弄完?他们还没给你发证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找人说说?”
“唔,不用不用!排队的人比较多,我们刚刚领上。”
“哦,那下午你收拾一下,我让小王给你定晚上七点的飞机。你也好休息一下。对了,恭喜啊!恭喜!”
话音刚落,谈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那边“咯哒”一声,电话已经挂上了。
扭头看看陆枫,无奈的叹口气。
第12章 出差
“出差啊?”陆枫试图让自己显得大方些,“你们……业务还挺忙的。嗯,你的……你的身体行吗?”
谈笑突然笑了:“啊?没事,很好。工作吗,难免累些。嗯……谢谢你!”
陆枫有些不明所以,“谢……谢什么?”谢他娶了她?
谈笑摇摇头,走下楼梯:“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好像一直还没人这么问我呢!结婚就是不一样啊。”
她似乎有些感慨,陆枫看见她的眼角似乎有些亮光,不太确定那是不是泪水。而且他觉得这句话很平常,那些士兵们身体不好的时候,他都会问一问,大家都是这样的,有什么好谢的呢?还是女人都那么敏感?
陆枫有点犯傻,谈笑趁机抹净眼角的水珠,提醒自己一定要在飞机上睡一觉。怎么说话这么没脑子!
两人一时无话,闷闷的低头走路。谈笑指着路边的肯德基说:“我们吃点东西吧。我记得你早上出来没吃东西。”
陆枫看了她一眼,其实这女人还不错,至少记得自己早上没吃东西!这是不是说明,其实谈笑可以照顾好所有的事情,不需要自己多费心。陆枫竭力降低心里的内疚,但还是很不舒服。
刚刚结婚就这么别扭,今后怎么过日子啊!
陆枫的电话响了一声,是短信。看完短信,陆枫说“我妈问咱们办完了吗?今天是结婚的日子,就算不办事,怎么也应该回家吃。现在……三点了……跟我妈说一声,让她早点做。”
谈笑迟疑的说:“唔,机场高速比较堵,七点的飞机,至少五点就得出门。我还得回所里取资料,不知道来不来的及。”
陆枫脑子一热,心想我步步后退,你怎么就这么……这么——不识好歹!太欺负人了!心头小火一丛一丛的烧着,结婚第一天,连顿饭也吃不得?!还真是权利义务清楚明白啊!
谈笑赶紧指着肯德基路对面的湘菜馆说:“要不我们去那里吃吧,叫他们快点做,应该来的及。”
“不用了!你赶紧忙你的吧。”陆枫憋着声音,试图平静的说。
谈笑的脸涨的通红,凭什么你生气啊!大家说好的,结婚后各过各的。明明自己有事在身,怎么陆枫就那么不通情理!
谈笑越想越气,“也好,我送你回家,然后去取东西。”谈笑倏然恢复了冷然的样子,没等陆枫回复,径自走向自己的车,开门上去。
陆枫气得甩手就想走,想起“互不添麻烦”约定,心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你谈笑自食其果的时候!
路上,谈笑在肯德基的穿梭餐厅买了一份快餐,陆枫坐在副驾的位子上拿着,依然绷着脸不肯说话。
到家门口,陆枫下了车。谈笑毫不迟疑的发动车子绝尘而去。陆枫低头看看手里红通通的结婚证,头一次体会到自己以前那些女友为什么会向自己发火?这种被丢下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儿子?谈笑呢?”陆妈妈推开门看见傻儿子站在外面发呆,吃惊的问。陆枫用手一比划,还没说话,屋里传来陆爸爸的声音:“是陆枫吗?刚才部队来电话,让你马上回去!”
呼,陆枫突然觉得世界一片光明,简单的告诉迎出来的老爸和等的不耐烦的老妈:我们结婚了,谈笑出差了,我走了,再见!
掉头就走的瞬间,陆枫突然觉得应该回头看看。正看见老妈茫然的立在那里,脸上渐渐有怒气积聚,吓得他撒腿就跑。拦了一辆出租远远的逃开大院。
坐上长途车,陆枫突然摸到手里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买的东西自己还拿着呢。谈笑没有带走。那时光顾着生气,根本没注意。陆枫打开一看是肯德基的蛋挞。心想:“这个就算结婚蛋糕吧!”恶狠狠的咬了一口,一股怨气油然而生,还有丝丝的后悔缠绵不绝。
不知道谈笑怎么解决她的晚饭呢?好像她也是一天没吃?
陆枫闭上眼,又想起谈笑那句感慨“好像一直还没人这么问我呢!”,心里有点酸酸的。
谈笑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家真的就一点也不问不关心吗?
这次出差超乎想像的长,一去月余,过年都是在外面过的。秦律师除了很体贴的增加了一点她的出差补贴买些必要的牙膏牙刷之外,似乎就忘了她。除夕初一的时候,谈笑一向繁忙的手机突然安静,在喧嚣的烟火声里,她就像被这个世界遗忘。
没有陆枫,没有周嘉,没有那娇倩,谁都没有打过来。
除了除夕那天,她打了一个电话之外,没有任何电话。反倒是不亲不疏的客户一直发着不痛不痒的祝福短信。
沉默一直延续到初五。
谈笑早就习惯了,在宾馆里埋头大睡,借着这几天好好休息。其实,她也不寂寞。每天她都开着电视,调到中央七套,那里有熟人。
陆枫在救灾。
谈笑从电视上看到新闻:在张家口张北地区,发生了严重的雪灾。我们已经派部队过去支援,从屏幕上,谈笑看到了那张熟悉而又陌生脸——黑了,瘦了,更精干了。满口的国家大义,耳朵却是红红的。谈笑很容易就分辨出冻红和羞红的区别。这个男人很可爱,尤其是看他终于不耐烦的推开啰唆的记者,转身干活的样子,最可爱了!
谈笑暂时忘记自己时运不济,想起那个电视上“害羞成怒”的小男人,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原来他说的有任务就是这个啊!即便知道电视报道多是煽情,可是想起那个被煽的是自己的“丈夫”,谈笑还是会下意识的关心天气预报。
气候条件正在好转,陆枫他们不是首轮出发的部队,这个时候应该相对安全一些。谈笑不知道部队会怎么安排,但是她相信陆枫不是那种蛮干冒险的人。如果他要牺牲……
谈笑突然顿住——牺牲?
这个词突然变得很现实,对陆枫这样的军官,牺牲是一件很现实的事情。职位不上不下,激情遮天蔽日,满脑子“身先士卒”,“鱼水情深”,然后就忘了离他最近的父母……妻子。
谈笑心里怪怪的,自己竟然成了某人的妻子了?
初六这天,谈笑歪着头站在候机大厅里想了一会儿,对自己妻子的身份迟钝的表达了好奇之情。然后是机场广播甜美的声音,催促去福建的乘客快些登机。
仓促之间,谈笑拿出手机,拇指如飞,发了两个字过去“保重”。这个是妻子应该做的,我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不能证明什么!谈笑如是告诉自己,走进登机口。
只是,她害怕证明什么呢?谈笑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拒绝思考!
陆枫执行任务一直到过完年都没回来。真应了那句口号:战冰雪,斗风霜,哪儿有困难哪儿有我!谈笑在中国大陆的天上地下不停的飞来飞去,就是不曾在京城停留。
两人的消息零零落落的传到京城,陆妈妈唯有仰望长空,是不是该拜托总在天上飞的媳妇带个消息给儿子?!
儿子忙就算了,找了一个媳妇也跟着忙!开始,她还跟着老头唠叨唠叨,大年除夕随着希望的攀升,怒火也在攀升。十一点的时候,电话铃响了,陆妈妈絮絮叨叨的说:“这个臭小子,终于知道给咱们电话了!”
陆爸爸看着老婆乐开花的脸,心里酸溜溜的:“我天天问候你,也没见你这么开心。”末了,想起电视上的一句台词,“都是男人,咋差别这么大捏?!”他老家是东北的,多年乡音未改,说起来倒也有几分神似。逗得陆妈妈嗔了他一眼,拿起电话。
陆爸爸眼睛盯着电视,耳朵放在老婆身边。等了半天,没听见老婆熟悉的嗔怪,诧异的仔细看了一眼:怪了,老太婆怎么是那种表情?
唔唔啊啊,应答了几句,陆妈妈终于冒出一句完整的话:“那……那你也保重啊!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陆枫也好,不用担心。”陆妈妈的一只手绞着衣襟,似乎很局促又很慌张。
等到放下电话,扭头迎上陆爸爸的目光,陆妈妈指了指电话说:“谈笑的。”
哦,谈笑的!
陆爸爸点点头,揣摩了一下老婆的心意说:“这孩子,还行!”
哼!陆妈妈立刻恢复了平日的自信,冷哼一声,不屑的撇撇嘴,做进沙发看起电视。只是眼珠似乎没有随着电视转,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良久,突然问:“你说,他们怎么了?难道日子比我们那时候还难过吗?要这么拼命!”
老头深知这不过是自问自答的一种,虽然他很想从社会发展的角度解剖一下,但是这个时候,还是沉默是金吧!
陆枫擦了一把汗,拢紧了大衣。雪早就停了,年也过的差不多了。出发的时候,陆枫没带手机,是以一点谈笑的消息也没有。明天是正月十五,前天想起给家里打电话,才知道谈笑一直在出差,而且除夕的时候还给家里去了电话。想起那个又瘦又小的人,陆枫心里有些抽抽。他不了解谈笑的生活,更无法理解谈笑的选择。虽然他们结婚了,但是他们婚姻的基础似乎并不鼓励他们彼此去探究对方的“隐私”。
但是,陆枫仍然忍不住揣测:或许这种忙碌的生活就是谈笑开出那么奇怪的婚姻条件的原因?
陆枫奋力挥锹,衣服里面一层层的向下流汗早已湿透,但是这些液体出了身体一碰见外面的空气就会变成冰冷的小冰粒。就像老妈说的那样:“下雪不冷化雪冷。”清冷清冷的空气根本不是他们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可以融化的!
谈笑的短信他早就收到了。
原来她还是记挂着他的。
灾区上空,只有军用飞机,但是每次听见马达的轰鸣,陆枫都会抬头去看。下意识的,他也在寻找那个人的影子。
很瘦,很小,很奇怪的女人。
他的妻。
远远走来一个红色的身影,扛着一个沉重的摄影机。陆枫叹了口气,四处看了看。赵伯洲正在旁边观察工作场所,随时准备上去帮忙。一把拽过来,指了指那个身影:“交给你了,帮帮忙。”
“诶诶,人家找你的,你让我去……”
“帮帮忙,帮帮忙!我能应付还找你吗?”
“我说,你就是结婚太早了。我觉得人家陈记者就不错,又年轻又漂亮还有激情,挺好的!”
“好个屁!”陆枫烦躁的骂了一句,转身离开,“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呢嘛!”
嘟嘟囔囔的离开赵伯洲,远远的看见五班班长几个人正在那里修整一个猪圈,不管不顾的一头扎了进去。
陈苗看见陆枫钻进修整猪圈的人群,正奋力牵住一头捣乱的肥猪,本能的按了下快门。赵伯洲笑呵呵的和她打招呼:“陈记者,又来采访陆枫啊?”
“啊!是啊,上次没采访完。我来看看陆连长有时间吗?”陈苗大大方方的说。撩开红色羽绒服上的帽子,里面还带着一顶同色的小绒线帽,保暖又时尚,还方便交流不妨碍工作。
赵伯洲到现在还没见过谈笑,刚来救灾的时候,他曾经打趣的对陆枫说:“能见到你媳妇,就算无憾了!”
现在见到陈苗心想:“谈笑还能美过陈苗吗?这样的美女见过也无憾了!”
不过他毕竟是指导员,心中想的再如何,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打了个哈哈,脸部红心不跳的说:“你也看见了,陆连长是全连的主心骨,每次都身先士卒,越是艰苦越是困难的越有他。要找他啊,可是难了!”
陈苗总是看不见陆枫的正脸,好不容易转过身了,又被不识相的肥猪挡住。
修整的地方本来就是猪圈,被大雪压塌了一角,饿了的猪总想从那里拱出去找食儿。战士们修砌猪圈,猪却要冲破“封锁”。五班长早就看见陈苗的影子(也难怪,一群大老爷们儿里要不注意个女性也难),看陆枫“慌慌张张”的四处躲,坏心的招招手。陆枫正想着过来,一看正中下怀。满怀赶紧的冲了过来,五班长手一指,陆枫想都没想,凭着多年的默契立刻就位。岗站好,一个白花花的巨大影子裹着腥臭扑面而来!
“拦住它!”战士们惊呼。陆枫赶紧伸手去挡。
哼哼两声,陆风才知道,自己被五班长算计了——赶猪!
陆枫从小长在城里,在部队也没怎么清扫化粪池(从这一点来说,他还是保留了一些“纨绔子弟”的作风和特权),做这个工作当然力不从心。战士们哈哈笑着加快了手里的进度,陆枫倒是很好说话的人。想着这些工作怎么也需要人做,五班长固然“居心不良”,以后肯定找他算账。但是这个事儿,还是要做好的。手忙脚乱的把猪轰到一边,凭着天赋聪明在其他战士的帮助下,竟然很快把猪包围在“战斗圈”里!
猪也很郁闷,在外面也就罢了,我任杀任宰那是命;怎么到了我的家我的底盘,你们还这么横呢?奋起老祖宗——野猪——的余威,困兽犹斗般的和陆枫他们僵持着,不停的左拱右拱,“隳突乎南北,叫嚣乎东西”。充分挑战我钢铁战士的耐心。
“要不是看在你东家的面子上,现在就把你红烧了!”一个入伍不久的小战士恶狠狠的抽了抽鼻涕,顺带咽了口唾沫。
“猪尾巴留给我!”五班长听见了,猛地从工地里抬起头高喊一声。
“还要猪尾巴?送你一头老母猪!”陆枫还以颜色,伸手抹了把汗。骚臭扑鼻而来,也不知什么玩意儿抹在脸上了。反正身上也都是,顾不得了!
陈苗没听见他们的谈话,赵伯洲以不方便采访为由拦住了她,同时暗示她自己也必须回部队,希望她能离开。陈苗会意,依依不舍的离开。总的说来,灾情最严重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并不需要很紧急的报道和新闻,她之所以留在这里,一是想做个深度挖掘,二来也是为了陆枫。
陆枫躲她,她当然知道。不过个人的理解不一样,陈苗想,要不是你自己“抗拒”不了,躲我干什么?只要有希望,她不介意多做努力。就像她看过的一本小说里说的:找男人就像抓兔子,从你身边窜过去的时候,必须抓住他,不然就不知道去哪里或者下一只在哪里了。
走了两步,陈苗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转身跑回来问赵伯洲:“赵指导员,陆连长的妻子不担心他吗?这次有什么联系或者感人的事情?”
问题有点突兀,陈苗试图不着痕迹的问出关心的事儿,可是终究急切了些,赵伯洲被问的一愣,仓促间只来得及说:“嗯,这个是他的私事,我不知道。有时间,你问他吧!对不起,失陪了!”
陈苗失望的垂下手,远处的迷彩绿染上层层黑色,哪个是陆枫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第13章 情动
救援工作基本处于收尾阶段,部队和返回家园的百姓混杂在一起。下午的时候,风和日丽,陆枫闻着身上愈发严重的臭味儿,终于自己也受不了了。赵伯洲趁机把他轰进临时浴室,带着大家继续完成扫尾工作。
洗完澡,陆枫发现洗面奶没了。四处看看,别人的也不想用。跑到大路边的小卖部看看有没有。这个牌子超市一般都有,他觉得这里也应该有。
这条大路是通向张北唯一一个火车站的必经之路。路边的有些小饭店已经恢复经营,简陋的环境和热腾腾的汤面形成鲜明的对比。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司机不在,大概在店里吃饭。
小卖部的老板说,这辆车带着一个女人来的,穿的挺时髦的,一大早就来了,一直在饭店里呆着,也不知道干什么?说着冲着一个方向弩了驽嘴儿。陆枫好奇,顺着看过去,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
他眼力不错,一眼就认出是老妈很喜欢的那种什么“羊绒”。因为这种衣服挡寒能力有限,这里的人很少穿。正看着,仿佛那边有所感应,那人转过头来向这边张望。陆枫一看见那张脸,脑子嗡的一下就大了——
谈笑?!
谈笑看着那边发呆的军人,下意识的推了一下眼镜,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几步,贴着窗户站着。她在这里逗留了将近五个小时,再有一个小时,火车就要开了。到那时,她就没有任何理由让自己继续这种无厘头的举动。
“呵呵,你就是为了见他吧?啊,是个当兵的。好啊,这回幸亏有了他们了。您是军属吧?”和她一起吃饭的出租车司机也蹭过来探头看见陆枫,笑呵呵的说。今天这趟活不错,就拉一趟火车站,挣了500块钱。但是既然是军属,他觉得自己不太地道:“啊呀,真不好意。我不能收您这钱。”说着,就要给谈笑退钱。
谈笑赶紧让他收下,一着急矢口否认自己等的是军人,“我……随便看看。没关系,您收下吧。算我包车了。”
司机师傅悄悄的撇撇嘴,有钱人都这样吧?烧得!
谈笑还未及转身,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讲过,不会“未经许可”就来看他,今天这么做是不是逾距了?
陆枫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谈笑,如果她是来看自己的,得安排在哪里呢?又或者,她这样做会不会起到坏的带头作用,其他战士官兵的家属也要来,他们还怎么工作?一连串的现实的问题冲击着陆枫的大脑。刚要走过去看看,身后有人喊他:“连长,连长,指导员找你!”
陆枫不耐烦的喊了句:“什么事?”
“不知道,好像是营长来了,有事找你。”
这个时候?难道又有任务了?
陆枫不敢怠慢,向谈笑的方向看了一眼,谈笑好像已经转过身去。难道不是谈笑?
“连长,快点吧。”
陆枫一咬牙,头也不回的跟着来人跑了。到底是不是谈笑啊?陆枫一边跑一边想,一会儿再来找吧!
等到一切都安排好了,天色已经黝黑。陆枫回到营地,抓了几个人问有没有人找他,大家都摇摇头。赵伯洲莫名其妙的说:“今天陈苗回去了,还能有谁找你?”
搁在平日,陆枫肯定会反过来损他几句,可是今天,陆枫一声不吭,坐在床边发闷。
“诶,怎么了?”赵伯洲问。
陆枫抱着脑袋不吭声。
赵伯洲弯腰去看陆枫的脸,陆枫“哎呀”一声推开他,倒在自己的床上,看着蓬顶发呆。
“你到底怎么了?”
陆枫继续不理他,赵伯洲无奈的坐在自己床上,看着陆枫琢磨哪儿不对。
“哎呀!”陆枫突然惊叫一声,爬起来就跑。赵伯洲紧跟着跑出去,人已经没影了。不对,自己一天都跟他在一起,也就是下午他出去了一会儿,能有什么事儿呢?
想了想,赵伯洲叫来下午去找陆枫的人,想问问陆枫当时在干什么?
那人挠挠头:“嗯,连长没干什么呀。听说你找他,就跟着跑回来了。怎么了?”
赵伯洲气结。这个陆枫究竟犯什么疯呢?
陆枫跑到饭店,老板正收拾门脸准备打烊。
“老板,下午那个在你们店里呆了很久的那个女孩,就是穿的很洋气的那个……”
老板印象很深,立刻想了起来:“哦,她啊!走啦。听说是要赶火车,早就走了。”
“走了啊!”陆枫嘟囔了一声,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没了精神。
开始,他直觉的认定那是谈笑,满脑子都是担心谈笑“不告而至”会有什么样的坏影响?方才,他以为谈笑走了,在营房里失望了半天。现在,他突然想起那远远的一望,真的是谈笑么?也许不是啊!
陆枫觉得很失落,非常非常的难受,恨不得这件事没发生过。没期望就没失望,有了期望又不知道擦肩而过的是不是,连后悔都没着没落的!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冷风呼呼的吹,好像无数怪兽在夜里咆哮。
陆枫缩缩脖子,大声的叹了口气。好像要借着这股冷风,把心里的郁闷统统吹散!
谈笑一转身就看见陆枫跑远了。有些失望,又有些轻松。
她还是不能肯定自己究竟是不是来看他的。
处理完福建的事情,钱律师打电话来,说所里接了一个法律援助的案子,按照规矩都是新人来接手,算来算去只有谈笑是最新的。钱律师支支吾吾的说。谈笑也知道每年各家律所都有一个法律援助的case是必须要接的,这是固定指标,谁也逃不了。一般按照照顾原则,这样的case会交给新来的律师做。问题是她已经接了很多案子了,如果再加上这个case,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挺得住?
钱律师说:他已经和秦律师商量过了,那几个大项目里反正也都做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主要是律师们根据谈笑她们交上来的报告做个分析,所以,秦律师不反对他的建议。
谈笑说:“还有两个项目,其中一个DD已经做完,现在正等初期的报告。另外一个刚找好做DD的人,因为涉及到不少英文文件,需要翻译。这次动用了很多在校的学生,刚把人组织齐。”
钱郑义想了想,说:“初期报告我来做吧,至于另外一个项目,还是要你费心。反正也就剩下两个项目了,不是?”
钱郑义顺带夸奖了一下谈笑:“小谈,还是你效率高,这么快就做完了。不过……啧,你这人啊,就是实在!怎么就……唉,太快了点。”
谈笑苦笑着,她知道钱郑义的意思。是说自己可以借此机会拿一把所里,可是她是懒得动“心思”的人。只想把工作做好,别的没劲也无心。
“钱律师,那个援助在哪里?”
“哦,我已经帮你做了一下初期分析。唉,看你忙,我也不好意思啊!你先去趟张家口搜集证据,我给你把文件传过去,你看一下。”钱郑义急着表功,可是听在久未回家的谈笑耳里却绝望的想哭——又出差啊!
等谈笑忙完张家口的证据搜集工作,才想起陆枫就在城市之外的一处小地方。打听了一下具体的位置,谈笑昏昏沉沉的踏上火车。车开了,她才醒悟,自己竟然奔向他的方向!
是去看他吗?
谈笑想了一路,到了小镇,犹豫着转了一天,也没敢打听陆枫部队的具体位置。有点害怕,有点惶恐,还有一点兴奋。谈笑坐在主干道的路边,这里常常有士兵来往。她默默的张望着,在异乡,疲累的心竟然无比宁静。
只是一眼,陆枫远远的站着;才一眼,谈笑就感觉到陆枫散发出来的怒火!但是就这一眼,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当的一声深深的楔进谈笑心里。陆枫从此不同于路人甲乙丙丁,谈笑蓦的意识到陆枫是个男人,那张黑黝黝的面庞,简短又有些冒失的对话在谈笑心里都显得不那么一样。她不能再拿周围那些男同事和陆枫类比,这个男人——不一样!
也就在这个时候,谈笑突然想起两人互不打搅的约定,腾地心慌起来。一向冷静的她此时有些茫然无措,甚至还多了几分害怕和惶恐。
看到陆枫被人叫走,谈笑连忙带着司机匆匆离开,或者是逃开。
坐在火车上,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雪野。谈笑失神的想着自己的荒唐之举,不敢不愿不希望自己探究所有所有的动机。只当是“大姨妈”来访的后遗症吧!谈笑如是命令自己。
火车在雪野上奔驰,风雪肆虐之后,原野微微喘息着,向远方延展。“待到蓝天一行大雁鸣,却原来, 风是俏丽,雪是峥嵘。”
一个女子,绽开她朦胧的笑意,浑然不觉。
猫儿注意到狗儿和自己不一样。那种粗鲁,莽撞,急躁,简单的生物,却透着些许猫族所没有的可爱和憨傻。这让受伤的猫儿稍稍有些放心。它是不一样的。
猫儿微微收了毛,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轻轻的走过去舔了一下。
狗狗受惊般的跳到一旁,不知道这个怪物在干什么?湿漉漉的,和妈妈的味道一点也不一样!
两个不同族群的冤家,重新回到对峙的状态。
一个人走上来,一手一个,都拎了回去。
“今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不许打架啊!”
猫儿看了一眼狗,想着自己要占个大地盘;狗瞅了一眼猫,想着以后可要麻烦了!
谈笑终于回到北京自己的窝里。可惜,手上还有case未完。简单收拾了一下,继续干活。在校生面临毕业的压力,都很勤快,争取将来能有更好的工作机会。无形中减轻了谈笑的压力,谈笑把重心渐渐移到那个援助的case上,这是她自己的案子。
就算不赚钱,也是实打实自己的。人没有不自私的。
这个案子要开庭,节奏按着法庭的走,朝九晚五,等着通知,原本紧凑的生活慢慢缓解下来。谈笑准备找时间去做下体检。所里还是比较人道的,约了慈铭的,在这个月做完就可以了。
听说她回来,那娇倩终于抓到谈笑的时间,约到自己家里。其实是问周嘉的事情。
“你真这样说的?说你喜欢人家,所以不能在一起?”那娇倩大惊小怪。谈笑疲惫的点点头,抱着茶缸子窝在窗台一角一动不动。
那娇倩的窝在一个叫沿海赛洛城的小区,很漂亮时尚的社区,这个楼盘是针对年轻人开发的,户型也以小户型居多。
娇娇的屋子有六十左右,一室一厅,落地窗户通透明亮。可惜一地狼藉,各式各样的零食口袋散落了一地。沙发上是娇娇的各式待洗衣物,包括不能见人的袜子和其他更不能见人的。所以两个人只好抱着垫子坐在落地窗前的瑜伽垫上聊天。好在娇娇家里垫子多,围起来也能淹没两人,安全感还行。
天色早已黑掉,拉上窗帘,关上主灯,只有黄晕晕的壁灯照亮二人坐的地方。可是,即使这样的暧昧也不能冲淡谈话内容的火暴,娇娇已经口不择言了。
“靠!你也太贱了!”那娇倩毫不客气的评价。
谈笑深有同感的点点头,还不忘加一句:“我也这么想。”
“你这不是给他留下无限的想头和希望嘛!你到底想不想分手?”
“想!特别想!就是为了分手,我才想说清楚。”
“你以为你挥挥手,把云彩留在原地就OK啦?你不知道云彩是要下雨的,下雨要溅人一身泥,一身水?你这才是真正的拖泥带水,懂不懂啊!”
“懂!但是泥巴和水都溅到别人身上,我走啦!”谈笑激动的放下茶缸子,两手一摊,“我干嘛挥手离开,转身就走不就得了!为得就是不淋湿我自己啊!”
“我靠!”那娇倩绝望的大喊一声扯了一个大垫子闷在自己头上,瓮声瓮气的说,“你这么一说,我简直就是一圣人了!”
谈笑端起杯子,嘟嘟囔囔的:“我本来就是一小人!”
“万一他不肯放弃呢?毕竟你给他那么明显的肯定。”那娇倩从垫子里爬出来,问谈笑。
谈笑对着水缸说:“我已经放弃了,管他做什么。有时候肯定就是否定,他熟悉女人应该知道的。”
“不懂!”那娇倩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真诚的说。
谈笑头都没抬,“你不能算女人,顶多就是一母的。总而言之,我一没办法,二不奉陪,三不同情。四个字,从今往后,与我无关!”
“太冷血了吧?而且是八个字。”那娇倩没时间计较“母的”和“女人”的区别,对自己昔日同窗的冷血有点不适应。
“事实如此。还有,我每句话都是四个字,你数数的方法不对。”
“你舍得?你没告诉我方法,我这叫默认。”
“为了自己,有什么舍不得的?定语后置,已经告诉你方法了。是你自己不等别人说完的。明示排除默认。”
那娇倩好像不认识谈笑似的,仔细的又打量了她一遍,然后说:“成,大姐,你够狠!就这张嘴皮子,你要是西门庆,武松能让你说死!我看周嘉也是因祸得福,省的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谈笑抬抬手,“cheers!”
话题算是告一段落,那娇倩闷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谈笑,我现在万分真诚千分期待百分之一百的好奇,那个陆枫究竟是何方神圣?你怎么就想着糟蹋我们最可爱的人呢?”
谈笑歪头看着她,淡淡的笑了。最近她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为什么她会选择他?如果只是凑巧,为什么她会在那么疲劳之后,还要“徒劳”跑到边野,只为——那一眼吗?她真的还能坚持认为不管是普通工人甚至民工,只要条件符合,都可能是她的入幕之宾的说法吗?
谈笑一直不知道答案。
但是她不想同那娇倩讨论自己:“娇娇,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过了这段空窗期,周嘉很快就会被人追走了!”
那娇倩愣了一下,突然脸红了,挠挠腮帮子,又搔搔头说:“我想上厕所!”
谈笑无奈的摇摇头,看她落荒而逃。娇娇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自欺欺人呢?这么多年了,梦该醒了!
空出一只手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一行行的搜索下去。从A到Z,陆枫在一群名字中间,而最后则是“周嘉”。
操作-删除--“你确定要删除这个名字吗?”--“确定”--“删除完成”。
那个名字消失了,好像不曾存在过,好像陆枫一直在那里,好像周嘉并不是谈笑认识的人。
“我真希望能像你一样可以删除他。”上了厕所,悄悄回来的那娇倩看谈笑删除了那个名字,终于用她很少用的幽怨语气说了句人话。
谈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呼了口气,好像终于卸掉一副担子。回头一笑:“不过,我还是不能让你马上对我说他有多好,你有多依恋他。”
“好吧,其实我也没太想清楚。你知道,他……太优秀了。”
“嗯,是啊!”谈笑幽然的看着窗外的夜空,“没有安全感。”
第14章 失业
结束了援救工作,陆枫随着大部队回到驻地。因为还要总结,还有各种收尾工作处理,陆枫还没有时间请自己的探亲假。即使平日的假期,也多半让给了思家心切的有条件的战友。
但是,在陆枫心里,那天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时刻徘徊着。在忙碌的空隙,他总会不自觉的想:是谈笑吗?她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开始只是想来的原因,随后就想万一要是她,身处险地,她来这里能安全返回吗?陆枫等了若干天,终于忍不住给谈笑发了一个短信:“还好吗?”
谈笑回曰:“很好!已经回京。”
——陆枫想问问谈笑来没来过张北。
——谈笑想,若他问起我再说,免得好像自己先前说话不算话,好像很待见他似的!
陆枫转念一想,若是谈笑没来,自己这么一问,好像自己多想女人似的,太不正经了!谈笑未必了解自己,若因此起了误会,解释都没地方解释。
谈笑那里等着陆枫的短信,一直从电视里看到撤军了,那边都一动不动。心里也不知道什么味儿,或者他没看见?不太可能!那就是他根本不在乎自己!
睡觉的时候,谈笑劝自己:这样也好。不在乎,才没要求,自己才能自由。若是在乎了,和相爱有什么区别?互相绑着,做出牺牲,还未必有回报,有什么必要呢?
谈笑每天都这样安慰自己。原本还给陆枫发发短信,安慰来安慰去,连短信都不发了!
赵伯洲知道陆枫结婚没办事。只道是这次救援闹得,这在部队里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问题是,现在忙事急事都过了,是不是可以补办一次?私下里和那些班长们聊天,大家都摩拳擦掌,准备好好热闹一番。但是,陆枫不仅没有一点动静,而且自打回来就没见眉头舒展过,整个人都像别人欠他八百吊钱似的!
赵伯洲作为侦察连的指导员,也不是吃素的。当初他就查出来陆枫曾经傻呵呵的在冰天雪地里找过一个女人,现在看他闷头耷拉脑儿的玩手机,是不是还是和那个女人有关?
那个女人是陆枫的媳妇吗?
“集体智慧”是无穷的。赵伯洲和几个关系不错都关心陆枫的人凑到一起“研究”了一下,觉得八九不离十。
这下大家兴趣更高了。连长就是连长,连找的媳妇都和大家不一样!来了不打招呼,嗖的一下就没影了!回头也没见多缠绵的电话,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似的。虽说是个大学生,但这年月精神病院里都不缺本科学历。可是这做事的风格,还真的有股子邪劲。一帮人更加渴望一窥庐山真面目。
但是,大家谈论了一下在连队见到的可能性。从这风格上看,不太可能。倒不如让陆枫回去一趟,说不定能带过来。新媳妇嘛,总要让大家见见。
赵伯洲身负重任,找了个空闲的时间,对陆枫说:
“陆枫,要不你回去看看吧。过年都没回去,这会儿也该看看了。反正你家近,不占年假。”
陆枫从一堆学习文件里抬起头,眼睛还有点茫然:“什么?”
“回家啊!周末回去看看。反正也到你出门呼吸呼吸空气了。”周末出门要轮着来,赵伯洲说的没错,这周是到陆枫了。
陆枫犹豫了一下,不是他不想见谈笑,实在是还没坐好准备。最近想的有点多,他甚至有点怕见谈笑了。诸如见面是握手还是挥手这类问题,的确很严肃的在他脑中盘旋了一阵。直到现在还处于晕眩之中。算了,等想好了再去吧!
“算了,让别人去吧。我这儿一堆东西还学不过来呢!”陆枫假公济私的让出“好事”,埋下头继续学习。
赵伯洲不胜失望,怎么这么难啊!
法律援助的案子比较简单,大概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也就做完了。转眼快到五一,春暖花开,世界重新变得葱茏。对于谈笑来说,这不是第一次出庭,但却是第一次做辩护人,感觉还是很刺激。案子刚结的时候特地找了个饭馆和那娇倩一起庆祝了一下。感觉娇娇最近似乎在忙什么,连话都不多了。谈笑不是多嘴的人,娇娇不说,她也就由她闷着。
所里一直在清算,等到清算完了,年终奖才发下来,那作为福利的体检早就因为过期不能再用,谈笑知道自己也不能再申请了。
因为和年终奖一起发下来的还有遣散费,骨囊囊的一大包,手机里还存着银行发来的短信,那也是一笔钱。比起其他人,她拿到的已经算多的了。
“小谈,你工作不错,很有前途,我已经向几个朋友推荐你了,好好干!哈哈哈!”秦律师笑呵呵的表扬谈笑。但是谈笑辛苦完成的那几个项目绝口不提。
她是跑腿的,项目当然不能认为是“她的”。谈笑这样安慰自己,还是有些愤愤。
“小谈啊,你这人……是个好人!”钱律师说的那么费劲,又那么真诚。他以前夸奖人都不带打奔儿的,这回却异常艰难,“要不是我去那个所人已经齐了,我还真……真想带你过去。”
“谢谢,钱律师,我知道,您尽力了。”谈笑有点伤感,不知道是为自己的未来,还是为那句好人。做了快一年的律师,最后落了好人的评价,好像——有点好笑!
“唉,等机会吧。有机会再合作。这是你在我那个项目上的奖金,算我的一点心意。”钱律师递来一个信封,谈笑接过来,无心理会里面的多少。其实他不是那种舍得钱的人,这个时候能放血,谈笑真有些感动了。自己做人其实还是挺成功的?
“小谈,看在咱们同事一场,我给你忠告。下次,别光埋头做事,看看周围的情况再说。啊!”钱律师终于忍不住了,“就说上次的案子吧,那个案子说是陈律师的,可是他根本就不了解情况。现在他走了,案子也带走了。你如果做的哪怕稍微慢一点点,你是最了解情况的人,他还不得带你走?现在想带都带不走了!人家带着大项目过去,一去就是高级合伙人,你过去了最起码也是合伙人,在大所做合伙人将来去个公司什么的也方便不是?你呀,就是太实在!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钱律师是真的“恨铁不成钢”了。谈笑低头受教,也是,自己是太勤快了点。这些项目,无论哪一个都是数一数二的。
“我看你是被秦律师那个老狐狸骗了!”最后钱律师愤愤的总结经验,“他是不是说有很多项目没人做啦,自己还想回来啦之类的?”
谈笑点点头,钱律师说:“他就是怕人心散了,给所里留下一堆做不完的活,最后人家客户找上门来,他不好交代。哼,违约金得让他这辈子赚的钱都赔进去!”
谈笑不知道钱律师说的对不对,但是,似乎也没错。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心下忍不住有些凄惶。自己也不是没画过小九九,还是敌不过那些老狐狸!
从写字楼里走出来,谈笑突然发现太阳竟然那么亮、那么热——原来已经快夏天了!回头看看,进这家写字楼的时候,自己还是一个心高气傲,一心想做著名律师的社会新鲜人。那时自己以为已经懂了社会的全部,以为自己的人生就那么回事。甚至想着主宰命运,主宰一切。
可是命运却在这个时候给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轻轻一甩,就把她打回原形。她,又成了那个一无所有的谈笑。那么她“主宰”的那段婚姻呢?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是个玩笑了!
兜里依旧满满当当,这回不再是文件,而是钞票。但是文件可以为她换来持久稳定的生计,钞票又能花多久呢?
谈笑叹口气,打开雨燕的顶棚。趁着红灯,看了一眼头顶。城市的上空永远是灰蒙蒙的,春和日丽之时尤甚。打开手机,她也不知道该给谁打去。
娇娇?总不想她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
周嘉?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还有谁呢?谈笑忽然发现自己朋友少的可怜,为了那个已经抛弃自己的工作,自己早就抛弃了自己的生活。……
不对,自己还有婚姻。而且——
谈笑尴尬的咬住嘴唇,好像他们还没——
那个怎么说的?古代叫做圆房,现在就是做自己爱做的事。
时间有了,心思也活了,谈笑想起早就该想到的事情。很快又给自己一个解释:他们彼此不相爱,自然没有爱做的事。
不知怎么,谈笑突然想起雪地里陆枫那张黢黑的脸,还有电视上一闪而过的健壮的手臂。脸腾的就热了。
“饱暖思淫欲,饱暖思淫欲!怎么刚有了钱就想坏事!”谈笑拍拍自己的脸,小车猛地加油,跟着绿灯蹿了出去。
谈笑谁也没通知,自己一人在家闷睡了一天,第二天继续闷睡,到下午的时候发现自己发烧了。心口的憋闷一阵接一阵,似乎有频繁的迹象。稍稍一动,就是一阵刺痛。谈笑心想:“不是我年纪轻轻就有心脏病了吧?”想起大家说过得这个病的人都会很快死去,谈笑吓得哆哆嗦嗦的打通了120.
也许是独立惯了,谈笑照顾自己的意识非常强,躺在床上等120的时候,谈笑已经半开了房门。她已经想好,若是有贼,随他去,反正钱都在银行里。拿也拿不走许多,只要他不害命,自己就绝不吭声。
贼没来,医务人员来了。看见面无表情的白大褂在面前晃悠,放平日,谈笑肯定会说没人性。可是现在她只想问一件事:“医生,我不会死吧?”
“死不了,好着呢!”医生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初步检查看来是不会立刻翘辫子。谈笑松了口气,泪水不知怎么就下来了。
“你家属呢?”
“没有。”谈笑沉浸在突如其来的伤心与放心中,没留心医生的话。
“嗯?救你自己?”医生拿着单子不知道该怎么填。看生活看年纪,怎么也不像孤儿啊!
“哦,我……”一阵胸闷,谈笑说不出话来。喘了口气才说:“我丈夫,在部队。”
医生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女医生摇了摇头,拍拍她说:“放心吧,到医院查查就没事了。等你好点,再把你丈夫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们。”
谈笑疲惫的闭上眼,丈夫?联系方式?陆枫的吗?
她想,我可以自己在手术单上签字,不需要麻烦他。
“你必须留一个亲属的名字。如果丈夫本人不方便,留他家里的也行。或者你还有其他的亲属吗?”谈笑从昏迷中醒来,医生严肃的对她说。
旁边人似乎很多人,谈笑觉得自己连拿笔都很费劲,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张嘴想开玩笑,却发现嘴巴上堵着东西。算了,不用难为人家。
拿起笔,迟疑了一下,谈笑写下陆枫的名字和手机。反正他手机也不开。
医生等着谈笑放下笔,谈笑却拿着笔看着医生。见医生不动,谈笑写下“手术?”两字。医生无奈的看看她,说:“目前看来不需要,但是你的心包肌积水比较严重,我们需要排查一下原因。你需要进ICU观察。”
谈笑潦草的写了两字“交费?”
医生苦笑了一下:“你这丫头!目前是没人给你交费,这样吧,一会儿算下大致的费用,你看一下。”
谈笑摸出出门时带在身边的信用卡和医疗蓝本,递给医生,摆摆手闭上眼睛。
医生看看信用卡,又看看虚弱无力的谈笑,对身边的护士叹气道:“若是我女儿能有人家的十分之一,我都放心了。”
小护士说:“卫大夫,您不觉得这女孩其实挺……”
小护士没说下去,眼圈红红的。一个人,自己照顾自己到这般境地,就算自己不流泪,别人看着也要心酸的。
“算了,我们先和她丈夫联系。至于她的病情先观察一下吧。”医生谨慎的安排着,小心的把信用卡放进谈笑的兜里。留下医疗蓝本,交给小护士:“你给她办下住院手续,费用先垫着。”手里还有一张谈笑的名片:“实在不行,还有她的工作单位,律所不会没钱的。”
陆枫看到手机上五六个未接来电,有点纳闷。谁没事老打自己的手机啊?拨过去,答录的:“您好,这里是XX友好医院……”
谈笑再次醒过来时,嘴巴已经自由了。
“诶,醒了!阿姨,她醒了。”有人低声说着,是个男的?陆枫?
谈笑移动眼珠,一抹绿色映入眼帘,只是没有星星。接着一个妇人的面孔出现在视野范围内,模糊间,谈笑突然很激动:妈妈!
张开嘴的瞬间,眼球的聚焦也完成了——是陆妈妈。
失望的闭上嘴,那一瞬间,她回到现实。
“谈笑,你这孩子,病的这么重,怎么也不告诉家里一声。要不是陆枫告诉我们,你要瞒到什么时候啊!啊医生来了,医生,这是我儿媳,您可要好好看。”
卫大夫看看陆妈妈,又看看跟着陆妈妈的警卫员,心里更加有谱——不怕赖账,可以开始治疗了。
谈笑还来不及体味陌生而别扭的亲情,先要迎接大夫的盘问。再往下,大夫要安排检查和治疗。陆妈妈看看门外:“大夫……”
卫大夫心领神会,准备到门外谈。
谈笑叫住她们:“大夫留步。我现在很清醒,完全可以判断任何诊疗的一半风险,而且我可以对自己的行为和承诺负责。接下来的治疗我希望了解。”
“这……”大夫为难的看了一眼陆妈妈。
陆妈妈很自然的走到谈笑跟前说道:“你这孩子,都病成这样了,还逞强。凡事有我呢!你就安心养病吧!”
谈笑急得要探起身子:“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阿姨好意多谢了。希望您不要干涉我!”
“我干涉你?我这……”陆妈妈又吃惊又生气,没见过这么别扭不识好歹的孩子!
“多谢了!”谈笑继续说,“我还没那么严重。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多谢!”谈笑连说多个多谢,神色已是相当的不耐烦。
“医生,麻烦你把接下来的治疗告诉我。这张信用卡是五万的透支额,支付初期费用足够了,不够了,我可以电话转账,很方便。卡没有密码,麻烦哪位护士帮我交一下。我婆婆年纪大了,也不太了解我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要总麻烦她老人家的好!”
一口气说完,谈笑疲惫的闭上眼。
陆妈妈气的手都开始哆嗦了:“你、你、……好,我这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我多余,我不管了!”转身腾腾腾的走开。
等到走廊没了响动,卫大夫才轻轻的说了句:“何必呢?老人家也是好意。”
谈笑摇摇头:“人情,还不清,也还不起!”
大夫愣了一下,目光有些复杂:“是你婆婆呢!”
“除了我妈,其他人都一样。都要你还的!”
病中的人似乎都很脆弱,只说了一句妈妈,谈笑的眼泪便潸然而下,不能继续。
卫大夫叹了口气,拿着信用卡出去了。
这个谈笑估计也是很早没了母亲,才将世情看的如此淡薄。心中反倒多了几分怜惜。
陆枫焦急的等着母亲的回电,得到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等到把事情的原委搞清楚,陆妈妈已经哭得无法说话,陆爸爸不得不接过去电话。在电话那头,陆爸爸嘱咐小阿姨安顿好陆妈妈才对陆枫说:“你们忙,不回来看看都没事。我们理解。怎么……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陆枫猛地意识到谈笑所谓“独立”的含义,而且这种体味是“具体而微”的,寒风砭骨,深入脏腑。怎么可以有人绝情到如斯地步!
“唉,爸,谈笑可能是病中,等病好点了,我问问她,让她给妈道歉。”陆枫愧疚的说。没想到娶个媳妇亏了娘。还没听她叫“妈”呢,就先把自个儿的娘气的直倒气儿,怎么都说不过去。
“哼,这样的媳妇儿,我和你妈可不敢要。本来我们是要把她转到301这边,条件好,离家也近方便照顾。现在可好,人家不领情,那就算了。我们已经尽力了,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老头子气的也不轻,向儿子表明态度,撂下电话。
陆枫愣了半天神儿,心如乱麻。不知道谈笑究竟病成什么样,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母亲气成这样。再次拨通谈笑的手机,依然是关机。
“我叫谈笑,谈话的谈,笑话的笑。”陆枫想起初见面时那个有礼而傲慢的女孩儿。
谈笑,你是如何与人谈话,难道真想做个笑话吗?
第15章 病中
陆枫想起和他联系的那个医生,好像是姓卫吧?
电话打到医院,接线员说卫大夫手术去了,要等明天了。陆枫问是给谁手术?答说不知道;再问能否接一个叫谈笑的病人,答说找不到,要他直接联系家属或本人的手机。
陆枫沮丧的放下电话,空有一身本领,却搞不定老婆、安抚不了老妈。头一次,他觉得很无力,很无奈!就算是侦察兵吧,凭着一部电话,他还真的闹不清楚自己老婆究竟病到什么程度!
赵伯洲在一旁关切的看着:“怎么?弟妹病了?快回去看看吧。唉,我要是你啊,早就回去了,还等到今天!”说到最后,老赵都有些哀怨了。他们这些等着看的人,也不容易啊!这要是累出个好歹的,不知道该不该叫——相思病?!
谈笑看着自己身上各种探测器,窗外是嶙峋的树枝和少见的晴空。昨天是黄色的,今天就变得那么蓝,京城风起,春天很快就过去了。
“韩护士,外面刮风吗?”谈笑轻轻的问。病的久了,连说话都觉得用不上劲。
韩护士说:“嗯,好像还扬沙了。不过今天是个好天,就是不能出门。外面风大。”
“都快一个礼拜了,我这病查处原因了吗?”谈笑明知问不出来,还是不放弃的试了一下。
“啊呀,我看你现在挺好的,估计没什么。安心养病,卫大夫会和你讲的。”韩护士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小的酒窝。三十五六的人了,看起来还像二十八九,甜甜的让人宽心。听说她有一个儿子?
“韩护士,听说您有一个儿子?”
“是啊,调皮着呢!”
“可惜了!要是个女儿,长得和您一样那该多漂亮!”
“啊呀,小丫头,敢笑话我了!”
“不敢不敢,我这是实话实说。”
“我看你也赶快要一个吧,像你一样漂亮的小女孩!我给我儿子先定下。”
谈笑愣在那里,自己也要个孩子?她好像从来没想过。即使和陆枫之间的亲密接触,也仅限于偶尔的“理论知识”。
韩护士也想起谈笑和婆婆刚开始闹得那场尴尬,病的这么厉害,丈夫都没有来看过,夫妻关系未必良好。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干咳了两声,找个理由出去了。
谈笑叹口气,又把头扭向窗外,她想起张北空旷的原野,火车驶过,穹庐如盖,白雪如毯。那时,天地是那么的漂亮,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
周六早上,陆枫搭战友进城办事的车,到了京城,按照老妈说的地址找到医院。打听着找到谈笑住的ICU病房。经过允许,陆枫进了病房。从一扇半开着的挂帘的边缘,陆枫终于在婚后第二次见到谈笑。
不用握手,不用挥手,甚至连打招呼都忘了。
他还记得结婚那天下午,谈笑笔直的站着,眼角眉梢满满的都是自信,嘴角稍微一垂便是由衷的桀骜。可是对面躺在床上的人,除了看见一大把散落的头发包着一张小小的脸儿外,根本感觉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气息。厚厚的棉被下面伸出五颜六色的导线,周围是复杂的医疗监测机器。偶尔有滴滴的声音,中间夹杂着谈笑粗重短促的呼吸。
走进一些,陆枫看见谈笑紧闭着双眼,嘴唇苍白干燥,两颊还泛着潮红。
“谈笑,吃饭了。”对面过来一个护工模样的人,是为谈笑打饭的。陆枫下意识的闪了闪,躲在帘子后面。病房里总共三张病床,各自用帘子隔着。谈笑在中间那张,两边的暂时都空着。
“放下吧,一会儿我自己吃。”谈笑的声音有点沙哑,底气明显没有。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有些轻咳。张开的眼睛眨了眨又疲惫的闭上了。
大概是经常的,那人也没客气,转身从病房的另一头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安静的有些瘆人,有些冷清,还有一些凄凉。陆枫眼角扫见自己身边的这张床,在床边不显眼的一角,白单子上隐隐有指甲盖大的淡红色。不知道这里曾经住过什么样的病人?
ICU重症监护,什么样的病可以住进这样的病房,谈笑那个活泼乱跳的女人,怎么会转眼变得如此——悄无声息?
陆枫歪了歪头,眼前的谈笑陌生的很。他印象里的那个女子,始终是明朗、聪明而坚定的。只要她往你面前一站,你就知道所有的一切她都已经算好,你需要做的就是跟着她走。可是,现在……
谈笑动了动身子,右手探出来去挪动小桌。床头已经立起来,但是小桌还有些远。陆枫这才注意到谈笑的姿势有些别扭。沿着僵硬的动作向左边看过去,三个不同的吊瓶或输液袋挂在上方。现在正从一个小瓶里向外一点点的滴下棕色的液体。谈笑在右手的帮助下,平稳的移出左手,然后放正了桌子。对着自己的饭盒摇头晃脑的说:“饭啊,饭啊,我真的不想理你们。可是既然我连药都吃了,为什么不能吃掉你们呢?”说完长长的出了口气,抿紧嘴唇,狠狠的点点头。只是即便这个用尽力气的动作,看在陆枫眼里,也是那么的绵软孱弱、
大概这是谈笑每次吃饭前的自我激励,说完之后,她已经很自然的拿起筷子一点点夹着吃,吃一口说一句:“难吃!”再吃一口,再说一句“难吃!”
陆枫看着谈笑伴着“难吃”的“音乐”,平静的吃完饭,不觉牙关紧咬。谈笑伸手摁铃,铃声悦耳单调,陆枫这才如梦初醒。伸手一抹,脸上已经濡湿一片。连忙扭过头去,闪入帘子后面。
他有些理解父亲的“软弱”了,他们欠的的确很多……
“你是谁?怎么站在这儿?”猛地一声叱问,陆枫吓了一跳。谈笑也扭头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对,陆枫尴尬的指指谈笑,又指指自己,“我、我是……”
“他是我老公。”谈笑开口,为陆枫解围。眨眨眼,突然咧开一个笑容。
“老公?哦!”韩护士不以为然的看了一眼陆枫,“老公不过去看看,躲在这儿干嘛?就这么俩帘儿,还迷路了?”
“韩姐,您就别笑话他了。”谈笑接过话茬。韩护士利索的给谈笑换好点滴瓶,取下空瓶。看了一眼陆枫,上下扫了一眼他的军装,又看看谈笑,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摇摇头,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谈笑张口道歉。
陆枫一愣,有点不知所谓:“没、没有!你好点了吗?”
谈笑继续笑着说:“好多了。吃得好,睡得好。”
陆枫取下帽子,搔搔头:“请假了吗?”他还是习惯性的想到工作。
谈笑若有似无的动了一下头,就去看自己手上的针头,没有说话。陆枫以为她请好了,也跟着去看。胶布似乎没有粘紧,平贴着能看到针头斜斜着插进血管。不经意间,陆枫看见谈笑的手上点点朱红,皱起眉头,抬头问谈笑道:“怎么扎了这么多针?”
谈笑放好手,无所谓的说:“生病了自然要吊点滴。哪个点滴不打眼儿?!”
陆枫仔细看了看谈笑,她的神情实在轻松的——不正常:“我去叫护士给你整理一下。”
“不用了。摁铃就可以。”
“我去买点水果。你想吃什么?”
谈笑看看自己旁边的桌上,除了药就是机器的。水杯都是护工买来的劣质马克杯,咧嘴笑了笑,说:“也好,我想吃——苹果吧,这个季节买这个比较容易。”
陆枫没回头,一脑袋扎出门口。那张空荡荡的桌子刺的他眼疼,没人来看她吗?
陆枫买了水果,走到病房门口,想了想脚跟一转奔着卫大夫的办公室过去。他要问问卫大夫,谈笑究竟是什么病?
“什么病?目前查出来的是心包积液,但是引起来的原因……”卫大夫摇摇头,“还没查出来。心脏问题不大,她的年龄也不像。”
“还没查出来?”陆枫想了想,“那……就是说……很……严重?”
卫大夫继续摇头:“这几天我和她聊过。她平时工作很忙,一直出差在外,快一年了没有休息一天。发病前一天刚刚失业,我猜可能是劳累过度,又受了些刺激导致的。明天我会再为她做个检测,希望能找到病源。”
“失业?”陆枫目瞪口呆,“她……她……不是还请假了吗?”
“请假?没工作了请什么假?”卫大夫笑着说,“她告诉你的?”
陆枫刚想说是,又一想谈笑似乎是点头,又似乎是低头,也没说什么啊!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他明白谈笑为什么拒绝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一见面就对自己道歉了。
在她眼里,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母亲,都是“外人”!甚至是连卫大夫都不如的不相关人!
卫大夫不知道他的心事,还道小夫妻积蓄不够,赶紧说:“小谈和我说了,她的积蓄和保险足够支付目前的费用。虽然部队上的收入有限,不过小谈的工作还是能养活她的。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目前,我看最主要的是好好安慰安慰她。我看她朋友似乎不多,和你母亲嘛……唉,病人嘛。何况那个时候,发着高烧,难免神志不清,你就不要计较了。”
陆枫有些支吾:“没……没有!我妈……也没在意。真的,我这就去看她。”
卫大夫点点头:“我看她的病多半是累的,另外心情也很重要。军人不容易,嫁给军人的女人啊,更不容易。她自己撑着,想找人说话都没有。唉!”
陆枫越听脸越热,卫大夫的话和周嘉的话似乎有些重合:难道我结婚错了吗?
陆枫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谈笑眼皮微动,睁开向这边看了一眼,笑容很快堆上脸:“嗨!”
陆枫明白了一些事情,这样的笑容,不是真的。叹口气道:“你累了就不要笑了,对我还用客气吗?”
谈笑脸色僵了一下,反而笑的更开:“你看着我板着脸,动不动就生气,会受得了吗?”
陆枫有些赌气道:“你又不是动不动就生气的人,再说就算生气了,你在病着,我又不会和你计较!”
谈笑不以为然:“那是你没经历过!有很多事,不是亲身体会,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怎样!”
陆枫见她情绪不对,想起她的母亲曾经病重,这或许是“亲身体会”?不愿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低头削苹果。
谈笑道:“我听韩姐说前几天你妈妈来过,好像要打算给我换医院。我当时说的话,现在朦朦胧胧有些印象。大概有些过了,有机会你帮我解释一下吧!这个——真是我做不了的。”
陆枫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道:“我妈也是好意。她——”口气有些激烈,谈笑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看他。陆枫吞下剩下的话,低头削苹果。
“我的事情,我自己做的来。我也不是没有生过病,无论大小,都是我自己照顾自己。这么多年,已经很习惯了。我知道你母亲是好意,不过我这人真的不习惯承人家的情,也不适应听从别人的安排。好意我心领了,大家还是以前怎么过的现在就继续怎么过吧!”
陆枫有点听不下去,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要和一个病人过不去。嚓嚓嚓几刀,把苹果削好,放在一张干净的面巾纸上,“啪”的一声合上刀子,低头不吭声了。
谈笑瞥了他一眼,心想:儿子就是比老公好。一个男人再怎么甜,到时候本能的把儿子的身份排在丈夫的身份前。难怪大家都爱生儿子,将来等于有两个男人在爱你呢!
酸酸凉凉的想罢,谈笑闭上眼睛,不搭理他——
没人请你来,走也无需送!
你对世人凉薄些,对自己就能自在些。何乐不为?!
陆枫看谈笑闭上眼睛,不搭理自己,气的想甩手走开,干脆离婚的好。可是,看着空荡荡的病房,谈笑孤零零一人的样子,心又软下来了。
谈笑等了一会儿,见他没走,拿眼一瞥,正看见陆枫在环顾四周,遂说道:“你不用可怜我,也不用怜悯什么。我喜欢这里清净,人多的时候我还嫌闹腾。还有,没人来看我,不过是我不希望他们知道而已。有的人喜欢人来人往,有的人宁可守着清净。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这里一切安好。卫大夫会治好我的,这点我有信心。”
许是病体虚弱,连耐性都跟着减退,谈笑看陆枫依然闷头,便道:“我让你跟你妈解释,并不是我觉得自己做的哪里错了。就算错也无非是语言措辞不当,即使我清醒的,我依然不会按着她的安排。”
“这太过分了吧?!”陆枫压着火,低声说。
谈笑觉到威胁的味道,反而冷笑了一声,仿佛看见父亲站在母亲面前嘶嘶的说着“你不要太过分!”
“实话实说。我只是担心你妈妈可能理解不了,请你回去解释一下。这样对老人家身体也好。至于我这里,今天如此,以后亦是如此!”
“啪”的一声,陆枫拍案而起,“谈笑,你、你……”
“我还病着,你不来看我我不强求。既然来了,还请你照顾一下病人的身体,不要大呼小叫的。”谈笑双颊泛红,呼吸浅浅急促,口气却愈发的清冷,“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妨再说的明白些。你的父母生你养你二十多年,他们和你有情分。但是对我,不过是认识几天的陌生人。若不是因为你,他们不过是我在街上看见都不会眨眼的路人。我嫁给你,自然会承担照顾的责任和义务,但是也仅限于此。大家还是保持距离,互相尊重的好!换句话说,那天如果是娇娇来了,否了就否了。没有人会说三道四。偏是你妈妈,就好像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追根究底,无非是多了层身份。身份是身份,代表不了情分。今后的日子还长,挑明了对大家都好!这些话说了就不怕对人讲,你告诉你父母也好,不告诉也罢,我始终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心里有个准备吧!”
陆枫气的说不出话来,自己吃饱了撑得,自取其辱呢!
“谈笑,你要是不愿嫁给我,可以直说。没必要侮辱我父母!”
“侮辱?陆大将军,话说的重了些吧?我哪句话是侮辱你父母?我哪句话不是实事求是?”谈笑蓦的直起身子,输液的瓶子被拽的叮叮当当乱响。陆枫看了一眼没动,谈笑伸手自己按住,又低下头来看看针头,才慢慢躺好。
陆枫道:“我接了电话,因为纪律不能及时出来,这才告诉我妈。她也很着急,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你……你这样做太让人伤心了。”
“伤心?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换我我也难受。不过,陆枫,你真没必要那么热心。今天我就认认真真的问一句,你妈的关心是因为躺在床上的人是谈笑,还是因为是她的媳妇?”
“那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你的媳妇会换人,谈笑……世上只有一个。”说道后半句,谈笑的声音有些哽咽。陆枫抬眼看去,谈笑正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睛水汪汪的,似潮起已落。
“唉!”谈笑见陆枫不语,叹了口气,“你不会懂的。算了,跟你妈说,我认错了。希望她看在我神智昏迷的份上,别和我计较。这样,你满意了吧?”
谈笑忽然认错,陆枫觉得有点不能适应。但是被激的火花四溅的情绪好似突然被冷水一浇,冻在那里。
磨磨牙,陆枫慢慢坐下,张嘴想辩解一下。刚出声就被谈笑拦住:“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提了。抽屉里是车钥匙,你开车回趟家,跟你妈说一声。下午把车送回来,还赶得上归队。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了。”
谈笑送客的态度甚为坚决,陆枫迟疑着拉开抽屉。果然看见里面躺着一把钥匙:“你、你不是叫了救护车了吗?怎么会带着钥匙?”
谈笑没有睁眼,道:“你若是自己一人生活久了,自然知道把必须的东西收拢在一个包里,出事的时候都会戴在身边。”
陆枫看见谈笑枕头下面露出一截皮带,想必是书包之类的。赶紧掏出一张卡:“这是卫大夫给你的,说是你的信用卡,你的现金够用了。她让我交给你。”
谈笑看了一眼说:“放枕头下面吧。谢谢!”
陆枫讷讷的放下,“不用谢!”心中却是尴尬无比。正犹豫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赶紧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这三个月的工资和补贴,你先拿着用吧。卫大夫都和我说了,你……你的工作……”
他知道谈笑好强,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谈笑睁开眼问道:“我若收了,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陆枫点点头。被谈笑逼着,他已经学着实话实说,不客气了。
“那就放我包里吧。你在部队的钱够用吗?“
“够用,够用。“陆枫赶紧把钱放进去,好像晚了谈笑又要说出什么难堪的实话让他把钱收回去。
放好钱,陆枫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谈笑叹口气:“你再不走就晚了。赶不上车了。“
“哦,对!“陆枫这才恍然大悟,拿上车钥匙离开。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谈笑摇摇头。
男人啊,首先是儿子,然后才是丈夫。这也是男人不可靠的原因之一。
第16章 男人
陆枫走后,谈笑叹了口气。早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惊世骇俗,看陆枫的反应,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混蛋了。看见陆枫,谈笑突然意识到自己“与世隔绝”有段日子了。意兴阑珊的摸出手机,打开电源,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谁惦记着自己?
滴滴滴,进来数条短信,都是那娇倩的。无非是她死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回之类的。那娇倩说有重要的事找她。谈笑心里略微有些暖和,犹豫了一下打了过去。
“你死哪儿啦?”那娇倩中气十足。
谈笑咧嘴笑道:“旅游呢。怎么啦?”
“哦,”那娇倩倒是很理解的表示了认同,“听说……你们所……”
“是。就当放假了吧。”谈笑甚至习惯性的耸了耸肩,“你说找我有事,什么事?”
“唔,没什么大事。对了,你不会想不开吧。工作其实挺好找的。”终究是朋友,那娇倩不相信谈笑对失业这件事能想的那么开。
“很难想开。”谈笑实话实说,“做的那么努力,最后说没就没了。你说我能想多开?所以出来转转,养精蓄锐吧。”
“对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那么厉害,肯定不用担心的。不过,我也觉得你太用功了,估计这一次也是招人嫉妒,被算计了。”那娇倩帮谈笑分析,基本上哪壶不开提哪壶,没人搞得清她是真的想帮助谈笑,还是借机损人。反正朋友做到她们俩的份上,除了互相损也找不出别的表达方式了。是以,谈笑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反而真的咧嘴笑了:“也可能。抓一个业务不容易,谁也不想找个帮手的结果是找了个对头。或许我平时不太注意收敛了。”
那娇倩道:“没事,还年轻,完全可以重来。对了,怎么听着你声音不大对啊?”
“哦,有点感冒。吃点药就好了。”
“嗯,那你要注意,别累着。是随团吗?”
“不是,自由行。”谈笑信口胡来,说的有鼻子有眼。
那娇倩道:“那还好。你去哪儿了?”
“四处转吧,居无定所。今天这里,明天那里。”
“有照片吗?”
“你觉得我是照照片的人吗?”
“风景照嘛!你照的风景照不错。”
“走的匆忙,没带相机。”
“天哪,旅游不带相机,你带什么了?”
“放松去的,哪记得带什么!怪拖累的。”
“唉,可怜的孩子,看来是受刺激不轻。”那娇倩总结陈词,再次掀起谈笑的伤疤。
谈笑早就皮实了,知道娇娇是地道的刀子嘴豆腐心,而且在朋友面前实在没有遮掩的必要。任她刀刀逼人,兀那端坐莲台。拈花微笑,佛心沉静。搞得那娇倩觉得自己像个走江湖耍杂耍的,非常没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那娇倩突发奇想:“要不我去照顾你吧,顺便我也旅游一下。”
谈笑吓了一大跳,赶紧说:“得了,你别给我添乱了。我还得等你吗?万一我下一秒变了主意,为了等你还得憋在这里,累不累啊!”
那娇倩有种终于找着靶子的感觉,得意的说:“行啦,行啦!你就别找借口了。就你那性子,跟狼似的,身边跟个人都紧张的不行。我就是逗逗你,看把你吓得。哼,我这儿忙的很,才没空理你呢!”
谈笑笑着摇摇头,明知娇娇看不到,还是习惯性的不予置评。
“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啊,回来不许比我瘦!”那娇倩自有她的表达逻辑,谈笑心里暖暖的。
“嗯,谈笑,我找你……其实也有事。”那娇倩终于忍不住了,支支吾吾的说。
谈笑心里一沉,这样的娇娇真的很反常:“什么事?”
“那个……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你那个继母的妹妹和周嘉合作的事吗?”
谈笑放下心来:“记得。怎么,你没赶上,让那个女人把周嘉抢走了?”
“哎呀,不是!”那娇倩有点着急,“周嘉这回躲得远远的,他跟那家公司早就没关系了。我查过,差不多就是从你决定分手前后,周嘉已经开始从那里撤资。现在更没瓜葛了。是有人举报我们公司,纪检来查,我从内部听说,好像问题不小。尤其是在你父亲的那个省,涉及面听广的。原来还找人谈,现在突然没声了。据说是怕打草惊蛇之类的。”
谈笑抿紧了嘴唇,两侧的咬合肌微微抖动。
那娇倩停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你不想和那家人有关系,可是……他终究是你的父亲。对吧?”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好像蚊子哼哼。
谈笑眨了几下眼睛,才开口说:“你说的对,他终究是我的父亲。谢谢你告诉我。”
那娇倩似乎松了口气:“唉,有什么为难的你就告诉我。别老一个人憋着啊!”
谈笑道:“能告诉我谁告诉你的吗?”
那娇倩好像一下子被鸡蛋噎着,唔唔了一阵还是没倒出来。
谈笑很有耐心的等着,除非那娇倩敢挂电话,这个答案她一定要知道。
多年朋友告诉那娇倩,这样的电话最好不要挂,沉默的时间越长,问题就越严重:“不是周嘉告诉我的。”
谈笑松了口气,这才觉得眼皮沉重的向下坠。
“我……我去给周嘉做饭的时候,有人来访。他们在书房说话,我偷听的。”
“偷听?”谈笑眉头一皱。
“你也知道,周嘉平常从不关门的。我看他神秘的关上门,就挺好奇的。然后趴到隔壁的墙边听的。你还记得吧,他书房和卧室原本连着的,中间隔断是现打的。那时候,你还说这个东西不隔音呢。我隐隐约约听见的。所以,具体的也没太听清楚。”
谈笑“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那娇倩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你爸那么大的官,还需要你一个失业律师帮忙啊?不用担心的。”
谈笑扑哧笑了一下。这个那娇倩!不戳她两下是不舒服!照她这么说,自己失业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说的对,我能做什么。哎呀,我还是好好度假的好!”谈笑轻松而夸张的说。
那娇倩道:“嗯哪,别想那么多。我帮你留心着呢!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总要休息一阵吧。”
“好的,那你好好保重啊!祝你玩儿的开心!bye-bye!一定要保重啊,实在不行就回来吧。大不了我去接你。”
“知道知道,Bye-Bye啦!”
谈笑挂上电话,再度关机。如果真有人找她,那么他们一定会失望的。谈笑暗自庆幸,没有告诉那娇倩自己在住院。否则,她不确定周嘉会带什么人来!现在她没有心情与任何人周旋,天大的事也得等她好起来再说!
陆枫打车到了谈笑的住处。抬头看看她住的房间窗户,掂掂手里的钥匙,改变了主意。老妈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当面解释了,免得哭闹起来自己不好收拾。等到回了部队,就说和谈笑通过电话,转达一下就好了。其余的交给老爸处理,应该比较可行。或者先和老爸说,让老爸劝劝老妈?
陆枫衡量了一下,决定不去掳娘的虎须。等不得电梯,陆枫跑上了四楼。屋门锁得好好的,陆枫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谈笑昏迷了还不忘记锁门?拿着钥匙,左右一旋转,才明白门是碰死的,没有反锁。大概是医护人员关的。
熟门熟路的走进谈笑的卧室。一股汗腥味扑面而来。陆枫皱了皱眉头,打开窗户,通风散味儿。拆洗被子,清洗衣物,整理内务。陆枫低头把屋子里一通清扫,这才稍稍有功夫喘气。桌上摊着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陆枫仔细辨认了一下,只有两个字——“失业”。然后就是问号和感叹号。陆枫看了一会儿纸条,叹了口气,想了想折叠起来,贴身放好。
谈笑的字不错,即使满篇乱草,依然比划清楚,甚至连圈着的圆圈都力图画圆。陆枫可以想象,谈笑回来之后,天色已黑,自己一人坐在桌前写这满篇的不甘,然后睡去。
这个女人,可恨,也可怜!
陆枫钻进厨房,冰箱里都是蔬菜。谈笑不爱吃肉,饮食偏清淡。想了想,陆枫打开电饭煲,煮了一锅小米粥。就着吃饭的功夫,他给赵伯洲打了一个电话,赵伯洲说都给他安排好了,让他在家好好照顾媳妇。周日晚上再回来。
陆枫谢过老朋友,粥也熬好了,端着粥下楼开车上路。
非他不生气,只是体念谈笑病中,愿意等,愿意给谈笑机会,给大家机会。陆枫想,男人嘛,总要吃点亏,让着些女人。就像他老爸常念叨的:你妈心眼小,要是不让她们沾点小便宜,气坏了身体,我们就亏大了!让让就让让吧,谁让咱是男的呢!
陆枫嘟嘟囔囔的做饭,这个屋子未免太清静!
谈笑一觉醒来,觉得精神好多了。下午四点左右,卫大夫拿着检查结果过来,原来劳累过度导致的,真正的根子在内分泌失调上。需要她静养休息,合理安排生活,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拼命了。
谈笑正看着报告,频频点头,陆枫拎着小壶进来。
“卫大夫?”陆枫一眼看见谈笑手里的报告,脸上一沉。怎么能把报告给病人直接看呢?万一有个不好的,岂不是加重精神负担?
“小陆啊!你来了。”卫大夫点点头。谈笑的强势她早就领教,对陆枫的脸色不予理会。
陆枫走过去,谈笑把报告递给他,让他自己看,自己转头问大夫:“卫大夫,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出院了?”
“怎么?才让你休息,你就又急着出院了?”卫大夫笑着打趣,“还是先住院观察观察,毕竟现在还不稳定,等好了,你就是想留我也不留你!”
陆枫看着满篇蝌蚪文,脑袋两个大。卫大夫转头又给他解释了一遍,陆枫才知道谈笑的病情已经控制住了,接下来就是转到普通病房静养,心里也是一宽。
谈笑道:“卫大夫,有没有安静点的病房,多点钱也没事。”
卫大夫看了她一眼说:“刚挣了钱就全交给医院了?也不给自己留些?”
谈笑道:“没办法啊,谁让我不争气呢!最好能给我找个可以上网的。嘿嘿!”
卫大夫道:“美得你!这事我来安排吧,你呀给我好好养病啊!”
谈笑点点头,神色轻松。
陆枫等到大夫走了,才对谈笑说:“刚煮的小米粥,你应该喝得。喝点吧,刚才看你都没怎么吃饭。”
谈笑这才扭头看了他一眼,方才真的是眼皮一垂,不想理这个人。听了这话,看看盛粥的小壶,很眼熟。
“你回家了?”
“嗯,我想还是让我爸去说比较好。再说我妈也不会往心里去的,知道你没事就好了。刚才我回去收拾了一下屋子,幸好门关着,没有失窃。煮了点粥,赶紧趁热喝了吧。”陆枫没有表白什么,也没有宣扬什么,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把手里的粥递给谈笑。
谈笑的手背还有一条白色的胶带,针头拔了下去,摁压的很好,没有淤血。陆枫犹豫了一下,把粥放在小桌上,递给谈笑勺子:“你还是就着桌子喝吧,你刚输完液,端着这个不好。”
谈笑接过勺子,一声不吭,低头喝粥。陆枫也不说话,拿起一个苹果,坐在一边削着。
“你……不回部队了?”谈笑突然抬头问他。
陆枫道:“老赵帮我安排好了,明天晚上再回去。对了,一会儿我去问问卫大夫转病房的事情。我看这不是什么好地,早转早好。”
谈笑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陆枫手快,刷刷两下就把苹果削好了。看自己之前削的那个还在那里放着,皮都黄了,捡起来自己咬了一口,把新削好的放在上面,也不劝谈笑吃,说道:“这苹果挺甜的,不过没我们驻地附近的苹果甜。改天我让人给你带点来。”
谈笑看他吃的香甜,也跟着笑了。拿过消好的苹果,又拿了刀子,慢慢的切成块放进粥里:“是吗?正好调调味儿。我正愁嘴巴里没味道呢。这两天光喝药水了,吃什么都苦哈哈的。”说完做了一个鬼脸,陆枫跟着笑起来。
其实苹果放进热粥里并不好吃,但是谈笑就想在陆枫面前把苹果吃了。
陆枫没想那么多,看谈笑吃的慢说道:“你慢慢吃,我去找卫大夫问问啊!”
谈笑点点头,看陆枫出门,赶紧趴在床边四处翻看,除了一个四处漏风的塑料筐,连个废袋子都没有。这碗粥是不太可能扔的。
陆枫出了门没有立刻走,就着门缝把谈笑找东西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他记得装苹果有个塑料袋,不知道谈笑能不能找到?
果然,谈笑拿起那个袋子,看了看,又放下了。一脸为难的看着眼前的粥,一点点的吹凉。然后用足可媲美烈士的表情,大口大口喝着。
陆枫笑着摇摇头,转身去找卫大夫。他想起谈笑说过,不会对自己撒谎,看来是不错的。连背地里扔粥这样的小骗术都不做,她的话还是可以相信的。
换了病房天色已黑,谈笑困的上下眼睛直打架。这是个双人标准间,有自己独立的卫生间。临床也是个女孩,好像还在上大学。谈笑他们进来的时候,男朋友正陪着女孩说话。
陆枫知道谈笑雇了护工,晚上有人照看。自己在这里,谈笑肯定不会睡觉。嘱咐了几句,看着谈笑睡下,又帮她曳好被子才起身离开。
离开时那个男生也要走了。两人一起关好房门,踮着脚尖悄悄走开。
陆枫站在街头犹豫着要不要回家,最后磨磨蹭蹭开回了谈笑的住处。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打开灯,看着屋里熟悉的家具,疲劳阵阵袭来。陆枫伸了一个懒腰,这一天过的像打仗似的。倒在床上,只来得及脱鞋,人已经鼾声如雷。
陆枫习惯性的醒来,躺在床上觉得有些东西不对劲。琢磨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没了起床号!柔软的被子胡乱的裹在身上,枕头被扔到了脚底下,原本美丽温馨的地方,被他糟蹋仿佛狗窝。陆枫揉揉眼睛,起来洗漱,做好锅,收拾卫生。这些都是赵伯洲聊天的时候告诉他的,谁的老婆没有生病的时候?赶不上也就算了,赶上了自然要多做一些。
小米粥还在嘟嘟,陆枫趁着空闲在屋里伸展胳膊。环顾四周,他发现这里似乎少了些什么?仔细想想,哦,对了,是谈笑的照片。他记得自己去女同学家里,或者以前某位女友的家里时,总会看到这样那样的照片,当然都是最美最美的,他基本上都不能认出是不是本人的那种。而谈笑这里……
墙上的镜框挂着一副漂亮的风景照,此外就是白墙。桌上是电脑,笔筒,书,纸,甚至砚台毛笔,独独没有相框。一面梳妆镜倒扣着放在一个史努比的整理盒上,根本不显眼,看来也是平常不太用的。
陆枫发了会儿呆,拍拍自己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头看时间差不多了,倒出来粥,拎着去医院。出门前,他又看了一眼谈笑的卧室,长长的叹了口气。
从她提那个要求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一般。现在看来,她真的不一样。只是目前为止,好像都是他在吃苦。也许,真的错了?
狗狗被急于扩大地盘的猫猫撵得满屋子乱跑,跑不过来时,还要被猫儿抓两把。每次狗狗都想,算了,我离开这里还不行吗?可是他是狗不是狼,天生对人类的居所有莫可名状的留恋。于是,他在门口徘徊,想着:要是那怪物再抓我,我可就真的走了!
可是猫儿没有抓,因为她撵得太凶,把伤口累的更深了。
于是狗看着猫趴在一边舔伤口,猫看着狗慢慢的蹭近自己,用舌头为她消毒。她吓得想挠他,挠了一下,已经没了力气。只能惊恐的看着这只好奇而憨厚的狗狗慢慢的靠近自己,无力阻挡!
第17章 接纳
阳光倒进病房,小桌上的鲜花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又是一天又是新的开始。
谈笑看着陆枫忙来忙去的背影,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她总是梦见妈妈,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笑着看着她,好像她走的时候的样子,笑得很满足。她记得妈妈还会说一句:“可惜呀!”,然后摇着头闭上眼睛,再也不会睁开。而梦里,妈妈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着看着她。
谈笑觉得很惶恐,做错什么了吗?
她不敢睡觉了,睁大眼睛,四处打量。
旁边的女孩子羡慕的说:“你老公对你真好,要是我老公也这样就好了!”
谈笑知道小女孩还没结婚,对她的口头语也没计较,说道:“是吗?要是将来有一天他突然不在这样为你忙碌了,甚至……倒不如现在就不曾享受过。”
小女孩满不在乎的说:“啊呀,你那是什么观点!那人迟早要死,是不是还不如现在就别活了?!”
谈笑一愣,她一直以为自己正确,却没想过这一层。
小女孩更来劲了:“要我说,现在好就赶紧享受。能指派他干多少就指派他干多少,将来就算真的用不上了,咱也不亏嘛!更何况了,现在这个社会,谁还老恋着一棵树啊。将来就算他要伺候我,姑娘我还说不定烦他呢!”
谈笑张口结舌,和小女孩相比,自己好像保守木讷的封建老婆婆!
“笑笑姐,我就打算每十年换一个男人,咱也尝尝不同男人的滋味,还得合法。你说对吧?”
谈笑“呵呵”两声,却不知道是惊讶还是赞同,最后才说:“可、可我们都老了啊!”
“诶,你这就又错了。女人到了四十岁就永远的有魅力了,不可能老!只要我们注意保养修养,到时候肯定男人大把抓。”
谈笑无限钦佩的点点头:“你可真敢想!”
“那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敢想的。努,看见我老公没?他现在得好好伺候我,弄高兴了,我就和他一块过。不高兴了,我就找别人!像我这种美丽的女孩,只和他一个男人过,那简直是资源浪费。”
谈笑已经无语了,除了点头,别无评论。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男孩儿走进来,爱怜的刮了刮女友的鼻子。
“夸你勤快呢!”女孩儿趁人不注意向谈笑挤了挤眼儿,谈笑抿嘴偷笑,转过头却看见陆枫同样疑问的眼神,忍不住笑眯了眼睛。
陆枫从没见过这么开心的谈笑,圆圆的脸,弯弯的眼睛弯弯的眉,笑开了,仿佛驻地夜晚空中皎洁的明月,那么舒心,那么畅快,又那么宁静!
“笑笑姐?”女孩儿叫谈笑,谈笑赶紧去看她。女孩说:“我是不是说这家伙长得虽然不帅,但是还算能看?”
男孩儿已经开心的只知道傻笑,谈笑细细打量他,和所有刚过青春期的男孩儿一样,瘦瘦高高的,嘴留着些毛茸茸的青茬儿,面对异性的打量还带着与生俱来的腼腆。
谈笑点点头:“其实也蛮帅的!挺有眼光!”
男孩儿赶紧弯腰捡扫帚,摸了半天拿出一个脸盆,“我……我去接点儿水。你们洗洗手再吃水果。”
等到男孩儿走了,女孩儿才说:“要不是这次得病,他还排不上号儿呢!唉,人要是老实吧,得病的时候还有点用,搁平时就闷了。”
谈笑低头沉思,下意识的看了眼陆枫,陆枫正在看她,有些话就那么流出来:“也不一定。只要心里有人,总不会寂寞的。”
说完,谈笑自己也吓了一跳,这要是让娇娇知道了,还不笑死。脸颊火辣辣的,赶紧看着女孩儿,送给陆枫一个后脑勺。希望割断这句话和陆枫之间的联系。
陆枫当然听在耳朵里,先是一喜,继而看见谈笑的后脑勺,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这个人未必是自己啊!谈笑的生活圈子肯定比他的复杂,自己长年在外,真的能维持住这段姻缘吗?心里又有些沮丧。回想谈笑的表情,好像是对自己说的,但又不敢确定。一阵喜,一阵忧,脸上阴晴不定。到没理会那两人在聊什么。
女孩儿也听到谈笑的话了,不以为然道:“您还真老派!我觉得心里越是想这个人就会越寂寞,因为你总想和他在一起,总想摸摸他,看看他,和他说话,和他靠着,哪怕吵架也行!要不怎么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您那是自我安慰!”
谈笑黯然,似乎没错的。一直以来,自己好像没有正经谈过恋爱。和周嘉在一起时,除了征服感就是危机感,每天都跟打仗似的。好像做一个大项目,分手啦项目就做完了,然后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安生睡觉了。至于陆枫,他们根本就没谈恋爱。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明显荒谬”的判断呢?按她对自己的表达要求而言,这简直是“重大过失”,无地自容啊!
陆枫听了女孩儿的话,突然开口了。他不想让谈笑被女孩儿影响,而且,部队里有很多类似的情况,他觉得自己很有资格反驳:“也不一定吧。像我们这种年纪,除了谈恋爱还得工作,部队里常年不见的也很多,夫妻感情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很好呢!”
谈笑有些困惑,听了陆枫的话自然的看向女孩。女孩一撇嘴,表示不屑一顾:“切!要么说我就不会找当兵的。别说谈恋爱了,连代写作业都帮不上忙!要找就找身边儿的,可着用。找老公就像买公仔,不管多好看,都要买回家放在身边,想看想玩儿了抱抱摔摔都可以。大老远的放在商场里,想看了过去看一眼,永远也没用!那不是你的!”她把“你的”两字咬的很重,还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陆枫,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再争辩了,不然本姑娘不会放过你之类的威胁。
陆枫看看谈笑,两人相视一笑,无奈的摇摇头。
男孩儿进来了,让女孩儿洗完手。端起盆倒水时,看见了谈笑,尴尬的立在那里:不好意思不让谈笑不洗手,又不好意思让谈笑用过的水洗手。
谈笑恍若未见,从旁边的桌子上抽出一张消毒湿巾,自然的擦着手。男孩儿长出一口气,跑了出去。谈笑递给女孩儿,女孩儿有自己强生乳霜湿巾。一边擦一边说:“笨蛋,唉,没见过这么笨的!”
谈笑想了想,装作不懂的样子递给陆枫一张说:“你走之前能帮我多买一些吗?我大概不方便出去买。”
陆枫点点头。他想如果老爸解释了,老妈肯定会再来的,到时候让老妈带些就是了。但是他还是拿不准谈笑的态度会怎样?既然谈笑已经道歉,而且她的病也有所起色,应该大面上会照顾大家的情绪吧?
其实陆枫是那种坚决拥护老妈和媳妇分开住的主儿,主要是为了自己省事,免得做夹心饼干两头受气。但是无论如何,这两人总要维持表面平衡吧?他不知道,如果谈笑再闹一次难堪,自己会怎样?也许那就是两人缘分的尽头了!最初的想法已经模糊不清,他只记得自己要负责任。
“想什么呢?”吃完午饭,谈笑看陆枫依然少言寡语,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他心里还有芥蒂,自己又不肯揭开,便没话找话,试图聊些什么打破沉默。
陆枫看看谈笑,眨巴眨巴眼睛说:“没、没什么!我……对了,我在张北的时候见过一个女的,长得和你很像。”陆枫也不愿再提那个话题,情急之下,拎出早就不打算说的事情,“离得远没看清楚,也就是那么一扫眼。我可不是有意去看的,那时挺忙的!”陆枫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谈笑侧头研究了一会儿,才说:“要就是我呢?”
陆枫亦同样看她一眼。当真是一瞬开遍千花万花,那一眼有太多说不清的东西,谈笑不知道男人也可以这么“复杂”!
“怎么可能?你不是出差呢吗?”
“我的确是出差到过张家口,做个调查,不过时间挺短的。你大概什么时候见的,说不定我们就错过了。”谈笑真真假假的说着,陆枫信以为真。是啊,也许谈笑只是路过?
那也不太对啊?陆枫觉得事情有点乱,搞不清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干脆果断的结束了这个话题:“太久了,记不得了。嗨,忙还忙不过来,谁老记得那日子。”
谈笑微微有些失望,但也仅仅是“哦”了一声,不再多提。
“对了,你工作怎么办?”陆枫终于想起这个重大话题。
谈笑反倒有点想开了:“再找一份吧。娇娇都能工作的很好,我也应该能找份不错的工作。嗯……唉,都过去了,没必要想那么多了。”与其说是回答问题,不如说是自我开解。
陆枫道:“要不,我问问我爸,看看部队里有什么工作机会吗?你学历那么高,应该不难安排。”
谈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谢谢了,不用了!我其实是不甘心多些,要说找份新工作,其实不算难。已经有多家猎头和我联系了,待遇还都不错,问题是……我不想以前做的都白费。”
谈笑心里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她还指望着郑律师能重出江湖,继续带着她。她要做大合伙人,找个大树做靠山是要付出代价的。公司是不能去的,必须在所里混,这样才能有出头之日。可是这一次,她也学精了,她想离所里原来的那些斗争远些,为自己将来的回归打个基础。问题是,京城才那么大,能赚钱的所也就屈指可数的几家。里面多多少少都有旧人,或旧人的朋友关系,她必须仔细的衡量一下。
陆枫不晓得谈笑心里的弯弯绕,只觉得能有份工作就好了。看谈笑胸有成竹的样子,尴尬的笑笑说:“嗯,也是,你的工作应该不难找。”
谈笑有些自豪,笑而不答。
陆枫道:“不过,如果太累就休息休息,把自己累坏了不值得。钱挣多少都不算多,身体只有一个。我……那个啥,你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想说“我不在身边”,又觉得别扭,吞下去一半。
两人尚未圆房,说话已经是老气横秋。偏偏谈笑很喜欢这种无需承诺的谈话方式,笑滋滋的点头道:“嗯,吸取教训啦。下次不能这么干了。要是再有项目,我一定要多雇一些人来帮我,不能太吝啬了。”
陆枫不解的问:“你的项目都多大啊?有多麻烦?”
谈笑道:“IPO上市大概都以亿计的,我们按照百分数收钱。不过大头都是高级合伙人的,我只是喽啰,等我将来做了高级合伙人就可以拿大头了。”
陆枫看谈笑说起钱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忍不住嗤道:“看把你美得,笑得跟什么似的!也不看看你手上的针眼,挣的钱都扔到医院里啦!”
谈笑赶紧作势低头看针眼,还有模有样的数数,然后苦着脸说:“啊呀,我不努力挣钱的话,现在就没钱看病了!”
她本来是开玩笑,陆枫反而当了真,赶紧说:“那有什么,我这里钱虽然不多,也足够你看病了。实在不行,咱们转到部队医院去,花钱少看病还好。老头子离休有保证,用他的名字报销就行了。”
谈笑不想多占人家便宜,捡了无关紧要的打趣道:“诶,解放军同志,你可不能沾国家便宜啊!我虽然辛苦,但是光个人所得税,一年就纳了五位数。好歹也算是良民吧?你可不能带坏头儿啊1那就太伤我们这些良民的心了!”
陆枫见她一脸鬼精,知道自己又被她捉了话柄子,可又的确理亏,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谈笑哈哈大笑:“啊呀,你呀,就是太爱较真了。别当真哈!逗你玩儿呢!”说完轻轻推了一下陆枫。陆枫本能的一挡,两人的手便交错在一起。
陆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他明白过来时已经握着人家的手了。谈笑有点吃惊的看着他,陆枫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不太敢相信自己怎么能这么做?!下意识的双手一使劲,轻轻的捏了捏。好像他们家的猫爪子,软软的,还分叉!
谈笑脸颊飞红,拽不得,送不得。
正在尴尬,韩护士进来输液:“哟,这病着也不得闲啊?我说小兵同志,能不能让你老婆休息休息,不要连人家生病也不放过!”
她的话太过明显,陆枫刷的松开手,不仅松开手,整个人从凳子上跳起来,背着手站在离床最远的地方。谈笑刚阖上的嘴又不得不张开,这个距离,他是怎么过去的,怎么竟没看清?
“我……我去买……买纸巾!”随口捏了个谎,陆枫夺路而逃。正好临床的小女孩散步回来,差点没撞上人家。谈笑来不及叫他,人就看不见了。
韩护士笑得前仰后合:“啊呀,这么害羞的人,他可怎么当你老公啊?”然后低下身子神秘的问,“你说,他晚上怎么过?”
谈笑深吸一口气,眼睛睁得大大的滴溜溜乱转,憋到快晕的时候才说:“今天扎右手行吗?”
要赶在最后一趟公车离开京城,陆枫最后打扫了一遍谈笑的病房,把车钥匙放进她的小包,掖进枕头下面说:“你的屋子已经弄干净了,煤气水电都关好了。门反锁了一圈,你回家的时候记得多转一下。嗯,实在不行就让娇娇陪你回去吧,别太要强了。对了,我刚才回去给你拿换洗衣服的时候碰见一个人。”
谈笑听他念经,昏昏欲睡,从吃完中午饭就念叨,都三个小时了,颠来倒去还没完,自己没睡熟了真是了不起。听陆枫一说,也就是意思意思的哼了一声。
陆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护士的话搞得他有点神经错乱,只能不停的念叨才能平息心中的杂念。其实自己说的什么,完全不知道。旁边的小女孩听到懵懵懂懂,早就沉入梦乡。反反复复的发音和相对安静的病房让陆枫渐渐平静下来,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碰见一个男的。他好像也是来找你的。还问我是谁?”
谈笑眨眨眼,想了想:“我住的地方没和同事讲过啊?每次出去,就算他们送我也都是送到办公室,我要自己开车的。知道我住这里的,没几个啊!房东?”
陆枫心想,不过这种小心眼儿的问题不是他要问的,赶紧回到正题:“不是房东。我见过房东大婶,看年纪要比她大很多。跟我爸年纪差不多,也就是稍微小些吧?”
谈笑也奇怪,“没事儿吧?警察?检察院的?法院的?我案子都结了,也没犯法,没听说谁犯事儿了?”
陆枫听谈笑列举的这些地儿都不是善茬,也有些紧张,说:“那人挺和善的,头发白的挺多的。不过身板很直,穿着灰夹克,白衬衫,好像政府机关的。”
谈笑愣了一下:“眉心正中是不是有颗黑痣?”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这个位置。”
陆枫仔细一看,谈笑的眉心有片小小的地方留着一个淡淡的印痕。好像以前曾经有过什么,但是被点掉了。点点头说:“对,还挺大的。我还想谁呀,长得这么奇怪。怎么你那里也有吗?”
谈笑丧气的躺在床上,看着一边说:“我知道是谁了。没事,他不敢惹我。”
陆枫听着奇怪,又看了看谈笑的眉心,突有所悟:“你、你那里是不是有颗痣?”
谈笑点点头:“我妈死后第三年,我考上大学离开家。用她留给我的钱交了学费后,第二件事就是点掉这颗痣。”
陆枫大概明白这个人是谁了,迟疑的问:“你不喜欢吗?”谈笑曾经提到过自己的家庭问题,但是也仅是点到为止。陆枫只知道,她的父亲移情别恋,还在她母亲死后很快把第三者娶回家。谈笑上学离开家之后再也不联系了。但是这样大的一颗痣点掉——真得有点决心。
谈笑道:“不喜欢!从我给公安局写信,说是他害死我妈那天晚上起,我就发誓这辈子跟他没联系。”
陆枫诧异的长大嘴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谈笑也不愿多说:“我毕业证上的名字不是谈笑,工作以后才改的名儿。还是所里律师托关系帮我改的。”说道这里谈笑也笑了,似乎这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情。
陆枫道:“是不是……什么红?”
谈笑扬眉看他,陆枫赶紧解释:“那人开始问我就是用的那个名字,我没听清,他又说就是谈笑,问是不是住这里?”
“你怎么说?”
“我问他是谁?他也不说,还问我是谁?我觉得这人不像坏人,又急着给你拿东西。就没多聊,说了房东的名字,反正这是房东的房子,我也不算撒谎!”
谈笑扑哧笑了出来,这个陆枫一定是看出来什么,拿话在这里试她,想从她嘴里肯定什么或者否定什么。不过他抬出房东来简直是太牛了,将来即使真的见到那个人,也不算冒犯。
谈笑摇摇头,又点点头,“你呀,干脆来当律师算了。我让位!”
陆枫搔搔头,看起来很憨。
陆枫终于走了,谈笑支起胳膊,从窗户望下去,来来往往的人流车阵,看不清哪个是陆枫的身影。这个人很聪明,也冷静,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虽然才两天,但是陆枫的举动让谈笑觉得有些内疚。她总以为人情终会淡,结局都很冷,所以干脆就不要让它开始。可是就像那个小女孩说的:为什么不让该开始的开始,在它该结束的时候结束呢?也许坦然的接受结局才是正确的?
不知怎么,谈笑又想起了妈妈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可惜啊……”
可惜什么?
既然可惜,为什么笑得那么满足?
猫儿看着缩回窝的小狗,想着这家伙其实也不错。懒懒的伸出四肢,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
从今往后,猫儿看狗狗,已经不再是敌人了。
第18章 父亲
陆枫走后,谈笑的生活恢复过去的那种平静。旁边的女孩子大多数时候在睡觉,男孩子总是下午五点以后,和周六周日的白天陪她。谈笑隐约觉得不对,但是还有一种更奇怪的“不对”让她困惑。
早晨,她会下意识的看着门口,阻止护士关门。中午,她会莫名的烦躁,还有点难受;晚上,好像经过了很长的等待,疲劳沉重的袭来。沉睡之后,第二天同样的情绪如约而至。
“想你老公了?”女孩醒来如是问她。
谈笑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想。毕竟这几天已经没那么严重了。
“你干嘛嫁个当兵的?看我多好,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爽啊!”女孩慢慢站起来走到窗前,懒懒的伸着懒腰。
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按照规律,那个男孩五点半的时候肯定能踏进病房。
从护士的嘴里,谈笑知道了一些事情。
比如这个女孩是等待骨髓移植的白血病人,比如那个男孩只是一个临时被她父母招来照顾女孩的,比如这个女孩的父母很富有、很有名气,再比如他们刚刚离婚,又很快各自成立了家庭……如此等等。
“这个家伙!是不是考试不及格?其实没关系啦,考试都是安排给庸才的出路,天才不需要的。”女孩唠唠叨叨的转过身。
下午的阳光是浓浓的金色,窗外的绿树也变成金锻银造的神树,风吹过,唰拉拉的带着金属碰撞的脆生。女孩仿佛神话王国里的少女,快乐无忧的站在谈笑面前。
谈笑甚至忘了叹息,只是顺着她的话点点头。
“你通过多少考试?”女孩好奇的问。她是真的快乐。
谈笑看看自己的手,试图数一数,最后还是摇摇头放弃了。
女孩咬咬嘴唇似乎有些尴尬,爬上自己的床,盘腿坐好,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有些天才也不得不参加考试,毕竟这是一个庸人社会,对吧?”小鹿般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急于弥补刚才无心的一句判断给谈笑造成的伤害。也许是太急于弥补了,在谈笑点头肯定之前,女孩又加了一句:“比如你!”
女孩皮肤细白细白,有着宽大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急切而友好的神态让谈笑想起了小区里的人养的一种名叫吉娃娃的小狗。瘦瘦小小,却又一个大大的头,宽大的脑门似乎充满智慧,大的不和逻辑的眼睛似乎要把全世界的善良表达出来。短短的尾巴几乎没有,去保留着摇动的习惯。每次摇起来,都要使劲的扭动着屁股,越发让人不忍拒绝那份好心。
男孩在五点半准时踏入病房,毕竟这是他的工作,薪水优厚,而且不累。对于一个从农村出来负担沉重又好学上进的男孩儿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迟到是不可能的。他忠实而憨厚的扮演着女孩男朋友的角色,偶尔从他的眼里也会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眷恋。
他会把女孩想象的并且大胆设计出来的“道德允许的”“情人间”的“表达”做的很到位,以至于谈笑这个旁人在听护士说出真相之时也不敢相信——一切都是女孩的想象!
谈笑宁愿相信男孩是腼腆的。也许一开始只是一份利益交换,但是渐渐的男孩喜欢上了这个用想象驱逐寂寞的女孩,并且用自己的力量为这个天使插上翅膀。当洁白的翅膀张开时,寂寞就远远的退到一角。所以才会有谈笑看到的笑脸。
对男孩和女孩来说,未来也许很长,可以变成传奇;也许很短,短到可以在下一秒结束。但是无论如何,他们很努力的快乐着。如果身体已经不能称心如意,为什么不让心中的那个我生活在伊甸园里?
孩子的过家家,谁能说不是另一种真实的生活?!
谈笑叹息着,羡慕着,把这些想法深深的藏在心底。她不问也不猜,只这样一厢情愿的认定。那这病房里的一幕幕便是她的另一个伊甸园了。
“笑笑姐,怎么总是你一个人?”若干天后,谈笑已经可以下床散步。下午回来,女孩已经虚弱的不能如往常那样出去。倚在床头,等着谈笑。
谈笑有点内疚。在那个男孩没来之前,自己应该守在她身边的。守着你的天使,就是守着自己。谈笑不想让这个女孩有任何的意外,受到任何伤害。
“因为……我太专心工作了。朋友们……都疏远了。”谈笑犹豫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过错。
“啊!那可是太惨了。”女孩同情的点点头,“那你爸爸妈妈呢?”
谈笑一直认为女孩是刻意避开关于父母的话题,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提了出来。有些吃惊,但还是答道:“嗯,我妈妈走了;爸爸……”谈笑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和那个人的关系。
他们还是父女,无论是法律上的,还是血缘上的;但是他们已多年不见,谈笑甚至已经记不得他的模样。
女孩了然的点点头:“哦,别难过。我爸爸也不喜欢我妈妈了,可是还有叔叔喜欢妈妈;妈妈有点喜欢爸爸,但是叔叔不喜欢妈妈喜欢爸爸,所以肯定有一天妈妈会不喜欢爸爸的。但是,无论怎样,叔叔和妈妈都喜欢我,有爸爸在,阿姨也会喜欢我的!”女孩自信满满的描述着自己家的状况,一连串拗口的关系里,反复出现的就是“喜欢”二字。
谈笑若有所思,却不知所思为何;只是心里隐隐有些释然,又有些失落,慢慢的还有些许的悲伤泛起。似乎自己正在做什么对不起妈妈的事情?
良久,谈笑低下头擦去蒙在眼眶的泪水,给女孩倒了杯水:“你……真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当然啦!”女孩不客气的喝了口水。
谈笑知道她一直在发低烧,听说她的父母正在为她在全球范围内寻找匹配的骨髓。谈笑有些不怨她的父母了,也许情这种东西是不论深浅的,只要有就一样珍贵?
但是无论如何,谈笑都拒绝把这样的论断用在自己身上。她只是和那个女孩一样,做着自欺欺人的美梦。其实,这个世界上,人们对真相的追求也许仅限于自己能接受的程度!
“刚才韩姐来了,说我父母打来电话,匹配的骨髓已经找到了。”女孩并不是很兴奋的说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的垂落,“我告诉她,我一定可以等到的,真的!一定可以!”
“当然可以。”谈笑打破一贯的沉默,顺着她的话慢慢的重复了一句,“肯定可以。”
吊瓶里的棕色液体慢慢的注入细细的血管,女孩沉入梦乡。谈笑不让自己去想她睡觉的原因,专注的评估着液体落下的速度和时间,认真的看护着,仿佛她才是医生。
男孩悄悄走进病房,和往常一样,搬过一个板凳坐在床边,看着女孩的样子。
谈笑知道他们最新的“游戏”:男孩需要像情人一样看着她。
他做到了。
女孩是他看见的世界。
无论是否在他眼前。
三天后,谈笑出院了。出院的时候,女孩的父母已经赶到,在四个大人堵满了喧闹病房里,谈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像每次出差一样准备离开。隔着人缝,她看到女孩微微睁开眼睛,向自己这边看来,嘴唇动了动。
谈笑点点头,像女孩就站在自己对面一般轻轻说了声:“保重!”
转身,离开,泪如雨下。
生命如此坚强,离别却让人脆弱。
我可以笑着看你渐渐离开,却不得不用泪水让自己抽离。
只是这一次,谈笑记住了女孩的话:已经享受到了快乐,就算离别又怎样呢?!
擦干眼泪,谈笑走进充满烟尘和尾气的大街上,这是她熟悉的世界!但是这个走出医院的自己,还是那个熟悉的自己吗?
推开房门,一切如陆枫所言,收拾的井井有条,只是物件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谈笑打开手机,给陆枫发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借着手机的微光,门缝边夹着的一张白纸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拿起来才发现是一封信。
没有落款人,笔迹却是熟的不能再熟。
“你去哪儿了?我来北京出差,没找到你。回来记得给我回电话,关于你的工作和周嘉的事情。”
日期是陆枫走的那天。
谈笑习惯性的揉了起来,抬手要扔,却犹豫了。想了想,终于脱手而出,看着白色的纸团在空中轻飘飘的飞过,落进它应该落的地方。
既然回来了,往日的关系就要重新拾起来,谈笑约那娇倩一起吃饭。反正她一贯不太理会送礼往来的东西,那娇倩讨要礼品不成也就罢了。不过那娇倩也带来一个消息:谈笑爸爸去找过周嘉,好像是那个厂子出现什么问题,要周嘉出手帮忙。周嘉找不到谈笑,曾经问过娇娇谈笑的下落。那娇倩对谈笑说:
“你都不想理他了,我又不太舍得他,所以就没告诉他你的下落。怎么样,够朋友吧?”
谈笑看那娇倩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没有过去那种一提周嘉就紧张的反应了:“够朋友!诶,你和周嘉怎么样?”
“还行吧。”那娇倩摆弄着指甲上的花纹。
“还做饭吗?”
“不做了。”那娇倩拖着腮帮子,有点走神:“笑啊,我记得你说过什么感情就像搁浅在海边的水,来的深沉,太阳一晒就没了。对吧?”
谈笑想了想,好像是:“记不太清了。谁没事老记着这些话啊,又不是工作。”
“唉,你还真说对了。我最近……觉得特烦……特没劲!”
“怎么了?”
“也没什么。前一阵子,我不是给周嘉做饭收拾屋子吗。我原先以为肯定特美,可是做了那么几天吧,就觉得挺累的。而且看他跟大爷似的的做那儿我就来气。要是两人名正言顺,还可以叫小时工,你说我算老几啊?没劲!对了,你当初有没有……”
谈笑摇摇头:“哪有时间给他干活,上班都来不及呢。我们就是一起看看电影,聊聊天。可能是共同话题比较多吧。”
那娇倩点头道:“也是,我觉得他有时候特听你的话。能听进耳朵里,我就不行。我一说什么,他就走神,要么就特不屑的贬我。我觉得吧……”
那娇倩试图找出一个词来形容目前的状态:“我觉得吧,我跟他在一起……特没自尊!你说我也是堂堂公司律师,老总听我说话都得恭恭敬敬,认认真真,他凭什么就把我踩在脚底下!不就是有俩钱儿嘛,我家也有。再说了,他那钱怎么来的还不知道呢!要论做事正派,他更不着边。别的不说,就你们俩谈恋爱那会,他从你爸那个省倒腾了多少项目,获了多少利!凭什么瞧不起青青白白做人的我啊!”
谈笑没想到娇娇会这么直接的把周嘉的那一面揭出来,看来周嘉的傲慢的确惹恼了这个傻大姐。其实,如果谈笑的父亲不是有些实权,谈笑也不敢确定周嘉是否真的会认为自己是个结婚对象。交往或许会有,但是结婚——需要考量的就太多了。
“那你最近还去他那里吗?”谈笑问。
那娇倩道:“不去了,一去我就心烦。我最近老觉得他特别陌生,跟我以前认识的嘉嘉不一样了!可是,我是不是太自尊了,是不是应该……应该让一让?毕竟……不是……很多人都说,那个,为了爱情不用太讲面子嘛!”
“扑哧”!看着娇娇犹豫扭捏的样子,谈笑笑了:“你还是舍不得啊!我问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现在还在冷冻期?”
那娇倩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谈笑的指头在玻璃杯的边缘慢慢的画圈。自己身份尴尬,不管劝和还是劝离,若是结果不理想,娇娇肯定会埋怨自己。可是如果不说,或者说的敷衍,娇娇又不是傻子,心里还是少不了隔阂。唉,什么时候他们俩人不在一起就好了。谈笑自失的一笑,为自己不着边的想法脸红了一下。
那娇倩埋头郁闷,根本没抬头看她。
谈笑道:“面子不面子的,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你自己觉得有面子就好了,别人怎样都与你无干。再说了,周嘉也不是你们公司老总,这两个有可比性吗?”
娇娇眨眨眼。谈笑继续说:“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他那里还不是由着你来去!周嘉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放纵过别人的?还不是只有你一个!”
“那是他把我当佣人了!他出去喝酒,我在家等着,一身酒气的,还要我来打扫!连猫都吓跑了!”娇娇愤愤不平,但是言语已经没了那么绝情。
谈笑心里叹了口气,想起陆枫在的那两天。有时候,陆枫会傻呵呵的坐在床边讲些部队里的趣事,有时候又会闷着头一言不发的看手里的杂志,连吊瓶快没水了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谈笑说:“娇娇,我在路上遇到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他们很年轻,很浪漫。那个男孩儿的眼里真的只有女孩子一人,全心全意的为着女孩子。我见过他的眼神,很纯,只有女孩子一人。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洁。就连我这种人都动心了,如果有一天有人这样看着我,叫我去死我都愿意!”
娇娇睁大眼睛,等着谈笑的下文。
谈笑却喝了口水,平息了一下情绪,才道:“可是,像你我这样的正常人是不可能拥有这种眼神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和那个女孩不一样。她快死了。”
“啊!”娇娇捂住嘴,半天才低声的问:“真的,还是讲故事呢?”在她年轻的生命里,死亡只是故事新闻电视里才有的东西。那种直面呼吸渐渐消失的经历,并没有面对面体会过。
谈笑点点头:“真的。擦肩而过,所以我也不知道后来怎样。我觉得,那种浓烈的眼神和感情是用压缩凝结的生命换来的。而我们……都稀释了!”
娇娇看看谈笑,又看看眼前的茶水,嚅嗫着问:“你……什么意思?”
谈笑笑了:“别抱太高的期望,有时候,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就很不错了。或者很多人都是难求一聚呢!”不知怎么回事,她想起了自己,是不是也是难求一聚的人群?可是自己何曾“求”聚过呢?
那娇倩道:“可是,那不是很无聊吗?天天吵架,日日埋怨,烦都烦死了。”
谈笑摇摇头,这就不是她能解释的了。一人一个性格,有人就是需要吵架,有人就能从吵架里读出爱情,还有人吵得天昏地暗可以当成如胶似漆解读,这需要个案分析,各自解决。两个人相处,是学问。她的道行还不够。远远不够。
东拉西扯,那娇倩诉了会儿冤,心情好了些,想起正经事:“你爸找过我,也是为了找你。不过他来的时候,带着那个女人,好像真的是有什么事。我问周嘉,周嘉也不说,只说见着你就清楚了。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谈笑皱眉暗忖:“我住院能做什么!难道是这段时间他们出什么事了?”
那娇倩追了一句:“你要不要见周嘉?还是我帮你说去?”
“不见。真有事还会再找的,不用着急。现在我最重要的事是找份工作。”
“哦,对了。差点忘了!”那娇倩一拍脑袋,“还有一个人找你。你绝对想不到!”
“谁啊?”
“咱们班同学。就是那个……嘿嘿!”那娇倩不怀好意的笑了,“在婚姻法课上跟你争论男人和女人的问题,最后被你冲过去打了一耳刮子的人!”
谈笑突然想起来了,“宋白毛?!”
当年刚刚大一下半学期,宋白毛同学争论中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提到谈笑家庭破裂导致个人观念偏激,所有论点皆不成立。谈笑同学在全班四十六个同学的瞩目下,突然默然不语。请旁边的同学让让,未在老师许可的情况下擅自离开座位。当时以那娇倩为代表的同学皆以为谈笑是要出门大哭,没想到谈笑衣裙翩翩,走到坐在甬路旁边宋同学身边,突然翻脸,反手一掌就拍到他脸上了。“啪”的一声,整整四年,全校没一个人敢再在这个问题上和谈笑叫板!
“他找我干嘛?”
谈笑一时冲动,打完人家,看着瘦高如豆芽的宋白毛生怕对方追过来报仇。没想到宋白毛同学捂着脸期期艾艾的半天没说话,最后一跺脚冒出一句堪称经典的名言:“这是暴力!”
那娇倩道:“宋白毛现在可发了,他毕业后没找到工作,第二年去美国读了个JD,你也知道这小子挺拧的,据说还是芝加哥法学院的。在美国做了一年,然后回国设了一个办事处,做开了,业务还不错。挺挣钱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你失业的,这么多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我的,反正就是说让你过去一起工作!”
谈笑纳闷,“这个宋白毛是不是想报仇啊?”
“不会吧?他不是挺有民主精神的吗!”
宋白毛的民主精神是他那句名言的衍生品,自打那句名言诞生以后,宋白毛同学紧接着就表现出自己对宪法和法理超乎常人的热爱,于是在那娇倩一干人的起哄中,宋同学就成了班级“民主精神”的代言人。
谈笑刚要说什么,手机响了,来电是本市的,很陌生。
“你好,我是谈笑。”
那边沉默了一下,才有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来:“我是爸爸。”
谈笑愣了一下,突然嘴角一勾,冷冷的说:“我还是妈妈呢!”答的一声,挂了电话。
那娇倩一听谈笑的回答,就知道是谁,悄悄的看了眼谈笑的神色,决定保持沉默。
电话果然又响起来了,谈笑看了一眼那娇倩。那娇倩赶紧声明:“我从来没向他透露过你的任何信息。估计是周嘉干的!”
朋友是用来卖的,吵架中的情人卖的更理所当然,那娇倩甚至颇为真诚的替谈笑愤愤了两下。
谈笑叹口气,也许吧。周嘉本来就很“喜欢”那个人。
“什么事?”这回接电话连名字也不报,直接开门见山。谈笑都打算好了,不管你说什么,接下来肯定要拒绝的。真不知道那伙儿人是不是吃错药了,竟然敢来找她!
这次的声音竟然是个女人,而且还哭哭啼啼的:“小红,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但是这一次真的是火烧眉毛了,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苏阿眉!
当年的第三者,现在的正妻,按中国习俗,谈笑该喊她一声妈!
谈笑听见这个声音就想摔电话,毕竟人大了,心也毒了,忍了几忍才慢慢的说:“你,求我?凭什么?救命恩人,还是什么身份?”
或许谈笑声音太过轻柔,亦或者多年过去,他们印象里的谈笑还是当年那个火爆女孩,苏阿眉竟然没觉出异样,只是稍微尴尬的解释:“我、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可是,你现在大了,也结婚了。你肯定知道感情的事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照顾你父亲多年的份上,帮帮我妹妹。”
谈笑眉毛一拧,竟然笑了,看在那娇倩眼里,竟然显得有些狰狞。
“你?照顾他?呵呵,有意思!你觉得这个是理由吗?不过,这先放放吧。你妹妹怎么了?”
那端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赶紧说:“周嘉,只要你让周嘉伸手增加投资,我妹的公司就能挺过这段时间。她、她的资金链有些问题。周嘉说,除非你同意,他才肯投资。”
谈笑道:“用得着么?不是有很多银行等着巴结这个尊贵的小姨子呢吗?”
苏阿眉有些懊恼:“阿月、不太懂事,我和你父亲已经批评她不能再张扬了。你也知道,城里冯行长出了点事,大家都比较谨慎。可是,阿月在海上的货出了点问题,不能按期交货。我们需要资金解决信用证的问题,只是提供一下担保。”
谈笑眉毛一挑,这个冯行长她认识,当年苏阿眉能和那个人认识,还是这个这个时年在科长位置上做事的人介绍的。不然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刚毕业大学生如何能出现在招待重量级人物的酒桌上,座位边呢?
看来天道好还,终有一报!
第19章 子女
谈笑咬紧嘴唇脑子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问、问、问、不停的问下去!
“我和周嘉早就分手了,你们应该知道。”
“嗯,周嘉以前是找过你父亲,说过这事。不过……嗨,现在不是周嘉自己说的嘛!”
“阿月不是和周嘉在一起吗?听说他们还一起出去玩儿了一圈。大家都一样,我也不过如此。”
“误会,误会!阿月和周嘉那是一起出差考察,都是别人烂嚼舌头。”
“是吗?那你家阿月的舌头现在好了吗?”
“嗯?什么意思?”
“半夜两点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周嘉和她有一腿的人就是你妹妹。你诅咒自己的妹妹不太好吧?”
“啊?我、我不知道,她、她喝醉了胡说的。”
“你们姐妹都那么爱喝酒啊!姐姐喝了酒,就成了别人的老婆;妹妹喝了酒就成了别人的情人。是家传教养,还是我们母女前世不修?让你们这么舍下脸皮拆人家台?前仆后继,锲而不舍?!哈!”说到最后,谈笑忍不住大声的呵斥。
那娇倩吃惊的张大嘴巴,谈笑从来没有说过这些!她一直以为谈笑只是不喜欢周嘉,玩腻了而已。没想到……
电话那端期期艾艾了半天,最后变成嚎啕大哭。也是一腔委屈,这个时候由着人骂。
谈笑深吸一口气,静静的等着。通常这个时候,对方会换个更厉害的,古代的车轮战都是这么来的。幸好她已经不会哭了!尽管放马过来,今天的谈笑再也不是当年的郑红!
电话里换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小红,你跟你妈胡说什么!”这是谈笑爸爸的声音,低沉威严而有磁性。
谈笑想起妈妈笑着说出的那句“可惜”,突然冲着电话“呸”了一声,然后愣住了。那股恨意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是她并不想让自己像个泼妇,尤其是面对那个自诩风雅的男人。她的身上流着母亲的骨血精气,无论多大的喜怒,绝不能让人家说谈悦容的女儿没有教养。
略微顿了一下,谈笑放平了声音道:“你喜新厌旧随便,只是别污染妈妈这个伟大的字眼。会说人话不等于是人,穿身衣服该是禽兽也挡不住臭味。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以为我忘了你做的龌龊事儿。姓郑的,这些年我不理你,你不会忘了那封信吧?离我远点儿!”啪嗒,谈笑再也无法控制的合上电话,愤怒的摔到桌子上,骤然提高声音骂道:“狗日的!”
那娇倩看着手机在桌子上转着圈掉到地上,摔出了电池,伸伸手没敢捡。她怕谈笑城门失火,殃及自己这池鱼。
“你……打算怎么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大学我都没见过他找你,现在怎么了?”
谈笑脑子有点乱,没理娇娇。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问她:“你记不记得上次有人查周嘉?”
“记得啊!检察院的,不过幸好有人,透出风来了。你不是告诉我了吗,还是我去通知的他。”
谈笑道:“如果我要知道那个人出了什么事,该找谁?纪委,检察院,有同学吗?”
那娇倩皱着眉头道:“笑笑,算了吧!咱们都出来了,犯不着再理会他们。弄一身骚,不值得!再说就你爸……不是,那个人的位置,要是真出事,也不是咱们这种道行能打听出来的。”
“那周嘉呢?他可是提的要求。你真以为我开口一求,他就能帮那家子?”
那娇倩挠挠头:“那个……按他的性格是不太可能。是不是他也不想帮,故意拿你做借口呢?”
“借口多的是,何必扯上我?!”
“不甘心嘛。你是第一个甩掉他的人,他说什么也要试试……”
“或许吧。不过,这也未免太儿戏了。你想,做个担保是多简单的事儿,别说建行出事不肯,下边随便找个信用社,天高皇帝远,出个证明对他来说是难事吗?竟然扯下脸皮求到周嘉,我看他是走投无路了!”
“啊?有那么严重?”
“多严重不知道,不过至少他还不太怕,不然也不会伸手救人。那个人最是自私,要是他自己都保不住了,根本不会管别人!可见……他还有能量。所以……我以为……”谈笑沉吟着,“周嘉也是在衡量……等事态进一步发展再决定怎么走,我这里不过是一步缓棋。”
“好奸啊!”那娇倩听得直起鸡皮疙瘩,至于这么复杂嘛。都是社会主义阳光照耀下,怎么谈笑那脑袋就那么阴暗捏?“你打算怎么办?”
“今天话没说透,他们可能还会找周嘉。若是周嘉继续推太极,我不妨接一下……”
“谈笑……”那娇倩有些担心,“咱们现在挺好的,你早就和那个人断绝父女关系了,何必再趟这趟浑水?!”
谈笑目华烁烁:“我是不想。躲了这么多年,连周嘉的事儿我都算了,可是现在她们送上门了,我推一下又何妨?!”
那娇倩打了个冷战,缩了缩才说:“说实在笑笑,那个阿月的话你信吗?”
谈笑放松了眉头,淡淡的说:“不信,但是恶心!沾上她们家的事儿,我就恶心。”
“所以你放弃周嘉?”
“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她们还不配影响我的决定。我和周嘉……不是一路人。”
那娇倩认真的看着谈笑,仔仔细细的看着她,想找出哪怕一句假话的痕迹。可是谈笑没理她,倒水,冲茶,一气呵成的动作,豁达无拘。
那娇倩信了。
谈笑喝了口水道:“让我再想想吧!那些事只要一想起来,我就恨不得一刀一刀剐了她们!可是又不可能——就算可能也不能做,所以只好不理会。没想到,你不去惹她们,她们反而上杆子爬过来。我不就失业了吗?至于这么折腾我嘛!难道真让我剐了她们,她们才‘功德圆满’?!”
那娇倩想起那两个女人头顶秃头,冉冉升天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好笑,咯咯的笑了起来。
谈笑也觉得无奈,摇摇头,心头的怒火渐渐平息。弯腰捡起手机,装上电池,再次开机。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那娇倩笑够了,才问道:“那陆枫呢?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把他当成自己人,难道这就是你说的一路人?”
谈笑一愣,玩儿手机的手停在空中不动了。
谈笑爸爸的电话影响了两人聊天的情绪,意兴阑珊的说了两句,正准备分手,电话又响了。
“业务真忙啊?”那娇倩挪揄了一句。看见屏幕上“私人电话”几个字代替了数字,愣在那里——周嘉?
显然,谈笑也是这样怀疑的。犹豫了一下,接通电话没吭声。
“哦,你能帮我一个忙吗?”陆枫的声音,谈笑松了口气。顺便看了一眼那娇倩。娇娇做了个鬼脸,眉眼又恢复了以前的痞赖。
陆枫不知道谈笑那边发生了什么,按照自己的思路直奔主题。
“家里的小阿姨,就是韩阿姨,说我妈病了,可是我打过去,老爸什么也不说。我现在不能再请假了,你看,能不能……”陆枫没有说下去。
谈笑大致猜着陆家平日有什么麻烦都不会扰到陆枫,所以他才有这种急切。想起自己刚才接的电话,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爹”!
“行,住院的时候我做的有点过分,还没有给你妈道歉。光你说也不管用,我去看看吧。”谈笑很爽快的答应下来。在她看来,道歉是是表面文章,只要不涉及实质问题,她不介意把面子做足。可是,真要实招里让步,大概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陆枫不知道这些,对谈笑的爽快大感吃惊。放下电话,还以为是自己那两天的表现感动了谈笑,忍不住握拳一挥,轻轻的“耶”了一声!
陆妈妈是病了,但是没那么严重。谈笑那事弄得她老是心口疼,检查了几回都没效果。陆枫从谈笑那里回来,没敢直接和老娘提,悄悄的跟老爸商量了一下。
老爸当了多年的党的干部,理论素养深厚。首先严肃的批评了一下当前年轻人不懂尊老,然后理论联系实际,数落了一番陆枫不知道心疼娘,最后归结到问题的关键——犯错可以,知道悔改就应当给机会。
陆枫等的就是老头最后的这句表态,赶紧把自己最头疼的事端出来:怎么让老娘接受谈笑的道歉,两人还不至于再闹崩呢?
这时的陆枫早忘了当初结婚就是为了省事,现在他焦头烂额,就算想起来估计也没工夫理会那个稀里糊涂的设计了。
陆爸爸毕竟是老男人,在和陆妈妈多年的斗争中,掌握了丰富的“对女作战”的经验,对女人的心理把握还是比较准确的。这个时候,他有点自豪的拿出来给儿子献宝——专业点说,叫安排作战计划。
首先,要冷却一下女人,不提这事。让她们自己琢磨去。谈笑不是还病着呢吗?那就等她好了再说。这叫外交。所以,这段时间,陆枫要两头保持联络,都要问候好了。
然后,陆爸爸会慢慢跟陆妈妈提谈笑的事。这就有个技巧问题了。陆爸爸出面和陆妈妈说,那是一家人私底下说话,而且人家两口子还是一个战壕的。陆枫插嘴说:“对,这叫反间计!”被陆爸爸一句“滚”堵住嘴巴。
这里面陆爸爸和陆枫商定一个让陆妈妈保全面子的法子,陆爸爸会站在陆妈妈的立场把这个办法端出来的时候好像是教训孩子不懂事,让陆妈妈觉得特有面儿;陆枫那边出面和谈笑谈,要搞得谈笑觉得是分内的,这样才能设定一个良好的“会谈基础”。
陆枫觉得老爸简直是天才,没当上军委主席真是遗憾。老爸却“登高叹息”:“平生仰慕周总理,遗憾没进外交部!”
陆枫真诚的说:“您不仅是伟大的军事家,还是伟大的阴谋家!”
老头骤然咆哮起来,还有老妈依稀的声音。陆枫赶紧挂掉,心想:还是出来好。他想打也打不着!
其实这个计划也有问题,陆枫琢磨了快一个月,收到谈笑发来的短信,也不知道该怎么让谈笑觉得是分内的事儿。正好碰上赵伯洲婆婆得病,媳妇本来要来也没来成,天天遗憾的叨叨,甚至神经质的私下里要转业!陆枫一拍脑门子,不是出不去吗?好咧,就这么说吧!
谈笑应该能答应吧?
自从从医院回来,陆枫还保持着和谈笑至少一天一个短信的联系频率。虽然都是简短的“吃了没?”“怎么样?”这类问题,但是谈笑那里从“好的”,“没事”已经渐渐升级到问他“训练累吗?”“注意安全”这类话了。经过赵伯洲的分析,这是女人在乎男人的表现。陆枫在男女问题上还是比较听指导员的,觉得这也是个机会看看谈笑是不是真的重视这段婚姻。就像老赵说的:“两口子——沾点口头便宜没事!大事上,要学会步调一致。不然怎么过?”
谈笑的回答让陆枫卸掉一个担子,心里也暖洋洋的,谈笑还是很守诺言的。他想:那次事件说不定是谈笑烧糊涂了,才六亲不认。算了,不计较了。过年的时候,自己都忘了问候爹娘,不是谈笑代他问候的吗?算了,算了,不计较了,不计较了。总是一家人,不用那么较真。
陆枫安慰着自己,心情大好,打牌时,愣头愣脑的五班班副给他剃了个光头,陆枫一点没生气,乖乖顶着脸盘儿钻了桌子。弄得其他人诡异的面面相觑,寒毛直竖,生怕这个好面子的年轻连长给他们找别的小鞋穿!
那娇倩不知道陆枫和谈笑说什么,看谈笑答应下来,才问:“什么住院?谁啊?”
谈笑一愣,知道自己说走嘴了,低头道:“我。在外面旅游的时候不是病了吗,就去打了点滴,那时候他妈正好打电话过来,我心烦,就没给好话。”
没给好话的说法那娇倩信,因为这不是第一次谈笑让别人下不来台,问题是:“你不是一直关机呢吗?”
“偶尔也会开开啊!我不是还给你打电话呢嘛。陆枫约好的时间,我也变不了。他妈妈啰里啰嗦,我难受,大概为了挂电话,口气不太好。老太太生气了。”
“哦,这样啊!也是,你干嘛结婚啊!就你这脾气,自己一人过一辈子多好!”
“陆枫还行!”谈笑没直接反驳那娇倩的话,反而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那娇倩挤眉弄眼的看着她:“诶,你不会动心了吧?”
“扯!什么动心啊!”谈笑反驳道,“我是说他不会耽误我工作,加班也方便。而且不用像你,每天晚上在屋里等着。反正都是空着,我想睡就睡,没啥变化!”
“那不结婚也行啊!”
“结了婚还能像不结婚一样,不是赚了吗?!”谈笑简直在强词夺理。那娇倩却认真的想了想:“也是!其实,很多男人就是因为结婚和没结婚一样,所以才结婚的。”
“啊?”这下轮到谈笑奇怪了。
那娇倩看着杯子里的花,“那天我问周嘉,为什么认定你是当老婆的料儿?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你结婚后也不会管他。结婚就像没结婚,自由一点也不会受限制!所以才决定娶你!”
谈笑舌头打结,不知道自己竟然留给别人这么个印象。难道周嘉不知道自己曾经爆烈如火,嫉恶如仇吗?男人自诩理智,怎么看女人的时候和女人差不多——走眼呢?!
反正最近没找到工作,谈笑还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去宋白毛那里。想着陆枫急切的口气,决定把他的事儿放在首位,至于那家人——死了最好!
第20章 婆家
第二天,买了东西,谈笑开着自己的小车,直奔西边。还是送陆枫那次,来过他们家门口,后来两人各忙各的,谈笑竟然还没登门拜访过!
门口有警卫和门卫,自报身份后,小兵奇怪的看着她,半天才说:“没听说陆部长家有喜事啊?”
谈笑尴尬的解释:“嗨,那个……还没来的及办事,没来得及。”
“那你等等,我打个电话。”
等了一会儿,从里面来了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听称呼大概是陆枫家里的警卫员或什么人。看来他爸爸还不是普通的部长。
“谈笑?”那人个子不高,眼里透着精明,表情不卑不亢,却带着点居高临下。
谈笑点点头,那人赶紧打开小门,请谈笑进来。谈笑指指自己的车:“车子能开进来吗?”
那人又指挥门卫赶紧开大门,谈笑开车进来,请那人上车。
谈笑只记得大概的路径,上回陆枫只是摇下车窗摆摆手就进来了,她根本没停车。但是对里面的路多少还有印象。路边有一处多了些沙堆,有一些小孩子正在土堆上爬来爬去。以前没有这些东西,看来是要盖房子。
到了小楼门口,谈笑停好车随着那人进门,心立刻提到嗓子眼。这一刻,她也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
第一次见陆妈妈,是在写字楼里,咖啡馆中,那是她的地盘,主场作战,从容不迫;
第二次见陆妈妈,是在医院,仗着病人老大人混嘴快,痛快的取得完胜(虽然后遗症极为严重);
第三次见陆妈妈,就是这一次了,不仅客场作战,而且这回可以装混的人也不是她了!
说不怕,那绝对是假话;说心虚,还不足以描述;只能说大脑一片空白,谈笑只记住一件事:把面子做足,求个清净!
好在陆爸爸尚算和蔼。这是谈笑第一次见陆爸爸,想了想,把上次陆枫探病拎来的礼物交给陆爸爸:“嗯……爸,我去陆枫那里,他不方便过来,让我带来,顺便看看二老可好?”
老头一愣,再看东西果然是陆枫营区附近的特产:“你不是……病了吗?”
“嗯,好多了。出院了,趁着方便又有车,我就过去看了一趟。”这是来之前就编好的。谈笑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理由来,想来想去,还是说是陆枫“请”自己来的比较体面。
陆爸爸将信将疑,看来儿子和谈笑的关系“非常好”啊,要不怎么一出院就粘呼到一起了。这个臭小子,也不告诉他一声,害得他还以为小两口闹蹦了呢!
天下的父母,无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快乐!就算媳妇再不好,也少有父母添油加醋念叨让儿子离婚的,当然也不排除特别的情况。但是大多数老人,宁愿自己受屈,若能换回子女平静生活,通常忍忍就算了。陆爸爸当然知道陆妈妈这般想法,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劝老婆的,当然更是这样担心儿子的。毕竟这小子的婚姻怎么看怎么透着邪门!
但是谈笑这么无心的一说,让老头放下大半个心来。他在部队,当然知道家属探亲意味着什么,谁吃饱了撑的,颠颠跑那么远就为了几小时的相聚?!还不是心里惦记,挂念嘛!
把东西交给韩阿姨,请谈笑坐下喝茶。
谈笑就着沙发坐下,才发现陆妈妈不在,莫非真的病的很重?
陆爸爸请谈笑喝茶,谈笑赶紧致谢,左手托底,恭敬的接过来。小口品饮,吃了一惊,仔细看茶色,竟然是今春的龙井。如果她没记错,这种品质的龙井很难在市面找到!
陆爸爸看谈笑品饮的姿势,就知道她或许懂茶,得意的说:“这是我一个老战友送来的,家里还有一些,你喜欢就带些回去!”
谈笑赶紧推辞:“谢谢,谢谢!这种品质以前也是朋友带来的,据说数量有限,市面难买。我能喝到已经很不错了。好东西嘛,讲究个缘分,不能贪多。”
老头有点诧异。说实在的,他一直对谈笑的印象不太好,要不是为了儿子,实在不想理这个虚荣傲慢无礼的女孩子。可是,见了面,谈笑主动自然的叫了声爸,好像隔阂就一下子没了。想起老太婆过年时的表情,估计心里的感觉也和自己差不多。若说这是人之常情,那这品茶的话就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
老头见过不少人,有不想要的,想要不敢要的,想要的,张口要的,什么都有。唯独谈笑这样坦白的表示了羡慕,却又坦白的拒绝的,还没有。尤其是最后一句“好东西,讲究缘分,不能贪多”,实在让老头感慨万千。他一辈子好强,也只是在离休之后,万籁俱寂了,才对自己说一声“能有这样的结局不错了,不能贪多!”时,才懂得“贪多”二字有多难拒绝!而这丫头却自然而然的说出来,就像心里已经想了、行为已经做了、千万遍似的!
“嗯,那好。我就收着,有空就来家多坐坐,尝尝新鲜。”老头还存着试探的意思,希望从谈笑脸上看出什么失望的神情。
谈笑点点头,又慢慢的啜饮了一口,这才放下杯子,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漂亮的茶色茶形:“那次喝完了,我还以为不会再喝到了,想不到竟然在这里能有机会,真是好运!”谈笑很开心。因为工作的缘故,喝茶是办公室唯一解闷的活动,从一开始的牛饮到后来的品茶,谈笑慢慢接触了许多和茶有关的东西。这也成了她少有的与法律无关的爱好之一。
“成,那我以后有空,一定多过来坐坐。”说到这里,谈笑自觉失言。本来就应当多过来,怎么听着像是为了人家几两茶啊!“嗯,我是说……”她下意识的挠挠头,“那个,以前太忙了,没怎么过来看看,希望不要见怪。”干脆直接认错吧!
谈笑的窘态,老头都看在眼里。他不是陆妈妈,也不会小心眼的把谈笑曲解成势利小人。谈笑是真的喜欢喝这个茶,把自己这里当成茶友社了!不过,谈笑后来的检讨他也很满意,至少没有遮遮掩掩,为人还算坦荡。儿子果然继承了自己的好眼力,找的媳妇还行!
“对了,妈呢?”因为陆枫说是韩阿姨偷偷告诉他的,谈笑也装成不知道的样子。老头是始作俑者,看谈笑演的天衣无缝,乐得在一边装傻,“哦,她啊,在楼上休息呢。”
谈笑看看表,快中午十一点了:“嗯,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陆爸爸点点头:“嗨,老了,难免的!”
谈笑道:“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没过来看看。我能不能上去看看?”
陆爸爸顺水推舟,还要装一把:“没事,要不我让小韩把她叫下来。”
谈笑赶紧阻止:“诶,如果方便,还是我上去吧!这上下楼的,我来比较好。”
陆爸爸听着谈笑的话很得体,但也透着生疏,心里有些感慨。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还没熟呢,就急着摘呢?他们那时候,谁不是先跟家里混熟讨好,至少见个面熟悉一下打个招呼才结婚啊!哪儿像现在,连警卫都不认识呢,进门就喊爹娘!
但是也没办法,谁然办这事儿的是自己的儿子呢!
老头摆摆手,让小韩领着上去,自己仰头看着想了想,决定在楼下听声儿。万一吵起来,自己再上去也好有个缓冲。
谈笑推门进去,老太太背冲门躺着。而且,在开门的一刹那,谈笑明明看见老太太是翻身过去的!唉,真麻烦!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谈笑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头,轻轻咳了一声,没动静。回头看看韩阿姨,这个阿姨告诉陆枫他妈妈病了,这时候应该配合自己一下吧?好歹——叫叫老太太啊!
谈笑哪里知道那是陆枫一厢情愿的谎言,韩阿姨足不出户,在这个问题上根本和老太太是一个阵线的!看谈笑为难,眼皮一耷拉,装没看见!
谈笑想了想,轻轻的喊了声:“妈?”
没动静。
“妈?”
还是没动静。
好办了,谈笑扭头低声问韩阿姨:“阿姨,妈是不是睡了?”
韩阿姨伸脖子看看,老太太在谈笑进门那一刻跑上楼的,睡什么睡啊!但是既然人家连叫两声都搭理,也不好说没睡。哼哼唧唧,未置可否。
谈笑才不管,只要她出声就好。
“既然妈睡了,那我们就别打扰她了。下楼吧!”说道这里,谈笑拔腿往外走,生怕老太太这时候醒过来。
老太太听得真真的!有点懊悔刚才装的有点过了,可是这时候再醒过来,是不是就太——露馅了!
耳听着门悄悄的关上,陆妈妈眼睛睁开一道缝,屋里转了一圈,确定没人,这才走到门口。门没关严,露着一条缝隙。陆妈妈透过门缝,可以看见楼下谈笑和陆爸爸说话。她只觉得凑巧,却没想到这个门缝是谈笑特意留下的。谈笑生怕她是真的睡着了,有意留下一道缝,自己大点声说话,好歹老年人睡觉轻,应该能听到。
老女人和小女人凑到一起互相算计的时候,都像个傻子。
谈笑坐稳了,对陆爸爸说:“爸,妈这是什么病啊?看样子好像不轻?”
“嗨,老毛病了。一着急上火,心口就疼。这不都快一个月了。”
谈笑根本不用算,就知道是自己那事惹起来的。心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来吧。怎么说也是一家子!希望下次不要晕成那德性,自己就可以转着圈说了。
“哦,是吗?那可要注意。前几天住院的时候,陆枫打电话给我,说了我一顿。我当时病糊涂了,说话可能不太讲究,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您二老海涵。是我不对,一直觉得很内疚,这不前天刚出的院,原想等身体好了,再过来,免得过了病气,不好。可是,陆枫说阿姨身体这两天不太好,他特别着急。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急急忙忙赶过来,莽撞的地方,您别见怪。”
喝!这话说的客气!真是诚心道歉,真心求解。还让老头看见人家小夫妻鹣鲽情深,尤其是儿子——能管住媳妇!
老头自己设的局,儿子着急上火成啥样他能不清楚?!可是听谈笑这么说,他还真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人物,借着谈笑探亲,把这事儿搞定了。连带着,对这个“听儿子话”的媳妇也有部分满意了。陆妈妈在里面听得真切,想法和老头差不多,但是心里又酸酸的。觉得谈笑好像借着自己儿子在卖乖,撇撇嘴,继续听下去。
老头赶紧说:“算啦,算啦。我们都老啦,没什么别的念头,就是希望你们这些后辈啊,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好好的多为国家贡献你们的力量,不要辜负党和人民对你们的培养就好了。至于其他的,我们也没啥好念叨的。你妈有时候,这里小。”老头比比心口,压低声音,“你们理解就行了,不要太放在心上。”
这句话估计是超级大实话,也是老爷子自己的“治家之道”,面上的表情又自豪又有点幽怨,好像这么多年让下来,他也挺委屈的。如今多一个人和他一样“让让”老太太,那就是天然的同盟军了!
谈笑被那几近“诉冤”差点逗乐了,赶紧低头喝茶,免得露馅。然后说:“是,我们还年轻,应该努力工作。家里陆枫离得远,部队又走不开,如果有什么事,就直接给我打电话吧。我离得近,也有个照应。”
老头突然想起来谈笑失业的事情:“对了,你的工作怎么样?”
谈笑道:“还好。现在都是合伙制,成立退出也是人之常情。这些年也学到不少东西,现在已经有几家公司或者律所在联系。主要是看条件,还有就是给个人的发展机会。”说道这里,谈笑笑了,抿齐鬓角的头发,神情间多了几分自信。
老头赞赏的点点头:“对,年轻人就应该这样。无论在哪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或者挫折,都要当作一次宝贵的学习机会。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谈笑听着舒心,颇有同感的点头,感慨的说:“有时候发展的太好了,会忽略自己的不足,总觉得自己了不起的很。直到摔了跟头,才发现原来两条腿不一般长,需要再长长。”
老头肯定道:“是这样。我这辈子啊,遇到的问题那多了去了。你比如说吧——”
嗯哼!
眼看老头就要拉开阵势,大摆龙门讲当年,陆妈妈听不进去了。再说下去,自己这事就排不上号了!赶紧拉门出来,打断了老头。
“哟,谈笑来了。”陆妈妈就着栏杆,居高临下的说。
谈笑赶紧站起来说:“嗯,妈,吵醒您了?”
“没有,没有。唉,老了,稍有动静就睡不着。没办法!”陆妈妈说着走下台阶。坐在谈笑面前的沙发,也不说让谈笑坐下。
陆爸爸已经非常赞许谈笑的工作态度,觉得这是一个“好孩子”。不忍难为人家,看老婆下来了,说道:“小韩,去扶一下你阿姨。脖子怎么直了,落枕了?”说着,陆妈妈已经走下来了,听见老头这么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老头一脸的纳闷儿,落枕也不是自己闹的啊!这年头,还不兴问问?
谈笑觉得这个老头是个直爽人,赶紧对陆妈妈说:“妈,陆枫说您身体不舒服,让我过来看看。”
“哦,没事儿。你们都忙,没事的。”陆妈妈大度的挥挥手。
谈笑看了眼陆爸爸,陆爸爸顺嘴说道:“坐吧,都是一家人,坐着说话。”
陆妈妈轻轻哼了一声,没说什么。谈笑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但还是坐下了。这会儿她是真的明白老妈总念叨的那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初自己给人家的难堪,现在悉数招呼到自己身上,这世上莫非真有报应?
“妈最近哪儿不舒服?有没有去医院看看?”谈笑想起陆枫布置的任务,“抖擞精神”继续打探。
“嗨,老了么!哪儿都是毛病。我们啊,也只能去些小医院找个大夫随便看看得了。不像你们,看病也要大医院,医生都要熟悉的。放心么,理解!”陆妈妈说着说着就绕到谈笑那次失礼的对待,忍不住发牢骚,“老啦,哪天到头哪天算吧!”
“妈可别这么说。”谈笑不打算提自己那天的事,因为她认为事情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自己表达方式有误。但是当时的情景下,能把话说完全已经不容易,哪有时间和精力去斟酌合适不合适。如果陆妈妈责怪她什么,她也做好准备不为自己辩解,老人家怎么解气怎么来吧,“陆枫特地嘱咐我过来代他看看。他特别的挂念您。”
“唉,还是自己的孩子自己亲啊!”陆妈妈无意识的说了一句。陆爸爸眼睛一瞪:“瞎说什么!谈笑也是家里人,手心手背都是肉,都亲!”
陆妈妈这才想起谈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自知失言,微微带了些歉意。
谈笑心里被这句话带出一些伤感,所幸她已经习惯了人们这种无意识的行为。还在上学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世界不会为某个人的悲痛落泪。在你痛不欲生的时候,别人没有义务为你做什么,你也没有权利去阻止别人为了别的事情高声大笑!所以,她只是眨眨眼睛,好像没感觉到什么不妥。
“那要不要我们今天去医院复诊一下?或者需要拿什么药吗?我去好了。”谈笑尽量把话题聚集在老太太的病体上。陆妈妈本来没什么大病,被谈笑一句接一句问的有的答不上来,本能的看着老头。
老头低头咳嗽了一下,心说:“活该,让你得理不饶人。人家孩子都上门来了,还争什么啊!”
不过,老婆的驾还是要救的,尤其是年纪大了,那就是太后了,更得救驾。
“谈笑啊,不用了。你能来看看,我和你妈妈都很高兴。家里有小韩和小钱照顾,没问题。有时间,你多来走动走动就好了。”陆爸爸打圆场,“哟,快到中午点儿了。”扭头对陆妈妈说,“今天吃什么?”
陆妈妈赶紧放下架子,对谈笑说:“是啊,小谈就别走了。说实话,这可是你第一次进家门,陆枫这孩子太好强了,这事做的可不妥。你得原谅他,别和他计较那么多。中午别走了,留下来吃饭吧。”
谈笑没想过什么进门不进门的,但是想起这还真是自己第一次和陆爸爸见面,做人家媳妇的,这样登门的确有些不正规。不过,只要舒服就好了。反正目前看来,陆妈妈似乎也不太怨她了,姑且如此吧。
赶紧点头应下,但是还是有点为难的说:“我……我不太会做饭。”自己吃的自己做,做给别人就有点怯场。
谈笑意识到“第一次”的问题,自然而然的开始“藏拙”。媳妇的本能真是女人先天带来的!
一顿饭吃的倒还开心,谈笑开着车回家,心想:“看来问题不大。不过,如果跟陆枫说没事,估计他会觉得自己不尽心。该怎么说呢?”
一路想着,谈笑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那娇倩追来一个电话,说晚上出去玩儿。谈笑这才觉得有些疲劳,拒绝了那娇倩的邀请。连澡也没洗,倒在床上睡了一觉。醒过来已经晚上九点,本想继续睡觉,又想起陆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接电话,还是发短信保险些。写了长长的一条,把今天的情况汇报了一下。凡是陆枫妈妈提到的毛病都列上,然后强调老头老太希望他好好工作,不要挂念家里。这话正听反听随他了,反正自己只要做到“客观公正”,让人挑不出毛病就好了。
短信分成三部分才发出去。谈笑查了查邮箱,里面竟然有封宋白毛的信!不过,对着那个陌生的John Song,谈笑还是没认出来,看到那个律所邮箱的名字才想起那娇倩的话。眼皮一层层的打架,人几乎忘了拿着鼠标的那个器官该怎么工作。想了半天,谈笑才找到红色的小叉。叹口气,关了电脑。拿出体温计夹着,抽了本博登海姆的《法理学》钻进厕所,一天终于接近尾声了!
陆枫开完例会回到宿舍,看到谈笑的短信松了口气。等明天上午老妈出去健身的时候,再给老爸打个电话核实一下吧!不过从短信上看,老妈和她说了那么多,应该是没事了。陆枫觉得自己真是英明神武,大大的舒开手臂,仰面倒在自己的小床上!嘎吱咚,巨大的声音让隔壁的赵伯洲探过脑袋。陆枫觉着动静,懒得理他,挥挥手上的手机,呵呵笑着。
赵伯洲干脆端着洗脚水走进来:“怎么?解决了?”
部队里没有不透风的墙,陆枫老婆和娘闹别扭的事儿,已经在赵伯洲的监听、审问加诱惑的诸般技巧下公诸于众。
“嗯,解决了!”陆枫“踏”的翻身坐起来,“我就说嘛,没有过不去的桥!”这大概是陆枫头一次解决家庭矛盾,而且出乎意料的轻松,难免托大。
赵伯洲哼了他一声,说:“别得意太早。这婆婆和媳妇就好像两只老虎,那是要划地盘的,放在一起肯定要闹事。”
陆枫说:“没事,谈笑不和我妈他们住一起。”
“那也不见得。你以为她们在家里划地盘?错!那只是其中之一。”赵伯洲俨然是过来人,“实体地盘消失的时候,她们会划虚拟地盘。”
“啊?什么……虚拟?”陆枫显然不够级别,被赵伯洲说的一愣一愣的。
“就是你啊!”老赵好为人师,谆谆教诲。黑乎乎的大脸一摆,水珠子就甩到陆枫脸上。陆枫一抹脸,皱着眉头说:“我怎么了?”
“啧啧啧,不懂了吧!”老赵显然不止教了陆枫一个徒弟,对陆枫的反应习以为常,“咱们这么说吧,举例而言,你探亲回家,假设总共是三十天假,你和媳妇住几天?和娘住几天?”
陆枫眨眨眼,突然意识到原来媳妇和娘不在一起!
老赵一拍大腿,“对吧!你不算,她们还要算呢!”
“那……我回去的时候,就和谈笑一起在家住么。”陆枫突然想到解决办法。
老赵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你当你媳妇是你啊!人家乐不乐意还两说呢!”
陆枫突然想起结婚时,谈笑提出的方案里似乎是包括不和家长一起住的要求。虽然这个方案目前看,几乎被全盘推翻了,但是说一句就和不说不一样。陆枫还是很在意的。
“也许、我老婆不一样的!”他不太确定的看着老赵,希望能从这个经验丰富的“良师益友”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问题是,“他的老婆”赵伯洲怎么可能给答案!
老赵充满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这家伙真的很嫩啊!语重心长,实事求是的说:“小陆啊,以后的路还长啊!”
平常他都叫陆枫或者连长什么的,这个“小陆”冒出来之后,赵伯洲觉得很解气,终于出了一口鸟气!凭什么明明自己年纪比他大,又是指导员,天天让他顶着“老”陆的尊号!仰天三声大笑出门去,屋里还能听见荒腔走板的梆子调。
陆枫斜眼目送老赵出去,心里沉甸甸的,连计较的意思都泛不出来。看着手机里的短信,已经没有先前那么高兴了。谈笑能和母亲处好关系吗?这个问题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
其实……陆枫承认他喜欢谈笑,虽然原因还搞不清楚,但是现在他觉得谈笑做老婆挺好的。虽然问题多,但是生活不就是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吗?到目前为止,他们遇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问题了,可是,谈笑和他总算磕磕绊绊的走过来。尤其重要的是,谈笑从来没有抱怨过他不顾家,不给她打电话之类的,也不会拿“你爱不爱我”之类的问题(这个……陆枫其实还是有点希望被问——不要经常问,但是也不能不问。)烦他,虽然结婚了,可是他在连队里的工作依然和过去一样全身心的投入。当然,陆枫也在掰着指头算日子——结婚了,探亲假啥时给?洞房还没圆呢!
一点花絮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陆枫总在部队呆着,虽说谈笑为人他很放心,但是时间久了,他也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正好看见一排长趴头写什么,陆枫探过脑袋一看,“亲爱的妮妮,……”
“连长!”一排长反应迅速起立收纸,黑红的脸不住的抽搐。
“切,有什么了不起!”陆枫充大尾巴狼,“不就是情书嘛!谁不知道啊!”
二排长像想起什么,对陆枫说:“连长,这不是要过年了嘛。能不能搞个活动。我听说六连为了排解大家想家的念头,搞了个情书朗诵会。效果挺好的。”
陆枫觉得有些不妥,主要是他还没写过。赵伯洲先鼓掌欢迎——这种事没有他不欢迎的:“好啊,这不是还有两个月过年嘛。咱们就通知大家,不过人家都朗诵了,咱就不朗诵了,弄个比赛吧。看谁的情书家信最感人。”
“光感人没意思, 现在都流行无厘头了!”五排长插话。
“还有肉麻!”
“笨也是中境界啊!”
几个大男人一嘴我一嘴的就把这事儿定了。
事情一公布,全连哗然。有人直嚷嚷:“那没女朋友的怎么办?”
“有娘给娘,没娘给爹。”有人补充。
赵伯洲还是比较正经:“家信,家信也成。单独成项目。”
反正闹活了半天,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陆枫闷闷不乐。他还没写过情书。他和谈笑都是短信来往,估计端出来能弄个“最短”情书奖什么的。人要好强,那真是天生。
陆枫抓紧一切时间,包括上网学习,复制粘贴,终于写成了一篇叫做情书的东西。想着对谈笑喊亲爱的,他就有点紧张。这东西——不好说。
封好信封,寄了出去。
赵伯洲拍拍他的肩膀(他什么时候都能出现),一脸的不怀好意:“不会是第一次吧?”
过了一个礼拜,信还真的寄回来了,用的还是特快专递!
大家都说,凭这也能给连长记个“反应最快的情书”奖。陆枫没和谈笑讲情书的事儿,看谈笑如此配合,心里也很满足。矜持的冲大家点点头,拿着书信先自己看。赵伯洲和一大帮人被又一波新来的信件淹没,没来得及理陆枫。反正最后都是要上交,公开的。
信看完,陆枫脸就绿了。内容如下: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合同法,婚姻法及相关法律,对以下文件进行法律分析。分析基于文件本身,无其他补充说明。
1.信首称呼:我的甜心——对象不明。发出邀约或承诺须针对特定的主体。请注意主体年龄是否达到法定婚龄,及有无婚姻史,是否有效结束。
2.爱你一万年——显然无法履行的义务,无效条款。但不影响其他条款的效力。
3.为了你,我宁愿背叛我的父母和家庭;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个人——违背社会的公序良俗,无效条款。尊老爱幼、赡养老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4.我对你的海誓山盟,有天地为证 ——见证或公证应当选择有资质的律师或公证机关。 5.我会给你人世间最大的幸福——约定不明。不同的主体对“幸福”的具体内涵理解不同。 建议就财产及家务做详细的列举概括相结合式分割。鉴于其内容是单独服务项目,不在委托行列,本所另行收费。
6.那天清晨我来到你的窗前,在心里默默地对你说:如果你也爱我,就请打开你的窗。后来你的窗真的开了。我真的太幸福了!——重大误解。早晨开窗几乎是每天必然发生的事情。虽然当事人可以自行约定,但是在这种普通行为附加某种诺言,势必影响正常生活,且不符合正常人思维,建议重新选择对价。
7.如果你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会为你当牛做马,包揽一切家务——显失公平,可撤消条款。家庭中夫妻的法律地位完全平等。当事人应当遵循公平原则确定各方的权利和义务。 8.如果你不答应,我会在我们相识的小河边悄悄结束自己的生命;当我的鲜血染红了小河,那是我对你爱的证明。——首先,一方以威胁的手段订立合同,合同无效;其次,造成环境污染,损害社会公共利益,也应追究相应法律责任。
9.如果我背叛了你,我愿接受任何惩罚,五雷轰顶,千刀万剐。——这两种承担违约责任的形式违反法律的规定。
10.信尾署名:爱你的小辣椒,于无眠的雨夜。——没有标明本人有效身份证上的姓名和明确的时间,不符合书证的形式要件。”
陆枫又气又乐,一看后面还有——
“鉴于合同法不规范与人身相关的内容,建议此类行为以婚姻证明为主,将可获得婚姻法的保护;或者签订关于财产分配的协议,对双方权利义务做出明确有效的约定。
本文件审阅用时三小时二十分,按每小时2000元计费。请告知发票抬头,我所好尽快提供发票。联系电话:130XXXXXXXX。”
与此同时,谈笑正在所里吃午饭,跟同事抱怨说:“现在的有钱女人真是缺少法律意识,当初也不签财产分割协议,现在离婚了,想起分财产了,就拿情书当证据!这不是胡来嘛!”
“啊?这可新鲜。谈律,哪儿的事?”
“我也不知道,今儿早上收到的。没头没尾的,连委托合同都没有。我让小吕查一下是不是我们以前的长期客户。不过文件还是看了,送回去了。”
“情书您咋看啊?”
“瞎看呗。糊弄糊弄得了。挣钱嘛!”
“得!您还真行。这主儿肯定有钱,不知是哪家富翁?”
“保密啊!不过我也没看地址。忙死了,看完文件就交给小吕了。对了,我得问一下。小吕?寄到哪儿去了?”
“啊,谈律。好像是个什么部队的地址。我照原样寄回去的。”
部队?!
谈笑僵在那里——不可能吧?他不会干那种事吧?他能写那么肉麻的词儿吗?
天啊,满拧了!
第21章 宋白
谈笑一觉睡到天亮,感觉精神好了许多。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清爽,正要做饭,电话响了。是陆妈妈打来了,要谈笑回家吃饭。谈笑赶紧说已经和同事约好了,婉言谢绝。挂了电话有点犯愁,总不能天天有约吧?可是,的确不是很想去啊!
左思右想,还没结果的时候,手机响了。来电不认识,最近更新了简历,猎头比较多。谈笑接起电话,公事公办的说:“您好,我是谈笑。”
“哦,你好。我是宋白。”
宋白?何方高人?
谈笑脑中一片空白,“您……有事?”
“嗯?谈笑,我是……你同学……宋白毛啊!”最后三个字说的声音很低很无奈,电话那头有着明显的尴尬。
谈笑恍然大悟,但也忍不住想乐——这个宋白毛还是老样子!
“宋白!呵呵呵!啊呀,最近可好?”几声干笑带过,谈笑依然不知道对方找自己何事?
“我、我从那娇倩那里找到你的联系方式。听说你回来了,给你发封邮件,不知道你有没有看?”
谈笑这才想起来,好像昨天是有一封邮件,不过自己没看:“不好意思,我最近太忙了。还没来得及看,对了,什么事啊?”
“哦,没什么,老同学好久没见了,大家见见面。昨天那娇倩约你,你说不方便。这不,我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大家见个面什么的。”
谈笑悄悄吐了吐舌头,道:“哦,好啊,是好久没见了。随便啊!”
“宋白是来约谈笑见面的,谈笑想若是去一个和国内联系不多的外所呆一段时间,等秦律师回来了再杀回去也是不错的选择。
娇娇已经指定朝阳门的太熟悉做见面地点,谈笑毫无异议,宋白没多说什么,一切等见面再谈吧!
谈笑是典型闲不住的人。
和宋白毛约的时间是晚上,中间大概有七八个小时。脑筋一转,谈笑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来了,准备把以前做过的事情系统化一下,看看自己都做了哪些事,学了些什么。工作量很大,好在比较熟悉,谈笑忙活到下午三点,终于列出一份总结表格。看到自己做了那么多事,也搞清楚不少行业的规则,心里感到很满足。长长的伸个懒腰,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谈笑摸摸肚子,才想起来早饭没吃。
热上牛奶,有手机短信的铃声传来。谈笑打开一看,原来是做广告的。正想删了,猛地看到楼盘位置在西边,心里想起一件事:虽然自己和陆枫说好要在外面住,但是这次得病也说明一个问题。反过来想,如果得病的是陆枫的妈妈或爸爸,他在外面照顾不到,自己肯定是要去的,难道还东头西头的天天跑吗?
谈笑有自己的小算盘,如果住的近一些,他们就没理由让自己住在家里了。将来即使陆枫回来探亲什么的,反正住的近,随时都可以过去,好听点叫方便照顾,自私点叫用距离换个人空间。
西边多是别墅,这个楼盘标榜花园洋房,估计价格应该能低些。大不了上班来回跑跑,反正有车,认了吧!谁让你结婚了呢?
谈笑为自己“负责的精神”乱感动了一把,不期然的想起陆枫握她手时的傻样,心里哆嗦了一下!甩甩头,想起牛奶还在锅里,又把那个男人抛在脑后了。明天或许可以去看看房子?
宋白毛,本名宋白,字莲生。一看就知道,家里有人崇拜李白。
一点不假。宋同学可谓书香世家,父亲是哲学教授,母亲是文学系的教授(崇拜李白的就是她。鉴于李白风流,她决定嫁给老实的哲学教授,然后让风流诗人做自己的儿子,这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虽然所在学校也是省里排名第一的大学,但是不是什么全国闻名的重点大学,宋同学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所谓重点大学在宋白毛眼里,就是指北大,清华,复旦之类的。
在这样的家庭里,作为独子的宋白毛可以说是家传渊源。他的祖父、祖母,和外祖父、外祖母都是当年燕京,东吴的毕业生,父亲母亲是北大的校友。可是宋白毛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虽然考进了北京,却进了清华北大之外的学校。
这所学校在政法领域还是数一数二的,毕业于东吴法学院的外祖父甚至还有同学在这里教书,总是拿术业有专攻教育安慰小宋同学。但是在宋白毛“幼小”的心里,已经无端觉得矮人一头,尤其在父母眼里抬不起头来。在学校里,也不像别的学生那么开心和放松。
最重要的,因为“忧思过度”,大一的时候,本来就少白头的他,白头发更多了。小小年纪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还没开始以平等姿态享受女生的温柔,就提前感受到女生的“刻薄”——“宋白毛”。
这个绰号在号称“最具亲和力的系花”那娇倩同学的带领下在全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开。一说起他们班,肯定这么表述:“就是宋白毛他们班!”其实这中间还有一段插曲。
宋白的外号刚开始并不那么著名。当时更有名的是他的字。都快21世纪了,还有人取字实在是“古的可以”!考上的同学里曲里拐弯的有认识宋白小学同学的,他的那个字就在全校传开了。人们很好奇,这个有着和李白相关的名和字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但是在好奇的目光里,他们忘了,小宋同学也是有血性的叛逆青年。在一个男生大庭广众戏谑的喊了一声“莲生”之后,宋同学一反斯文,当众上演全武行。
所以到了大一下半学期,宋同学被谈大冷美人当中赏了个锅贴,竟然没有还手,反而以法治的精髓“谆谆教诲”实在不让人浮想联翩。
但是,美人是冷的,君子是练武的,大家只好互相心照不宣的说:“哦,宋白毛啊!”
谈笑开着车回忆这个同学,还是想不起来宋白毛长什么样。低头看了看手机,短信里说,他定的靠窗的十八号桌。算了先找桌子吧。
朝阳门太熟悉有两个大门。一个开在胡同里,小门脸;一个朝着大马路,是大门脸。这个门脸正前方是北京昆泰国际大厦,斜对着中国人寿的大厦,虽然很好找,但停车就费劲了。谈笑转了两圈,才找到一个停车不要钱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把车塞进缝里,长吁一口气下了车。
宋白毛?宋白?还是叫莲生?
谈笑想起跟名字有关的典故,自失的一笑。当年她也在人群中凑热闹,还和那娇倩下结论说宋白毛肯定不是Gay。当时年纪小,各个是八婆。现在回头看看,连娱乐八卦都很少念了!
不是高尚,是真的没时间!
谈笑正找地方,手机又震动了。打开一看,竟然是陆枫的——“你喜欢狗吗?”
回了一个短信——“还行。有事?”
过了一会儿短信来了——“好的。”
然后就没动静。
谈笑习惯了陆枫这种没头没脑的问话,没放在心上,径直走进大厅,请领位小姐带自己到十八号桌。
宋白毛?至少应该是白头发吧?
白头发的少年没看到,看见那娇倩正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面前毫无形象的喝果汁。同志,就算那个是你最爱喝的木瓜汁,也用不着整扎都抱进自己怀里吧?
谈笑看见那娇倩向她挥手,赶紧捂住脑门,示意自己没脸认识她那样的人。但因为这样,也就错过了那位男士转头的瞬间。
“谈笑!”走到近前,那人没等谈笑找到合适的词已经快速站起来,一手下意识的按着深蓝色的领带,另一手就伸了出来。
谈笑赶紧握手,虽然是公共礼仪,但是放在同学之间依然有些别扭。两人收回手,那娇倩嘿嘿一笑越发加重了这种尴尬。
“坐下,坐下啦!谈笑,我点了,白毛给你点了流沙包,你还要点什么?”那娇倩毫不客气。
谈笑看看一桌子酒肉,知道有人当了冤大头:“不了,你不是点了木瓜汁了吗?我也喝那个好了。”
“啊呀!”那娇倩眼皮一翻,“不够啦!”
宋白毛赶紧说:“再来一扎吧,再来一扎吧!”
“那就换个玉米汁!”那娇倩当机立断,谈笑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宋白立刻让人加上,谈笑这才坐稳了。
那娇倩埋头吃喝,她在吃饱之前对别人的谈话基本没兴趣。
谈笑问了问宋白的近况,知道他在一家外所做首席代表(年纪轻轻很不容易啊!)。算上宋白毛,哦,不宋白,所里的律师一共只有五个。还是个“小”外所。用宋白的话说,各管一摊,互不相干。目前的业务以金融业务为主,两家比较有名的外资银行是宋白毛从国外带来的主要客户。吃穿是不愁的。
宋白毛斟酌了一下,请谈笑考虑加盟的事情。
谈笑道:“谢谢啊!不过,我合适吗?说实话,我以前虽然做过FDI(外商直接投资),但是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反倾销方面了。恐怕和你们的业务……”
宋白道:“我听那娇倩说你有税务师证,是吗?”
“哦,那是毕业后考着玩儿的。基本没用过。”
“可是,听说你也做公司法律顾问?做过税务问题吗?”
“做过是做过,不过应该不能算主业。”
“其实,我这里很需要一个税务律师。你也知道,现在外商投资在中国已经很多年了。表面的浅层的业务基本上有各种外包代理来做,他们已经非常专业。我认为法律服务方面就应该向更深的层次挖掘,和企业的业务活动更紧密的结合起来。目前我们通过和投资银行的业务来往发现,许多外国客户对中国的税法要求非常头疼,这方面的法律需求也很多。我希望能找个这方面的伙伴合作。”
谈笑认真的听着,宋白毛的话好像一扇窗户,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以前她总想着让秦律师带着自己,然后就像徒弟继承师傅的衣钵一样,把他的客户“继承”下来。所以,她需要好好的“伺候”秦律师,在很多问题上不敢也不可能有自己的意见和看法。一是没这个必要,二是怕惹了抢客户的嫌疑。但是谈笑从来没有想过,秦律师是怎么得到这些客户的?更没有想过,她自己能不能去重新开发一批属于自己的客户?或者说,她想过这类问题,却看不到解决的方式。今天,宋白毛的一席话,突然让谈笑看到自己的优势!
她和秦律师是不一样的。她的英文很好,秦律师少数的几个外国客户几乎都是自己从头跟到尾的;她的业务根底很扎实,老律师忙于应酬,能抽出时间研究本专业的已经不多了;她还有税务师证,这在律师界也算是为数不多了。自己怎么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呢?
但是谈笑也意识到:自己英文好,那是相比国内的律师,和出洋回来的不一样,和那些英文专业毕业再学法律的还不一样;她的根底扎实,但是经验毕竟不如老律师,对事情的把握除了看技能还要看经验,而且还要有人脉;她有税务师证,但也只是考考而已,要说精通还差得很远。
谈笑低头想着,悄然心动:“嗯,好是好,可是我可能达不到你的要求。况且,我的英文也就一般吧!”
宋白道:“这个我也考虑到了。所以,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希望你来所里只是一个associate attorney,相当于初级律师。如果一年评估的时候,你达到senior,我们可以再调整。嗯,这些我们可以写到合同里,作为特殊约定,不受所里的一般评级制度影响。”
“一年?实习吗?”
“哦,不!我们的实习期是六个月。我不知道你希望做提成,还是其他形式的要求。”
宋白毛很会谈事,看谈笑心动,悄然把话题转到具体问题上。谈笑并不想就这样把自己的底线暴露出来,过去的想法根深蒂固,她也只是想要个临时居所。
“嗯,我再考虑一下吧。毕竟英文和税务并不是我的强项。”谈笑以退为进。
宋白毛笑道:“好啊。我听那娇倩说你做的很卖力,如果真是这样,在我们这里你还是做提成的比较好。实习期所里可以分给你业务,之后就看你的能力了。”
谈笑有点不以为然:“哦,待遇还是不错的嘛。正好我也有些客户,一直保持联络。关系重新拾起来也好。”
那娇倩吃饱了抬起头说:“说完了?说完该我了。宋白毛,你这是请谈笑去,还只给什么associate,像话嘛!做事得有诚意。我看直接senior,然后谈笑也有点诚意,六个月,不行自己走人。你看,这多有面儿,也利索!”
谈笑一听,合着六个月的时候还不能走了——走就说明自己不行啊!但是,秦律师六个月头上也未必能回来……
宋白毛挠挠头,很诚恳的说:“其实,所里人也不多,行政还没就位,目前招人什么都是我说了算。嘿嘿,我其实是很想谈笑过去的,不过……”他有点尴尬,“那个,我就是不希望你觉得走后门什么的!”
谈笑也算直脾气,在学校的时候,非常讨厌别人“帮忙”啊,“互助”啊,这类活动。
那娇倩道:“嗨,都多少年了。木头也烂软了。谈笑,人家白毛挺好的,你别直着脖子不识好歹啊!”
那娇倩胡说八道百无禁忌,谈笑习惯性的由着她。宋白毛知道她们的关系,感激的看了一眼那娇倩。
谈笑只是笑着摇头,这种事儿也就那娇倩干的出来,她不想让宋白为难。当然,如果真的能按照娇娇说的办,对她而言诱惑是极大的!
那娇倩吃饱了,开始张嘴说话。
“对了,谈笑,你去他们那里,要叫他什么啊?总不能叫白毛吧?”
谈笑道:“除了你,谁叫这个名字啊!”说着看了看宋白道:“在所里当然是叫宋律师,还能怎么称呼。”
宋白脸红了一下,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那娇倩嘿嘿一笑:“我知道有个称呼,肯定你叫着合适。”
谈笑眉头一皱,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宋白却一下子涨红了脸,满身不自在的在椅子上动了动。
那娇倩道:“莲生。还记得吧,在学校的时候,全班可是只有你叫过这个名字啊!”
啊!谈笑想起来了。
那是大三上半学期,大家一起出去唱K,谈笑他们玩儿大风吹,轮到谈笑,放弃说真话,那娇倩就让她去喊宋白的字——还必须温柔的、呻吟的、含情脉脉的!
谁都知道这是宋白的死穴,谁都知道谈笑和他有“一掌之仇”。所有人都忘了世上还有怜香惜玉这个词,谈笑本着“诺言必守”的准则,豁出去了走到宋白面前。
宋白正在听别人唱歌,看见谈笑走过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他一向在谈笑面前不自在,都大三了,私下里几乎没有说过话。
彼时,那娇倩这个八婆甚至把电视静了音,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等着听谈笑的声音,看宋白的反应。
谈笑两颊酡红,趁着酒意,把宋白当作某人,就那么温柔的、呻吟的、含情脉脉的说:“莲生”!
现场一片窒息。
宋白慢慢长大嘴巴。
然后,谈笑的裙摆扬起,等宋白的嘴巴万全张开时,谈笑已经转身走开——不,是撒丫子逃跑!
所有的人,都幸灾乐祸的等着下一幕的发生。
可是场子里静悄悄的,除了谈笑跑开的脚步声,什么都没有。单调,而简短。
谈笑跑回座位,立定回头,身后无人追来。
宋白闭上嘴巴,低下头。坐在宋白身边的女友甚至后来说,她看见宋白的眼睫毛抖动的很厉害!
谈笑知道宋白的眼睫毛很长,知道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可是那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宋白打架时狰狞的模样,想到这个可能又要第二次落在她身上,就忍不住两腿发抖,坐立不安。
可是,宋白喝了口手边的啤酒,然后拿起麦克对女友说:“你不唱了吗?”
这些往事让谈笑有一瞬间的迷惑,她似乎记得后来哄起的人群里,透过攒动的人头和手臂,似乎看见宋白的眼睛,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大三那年,宋白结束了一段恋情。通过他的女友,和那些在场人们的观察,自然的得出一个结论:宋白暗恋谈笑?!
可是,两个当事人都保持沉默。
大四那年,谈笑和周嘉开始恋情。宋白依旧孑然。
再后来,毕业了,所有的猜测都成了故事。或记得,或遗忘,或者在某个时候被翻出来。
往事有的时候令人尴尬,谈笑脸色微红,低头喝水。
宋白很大方的说:“呵呵,这个名字是很长时间没人叫过了。名字嘛,本来就是让人叫的。”人长大了,成熟了,尴尬被轻轻带过。
谈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那娇倩露出“看吧!我没错的!”表情,继续发问:“白毛,你结婚了吗?”
“哦,还没!忙着学习工作,根本没时间。”
“女朋友呢?”
“也没有。”
“喂,大家都是同学。实话实说,是心有所属的没有,还是一张白纸?”
任宋白如何成熟,面对那娇倩倚老卖老的追问,也架不住害臊。脸上的红潮被逼得一波接一波的往前涌,擦擦汗道:“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那娇倩两手一摊,对谈笑说:“完了,谈笑,我就说你太着急了。那么早结婚干嘛,不然这个镶金带玉纯洁的钻石王老五还不是有你一份!”
谁都没想到那娇倩说的这么赤裸裸,谈笑脸上一红,当年的“流言”她也听过,但是气性大,直到毕业对宋白也不大待见。
宋白有点吃惊:“啊?谈笑你结婚了?”算年龄是有点早,尤其是对谈笑这种貌似应该回避婚姻的人。
谈笑眼皮一耷拉,沉下脸来。
宋白赶紧补充:“我是说,怎么没见你告诉大家?同学录上也没见你说过。我是不是错过喜酒了?”
那娇倩道:“没有!连我都没见过她老公。诶,谈笑,啥时引见一下吧。共和国的军人,怎么也得让大家见识见识。”
宋白问:“哦,是军人?怎么、怎么会……认识的?”
谈笑看看这二人,说道:“他一直在部队上,老是有事,假期都是一拖再拖的。这个由不得我们。至于认识么,就是朋友介绍的。”
宋白低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快?”
那娇倩看了一眼谈笑,摇摇头,好像在说:看,我没说错吧!你的手脚太快了。
之后,宋白就恢复了常态。不过人有点蔫,席上的气氛有些寥落。直到散了,宋白才想起和谈笑确定进一步商谈的时间,可是谈笑只是淡淡的笑着说:“谢谢啊,我想再考虑一下。如果方便,我给你打电话?”说着摆摆手中的名片。
宋白看看名片,又看看谈笑,转头看看那娇倩,苦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谈笑,你真是一点没变!”
那娇倩看着远处的灯火,离这两人的话别远远的。
谈笑扭头看了看她,有些帐得事后算。转头对宋白道:“是吗?不过进步肯定是有的。”
宋白愕然,谈笑道:“我不会再随便打人了。”
宋白松了口气,低头笑了。显然,已经不再介怀。三人并肩向胡同外的停车场走,宋白问:“谈笑,听说你父……我是说那边出事了?”
谈笑抬起头,人寿大厦的灯火映在她的脸上有些迷离:“都说什么?”随着话音转过来的是一双黑黝黝的眼珠,深深的像无底的深渊。
宋白打了个冷战,斟酌道:“没什么,都是行里传的。小道消息。”
谈笑扭过头去,抬了抬手,前面有一辆车响了两声,尾灯闪了闪:“我到了。娇娇,要不要我送你?”
那娇倩一吐舌头,朋友是用来卖的。卖完之后,还是不要指望她给你数钱的好:“我坐白毛的车。他的车好!”
谈笑没有多说,冲二人挥挥手,开车离开。
宋白若有所失的目送她离开,那娇倩说:“别看了,她早就结婚了。不过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婚结的奇怪!”
“哦?怎么了?”宋白饶有兴趣的问。
那娇倩诡秘的一笑道:“信息费哦!”
谈笑不知道那娇倩又借机敲诈了宋白多少。一路开车回到小区,心里沉甸甸的。快到楼梯口的时候,突然看见楼前有个人影,影影绰绰,吓了一跳。那人眼尖,看见谈笑,赶紧扬声问:“您是不是谈笑?”
谈笑就着路灯看到那人是个军人,好像是个士官,怀里抱着一个大纸盒。点头道:“我是。您是?”
“是连长让我来的。他有东西带给你。”说着,那人把纸盒子递过来,谈笑赶紧接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吓了谈笑一跳!
“连长说,这小玩意儿可以看家。你一个人住着,正好就个伴儿。”说完,那人撒丫子就跑,好像终于背完稿子似的。
谈笑莫名其妙,低头打开箱子盖子,里面露出一个浑圆的狗头,“嗷嗷嗷嗷”的哼唧着!看见谈笑,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舔鼻子,谈笑哭笑不得的看着茫茫夜色,又低头看看小家伙:“这个疯子,在干什么啊?”
回应她的是小狗哼哼唧唧的声音,为冷清的夜晚带来几分热闹和天真。
第22章 养狗
养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天晚上,谈笑就被狗狗毫无理由的哼哼弄的几乎神经崩溃!直到后半夜,谈笑才想起来可以抱着狗睡觉,但是她一个人独惯了,狗狗在她怀里呼噜大睡,她却一夜未眠!
第二天,谈笑联系好了准备出去看房。等到她回来,也不知道狗是睡好了不困,还是关了一天委屈了,从天黑开始就四处乱钻,对谈笑的任何爱抚吓唬都不理睬。然后谈笑发现,狗狗随地大小便了!
接下来的日子跟噩梦一样,谈笑被折腾的几乎忘了这个小恶魔是谁带来的!
周五晚上,陆枫来了一个电话,略带得意的问谈笑狗狗收到没?
谈笑瞥了眼霸着拖鞋当狗窝的小狗,有气无力的说:“狗没收到,收到一只小疯子!”
“不会吧?一只小柴狗嘛!”陆枫对狗的智力判断明显带有种族主义倾向。
谈笑更好奇狗的来源:“你怎么有机会找到狗的?不是从老乡家拿得吧?”
“怎么可能!部队是有纪律的。”陆枫是很有原则的,口气立刻严肃起来。
陆枫的口气和小狗无赖而认真的样子相映成趣,谈笑揉揉眉心,觉得电话那头就是另一只无赖的狗:“哦,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的怎么想起送我狗狗了?”这太没道理了。打死谈笑也不相信陆枫动了什么浪漫念头。
只是她不知道,一个“我”字加在里面,口气中就多了几分暧昧和调笑。
陆枫只觉得精神一振,得意的“嘿嘿!”一笑,原本一直绷着的嗓子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得压低了声音,在电话那头解释自己的“杰作”。
部队并不都是雷锋遍地,大家一样的条件凭什么提你不提他呢?所以,所谓“表现好”,其实也包括如何做好上级的工作。陆枫连队的一个农村战士要提干,家里不知道怎么知道团长喜欢养狗,就让老太太带着家里大黄狗刚下的小崽子过来“送礼”。战士当然知道不行,拦住一意孤行的老娘。但是小孩儿还年轻,刚见了些世面,知道狗也分种,看见自家的柴狗,觉得不仅没帮上忙,还丢了面子,话就有点冲。老太太很有自尊,一怒之下说:“再不好也能炖碗狗肉汤!”狗肉汤还能补补身子,老娘就不信了,好狗孬狗,这狗肉吃着还能有差!非要在儿子面前争口气。
陆枫到的时候正碰上老太太要杀狗。刚满月的小狗,动也动不了,可怜兮兮的趴在筐里,看着盛怒之下磨刀霍霍的老太太和一脸不忿的主人。陆枫在城里长大,没养过狗,但也根深蒂固的认为狗是人类的朋友。一看小狗无辜的眼神,水汪汪的好像要哭了,就动了恻隐之心。老太太倒是很直接,送不了大官,送小官,连长也是官儿啊!
虽然陆枫不能决定提干的事,但是他毕竟是直接上级,说话也是关键一票。小战士看陆枫似乎有要的意思,立刻顺杆爬,让陆枫收下。
老太太在的时候,陆枫啥也没说。乐呵呵的收了小狗,送到炊事班代养。送走老太太,立刻把战士所在班排长都找来,也不说什么事,只说回去好好学习,整顿思想,抓紧训练,少搞歪门邪道!大家闻弦歌知雅意,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在陆枫面前折腾了。
但是,另一方面,那只狗总不能老在部队里养着啊!既不是军犬,他们也不是专业训狗的,这只小柴狗放在炊事班,那还不等于架在火灶上了!
思来想去,陆枫就想起谈笑了。想起谈笑那冷冷清清的屋子,想起半夜才发过来的短信,心里酸酸的。自己不在家,就给她找个伴儿吧!正好有个战士要回家探亲,从西站出发,陆枫便托他路过时把小狗带给谈笑。小战士才十几岁,和女子说话都脸红。找到谈笑住的小区,舍不得打电话傻等了半个晚上,把狗交给谈笑,撒丫子就跑,前因后果都没讲全。
陆枫说完,谈笑半天没吭声。陆枫有点奇怪,又有点担心:“诶,你没事吧?它没给你捣乱吧?”
谈笑这才说:“没事……没捣乱!想不到,它还有这经历。挺可怜的!”说着谈笑眼圈就红了,揉揉眼睛,吸溜一下鼻子。看着小狗乌溜溜的眼珠,也不觉得它烦人了。对陆枫的印象好了不只几百分,可惜那头还不知道。
伸手连鞋带狗一起抱进怀里,对着电话说:“嗨,你这叫放生,会积德的。”
“哪儿啊!你喜欢就好。”陆枫脱口而出,脸颊热辣辣的,仗着隔着话筒看不见,死拿着听筒贴着耳朵等谈笑的反应。
谈笑的话好像就在耳边低低的呢喃:“喜欢。谢谢你还想着我。”
谈笑的脸也有点热,但是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似乎是最合适不过的。
陆枫大大的咧开嘴巴,却不敢笑出声来,想了想问:“你身体好些吗?”低低的,带着许多暧昧。话筒几乎是抱在耳边了。
谈笑点头道:“好多了。过两天我可能就上班了。”
两人轻声低语,聊了半天杂事,包括秦律师怎么利用谈笑,怎么解散的所;谈笑今后如何打算,宋白又怎样伸出橄榄枝;还有谈笑准备买房子,位置在哪里,图片是怎么样的。陆枫时而开心,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又有些沮丧,借着这只小狗,谈笑和他聊了很多从来没聊到的话题。他也似乎看到一个全新的女孩,有能力,有志气,独立坚强又体贴解语,这一晚上聊的陆枫通体舒坦,兴奋不已。
眼看到了熄灯的时间,要挂电话的时候,谈笑突然说:“你知道狗狗叫什么名字吗?”
“叫什么?”陆枫觉得今天像吃糖吃的太多,嘴巴都黏住了,说话的声音含含混混,可又舍不得大声说。似乎这样说话,才能让全身变得舒泰些。
谈笑那边轻轻的笑了声:“疯子,小疯子!”
啊?陆枫一愣,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名字里有个“枫”字!
枫子,小枫子!
陆枫觉得下身发紧,憋着一股劲,无处发泄;似乎谈笑就趴在他的肩膀上,凑着他的耳朵轻轻的喊:“枫子,小枫子!”低低的,呢喃着,柔柔的,软软的,还有一股热气……
谈笑放下电话,才觉得自己似乎说的太多了,很少听陆枫说部队里的事儿。摸摸脸,热热的,心想:下次可不能这样说了。
小狗狗头枕着拖鞋卧在谈笑的膝头已经睡着了,小肚皮软软的一起一伏按摩着谈笑的膝盖。谈笑一边想着今天的通话,一边抚着狗头。突然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光溜溜的狗脑袋:“都怪你!小疯子!”
小狗翻翻白眼,换了姿势,四爪挠了挠,把拖鞋踹下地,肚皮朝天的躺在谈笑两腿之间呼呼大睡。
谈笑呆呆的看着小狗,脸色慢慢变得通红。过了一会儿,呼的站起来,把晕头转向的小狗放进窝里,自己冲进卫生间洗漱去了。偶尔有一两声传到小狗的耳朵里:“不想了,不想了!不想!”
小狗甩甩耳朵,闻闻周围的味道都是熟悉的,蹬蹬腿又睡了!
夜深了,本就是人困狗乏的时候,睡不着的才是疯子!
谈笑找时间约那娇倩谈“出卖朋友”的问题,两人激辩的结果让谈笑哭笑不得。那娇倩虽然承认她在宋白毛事件中做的有些过分,却逼得谈笑不得不承认——“朋友是可以出卖的,具体到本案,那娇倩同志有权推荐或出卖谈笑同志。”无奈之下,谈笑只能还之以暴力——掐的那娇倩嗷嗷乱跑告饶罢休。
闹腾到最后,谈笑拿出结婚证正色告诉那娇倩:“我是真的结婚了,也不想拿陆枫当什么挡箭牌。只要他那边没有毛病,我希望能平平顺顺过一辈子。”
那娇倩拿着结婚证仔仔细细——包括红章的位置——看了一个遍,才吊儿郎当的说:“啧啧啧,这男的还挺帅!可我不记得你是好色之徒啊?一见钟情吗?”
谈笑一把夺过来,说道:“别瞎说!你别管!反正我不是开玩笑,你也别乱点鸳鸯谱了。我看,正经的把你自己卖了是真的!”
那娇倩仰天长叹,躺倒谈笑的床上,说:“我看我最近犯桃花……不对,桃花树!”
“什么桃花还树的?”
“就是别人的桃花,开在我身上。”
“什么意思?”
“关联性啊!”
“扯!你的表述分明是因果关系。别乱用词。到底怎么回事?”
那娇倩这才半举着脑袋,皮皮的说:“具体说就是——你的桃花,我的树。”
谈笑愣了一下,略微沉吟道:“周嘉?”
“Bingo!”那娇倩翻身坐起来,“你说我是不是贱啊!这么烂的男人,我怎么就那么舍不得?从小就吃他的亏,到现在还不改么?”
“吃亏吃惯了,当成吃饭。没得吃,还不得饿死你!”
“精辟!我就是一屎壳郎!”那娇倩愤愤的说。
“母的。”谈笑不阴不阳的补充,好像根本没她什么事。
那娇倩虽然愤怒还没糊涂到任人调侃:“我是母的,那和我说话的你是什么?”
谈笑一翻白眼,好像根本不屑回答这个问题:“昆虫学家。”
“行行,你行啊!”那娇倩连连点头,“你和周嘉一样,都想气死我!”
谈笑给那娇倩到了杯红枣水,递给她。
那娇倩解气似的一口喝干:“再来一杯!昆虫学家,我喝干你们家!”
“不胜感激。卫生间还有很多。”谈笑几乎要绷不住了。在那娇倩发飙前,赶紧说:“不瞎说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娇倩这才道:“我问周嘉苏阿眉她妹妹的事是不是真的。你猜他怎么说?”
谈笑脸色一沉。
那娇倩有点挑衅的问:“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不相信他能做出那种事,对吧?”
谈笑放下手里的玻璃壶,扭头擦拭桌上的水渍。那娇倩了然的说:“他说有过。不过是逢场作戏。我问他睡了没有,他说睡了。还说苏阿月的身材不错,不用白不用!”
谈笑背对着那娇倩,一只手微微支在口边,继续沉默着。
那娇倩道:“我当时气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竟然一点内疚都没有,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男人!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那娇倩气的全身发抖,鼻子里呼呼的喘着粗气。方才的调侃其实都是佯装欢笑。
谈笑依然安静的坐着。
“笑笑,你信么?”那娇倩突然问谈笑,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
谈笑肩膀动了动,伸手拿出一盒面巾纸转身递给那娇倩:“跟我没关系。”
那娇倩一把推开面巾盒,哽咽着说:“和我有关啊!我那么爱他,等了他那么多年,难道他看不见吗?!凭什么他要这样跟我说,连骗我都不肯!”
谈笑抽出纸巾,木然的递给那娇倩,沉默着。
那娇倩捂着脸大声的哭着,这两天的委屈都化成泪水在好朋友兼“前情敌”面前倾泻而出。
谈笑皱紧眉头。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景。
当她还是初中生的时候,就不得不做母亲的垃圾桶。接纳着母亲对父亲所有的怨怼和愤怒,然后当母亲病逝之后,她又有一段时间不得不忍受父亲喋喋不休的自我辩解。上学了,又碰见表面开放心里却一根筋的那娇倩,继续自己的垃圾桶生涯。
有时候,她也认为自己和那娇倩的友谊之所以能保持长久,完全是因为她早就习惯了做垃圾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已经习惯了沉默和处之泰然。
当然,就在不久前,她刚刚向另外一个垃圾桶倾倒过。不得不承认,倒垃圾是件很爽快的事情。
周嘉?哦,不,跟我没关系。陆枫才是我的丈夫!
谈笑尽力让自己愉快的想起陆枫——那个有点笨其实却很机灵;有点梗其实却很会讨巧的男人。她没有发现,陆枫在她心里似乎已经从一个身份证般的纸片或符号,慢慢有了特征有了灵魂有了形象。而且,归功于那个四条腿的生物,陆枫的许多缺点也变得柔软可爱。谈笑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依然在她自己的烦恼中努力挣扎。
脚边毛茸茸的,小疯子不知什么时候蹭了过来,坐在谈笑脚下,好奇的看着嚎啕大哭的那娇倩。谈笑弯腰把它捞起来,放在膝头抚着它的大脑门。咦,好像陆枫也有一个这样的大脑门啊?!她记得陆枫每次摘下帽子,微湿的塌下来的头发都会贴在额头,那时会显得额头格外的大、格外的鼓、格外的亮!想不到那个总是一本正经的人竟然有个“喜剧性的大头”,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喂!你、你笑什么笑?”泪眼朦胧间,那娇倩发现谈笑表情,愤怒的指责,“我很好笑吗?”
谈笑看了她一眼,依旧低头看狗:“当然好笑了。每次你都这样哭,然后继续腆着脸让人家羞辱你,然后你回来继续哭。说你你也不听,明知故犯,以此为乐,你不好笑谁好笑?”
女人的心思,简直不可预测。除了令许多男人郁闷的,把很多事混在一起搞不清楚和把一件事情分成很多份弄不明白之外,她还可以突然冒出一句话,分析她似乎从没想过从没注意过的事情,让你觉得她根本就是深思熟虑!因此,女人也很瞧不起男人用一生的力气去考虑一个命题,然后搞很多“路径”和“模型”,最后还是没有答案!
简直蠢不可言!
“咯”那娇倩一下子噎在那里,然后猛烈的咳嗽起来。
谈笑也不理她,任她要死要活的咳嗽着,反正真死不了。就算有什么问题,还有120呢!
那娇倩明白谈笑的德性,哭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哼哼唧唧的停下。看看谈笑膝头的小狗:“哪儿来的?”说着自己伸手抱了过来。谈笑没拦着,笑着看小狗不自在的在那娇倩怀里挣扎,最后跳了下去,跑回自己的小窝。谈笑给它买了个大筐,里面软绵绵的,周围用花布搭了个围子,就在床头的凳子上。谈笑换了一个方向睡觉,这样,小狗睁眼就可以看见谈笑的脑袋,就不再闹她。
凳子旁边搭着一个结实的小梯子,那是谈笑找废木板给它钉的。两人看着小狗摇着屁股爬进狗窝都觉得很开心,那娇倩又没心没肺的笑了:“这么好玩儿?给我吧!”
“不行!”谈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是我的狗。”
“哼!谁给的?”
“陆枫,不可以吗?”
“哟!还挺浪漫的!”那娇倩有点酸。
谈笑懒得解释,由着她在哪儿灌醋,只是笑也不说话。
那娇倩碰了个没趣,等了一下说:“还没说完呢!看你也没啥同情心,我就长话短说吧!”她发泄够了,捎带手儿的抱怨一下谈笑的“被动”,“周嘉说,只要你开口,他就帮忙。如果你讨厌她们,他完全可以帮你报仇!”
那娇倩想了想补充道:“原话我记不清了,当时那么乱,我就记了个大概意思。反正,他可是一心想着你。知道你和那家子有仇,想帮你出气呢!”
谈笑沉吟了一下。
小狗从花布做的“帐篷”里探出半拉脑袋,看看谈笑,又缩了回去。
“什么仇啊,恨的,累不累?!”谈笑歪着头,神色淡然,“你说人家姐妹俩是狐狸精,那鸡蛋没缝,苍蝇怎么下嘴?”
“那……你……和那个人……我要不要告诉周嘉?”那娇倩迟疑道。
谈笑道:“不用。我和他没关系了。再说,我真不认为周嘉是为我好。”
那娇倩吃惊的张大嘴巴,在她那颗充满“情色”(谈笑语)的脑袋里,周嘉的行为根本就是情圣的经典举动。
谈笑道:“在他眼里,我恨死那姐妹了。但是越是恨这些人,就越不希望他们死的痛快,这是人之常情。他以为我会同意放款,然后附加很多条件,当面羞辱那些人。你不觉得他其实——从实质上讲——是帮了那个人吗?”
“可是,你羞辱苏阿眉不就是羞辱那个人吗?”
“他要是有夫妻一体的意识,就不会有当年的举动。周嘉可比你看的清楚。”谈笑冷笑了一下,“一个可以做妻子的女人,外貌性格固然重要,家世背景若是特殊一点,放在某些人手里就是垄断资源啊!”谈笑嘲弄的看着那娇倩。
那娇倩低下头,坚定的摇摇头,闷闷的说:“不对,周嘉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
谈笑不以为然的扭过头去,不再评价。
那娇倩没有继续说下去,低头沉默着,偶尔使劲的摇摇头,好像极力否认着什么。
谈笑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你自己认为就好了,也许真的是我的偏见。最重要的是他对你如何,就算他负了天下人,若是对得起你一人,那有什么关系呢?”
那娇倩抿紧嘴唇点点头道:“是!若是他对得起天下人,却对不起我,我死也不会要他的!”
谈笑眼里闪过一丝茫然,眨眨眼又恢复平静。
三天后,谈笑再三思考,还是给宋白打了一个电话,希望能去上班。不管那个人居心如何,面对越来越短的存折数字,金刚也会急着出嫁。
这一次,谈笑想,宋白和周嘉不一样。那时自己没结婚,存在勾引的可能;现在是已婚人士,有道德的都不会勾引自己,没道德的自己也看不上。所以——没可能!
第23章 工作
在谈笑眼里,宋白不是那种爱和女生说话的人。加上两人在学校结下的“梁子”,谈笑一向避而远之,毕业后更没什么印象。要不是那娇倩赤裸裸的告诉她:宋白可能对她有意思!她还真想不到这一层。
但是,喜欢就离的远远的吗?
上学的时候可以,不食烟火的时候可以;但是你要自己养活自己的时候就不可以。
虽然职场上的女人一般都不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什么,但是当折冲樽俎已经成为职场常态且无分男女的时候,留下些暧昧的味道在上下级或者同事之间,的确是男人做不到的女人独有的比较管用的一种方式。男人之间称兄道弟,女人呢?熙来熙往之间,女人还得靠那丝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维系。
即使是一贯在感情上黑白分明的谈笑,在房租吃饭养狗养车各种生活成本的高压之下也不得不犹豫。不算别的,单是自己有把握拿到的两个顾问单位,一年的顾问费就能带来将近二十万的收入。这两个顾问单位是临走时钱郑义交给她的。算起来,这个张着武大郎相貌的潘金莲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好人——虽然今年的顾问费已经被他卷走了而且,现在离过年还有小半年!但是,谈笑也非常明白,如果再没有律所接收她,这些客户就彻底没了。
犹豫再三,谈笑终于想起宋白算得上一个“君子”。君子不同小人,宋白不同周嘉;原先适用于周嘉的政策自然不用于宋白。谈笑终于为自己找到一个“理由”,而且仅仅是个地地道道的借口。
为五斗米折腰,对每一个为生存发愁的人来说太正常不过了。
谈笑主动约见宋白,基本上在第一次见面的框架下谈妥了所有的待遇和条件。宋白表现的很专业,问了谈笑很多问题,以及她带来的顾问单位的情况,最后给了一个比较合理的提成比例。谈笑也很满意,一切都和她设想的差不多。
宋白长嘘了一口气,伸手挠了挠头。谈笑发现他的发根有些白头发。
“谈笑,我知道你很……在以前那个律所很累,我也不想……”宋白像外国人那样耸耸肩,表情有些为难,“但是,你知道,我们所人手有限。现在有一个外资银行的委托,业务量很大。”说到这里,宋白停下。
谈笑明白他的意思,心里突然变得很轻松。也许是那娇倩想多了,宋白只是想找个合适的人而已。他现在的表现就是标准的老板么!
不想让你加班的人绝不是老板。
宋白给谈笑加工作量,却绝口不提钱的事,像极了谈笑之前的boss。
“嗯……如果需要,我也很高兴。但是,我不知道手上的业务……如果耽误了就不好了。”这个不好除了工作不好之外,还有“收入不好”。谈笑开始学会为自己争取“价钱”。
宋白会意,笑道:“了解。这个项目虽然你是新来的,但是,考虑到你的工作性质需要独自承担相当一部分任务,已经是合伙人工作的性质,所以你会享有其他合伙人的待遇。这包括你会拥有独立的办公室,使用所里的助理,如果需要可以给你安排特别助理,还有其他必须的办公设备。不过,你也要做好如果完不成,可能会从你的收入里扣除这部分成本的准备。对了,我们有年假,你还是可以休息的。”
谈笑点头笑了。其实,宋白就是告诉她,实习期取消,要么做下去,要么卷铺盖走人。没有学习,没有谦让,从第一天开始,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儿吧!
至于年假,那简直是笑话!谁听说过律所的年轻人休年假的?!秦律师干了一辈子,最后不才忐忐忑忑的去休假吗?!
宋白态度极为专业,甚至连同学的情面都没留。那娇倩的告知,似乎是多余的。
谈笑极为满意,开着小车回家的路上她甚至想到自己也许该换车了,比如SUV?!
简单收拾了一下,第二天,谈笑就去新律所上班。宋白果然是帝国主义大学修炼过的,用人之狠不下于深谙中庸之道的东方老狐狸。好在他也身先士卒——公平的讲——分担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工作。谈笑初来乍到,业务还需要熟悉,这个项目给她提供了足够的熟悉和磨练机会。两个月过去以后,谈笑在所里俨然成了一个“老人儿”。
这天,谈笑看着电脑屏幕,Thinkpad T系列的电脑虽然少了些小巧,但是精致程度并不逊色。更何况谈笑以前用的都是又笨又厚快被淘汰的本本,能用到新的已经很满足了。这些“暗爽”她都在周末的晚上给陆枫念叨了无数遍,所以也没必要在办公室里表现出来。
宋白端着杯子走过谈笑的办公室,外面雾蒙蒙的天空为逆光的谈笑裹了一层灰色的光影。他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颊,似乎很多年之前的那巴掌还在脸上火辣辣的贴着。他摇摇头,走向茶水间。
那娇倩说谈笑婚姻有问题,可是谈笑从来不提,甚至连同事之间闲聊亦未曾抱怨过。如果真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谈笑对自己的“隐私”保护的太好了,好到绝口不提的程度。宋白虽然单身,但是还不到没人追的程度。只是工作忙,没时间应酬罢了。当初找谈笑固然有这意思,但自从听说谈笑已婚,这份心思也就压了下来。平心而论,谈笑是个很能干的,而且野心不大的人。这样的下属很安全,也很合手。宋白打算把这种关系长期保持下去。
“下雪啦!”公共办公间里一阵骚动。年轻人们涌向茶水间的窗户,看着外面稀稀拉拉的雪花。京城城区温室效应明显,雪一年比一年小,一年比一年少。宋白也跟着向外看去。
褚丽丽是和谈笑同时来的,但是她是应届硕士毕业,只能做助理。谈笑虽是学士,但是工作多年,又有“关系”,已经是“准合伙人”了。
“硕士不如学士,学历年年贬值。”这是褚丽丽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但是,她英语专业毕业,本科时就通过八级,若论起草什么英文文档,谈笑也得向她请教。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大家也知道。等到年头资历熬够了,谁能说褚丽丽做不了合伙人呢?只怕到那个时候,谈笑还得在她的级别之下。
“宋白,”褚丽丽没有小瞧自己,下意识的当自己是所里的合伙人之一。宋白一般不会干涉她,只要做好本职工作,有理想没什么不好,“郊区的雪下的更大,要不要给大家一个舒展筋骨的机会?”
大家闻言一振,兴奋的看着宋白。到年底了,业务本来就少,正是outing的好机会。
“会不会路上不安全?”宋白想的很细。他理解大家的心情,毕竟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如果有机会,他还是愿意为员工提供这种机会的。当然,都要在预算之内!
“我们包租一辆大巴,找个有经验的师傅不就得了。”褚丽丽想的很简单,不过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复杂的。
宋白想:眼看过年了,要是年前去,和年节的假日连上,就等于提前放假了。这工作可就荒了,要是年后吧,肯定又忙起来了。琢磨了一会儿,宋白一脸真诚的问大家:“要是我们这周去outing,那年三十提前放的那天假就没了。规矩不能破啊,怎么办?”
“唉……”所有人哄的一声叹气散开。
“宋白,你也太黑了吧?”褚丽丽等大家走开,沉着脸说。这事儿让她挺没面子的,直接表现在脸上,“玩一玩怎么了,又不耽误工作。”
放在别人,这样说话是很不礼貌的。但是褚丽丽娇小玲珑,脸上表情丰富,明丽细腻的肌肤把这种抱怨直接转成娇嗔,只要不过分,男人都不会和她计较。宋白也是。
“我这不是让大家选嘛。看来,大家还是想回家过年。呵呵!”
“那你呢?要是让你选,你会怎么办?”褚丽丽突然抬起头,眼里闪着什么东西,笑盈盈的。
宋白没发觉,实话实说:“我?大概也是回家过年吧。”
“娶媳妇啊,非急着回家过年!?”
“没有,一年没看见父母了,孝敬一下嘛!”宋白出了名的好说话,老实人,有问必答。
褚丽丽道:“我看您是急着回家相亲吧?”
宋白本就白皙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低头说:“没有,没有。忙得很,忙得很!”
“切!”褚丽丽甩了他一个白眼,正看到满脸通红的宋白直接看着窗外的雪花,做老僧入定状,“那……谈律师呢?”
褚丽丽挺有意思。所里其他人都称名道姓,唯独谈笑,总是一口一个“谈律师”。大家看谈笑没啥反应,以为她喜欢,都跟着褚丽丽叫。一来二去,谈笑就成了所里的例外。
“哦,谈笑吗?我不知道啊!”宋白转动一下眼球,依然看着窗外,似乎下一句就要感叹“好大一片雪”了。
“我听说她是军婚?”褚丽丽问。
宋白装没听见,心里有点不耐烦。
“那她老公不知道会不会探亲啊?也没听她说过,我记得我表姐夫也在部队,那时候只要定下探亲,表姐能兴奋一年。我看谈律师没啥反应,不是不回来吧?”
宋白扭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谈笑的办公室:“是吗?我也不知道。我还有事,失陪了。”说完,端着自己的杯子走了。
褚丽丽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回到自己的工位。旁边有人探过头悄悄的问:“怎么样?是不是有意思?”
“不知道!”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褚丽丽打开电脑锁定。
所里传说:宋白对谈笑有意思。这也不知道是第几回有人试探了,还是没有结果。这个宋白,看着老实巴交的,捂得还挺紧!
下午下班前,褚丽丽关于军人休假的事儿不知怎么老在宋白脑子里晃悠。眼看过年了,在学校的时候,谈笑都是自己过,或者去那娇倩家里。现在呢?那娇倩和周嘉住在一起,看样子烦恼不少。依谈笑的性格肯定不会去了。那娇倩说去年就是谈笑自己过的,今年还要这样吗?
宋白琢磨着,隔壁传来动静,谈笑关门准备下班了。
自从病好之后,谈笑开始注意保养自己。工作再累,也只是适可而止。做不了的分给别人,不会像过去那样抢着做了。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被褚丽丽分走,谈笑也没说什么。
“下班?好巧。”宋白站在谈笑旁边等电梯,旁边还有其他公司一起等电梯的人。谈笑点点头,重新看向电梯变动的数字。
宋白跟着一起下到地下车库,他们的车都停在那里,“对了,要过年了,没什么计划吗?”
谈笑想了想说:“还没。不过陆枫今年回家探亲,可能要去他们家过。”
“哦。”宋白尽量表现出很满意的样子,但是嘴角好像挂了千斤秤砣,不好往上抬,“他们家,听说是高干?”
看样子那娇倩说了不少,谈笑道:“应该是吧?他父母很少提以前的事。陆枫也不怎么提。”
谈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陆枫不提自己家以前的事儿呢?
宋白道:“老干部脾气都比较大,你处的还好吧?”
谈笑基本上一个月回去一趟,吃完中饭就走,大家客客气气哪里来的习惯不习惯呢?谈笑歪头想了一下说:“还行吧!”
宋白眨眨眼,“还行”是“行”还是“不行”呢?没等他想明白,谈笑已经上了自己的车,宋白下意识的把住车门说:“外面下雪了,路滑注意安全。”
谈笑驶上三环,发现主路上黑黢黢的看不见一点雪的痕迹。车也不多,她可以慢慢的开。
上周把新房的首付交了,陆枫坚持要自己付,但是没时间回来。陆家二老和她一起去付的钱。
老太太上来就埋怨谈笑买房子不和他们商量一声,然后当着售楼小姐的面把房子数落了一通。谈笑图省事买了精装的,老太太连地砖都挨个儿敲了遍,要求地产商重新铺,说是下面空的。谈笑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学乖了很多,任老太太数落,她那里就是一声不吭。售楼小姐很聪明,全都应承下来,哄着老太太去大厅交钱。陆爸爸跟在后面背着手,也不知道琢磨什么。最后,陆妈妈在大厅试图以交钱为要挟,给开发商提点条件。谈笑烦的脑门子蹦青筋,一头扎进厕所,掏出MP4学英语。
陆爸爸看谈笑走了,才捅捅陆妈妈说:“算啦,别闹了!孩子喜欢就买了吧!”
“孩子喜欢?咱家陆枫看都没看过,说什么喜欢。还不是她做主!”陆妈妈气儿不顺。刚开始听说买房还挺高兴,张罗着拿地图看楼盘。紧接着儿子打电话过来催,说是已经看好了,只要交钱就行,那心气儿就开始打转。今天来交钱,那是带着火儿的。
陆爸爸懒得解释,也解释不清,其实他也有点烦,“反正他们住,就这么地吧!”
“谁说他们住?”陆妈妈拔高声音,“陆枫将来得跟咱们住!”
售楼小姐大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赶紧去拿东西。陆爸爸没在意,指着楼书说:“你看,这哪儿住的下啊!”
“住不下买大的!”陆妈妈声音更高了。谈笑钻厕所里不出来,让陆妈妈有火发不出来,“咱们攒了一辈子钱,最后给儿子买套房还不行吗?不买了!不买了!”
陆妈妈连说两声不买了,售楼小姐赶紧走过来,说:“阿姨,我们这里还有大户型的。要不您看看?”
陆妈妈这才稍稍顺下一些气,拿着楼书又是一顿挑剔。直到身边隐约有人打呼噜,她才发现老头子睡着了,“丢人,快醒醒!”
捅醒了老头子,陆妈妈问:“你帮我算算这个B户型多少钱?”
售楼小姐麻溜儿的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计算器,噼里啪啦一通摁,“阿姨,您只要提高现在的首付一倍,月供只需多加一千就可以了。”
“啊?”老太太回头看看老头,突然没了音。老头眨眨眼,“怎么那么贵?”
“您这是四室两厅的。大嘛,当然总价高。”
“要那么大干什么。要小的,小的。”老头回头怒视老太太,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挑的什么!
“可是小的都是两居,三居,恐怕住不下那么多人。”
“三居不行吗?”
陆妈妈接口道:“那他们还有孩子呢!”
老头叹了口气,没说话。
老太太道:“要不,给陆枫打个电话?”
“算了,他正忙着呢!你别烦他了。”老头直截了当的拦住老婆,“谈笑呢?谈笑哪儿去了。”
“哦,她好像在接电话。”售楼小姐赶紧说。就算不接电话,谈笑上厕所的时间也有点长。
“那等等吧,还是让孩子做主吧!你啊!净添乱!”老头瞪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不甘心的一梗脖子,不搭理老头了。
等着吧,等谈笑了。
谈笑给那娇倩打了个电话,山南海北的乱扯,时不时的从柱子缝里面往大厅里看。老头老太终于安静了,她知道。但是没动。售楼小姐逮了个机会过来。谈笑简单问了下情况,心里打了个突。陆枫没和他父母讲,不在一起住的事吗?
但是,当初的约定又有多少得到遵守呢?谈笑苦笑了一下,基本上承认当初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现在看来,傻的可笑。
“您要不要过去?”售楼小姐同情的看着她。两人年纪相仿,比较理解谈笑的心情。谈笑摇摇头,“再抻一会儿吧。在火头上呢,不定又出什么麻烦。”
这事儿搁以前,谈笑肯定二话不说,自己全款买了。但是那样陆枫会怎么想呢?谈笑多少有点了解陆枫大男子主义心态。从他酸溜溜的祝贺她拿到新本本,到第一次听说谈笑做项目挣了多少钱沉默了足有一分钟,然后整整半个小时讲话不在状态,谈笑就明白,这个男人“可能”受不了女人比他“强”。
别的事可以不说,但是房子是捂不住的。陆枫坚持要付首付,不排除大男人的心态。谈笑由着他去。只要大家都舒舒服服,各安其位,在这种事情上没必要计较。到目前为止,谈笑一直觉得不错。陆枫是那种只要他开心,就不介意把你哄开心的人。平时工作累了一周了,两人在一起通过电话逗逗乐子,谈笑觉得挺好。有时候,陆枫会暗示一些夫妻间的事情,谈笑装傻不知道,陆大哥也薄脸皮的不再多提。谈笑简直舒服到不行了。
所以,在房子的事情上,谈笑不打算坚持什么。大不了不买,反正她也有地方住。
又等了大概半个小时,谈笑回到座位上:“不好意思,有点工作要处理,怎么样了?”
“哼!你们都忙,让我们老头老太太受罪瞎忙活!”陆妈妈气虽不顺,嗓子却没那么尖了。其实,她也明白,放着公家的二层小楼不住,跑这里和儿子媳妇挤?没道理。电话里陆枫说的明白,要出去住,买房子。唉,说到底就是儿大不由娘,有了媳妇忘了娘!陆妈妈又看了眼谈笑,不由自主的想起医院那次,烦躁的皱紧了眉头。把存折往桌子上一摔:“买吧买吧!爱买什么买什么!我管不了你们了!厕所在哪儿?”
谈笑看着有人带着陆妈妈离开,心里叹口气:前路漫漫,还真不好走。
虽然没有第三第四者,可是家长里短也是大麻烦!什么时候能清净呢?
“谈笑,别理她。更年期没过好,落下后遗症了。”陆爸爸捡起存折,对售楼小姐说:“你这房子问题不小,该修的修,该换的换,我们还要验房。现在交钱,怎么办手续?”
售楼小姐表情一松,赶紧殷勤带路。谈笑跟在陆爸爸后面,一肚子的无奈。当初怎么会以为结婚就万事皆休呢?
第24章 圆房
雪停了一阵又下了起来,谈笑打开雨刮器,驶下主路。想起陆妈妈坚持要帮他们搞装修,谈笑忍不住叹口气。明天周末,她约了东易日盛的设计师。如果可以,今天晚上,陆枫来电话的时候,她打算和他商量一下:能不能让陆妈妈只是监工,不要管设计?
谈笑几乎想放弃这套房子了:就算一切都弄好了,住进去之后,又有什么呢?如果三天两头早晚查房,那她肯定会疯的!
但是,晚上陆枫没有打电话,也没有短信。谈笑发了一条短信,也没人回。以前他就提到过,有任务的时候是没办法告诉她的。谈笑打开新闻,希望能从新闻里知道点什么。可是,那里面除了领导致辞,就是大会小会。谈笑失望的走进卫生间,水从龙头里冲出来落在地上,砸出响亮的哗哗声。这一刻,谈笑听着珠落玉盘的脆响,突然明白——自己寂寞了!
懒懒的洗了个澡,懒懒的躺在床上,电脑开着,CNN的新闻视频乱七八糟的播着。小疯子摇着尾巴趴在床头,乌溜溜的眼珠瞪着谈笑。
“就这样过一辈子吗?等到自己发秃齿落,还是一个人一条狗的过?”谈笑眼眶湿湿的,她想妈妈,想陆枫,甚至觉得陆妈妈也很可爱。然后她想起那个人,让她恨的牙根儿痒痒,却总是梦见自己穿着漂亮的小白裙坐在小船上,看着他和妈妈一起划船,开心的大笑着。
“小疯子,你带我去划船吧?”谈笑点了点狗鼻子,自言自语,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
下周就要过年了,公园的湖面早就结冰,能去哪里划船呢?
谈笑咬着下嘴唇,重新坐到桌前。既然陆枫有任务,那她也有自己的事情——比如,去南方划船吧!
“叮咚!”门铃响了。谈笑吃惊看看表,才八点。那娇倩这几个月寸步不离周嘉,这个时刻更不可能离开。能是谁呢?
凑到猫眼一看,谈笑呼的拉开门:“你、你、你!”一连串的结巴,谈笑还是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嘿嘿!我回来了!”陆枫两手拎着一堆东西,憨憨的一歪头,让谈笑看见更红的耳朵。
“冻死了!”谈笑突然冒出来一句,低头接过陆枫手里的物件,把他让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谈笑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脑子一片空白。
“嘿嘿!”陆枫心想:说了还有惊喜吗?!当然不能说。
这是赵伯洲的主意,说女人都喜欢这一套。陆枫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劲儿,才在以前的电话里没有透露出来。
不过,谈笑这么一问,搞得好像他做错了什么。陆枫站在一边,看着谈笑低头把东西归置好,在沉默里有点不安。
“怎么还不去洗洗?”谈笑扭头看陆枫还在那里立着,“看你,耳朵都冻红了。”
谈笑侧头看看陆枫的耳朵,“我给你调调水温,不能用热的,会冻的。”陆枫眼里有什么东西让她不安,谈笑扭身躲似的的走开。
她没躲开。
陆枫这回胆子很大。
这是他家!
这是他老婆!
该出手时就出手!
出手——
他抓住谈笑的手:“别——”然后就松开了,因为谈笑似乎在“瞪”他——也可能是心虚!
但是不管怎样,他松手了。不仅松手,还低下头,“别——累着。”
这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对不起自己良心的话!
亏心话不能说,看着底气没的——跟蚊子哼哼差不多!
“扑哧”,谈笑笑了出来。陆枫以为有戏,抬头一看,谈笑已经钻进卫生间。什么意思嘛!
老大不小的男人搓了搓手,懊恼的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豆腐!
按照谈笑的嘱咐,陆枫洗手刷牙洗脸,最后洗了个澡。卫生间不大,也很简陋。陆枫还像部队似的,冲进去洗战斗澡。劈头盖脸的水柱下,伸手拿来一瓶什么东西,拧开就往头上倒——好香!
陆枫微微眯了眼一看,不是洗发露!
一扎长的瓶身,水晶剔透,浑圆如锥形,手里的盖子是银色的圆球,握在手里感觉真是好的不得了!
“阿嚏!”陆枫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太香了,什么味儿这么香?
可惜,没容陆枫想明白,喷嚏一个接一个的冲出来。随着喷嚏,手里的瓶子上下颠着,估计又洒出来不少。
“什么——阿嚏——么——阿嚏——玩儿——阿嚏——阿嚏——玩意儿——阿嚏!”
“怎么了?”谈笑站在外面着急的问,中间还夹着狗叫声,唯恐天下不乱,“这么香?陆枫,你是不是把香水打开了?”
啊?陆枫觉得自己的眼都肿了,仔细一看,可不是香水!架子上琳琅满目,各种瓶子花花绿绿了的。自己拿得似乎是某种香水,用花体字在瓶身上简单的写着“Pl……”什么的。
“洗、洗——阿嚏,发水在哪儿?”陆枫干脆躲进水柱里,试图把香味冲淡些。
谈笑已经打开换风机,大声的说:“潘婷的,潘婷的!一套,有润发素!”
陆枫眼风一扫,看见熟悉的瓶身,拿到水里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才小心的抹到头上:“没事了,没事!”
喷嚏继续打着,但是洗澡工作可以继续下去了。
洗完了,陆枫才发现一个大问题:自己光溜溜站着的地方,是谈笑经常洗澡的地方。脑子一不留神,想起一个问题:平时,谈笑洗澡穿衣服吗?
陆枫眨眨眼,看着镜子里那个肌肉结实的男人,举起自己的小臂,挤出一个小老鼠,满意的笑了。
呼!不是他下流,在这种地方,思想向下走,身体向上走,都是控制不住的。
到底是有素质的好同志,陆枫允许自己思想与身体逆向走了三秒钟,就坚决的纠正错误了。可是,出门又是一个问题:他的衣服呢?
“笃笃笃”,谈笑听见里面没了动静,猜着陆枫是洗完了。敲门道:“我把衣服放在门口的凳子上了,你出来拿的时候注意别着凉啊!”然后,陆枫就听见关门声,想必是卧室的门关上了。
切!这是老子的家!
陆枫心里想,但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像是壮胆。悄悄拉开一条门缝,看四周没人,门边真的堆着几件衣服。“嗖”的一声拽进卫生间,陆枫觉得心脏跳得——好像刚刚跑完二十五公里负重!
谈笑看着小疯子发呆:这个陆枫大晚上的不回家跑这里来干什么?!他妈知道吗?让他来的?不对,他们已经结婚了。陆枫来这里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但是……他们毕竟还不是真的夫妻啊!
这时,从另一个角度蹦出一个小人对谈笑说:所以人家来了嘛。做夫妻爱做的事情啊!
谈笑说:我们……不是过家家呢嘛!
小人说:你过家家没长大,人家可是结婚证都领了的成年男人!你没看见那胳膊,那腰,那身架;没闻见那股子盐味儿吗?那是不折不扣的男人,你得当女人!
谈笑说:这个……总得有个过程。能不能打个折扣?要不八折?
小人说:一折也得上床,上床再打折!那是你老公,今晚你跑不了!
谈笑说:也许他对我没意思。
小人说:没意思来你这里干什么?他妈又不是不给他开门!
谈笑说:或者只是没车了!
小人说:他不缺那打车的钱!
谈笑说:他是来看狗的!
小人说:顺便把你做了!
呜!——谈笑扑到在床,真的慌神了!
小人继续说:躺着吧,继续躺着。最好把衣服脱了,让他直接上!
谈笑赶紧坐起来,把衣服抻平。
小人说:没用,一会儿都的脱。关键是接受现实。
谈笑泄气的塌下腰:是啊,没他们这么做夫妻的。这一年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朋友。能熬到现在,这个陆枫还算是克制了。
接受现实吧!
谈笑刚做好悲壮的心理准备,陆枫推门进来了。
本来这是个很严肃的时刻,对两个都是第一次的人来说,简直是要命的时刻。但是——
陆枫鼻子实在痒痒的难受,刚进来连句话也来不及说,就弯着腰打开了喷嚏。谈笑被熏的捂住鼻子。雅诗兰黛的欢沁是淡香型的,她从不知道竟然可以香到如此浓烈!
小疯子随着陆枫的喷嚏吓得上蹿下跳,找了个缝儿,奔出卧室,躲进厨房再也不肯出来。和斯文安静的女主人呆惯了,它有点受不了这个雄性人类带来的声音和动静。
好容易消停些了,谈笑忍着笑对着那个满身香气的男人问:“你洒了多少香水?”
陆枫吸溜一下鼻子,摸着床坐下,裹紧身上的棉袍:“谁知道。我以为是洗发水,倒了不少!”
谈笑再也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陆枫哼哼两声,尴尬的低头玩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才发现是粉色的,而且还画着小白猫!
谈笑亦同时注意到这个细节——一身香水穿着hellokitty睡袍的男人!
天哪!简直太不厚道了!
陆枫脸红心跳眼发黑,该有的反应都有了。要不是死咬着牙赖着不走,他真想夺门而逃。
谈笑厚道的止住狂笑。要说陆枫这样,她难辞其咎,擦擦眼泪,很没诚意的说:“不好意思啊!我这里没你合适的衣服。”
按理说,陆枫应该接过来说:我自己的衣服呢?你给我,我换上。这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情况不对。
这是他的家。
对面坐的是他老婆。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外面乌漆麻黑,连狗都知道钻窝睡觉,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还有穿衣服的道理吗?
陆枫只是没习惯和女人说话,不等于什么都不懂。
他坚持把棉衣裹得更紧一点,装作混不在意的样子——发傻……
谈笑哪儿知道那是一头揣着虎胆的猪,看他“纯良”的样子心里还有点内疚:“明天我们去买些吧。反正是周末,不用加班。”
陆枫看谈笑似乎没有睡意,那只和自己“重名”的狗畏畏缩缩的爬进来,看了他一眼,蹭到谈笑脚边:要是他们两个那个啥,这个畜生怎么办?那么大的两只狗眼水汪汪的看着?
陆枫有点犯愁。赵伯洲的言传面授不包括这个玩意儿啊!自己当初想什么,怎么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谈笑虽然接受了“现实”,知道今天晚上——初一十五——都躲不过了。可是真要她主动……
“天晚了,休息吧!”
牙一咬,心一横,谈笑脱口而出。说完了,人就像装了弹簧,嘣的一下弹进卫生间。幸好,陆枫耳朵不错,听见后面一句:“我刷牙洗脸去。”
耶!陆枫握拳合掌虚空一击,无声而有力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兴奋!小疯子凭着畜生的本能立刻感觉到这里面的危险,嗖的一下又蹿回厨房。陆枫紧跟其后,正要锁厨房门。小疯子以更加敏捷的姿态,“出溜”又钻了出来。狗视耽耽,龇牙咧嘴。
陆枫紧张的看了一眼卫生间,里面水龙头开的大大的,估计谈笑出来还得一会儿。也顾不得对面的生物是否听得懂汉语,伸出一根指头,无比凶狠的冲着小狗威胁道:“不许进来!不许坏我好事!听见没?!”说完,恶狠狠的挥了一下拳头,小狗吓得后退半步,肥肥的屁股顶着墙角,还能看见半截尾巴摇啊摇……
陆枫慢慢走进卧室,猛一回头——小狗捋着墙边蹭到门缝。突然看见陆枫回头,吓得缩了回去。等陆枫去整理床了,才可怜兮兮无限向往的看着自己的小窝,巴巴的等着女主人出来,救它于水火之中……
事实证明,谈笑和陆枫想的差不多。她把狗窝挪到客厅狭小但是温暖的暖气边儿上,顺便安慰了一下有些受惊的小狗。狗狗意思意思的表达了一下委屈之情,就在陆枫从门缝里射出来的杀狗目光下缩进狗窝,连头都不肯露了!
谈笑走进自己卧室。
平常都是一个人合适的空间,今天显得格外的挤。这是老楼,暖气系统老化,平常屋子里都是温温的。可是今天——
谈笑觉得有滴汗慢慢凝结在胸脯上,沿着乳沟缓缓滑下……
好热!
陆枫抬头抹抹汗,想脱了衣服,又不敢。真剩两个人了,就算名正言顺,也有点放不开手脚。难怪新婚都要喝酒,灌醉了才好办事嘛!
“那个……你睡里面吧。”陆枫让开床边,贴着桌子站着。
谈笑嗯了一声,本来想象以往那样爬进去,又想起陆枫就在身后,撅着屁股不太好看。抓着睡衣的领口,坐在床边,一点点的往后蹭……
若干的若干的若干年后,关于他们两个的新婚夜,已经产生了N个版本。
关于开始:
陆枫版——他很男人的推倒谈笑,开始办事;
谈笑版——陆枫等谈笑坐到床中央,才在谈笑的邀请下,有点哆嗦的开始办事。
关于脱衣服:
陆枫版——他主动帮两人脱的;
谈笑版——两人都没脱,蹭了好一会儿,才各自起来脱的衣服。谈笑语言生动,说得好像大侠过招,百招之后,各自喝了口水,拱手施礼再继续……
关于过程:
陆枫版——豪迈的一笑,通常会跟一句“那还用问!”;
谈笑版——皱着眉头,苦大仇深的说:“疼!他疼的都哭了!”
关于时间:
陆枫版——很长,
谈笑版——这个倒是没异议。但是问题是,她只想早点结束,简直度秒如年……
关于次数:
陆枫版——“记不清啦!折腾到第二天下午!”
谈笑版——板着指头算算,“陆枫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三点。”
结论:
陆枫版——大吼一声:“你闭嘴!懂什么,洗碗去!”
谈笑版——不屑一顾的冷哼一声,优雅的起身,上楼看书去。
……
第一次,你说是苦还是甜?他们不断的为这个问题争论着.争论了一辈子,还是津津有味的吵着!
第25章 蜜月
谈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有点恍惚,差点撞到匆忙走过的褚丽丽。
宋白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关切的问:“没事吧?”
褚丽丽叹口气,指指谈笑又指指自己:“您问哪个?”
宋白尴尬的后撤了身子,指头胡乱一划,嘿嘿笑了。
谈笑向他们点点头,钻进自己的办公室。手机叮当乱响,又是一天开始了。谈笑一边忙着,一边想:自己这个……算不算“妇女”了?
这个时候,她迫切的想和那娇倩聊一聊。
原来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是这样啊!啊……不就是这样嘛!怎么都那么急呢?
两颊热辣辣的,谈笑拍了拍,让自己定下心神。
中午的时候,电话响了。是陆枫打过来的,说是让谈笑晚上回家吃饭。
陆枫来的时候是周五的晚上,两人腻咕到周日早上,谈笑就陪着陆枫回家了。到了晚上,谈笑坚持狗粮没了,一定要回家喂狗。陆枫指天画地的向老娘保证——第二天一早回来,这才请了懿旨跟着谈笑回到小屋。看到狗粮还有一点,陆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谈笑也没理他,洗洗睡了。
上床之后,陆枫憋了五分钟,就觉得划不来。请个探亲假不容易,还都浪费在吵架上面,这不是傻子才做的事嘛!不能就这么浪费,还是身体力行“珍惜资源”吧!
问题是守着个律师老婆,动不动就问他是不是想犯强奸罪?还能一字一句背出来法条给他听,搞得陆枫真要变成疯子了。谈笑心里不乐意,觉得自己跟他妈妈又没什么关系,回自己家住天经地义,凭什么要看你的黑脸白脸!看陆枫腻腻歪歪的想上,就拿话堵他。没想到,陆枫歪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要不,你来强奸我。我不介意!”说完做大义凛然状,趴在谈笑身上一副任亲任摸的模样。
谈笑哭笑不得:“你都不介意了那还叫强奸么!”
陆枫道:“行。要不就你上来,我放抗,放心,我保证不会弄疼你的!”
谈笑气的伸手一掐他:“我有那么变态么!”
陆枫极委屈:“你不是想搞什么强奸嘛。还说的那么详细,我照办你还掐我!”
谈笑知道他是胡搅蛮缠,但也说不出话来,只气的鼻子冒泡,抽出面巾纸拧了拧鼻涕,说道:“别闹了,你看都把我弄感冒了。”
陆枫始终就在谈笑身上支着。这时干脆整个人压了过去,胳膊肘撑着,手指摁在谈笑鼻子的迎香穴上:“来,我给你摁摁,能好很多。”
谈笑只觉得被摁的地方酸胀的很,但是一下过去之后,果然舒服很多。不由的放低了“敌意”,不再乱动,而让陆枫在自己身上趴着。
陆枫低声的问她舒服不舒服,谈笑漫应着。床头灯晕黄的光圈一层层的笼罩下来,谈笑可以看见陆枫的眼睫毛上挂着的一点点小光点,很柔和,也很温顺,就像小疯子的大眼睛,让人平静安宁。
看谈笑安静下去,陆枫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下面暖玉温香,陆枫慢慢的低下头放松了手臂,轻轻的含住谈笑的嘴唇。其实,胸膛还是稍稍拢起,他实在没胆子贸然碰谈笑那里。
谈笑轻轻唔了一声,却没有抗拒,陆枫慢慢的贴紧了两人的身子,手臂圈了谈笑的脖子,另一只手托起她的头,吻得更加深入。
这一夜,春色已开。
第二天是周一。谈笑上班走之前告诉陆枫,自己不想在他家住。陆枫荡漾了一早晨春风的脸蓦的沉了下来。谈笑叹口气,但也没时间理他,自己先行出门了。
陆枫随后出门,发现老婆居然忘了送自己去车站,心火更盛,一上午没理谈笑。中午拗不过老娘,勉强给谈笑打了一个电话。谈笑虽然应下,但是这时的陆枫已经可以分辨哪些是谈笑真的喜欢,哪些是她的应酬。
谈笑说不愿意在家住真是客气了,她根本连回来吃饭都不想!陆枫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探一次亲,怎么谈笑就那么不理解人,不支持自己!越想越生气,躲进自己的房间,就等着谈笑回来闹一场。
到了五点多,谈笑来了电话:有饭局,不能回来了。晚上如果太晚,就不回家了。
“随便!爱去哪儿去哪儿!”“啪!”陆枫恨恨的摔了电话,栽进沙发。
陆妈妈看了眼儿子,过来问道:“怎么啦?谈笑不回来么?”
“她有事!”陆枫瓮声瓮气的回答。
陆妈妈道:“唉,我看谈笑工作是忙。上回买房子,那电话接了两个小时,回来还继续打呢!”
陆枫道:“狐朋狗友的,谁知道都是什么人!”
电视里正放着什么时装片,城市里的男人女人披人皮不办人事,男的似乎满脑子生殖器,女的简单的一根筋通到底,傻了吧唧的还做大智慧状!
陆妈妈道:“啊呀,你看这电视演的,女人办点事多难!出点成绩都被人那捏成这样了。”
啥样?陆枫瞅了一眼,某女企业家正光溜溜的躺在某权势男怀里,娇滴滴的说自己遇到什么什么麻烦了,要帮忙。男人上下其手,这时候导演卡掉关键镜头,但是大家都知道——搞定!
“对了,儿子,谈笑平时的工作也要接触很多人吧?”
“妈!”陆枫恶心的皱起眉头,“电视都是夸张,没那回事!谈笑的工作很正经,您别想歪了!”
陆妈妈不放心的还要问,陆爸爸一掌定乾坤,拍着桌子问:“人呢?饭都糊了,这是怎么回事?”
陆枫想起赵伯洲的虚拟空间论,终于知道什么叫多吃两年盐了。谈笑似乎天生和自己家就不合拍,或者跟谁的家都不合拍,包括她自己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拨拉着碗里的米饭,陆枫想:也许谈笑之所以嫁给自己就是因为看中了军人不可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她其实根本不欢迎自己回来!她也不稀罕自己回来!自己根本是自作多情,傻了吧唧的还想弄什么惊喜!笨蛋,傻子,呆子,蠢蛋!
陆枫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没吃两口,就吃不下去了。推开碗筷起身要上楼,“叮咚”,门铃响了。
下意识的看向门口,随着一股冷风,进来一个人——谈笑,手里拎着一包书和衣服。
“你、你不是有应酬吗?”陆枫有点结巴。心里当然生气,但是看着熟悉的轮廓又有点气不起来了。
谈笑道:“推了。宋白去应酬他们,我就回来了。这是我从超市买的换洗衣服,妈这里肯定有旧的,新的做个预备吧,还有我的衣服和书。我把小疯子送到娇娇那里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陆枫哑口无言,接过谈笑的东西,默默的往楼上拎。陆妈妈看见谈笑买的东西说:“哟,花这些钱呢,家里都有!陆枫从小到大,只有不能穿的,还没有不够穿的呢!”
谈笑淡淡的说:“啊,主要是我穿的。他的不用操心。”
话里有话,陆妈妈噎在那里,撇了撇嘴。陆枫偷眼看了看老爸,终于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略微体会到老爸家庭管理的“大智慧”了。装傻,是男人inner pease 的不二法宝啊!
吃饭的时候,谈笑照例不言不语。陆爸爸偶尔训斥一下儿子吃没吃相,剩下的时间就是陆妈妈在不停的给儿子夹菜夹饭。谈笑吃的不多,以素食为主。陆枫事先把一盘青椒土豆丝摆在谈笑面前,谈笑也就可着这一盘子吃。其他的鸡鸭鱼肉,只在陆爸爸招呼的时候才动上一筷子。
陆枫看看眼前摞的山高的菜,为难的说:“妈,别夹了,吃不了。”说着,挑了一只鸡脖子递给谈笑,“来,你也吃点。”
谈笑倒是不客气,夹起鸡脖子放回陆枫碗里,咬着自己的筷子说:“我想吃鸡翅,把你碗里的鸡翅给我吧!”
陆枫求之不得,赶紧夹了一个放进谈笑的碗里,自己乐得跟什么似的。
陆妈妈说:“是啊,是啊。谈笑多吃点,我和你爸爸还等着抱孙子呢!”
谈笑真想说“没门”,“有了孩子也不让你带”之类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的被咽了回去。解气似的嚼着鸡翅,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陆枫只道谈笑害羞,连忙解围。陆妈妈趁机接过话头,又和儿子不停地聊了起来。谈笑低头拨拉着米粒,其实她早就吃饱了。鸡翅也不是非吃不可的,只是看着陆妈妈明显偏心的样子,有心气她一气。倒不是真要陆枫和老太太决裂什么的,只是想让自己出口气而已。
陆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有一个人没吃完,谁都不许离席。陆枫紧着和老娘聊天,又被老爹训着“不许快吃”,结果就剩他一人在那里吃饭。
谈笑有点不耐烦,咬着筷子骨碌碌的转着眼睛。
正无聊着,突然听见自己的手机响,简直如逢大赦。赶紧告假接电话。
手机放在一楼的书房里充电,一时拔不下来。谈笑一看是宋白的,也没介意,直接接了起来。
“谈笑。宋白吗?”
“嗯,是我。吃饭了吗?”
“正吃呢?你呢?客户还好打发吧?”
“还好。他临时有事,已经走了。”
“那你吃饭了吗?”
“还没。”
“怎么了?不舒服么?”
“没事。只是过年了,看着外面的人群和楼上的灯光,突然觉得……”宋白打住不说。谈笑倒是很能理解这种感受。
“大概你还不习惯,其实习惯就好了。”
“你经常这样吗?”
“差不多吧。通常很忙,不会有时间看人群和灯光的。呵呵!”谈笑笑了两声,舒服的坐进沙发里,“忙起来就好了。要不,你养狗吧!有狗也很好玩儿的。”
“对了,你不是有条狗吗?那娇倩说是条小疯狗?打疫苗了吗?”
“打了。它不是疯狗,是比较好动而已。小狗嘛,哪个不是蹦蹦跳跳的。”
电话那头传来宋白低低的笑声,很有磁性。
“雪还下着呢!”宋白说,“我记得在学校的时候,第一年下雪,你躺在路边,让那娇倩比着你的轮廓堆一个雪人,结果你们堆了一个据说叫睡佛的东西。还被摄影社的同学拍了下来。”
谈笑道:“呀!你怎么知道的。我记得那时雪特别大,校园里都没什么人。所以才大着胆子和娇娇疯玩儿的。摄影社的我不知道。真的吗?他们应该付我版权费的。”
宋白道:“我当时去上自习,正好路过。听见你们说话,就多看了两眼。”其实,他也是那时候意识到了谈笑和平时不一样的一面。
“不是你向摄影社告密出卖我们的吧?我告诉娇娇,她一定会收拾你的。”说话间,过去的小谈笑似乎又回来了。
宋白道:“哪儿敢啊!我那时候怎么敢告诉别人我偷看人家女孩子。”他顿了一下,“要是现在,我也不会等摄影社的人来拍,只管上去,在旁边再塑一个我,并肩在雪里站着。你看,可好?”
谈笑的听得脸红心跳,干笑着说:“呵呵,当然不好。肯定会感冒的。”
“谈笑……”宋白突然喟叹了一声,“我——”
“宋白!”谈笑猛地提高声音截住他的话头,“嗯,问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分钱?”
电话那端蓦的没了动静,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不太长,宋白才说:“下周。年前。新年快乐。”
电话挂了。
谈笑长吁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满满的,都是汗……
“宋白?就是你说的那个同学吗?”身后突然有人。
谈笑神经质的回头,陆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你吃完饭了?什么时候?”
“刚。过来叫你,正听见你说这个名字。就是那个给你配笔记本的人么?”
谈笑笑道:“怎么,不服气么!我可不是白得的,这是留住优秀人才的必要代价。”她扬了扬头,重新变成那个自信骄傲的女律师,拽拽的,一副舍我其谁的德性。
“得了,大律师!小心话说多了,口腔溃疡!”陆枫揭她的短,搂着谈笑的肩头走出书房。
前一阵子,谈笑口腔溃疡挺严重。电话里向陆枫忏悔,一定是自己缺德话说的太多了,老天惩罚她。陆枫当时安慰她,现在却拿来笑话人,弄得谈笑郁闷不已。
看吧,人的好坏果然是需要辨证看待的!
吃完晚饭,陆妈妈扯着陆枫聊到十点半,谈笑自己在楼上看书写文件。到了睡觉的时候,谈笑知道陆妈妈心疼儿子,早就在楼下准备好洗澡水和用具。所以只管把自己收拾妥当,早早的靠在床头翻书准备睡觉。
“诶,你怎么没给我放水?”陆枫大言不惭的问谈笑。
谈笑看他头发干干的,脸上油油的,奇道:“你没在楼下洗吗?”
陆枫揉揉头:“那多别扭!还是在自己屋里洗舒服。”
“是吗?我以为爱住别人家里的不介意随便洗澡呢!”谈笑嘟囔了一句,走进卫生间。陆枫好像辩解似的跟了一句:“这不是我妈么!”
谈笑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正弯腰试水的温度,身后贴过来一个大热源,有人贱贱的在耳边吹气:“笑笑……嗯,帮我搓搓背,我够不着。”
谈笑脸一红,啐了一口直起腰:“老实点!你妈你爸都在呢,闹腾什么!”压低了嗓子说,“我听说很多老人都有听儿子墙根儿的习惯。网上好多,不信你查去。”
“不可能!”陆枫立刻站直了,“我妈才不是那种人!”看看谈笑,一撇嘴,“行了,行了。我自己洗,反正脏了净了的都是你一人受着。哼!”
谈笑带上卫生间的门,才悄悄的出了口气。手机有信息闪烁,打开一看是宋白的:“谢谢你陪我聊天,很开心!”谈笑想了想,摁下删除键。轻轻挑开窗帘一角,雪已经停了。宋白也是独自在北京漂着的,其实那些高楼里的灯光,谈笑也曾经羡慕过,那种失落寂寞的感觉没有经历的过的人是不能体会的。
“唉!”轻轻的叹口气,谈笑摇摇头轻声吟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不知道小疯子是不是弄得那娇倩发疯。陆枫固然体贴,但他也有他的不得已,这其中的疏离冷淡,他就算是知道也没有精力处理了。就像妈妈说的:这世上,我们终究是一个人!来一个,去一个,哭一个,笑一个,无人分享,亦无从分享。就像宋白,纵然了解他的寂寞又如何呢?就算自己可以坐在他的对面陪着他,也无非是两个寂寞的人一起看外面的灯光,心头沉甸甸的依然是自己的伤怀。
过年了,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那个人是否被进一步调查?还是结案了呢?
谈笑想着,熄灭顶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默默的看着大红龙凤锦缎被面发呆。
妈妈呵……又是一年。今年我在另一个家庭里过年,不孤单了,您可以放心。
只是——
我很想您……真的。
看着别人的妈妈给自己的儿子夹菜,我真的很想您!
陆枫走出卫生间,正好看见谈笑的侧脸。眼睫之下,鼻梁之上,有一点晶芒。
“怎么了?”陆枫擦擦脸,坐到谈笑身边。自己老婆自己疼,自从有了“肌肤之亲”之后,陆枫以往在人前端着的架子慢慢的消失了,回到自己家里更是放松下来,嬉皮笑脸的蹭了过去。门已经检查一遍并且关严了,就算有人听墙角,也不可能听见什么。关好门后,这房子的隔音效果还是可以信赖的。
谈笑一惊,抬头正好迎上陆枫的手,有点粗糙的指头就那么粗啦啦的把眼底的那点泪水划去:“怎么哭了?没吃好吗?下回我让我妈做的淡些。”
谈笑苦笑了一下:“没有,不过是咸了些。那也不至于。我想起我妈了。”
陆枫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是不是该见见你的家人。你看咱们俩都结婚这么久了,我还……”
谈笑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说:“也好,我带你去见吧。反正我也很久没回去了,她一定很寂寞。”
陆枫研究的看着她,几乎可以确定谈笑嘴里的“她”可能不包括她的父亲。
谈笑回过神来,推了一下陆枫:“睡吧。”
陆枫坏坏的笑道:“这才几点就睡?怎么也得运动运动,对吧?”
谈笑羞红了脸,捂着被子说:“啊,还要!我明天还要上班,休息休息好不好?”说的可怜,人却娇媚。熬的陆枫也顾不得装好人了。
大力掀开被子,强行钻了进去:“宝贝儿,就一下。亲一下,亲一下就走。”
谁知道一下是多少?谈笑根本拧不过他。亲来亲去,那边就拉弓射箭,一发不可收拾。谈笑只能甘当靶子,不服也得服!难道她还能生生歪了箭头,说:“你回去吧!”
那要出人命滴!
兴高采烈的玩儿够了。陆枫带着小弟弟歪歪扭扭的睡觉。昏昏沉沉之间,陆枫抱着谈笑亲了一口,然后迷迷糊糊的说:“老婆,下次换个花样吧!”
花样?谈笑羞得睡意全无。看着身边这个得意的打鼾的人,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便是夫妻吗?我记得他以前不是很腼腆吗?现在说这些“不要脸”的话,怎么这么坦然?还是——他本来就是个“坏蛋”?
谈笑有点郁闷的推开陆枫,都说军人可靠,可靠怎么还满脑子不正经的想法?!
第26章 眩惑
第二日早晨,陆枫习惯性的醒来。想起是在休假中,踹了踹谈笑,嘟哝一声“到点了”,自己又翻身睡去。谈笑迷迷糊糊觉得没响铃,仔细一想,这不是自己的小屋。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洗洗涮涮,楼下小阿姨已经做好早饭。陆妈妈和陆爸爸晨练还没回来,阿姨说他们去香山了。谈笑也没多问,慢条斯理的吃完自己的早餐,才拎包上班。陆枫的鼾声隐约从门缝里飘出来,谈笑走时终于忍不住问阿姨道:“过去他都是这样么?”
阿姨点点头:“嗯,要等到十一二点呢!”
今天早晨,长安街又不知道为什么管制了。谈笑听着CRI里的飞鱼用最热烈的大笑欢迎即将到来的新年,心情也轻松起来。
手机不期然的响起来,看看表,才八点半。号码显示是那娇倩的,怎么这么勤快?
“亲爱的,”那娇倩的口气充满无奈,“把你家小疯子接走吧。它闹腾了一夜,我现在都变成熊猫了!”
谈笑哑然,想笑又不敢笑,有点内疚的说:“那……好吧。等我下了班吧,”
“别!麻烦您老人家现在立刻马上就来。要不我和周嘉给你送过去。”
“你带着小疯子去周嘉那里?”谈笑眉头微蹙。她已知人事,那娇倩住在那里肯定不是盖着被子纯聊天。虽然人家发生的比她早,但是她现在才明白。想着小疯子要看着那娇倩和周嘉如何,她心里极不舒服。
“嗯。”那娇倩倒是很坦然,“我给你送过去吧。”
谈笑紧跟了一句:“你自己来吧。”
“切!”那娇倩哼了一声,没有多说。
挂电话的时候,谈笑好像听见一声狗叫,心里好像突然有朵花砰的炸开了。才一夜没见,却似乎一年没见那个小家伙了。唉,还是自己带吧!以后走到哪都带着它,不送人了!
到了所里,谈笑不例外的发现褚丽丽也到了。正在茶水间冲茶水,看见谈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谈笑恍惚间看见以前的自己,只是自己那时没有褚丽丽这么明丽鲜活,但那种冲劲都是相同的。其实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一场大病,仿佛人生一下子迈过去一个坎。
谈笑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座大山接着一座大山,在每一次成熟之前都是没什么准备时间,而每一次的感悟都会伴随着巨大的难以言语的伤痛,比如父母失和,比如母亲去世,比如一场大病,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
坐在办公桌前,谈笑轻轻擦着电脑屏幕,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老很老了。比当时“冷冷”的决定结婚还要老,比当时“愤愤”的决定脱离父女关系还要老,以前若说是心硬如铁,心死如灰,拿现在可算是灰飞湮灭,啥指望都没有了。
座机叮叮的响起来。谈笑以为是那娇倩,看也没看来电接了起来:“知道啦,我肯定不会再把小疯子送过去打扰您老人家的!”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嗯,小疯子怎么了?”原来是陆枫。
谈笑看看表,才九点,他不是睡觉呢吗?
“闹了娇娇一晚上,刚才刚打电话过来说要送过来。正等着她的电话呢!”
“哦。”那边的陆枫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吃早饭了吗?”
谈笑愣了一下,跟他在一起似乎发愣的次数比较多了,“吃了。”
“哦。没事。那我睡了。”
“你。咳……怎么醒了。”谈笑哭笑不得。
陆枫有点不耐烦:“我去撒尿,看你吃没吃!挂了啊!”
那边的人已经没了耐心,急于回去补眠。谈笑看着手里的话筒,摇摇头,放了下来。真亏了他了,这也能联系到一起!
“打完电话了?”
今天早晨真热闹。刚挂了陆枫的电话,宋白已经站在门口了。手里抱着两杯星巴克的咖啡,笑嘻嘻的问。
谈笑觉得上班打私人电话有点不好,脸色微赧,点了点头。
宋白很自然的走进来,边走边问:“吃了么?”说着递出一杯咖啡。
谈笑刚答:“吃了。”就看到那杯咖啡僵硬的停在空中,随即很快的说:“这是给我的吗?”
宋白有点尴尬,耸耸肩说:“如果你需要……”
谈笑自然的接过来:“谢啦!正愁起的太早犯困呢!你也太会算了。牺牲一杯咖啡的钱,换来本人一天的卖命干活,啧啧啧,太没人性了!”
宋白哈哈大笑:“你喝了我的咖啡,却说我没人性!哈哈,谈笑,你、你要有诚意啊!”
谈笑亦笑了起来:“诚意啊!不是说了吗。卖命干活喽!”
宋白依然笑着,却似乎没了兴致,很快收了笑容说:“好吧,卖命干活的。今天上午十点有个会,德意志银行的客户,要做一个审计,毕马威的人也来,别让他们看瘪了我们!”
谈笑喜欢硬仗,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拍拍厚厚的文件夹:“好啊!功课都在这里面,你去G盘的共享文件夹里,我给你一个授权,看一下吧。可能涉及的问题我已经列在那里了。总共三个word,一个excel,ppt我已经做好了。你补充一下!”
宋白露出习惯性的“老板微笑”(褚丽丽语),点点头转身出去。谈笑看看眼前的咖啡,憋着气一口喝掉,然后又赶紧漱了漱口这才清净。茶是不能喝了,这一上午,赶紧喝点白水去去火吧!
开完会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宋白和褚丽丽带着客户去吃饭,谈笑“自动”承担修改文件的重任,留在了办公室。其实在律所和其他单位有一点是一样的——客户关系。通常这种情况下,如果和客户处的好,承下这个case,将来这个客户有问题,还会继续找你。像这种大客户,问题多的是,能有机会建立关系非常重要,而且也有利于发展其他客户。这个case是宋白的关系送上来的,但是宋白并不亲自做,找谁做呢?
目前是谈笑顶梁,但是自从陆枫回来之后,算上这一次,谈笑已经推掉两次饭局了。客户并不知道谈笑的推脱,但是宋白不可能单独上阵,褚丽丽这是第二次“代”谈笑出场。事实上,客户已经处的比较熟了。即使谈笑在,客户也可能会叫上褚丽丽一起用餐。
临走先要收拾一下东西,宋白瞅了个空子,拉过谈笑悄悄的说:“你怎么回事!不想做事了!”
难得他严肃,谈笑亦有些紧张,赶紧解释:“我、我和那娇倩约好要接小疯子的。”
“小疯子?今天送来?”宋白稍稍有些好转。
谈笑赶紧点头。宋白叹口气:“如果我把这个case交给褚丽丽,你没意见吧?”
谈笑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宋白更无奈了:“你在秦律师那里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独立执业嘛!如果有了这个客户,就等于迈开独立执业的第一步,就差临门一脚了,你怎么!”口气里满都是恨其不争的无奈。
谈笑看看门口,轻轻推了他一下:“回头和你讲。我不生气。”说完笑了。
宋白一愣,看着谈笑发呆。旋即回过神来,掉头离开。
谈笑从来没有这么笑过,那是一种释然的微笑。看惯了一向紧绷的她,如今突然见到这种微笑,有些不适应,还有些眩惑。
车子向德胜门方向驶去,宋白坐在车里听着褚丽丽和客户聊天,眼前却总是浮现谈笑那最后那一笑。
“我不生气。”
很多人都对宋白说过这句话,但能说的如此云淡风轻,无欲无求的似乎就谈笑一人。即使小时老妈对他讲不生气的时候,似乎也附加了很多其他的条件——“如果你能……我就不生气。”
宋白有些失落,也许谈笑能加些条件会让他更平衡一些。但是谈笑只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那么一笑,一切就不在乎了。谁能相信这个女人曾经被工作累病过?可是,如果仔细想想,宋白相信谈笑的确是那种看得开的人。
谈笑从来不会认真的去执着于朋友同学之间的争执,她可能很用功,很努力,给很多人造成非常大的压力。但是最终证明,她只是和自己较劲。别人的想法她不在乎,也从不去体会。有时候,宋白会认为,可能谈笑把她的执着都用在一个人身上了,所以没有精力顾及别的事情;又或者,她本性如此,只是那个人逼着她不得不显得那么执拗。如果是后者……宋白心里一抽——一种莫名的疼痛弥漫全身。
很早他就为谈笑迷惑。那个沉默的总是冷冷的看着周围的人的同学,会在下雪天悄悄的招呼好朋友一起堆那么一个“全真”的雪人。当那双镶嵌在月牙儿般眼睛里的黑亮瞳仁,带着最畅快的笑意,穿透弥漫的雪雾,闯进他的视野时,他就再也看不见别的眼睛。寻寻觅觅这么多年,再见面时,宋白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寻找一双相同的眼睛。只是,那时候他以为连谈笑也丢了这样的眼神。
现在,他想,错了。
那双眼睛藏在谈笑身体里,从来没有走丢过。
不知道是谁,不知道什么事情,更不知道何时,它就会闪出来扎的你心疼。
“宋白?我们怎么走?”褚丽丽打断宋白的思绪,低声的问着。宋白支吾了一下,赶紧指着路标拐进胡同。褚丽丽怪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谈律师是真的不想来么?”
宋白脸上火辣辣的,生怕有人看透了自己的心事,赶紧说:“真的,她得做东西。不来了。”
褚丽丽哦了一声,宋白不知道她是否相信,却不敢看她。指着不远处的古建说:“到了。”
陆枫在家里闲了一天就觉得有点无聊。和要好的同学打了几通电话,却因为马上要过年了各个都很忙。不是上班就是在外地,能约下来的时间都是年后了。
“怎么?刚回家就不耐烦了?”陆妈妈笑嘻嘻的捧着白兰瓜走进客厅,“来,吃点瓜吧。刚从超市买的,我挑了半天。”
陆枫吃了两口,突然想起一件事:“妈,我们把小疯子接来住吧。”
他对那条狗实在没有好感。但是周六的时候,谈笑无意中说了一句“那不是你让人带来的么!”,让陆枫一下子意识到这条狗在家里的“抽象意义”。虽然,作为一个有尊严的大活人被一只畜生代表有点不甘心,但是看谈笑那么喜欢狗狗,又抱又照顾比任何其他人都好,他就平衡了许多。下意识的,也对这条狗另眼相看了。
陆妈妈一皱眉头道:“狗么?又脏又臭,我看陈老师家里养了一条,据说还是什么名犬,也味儿的不行。我都不想去他们家串门了。”
陆枫知道妈妈有点洁癖,不好再说什么。
他本来就没觉得一定要谈笑住家里,或怎么样。只是谈笑那样说,让他很没面子。而且,这么多年没怎么照顾老娘,多少有些内疚。不想拂了家里人的好意。但是,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住惯单身的陆枫也觉得应该搬出家里。对谈笑的想法也没那么抵触了。
谈笑带着那娇倩一起把小疯子送回家。小疯子回到家里东闻闻西嗅嗅,最后委屈的卧到谈笑脚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笑笑,我怎么觉得你这只杂毛狗比别的狗聪明呢?”那娇倩有些上当的感觉,“昨儿晚上,它不是故意闹我,好让我今天把它送来吧?”
谈笑用脚趾头搔了搔狗肚子,狗狗立刻在地上打起滚儿来,“谁知道!有时候我也觉得他们就是不说话,其实心里明白着呢!你看它没事特横吧?陆枫来那天,它一下子就熟了。根本没把他当外人。”
“对了,说起你家那位了。宋白没给你什么表示吗?”
“人家就是一同学,你别想歪了。还有,我问你一个事儿。”谈笑压低嗓子,“你……和周嘉都用什么避孕?”
“啊?你、你没和周嘉……”
“你胡说什么!”谈笑打断那娇倩,还有点心虚的四下看看,好像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在闹市中似的,“别想歪了。我就是那么一问。”
“你不想要孩子啊?”
“我没想好。最近特别忙,我怕耽误事儿。”
“那你以前不也忙嘛!你那时候怎么避孕的?”
谈笑脸一红:“那、那时候不是没在一起嘛!”
“啊?你不会吧?结婚一年了,没一起睡过觉?!”
“小点声!不大嗓门你不会说话啊!”谈笑压住那娇倩,“少打岔!他是军人,部队能准的假屈指可数,我又常出差,基本没碰过头。快点,正经事没说呢!”
那娇倩皮皮的一笑:“正经?我没觉得你哪个问题正经?诶,那个正经事?对了,你家那位精力很足吧?我听说当兵三年整,见了……”
谈笑啐住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听不得这些话:“那是说国民党兵的。别瞎套。不说就算了,当我没问。”
那娇倩嘿嘿一笑:“不是我说你。要孩子还是早要。等身体都不行了,你就算富甲天下,也要不来一个自己生的孩子。再说了,他在部队,能回来的次数不多,你避什么孕嘛!”
谈笑仔细看了看那娇倩,不同以往的神色里多了些许闪烁。有些话不用说,朋友也是有私心的。谈笑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那娇倩换了一个话题:“过年什么打算?”
谈笑有些无趣,随口道:“带着陆枫,去看看我妈。好久没回去了,正好见见。”
那娇倩迟疑了一下:“那……那个人呢?”
谈笑冷哼一声:“谁啊?”
那娇倩讪讪的笑了,随手捞起小疯子:“它怎么办?”
谈笑眼睛亮亮的:“我开车去,带着它。”
两人正聊着,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小疯子一反常态,不仅没有跳下去看门,反而蔫哒哒的往谈笑怀里蹭了蹭。大大的张开狗嘴,好像叹气又好像打呵欠。谈笑诧异的说:“他怎么来了?”
那娇倩刚问了声:“谁啊?”
卧室门口闪出一个军绿色人影——陆枫回来了。
这是那娇倩第一次见陆枫。除了绿油油的一片绿,她实在感觉不出这个人有什么特别。摘下帽子,那娇倩暗自腹诽陆枫的发型,除了刚释放的犯人,可能没有人会留这种简单的没一点款型的发式了。
陆枫看见那娇倩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这就是那娇倩吧?你好,我是陆枫,谈笑的爱人。”说着主动伸手施礼。
那娇倩不太习惯熟人还要握手,别别扭扭的蹭了一下,又缩了回来。谈笑放下小疯子,对陆枫说:“不用理她,她这种人用不着招呼。你怎么回来了?”
“哦,我下午出去看个同学。想起今天小疯子回来,就买了些吃的放在这里。省的它自己在家里饿着。”说着,陆枫扬了扬手里的宝路狗粮,转身走回客厅,大声问:“放哪儿啊?别让它偷吃了!”
“放铁盒里,架子上的铁盒里。盖好就行了。”谈笑亦大声回复。小疯子犹豫了一些,跳下谈笑的膝盖,摇着尾巴小步颠到客厅。就听陆枫在客厅里说道:“去去去,不到吃饭时间呢!听口令,立正!”
那娇倩张大嘴,指指外边,怀疑的说:“管用吗?”
谈笑摇摇头:“有时候管用,有时候不管用。最近正训练它呢。不过,我看就算训练好了,等他一走,也没多大用处。”
外面传来小狗哼哼唧唧撒赖的声音,然后是陆枫轻轻的呵斥,偶尔有两声狗狗的哀号,谈笑猛地提高声音:“你别打坏它了。刚回来,休息休息再训吧!”
陆枫悠哉游哉的走进来,说:“我看看它有没有忘。”
谈笑笑道:“结果呢?”
陆枫给自己到了杯水,看看那娇倩空着的杯子,又倒了些在那里面,说:“忘差不多了!这个孬兵!”
那娇倩道:“狗又不是人,小疯子也快四个月了,不太好训呢!”
陆枫打了个嗨声:“这不是找乐嘛!笨呼呼的,别人家的狗都可以买菜,它连看门都不会。不能由着它。”
说话间,小疯子已经转了回来,讨好似的叼着一双拖鞋放到陆枫脚下。
有客人在,陆枫自然不能换鞋。那娇倩道:“等你们的新房弄好了,记得请我吃饭啊!陆枫,你家谈笑可是大热门,好好看着。实在不行,给我点好处,我帮你看着。”她半真半假的说着,陆枫憨憨的抓抓后脑勺说:“结了婚的人,热门什么!没事的。”
那娇倩还要说,谈笑截断她道:“你别没事煽风点火好不好。小心我把小疯子再给你送回去!诶,劳您驾,能不能起驾回宫,为臣还要上班挣钱。”
陆枫觉得谈笑说的太不客气了,正想着怎么回护,那娇倩已经无所谓的站起来说:“好好好,我把时间让给你们。重色轻友的家伙!”
陆枫跟在谈笑和那娇倩身后向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那娇倩低声对谈笑说:“你还是多打听打听吧!听说事儿挺大的。”
谈笑猛地僵在那里,那娇倩向陆枫挥挥手,下了楼。
陆枫推推谈笑,“走啦。你没事吧?什么事情闹大了?”
谈笑眨眨眼才说:“没事。都和我无关。”
那就是有关了!陆枫心里想,却没说出来。他相信,谈笑想说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他的。
第27章 善意
宋白吃完饭回来,已经三点了。谈笑正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看见他们回来,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褚丽丽笑道:“咦,谈律师笑得好开心啊!有喜事吗?”
宋白推推眼镜,谈笑已经继续埋头工作了,“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褚丽丽笑着打趣他:“诶,宋白,不像话啊!我看见美人我独占,怎么你想和我抢?”
宋白脸一红,尴尬的说:“什么——什么跟什么啊!小小年纪,到处胡说八道。我不会和你计较的,小心谈笑听见生气。”
褚丽丽头一歪,嘀咕着:“听见听见呗!还巴不得呢!”
宋白脸更红了,“啧”了一声,钻进自己的办公室。谈笑觉得外面有些不对,抬头看时,宋白已经走了。褚丽丽敲门走进来说:“谈律师,谢谢啦!今天宋白和我讲了,这个case已经交给我了。我们一起做。以后还需要您多多指点。”
谈笑道:“是吗?太好了。那我把G盘上这个档案的授权给你放开。有什么事我们再商量?”
褚丽丽研究似的的看了她两眼,才点点头:“一会儿我还要做个文档,四点半的时候,我们对一下案情。明天早上晨会之前,我希望能给出比较具体的方案。”
谈笑道:“OK,没问题。”
目送褚丽丽走出办公室,谈笑深吸两口气才把那口憋闷之气压下去。虽然丢了case是自己自愿的,但是这样被褚丽丽指来使去,还是心有不甘。
谈笑敲敲脑袋,决定忽视这个问题。其实她也很心虚,因为她和宋白也就是前后脚到的所里。那娇倩走后,陆枫又缠着她玩儿了一会儿才放她离开。不过,对于耽误时间的问题,谈笑没觉得有什么不高兴的。进办公室那会儿,她觉得挺正常。刚才褚丽丽高涨的气焰让她稍微郁闷,顺便反思一下,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放在以前自己的身上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
“谈笑,你可变啦!”心里有个声音小小的提醒了一下。
谈笑坚决的告诉自己:“我只是不希望因为他生气闹别扭搞得自己下午不能专心工作而已。”
“可是,你大可不理会他开不开心的。”心里的声音还在坚持不懈的辩解。
谈笑仔细想了一下:“他是我丈夫么,我怎么能不理会!如果身边人的情绪都不照顾,那不是变得和那个人一样无情无义么!”想到这里,谈笑理直起来:“我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而已。不管将来他会对我怎样,我尽自己的本分就好!”
“真不要求他回报什么吗?”
谈笑愕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妈妈临走前说的那句“可惜”。但是,陆枫的情况和那个人截然不同,不能类比的。
谈笑打断自己的思路,简单的对自己说:“我能控制好自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了,滚回去吧,我要工作了!”
下意识的,谈笑抬手挥了挥拳头,“咣当”差点碰倒桌上的杯子。悄悄看看四周,玻璃墙外,各人忙各人的,谈笑这才坐正了身子,低头重新忙碌起来。
就在这时,褚丽丽从格子间里微微探出身子,若有所思的向谈笑方向看了一眼,又沉了下去。
“丽丽,我发现你很关心谈律师啊!”旁边的小助理笑着说。
褚丽丽白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我这是惺惺相惜。”
小助理耸耸肩道:“对了,前几天追你那个男生呢?”
“什么男生?”
“就是给你送花的那个。”
“那个啊!她是女的!”褚丽丽不在乎的说。
小助理慢慢张大嘴巴:“那、那、那……”
褚丽丽打开她的手,正色道:“别乱想啊!我洁身自好,但是也不能干涉别人的性取向自由,对吧?”然后很臭屁的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你看我这人还真不错,男女通吃!”
小助理恢复正常,“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德性,我看你能把宋白吃掉就不错。”
褚丽丽放下小镜子,不屑一顾:“这有何难!”
办公间响起低低的笑声。谈笑关着门没听见,宋白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发呆,看了一眼这个方向,又转窗外了。
雪快化了,年要来了。
新年,能有什么新气象呢?
谈笑还是兢兢业业的完成了文件的准备工作,下班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谈笑偶尔听见前台和什么人打电话正说她:“唉,我们所新来的那个律师,明明是高级律师,总是干助理的活。听说她以前就是助理,看来没那个命啊!”
谈笑退回办公室,重重的重新阖上办公室的门,这才绕到前台,小女孩笑眯眯的和她打招呼道别,谈笑亦回以淡淡的一笑。这世上,说不在乎容易,那后果可就沉重而绵长了!
谈笑开着车,已经没了换新车的心气。小前台的话拱的她心里的火一股一股的,本来工作了一天就累的要死要活,哪有心气去开解这股子邪火!大火一烧,很自然的就蔓延到陆枫身上。
都怪他!他怎么那么多事?又是多陪他,又是跟他妈住,还这啦那啦,没完没了的要求!他怎么就不知道为她考虑一下?好歹他是休假,那是休息!不说为她分忧解难,反而跟太上皇似的指手画脚,限制这限制那!她还要上班好不好,她还要看人家脸色好不好,她还要拼死拼活的跟别人竞争,是她——一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被别人拉下马!危险的人是她谈笑,紧张的人是她谈笑,需要理解的是她谈笑!不是你陆枫!
谈笑越想越气,一打方向盘,转了个方向,掉头回自己的小屋了。六点多的时候陆枫说要回家一起吃饭,当时她是答应的。但是此一时彼一时,谈笑现在心情极为恶劣!
自己要求不多,无非就是多点自由,多点时间,少点约束,少点干涉,怎么他就那么不理解呢?!
谈笑脑子里冒出结婚前谈的条件,模模糊糊好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她也清楚,自己好像没怎么遵守。现在拎出这个说陆枫的不是,不够硬气。叹口气,停在路边,谈笑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自己闷闷的发了火,泄了气,谈笑已经不打算从陆枫那里讨回什么理解了——能早点休息最好。
“喂?”是陆爸爸接的电话。
谈笑赶紧说:“爸,我是谈笑。我刚下班,还有东西没做完。我想不回家了,直接会我那儿。”
陆爸爸倒是爽快:“行,你回去吧!陆枫已经回去了。他没跟你说吗?”
谈笑愣了一下,“哦,是啊!好,好的。”
带着一肚子不解,谈笑挂断电话。发动汽车继续上路。
陆枫怎么悄没声的回去了?
他要干嘛?
万一自己真回他家去,那不是被耍了吗?
谈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陆枫要搞什么名堂。这个人想一出是一出,不按牌理出牌,鬼知道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谈笑又委屈又恼火,搅和在心里变成沉甸甸的疲劳,强撑着开回了家。
迷迷糊糊推开门,扑鼻一股清新的味道。谈笑下意识的嗅嗅鼻子,好像是粥?
从厨房探出一颗人头一颗狗头,都趴着门看了她一眼,陆枫说:“回来啦?我从家里带了些粥回来,热着呢!这就好啊!你去换换衣服吧!”
这么多年了,谈笑已经习惯冷锅冷灶,累死了爬上床的日子。今天竟然还要吃饭,实在有点——不知所措。站在门口,有点不敢进门了。
小疯子蹦蹦跳跳的跑进里屋,出来的时候,已经歪着脑袋偏着身子,拖出一个硕大的塑料袋,袋子里是一双毛茸茸超级可爱的维尼熊棉拖鞋。
“嗨!你怎么那么着急献宝!”陆枫作势要踢小疯子,小疯子只是意思意思的扭了扭屁股,继续哈拉着嘴巴看着谈笑。谈笑弯腰摸摸它的头,嘴角已经不自觉的放松下来,轻轻的笑了。
“怎么想起买这个了?”话是对着陆枫说的。
陆枫摆好碗筷,都是剩菜剩饭,但是热的很香。对他这个基本不做饭的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上午提到说你晚上总是手脚冰冷的,我妈下午就去给你买了这双棉拖鞋。她说人家女孩子都喜欢穿这个。来,你穿上我看看!”
本来,在谈笑的心里。陆枫他妈妈绝对是不折不扣的负分,基本上所有的工作拖累,效率降低,情绪变差都可以归结到他妈妈身上。但是在这个冰冷的冬夜,她的儿子跑前跑后的给你热粥,让你下班后能吃上一口热乎饭,然后还惦记着你的手脚,送来这么一对可爱的鞋,对久疏家庭的谈笑来说,是一种陌生而久违的感觉。
“挺暖和的。”谈笑换上鞋,“小时候,我记得冬天特别冷,我妈就把那种穿旧的棉鞋改成拖鞋,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的。呵呵,不过,没这个来的精致。”温暖的回忆让人温暖,一股淡淡的红晕在谈笑脸上晕开。
陆枫悄悄松口气,谈笑刚进门的时候好像要跟人死磕似的,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不过,看到自己能如此轻松的化解谈笑的“怨气”,陆枫也颇有成就感。
“那你妈妈手一定很巧。我妈不行,我小时候都不敢让她做衣服,不过家里有个阿姨,她的手特别巧。我在外面打架弄破了衣服,都是悄悄找她给我缝的。”陆枫说着也笑了。伸手递给谈笑一个热好的馒头。
谈笑接过来,掰成两半,慢慢嚼着:“一会儿睡,不多吃了。”
陆枫没强求。谈笑想起陆爸爸的电话,有点嗔怪陆枫:“你回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万一我回家不是绕了冤枉路了吗?”她自动忽略自己半路折返的事情,好像从来没想过似的。
陆枫一点也不奇怪:“你回去之前肯定会给家打电话的。没事。再说,我在地铁里,打电话不方便。”
谈笑不再责怪,但还是有点不平,小声嘟哝:“万一要没打呢?!”
陆枫道:“怎么可能!你不会的!”
谈笑看他一眼,没说话。心里却怪怪的:这个男人凭什么说的这么笃定?虽然他该死的正确,但是这样被人笃定着,似乎有种被吃死的感觉。有点舒服,又有点别扭。
“你慢慢吃啊,我看会儿电视去。”陆枫不耐烦陪她,起身进屋看电脑的PPLive。这两天他正追《越狱》,虽然起步晚点,但是日以继夜的“补课”,已经快赶上最新的发展了。
谈笑没有买电视,但是家里有个自用的电脑。陆枫回来的当天就彻底掌握了全部密码,从此以后,谈笑只能用工作电脑了。
“切!”谈笑冲着馒头吹了口气,看着陆枫大摇大摆的进屋,不屑的翻翻白眼。
便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方才的哀怨,怒气,疲劳已经消失大半。
她知道,陆枫是特地回来等她下班的;陆枫也是故意给她这个惊喜的;她甚至愿意认定,连这双鞋都是陆枫让他妈妈买的。只是因为这样会让她很舒心,很温暖,很平静。她想起很小的时候,每次自己向妈妈抱怨别人谁又欺负自己时,妈妈曾经说过的话:你必须尽量体会别人对你的善意,这样才能消减自己心里的恶意。久而久之,别人对你也会越来越好。只是随着家事的变化,妈妈自己恐怕都忘了这段话了。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能领会也不能珍惜别人的善意的。而自己,何其不幸,竟然有那个人一半的血脉!
谈笑突然想起上次住院的事,忍不住激灵一下子打了个哆嗦:不会的,我不会像那个人那么自私的!
热粥软馒头,慢慢升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谈笑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善意”这个词。从陆枫身上,谈笑隐隐约约觉得,当初自己对陆妈妈的态度实在是错了!浓浓的悔意压在心口,谈笑想,原来后悔比疲劳还沉重啊!
第28章 憋闷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谈笑和陆枫商量好过年回一趟老家。
陆枫问:“好啊,那我们需要买什么吗?”
谈笑道:“不用,过去见见,有个心意就成。”
陆枫转头告诉老妈,陆妈妈坚持一定要买东西,而且张罗着买了一大堆,要陆枫和谈笑走的时候务必带过去。
晚上谈笑下班,按照商量好的,晚餐是一定要一起吃的。看见客厅一角堆着的东西略微一想,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脸色有些难看。
陆枫坐在圈椅里和老爸一起看从同学那里搞到的DVD,两个大男人一脸严肃的盯着硕大的sony液晶显示器,好像两个指挥官正从指挥所里观察战场的进展。逼真音响设备配上Dobby5声道,逼真的再现了战场的声音效果,屋里充满了飞机大炮轰炸呼啸的声音。
这套设备是昨天下午两人去市场为父母新换的,陆枫说是为满足他爸爸的嗜血欲,谈笑觉得他纯粹就是为了自己过瘾。因为挑设备的时候,全部是按照陆枫的喜好选择的。而且事实证明,陆枫已经做了大量的功课,是个极其专业的买家。只有付账的时候,他的表现稍微有点不专业。结结巴巴的问收银员:“这、这么贵?”
谈笑低声说:“可是我们走了那么多地方,只有这套是最便宜的。”
陆枫有点疑惑:“是吗?你比较了?”挑的时候,陆枫基本没看价格。
谈笑点点头,事实是他的组合选择是最贵的,但是其中某一件可能是最便宜的。而那一件恰恰是陆枫可以“忍痛”割舍的。
陆枫看看手里的单子,又看看设备,一脸的为难。即使军官待遇提高了一些,也不允许他这样“发烧”。
谈笑道:“刚才那人说现在是特价,过两天就涨了。”
“真的?”
“真的!你去调音的时候他和我讲的。”谈笑笃定,好像这件事真的发生过。
陆枫紧紧的抿住嘴唇。本来他想太贵了不买了,或者再攒点钱来买。可是听谈笑这么一讲,只怕以后没机会了。
谈笑估计火候差不多了,掏出一张信用卡,黑色的卡身比金色还要庄重。她是这家银行的白金客户,“用这个结吧,我们分期还。一个月合下来才几百块钱。”
“真的?”陆枫眼睛一亮,“对呀,我们可以办分期的!我也有卡。”说着就要掏卡。
谈笑拦住他:“你疯啦。这张卡的发卡行跟这个店有协议,这张卡的持卡人在这里消费有额外的优惠。算下来能省几百块钱呢!”
陆枫皱着眉头说:“可那是你的钱。”
谈笑道:“我不是你老婆么?大不了,你帮我还卡钱。我的好多客户,都替老婆还信用卡的。”
陆枫一想,一个月几百块钱,还能省一些。等回去,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给谈笑,让她还就好了。于是点头说道:“行,就用它吧!”
谈笑并不知道,自己竟然拿到了陆枫的金融大权。她只是不想让陆枫因为收入的差距觉得难堪,所以激将了一下。看陆枫上当,便偷笑着去柜台结账。
谈笑看着这父子俩时不时的低头讨论,严肃认真的样子,有些气馁又有些羡慕。这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两个场景,一幕是陆枫和一个小孩子坐在一起看电视,一幕是一个小女孩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的看电视。前者是将来,后者是过去。连结这二者的,是谈笑对电视的无比厌恶和躲避。她可以接受父亲背叛的事实,也可以接受母亲离去的无奈,但是她无法接受自己一人坐在电视机前默默的看电视。好像一旦这样,门就会随时打开,然后旋风般的卷进打架,或者哭泣,或者失望,或者沮丧。她总是自己,每天都希望着又害怕着门被打开。
谈笑低头上楼放下东西,走进厨房,陆妈妈正和小阿姨忙活。自从上次她有意无意的把所有的菜剥的剩下菜心后,陆妈妈就再也不让她参与厨房的事情。她来,也只是打个招呼。
陆妈妈平常会忙的没时间和她说话,但是今天陆妈妈问她:“谈笑,这东西花了多少钱?”下巴颏指着客厅。
谈笑道:“陆枫付的,我不知道。”
“啊呀,你怎么不管呢!陆枫这孩子迷上什么就不管不顾的,和他爸一样,连讲价都不会!你不能这样放纵他!”陆妈妈严肃的教育谈笑,好像传道授业。
谈笑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陆妈妈看谈笑有心没肺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话她没听进去。可是,她们婆媳本来就有心结,陆爸爸总是说她,谈笑现在这样总比硬邦邦的拒绝她好。陆妈妈想想也是,大不了自己替他们把关。可是……
她记得今天上午,问陆枫要他的工资卡,陆枫说的话,心里又有点不舒服。
陆枫说:“妈!怎么我的你也要。我又不是小孩子,又不是我老爸。我都这么大了,可以管好钱。”
陆妈妈记得自己说:“可是你看你买这东西,那不是乱花钱嘛!你们将来过日子生小孩,哪个不要钱。还……”
陆枫不耐烦的打断她:“是是是,我还有事,人家等我呢!”说完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想到这里,陆妈妈对谈笑说:“谈笑,我看这样吧!你们把工资交给我,我帮你们保管,有什么用钱的事情找我要好了。这样也不至于乱花!”
谈笑吃惊的慢慢睁大眼睛,有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您不是开玩笑吧?”不过,她终究没说出口,但是还是觉得好笑的无法辩驳。
大概是谈笑的表情让陆妈妈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她接着说:“我的意思是,我不动你们的钱。我和你爸爸的钱足够了,国家又给那么多报销,陆枫在部队基本不动钱,所以就算加上你也富富有余。你们的钱不动,攒着将来用在刀刃上。”
谈笑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终于恢复了正常,试图理解陆妈妈的心情:“妈,我和陆枫是应该定期给家里交些钱的。等晚上回去我们商量一下。”
陆妈妈想:哦,也对,他们是得商量一下。好吧,我就民主一些,让你们去商量商量。省的显得我稀罕你们的钱似的!陆妈妈很大度的点头答应了。
谈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转头要走。陆妈妈叫住她说:“来,谈笑,我教你择菜。”
谈笑咽了口唾沫,终于露出不快的样子说道:“妈,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嘛!你和陆枫自己住,不自己做饭怎么行!”
“我们可以在外面吃。”
“诶,我就很不赞同你们年轻人这种行为。你看现在电视报道的,连纸包子都有,就算用的是真菜真肉,那么大的油,那么多的盐,那么多的味精,吃了不健康!这还不算,那些菜我看了,一个炒白菜就要十几块钱,二十几块钱,太贵了。放龙肉了那么贵?陆枫天天在部队里呆着,我知道部队的伙食,大锅菜根本就跟不上营养。当年,我一随军,第一件事就是不让你爸爸吃食堂里的菜。现在这么多年了,你看他身体多好!夫妻一体,要互相照顾。你得学会做菜做饭,这才是个家嘛!来,过来,我教你。”陆妈妈一边念叨,一边麻利的接过小阿姨洗好的菜。
平常都是小阿姨择菜,她老人家是大厨,今日真的纡尊降贵了。
谈笑看了一眼客厅,仗打的正激烈,硝烟弥漫,人心惶惶。无可奈何的坐下,有眼无神的看着陆妈妈择菜,想着自己的电话怎么还不响?
心里默念着,从一数到六十,谈笑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说:“妈,我还有工作要做。我们改天再择菜吧。”
“诶,诶,怎么现在还加班啊?你们领导……”
陆妈妈的声音消失在身后,谈笑飞也似的逃开了。
回到楼上重重的吁了口气,一把将床上陆妈妈给买的布偶狠狠的扔到墙上,泄气的坐了下来。想了一下,拿起电脑包,下了楼。
陆枫还在如醉如痴的看电视,谈笑走到他身边,点点他。陆枫回头看了看谈笑说:“你回来啦?”说着就要看电视去。
谈笑拦住他说道:“我已经回来过了。刚才接到电话,有点急事,我先走了。你跟爸妈说一声,我今晚就不在家吃饭了。你如果方便就等我,我来接你。要不,你就打车;如果不回去了,就给我发短信。”
心中实在郁闷,谈笑忍着说完这一段话,也没给陆枫反应的时间,掉头就走。
陆妈妈从厨房里看见,追出来说:“呀,要吃饭了,怎么还出去?”
“有事。”谈笑头也不回的还往外走。
陆妈妈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谈笑干脆理都不理了,拉开房门,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陆枫回头看看老妈,有点不明所以。陆爸爸从电视里抬起头,看看谈笑消失的方向,再回头看看老婆,微微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谈笑冲出家门,却茫然不知该去哪里。或许她应该回自己家,那里还有小疯子。但是那里已经充满了陆枫的味道,只要一想起这个人,她就想起陆妈妈。以她现在的心情,最好还是忘掉这个女人。
想来想去,车子已经开到办公室楼下。
从电梯出来,刷卡进门。里面流泻出一丝灯光。这个时候,还会有谁?
绕过屏风,穿过前面的会议室,走进工作间,才看到是宋白屋里还亮着灯。
轻轻的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谈笑推门进去,宋白见是她愣了一下才说:“你不是回家了吗?”
谈笑笑道:“许你加班,就不许我加班吗?还是……”她几乎没意识到自己下一句想说什么,脱口而出,“我坏了你的越洋情话?”
宋白脸上一红,赶紧摆手:“哪里!哪有什么越洋情话!这不是要过年了嘛,我想把手头的东西整理一下。白天没时间,只能这个时候做了。”
谈笑点点头,就要退出来。宋白道:“诶,你呢?你这两天走的挺早的,今天怎么啦?吵架了?”宋白出奇的敏锐。谈笑有些尴尬:“哪有!客户打电话,临时要个东西,挺急得。”
宋白见她颜色不对,不便细问,“哦”了一声便看着谈笑走了出去。
谈笑随手要关门。宋白道:“开着吧!你不是也在呢,晚上这样安全些。”
谈笑道:“写字楼里应该没事,不是有保安嘛!”话是如此说,门却留下了。
宋白看着旁边屋子里的灯光亮起来,铺在地上,有些闪神。发了会儿呆,才继续埋头工作。
外面林立的高楼闪烁着缤纷的霓虹,打出各式诡异的变形。一个个小小的窗口,组成零落的星光,随着高楼的延伸,一直通向天际。楼下面,三环上的路灯连成一道橘红色的河流。各色汽车拖着红色的尾灯,描出河水的水纹。
谈笑其实没什么事可做,褚丽丽的事情并不着急,她大可放在年后处理。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夜色里光影的喧闹无声而嘈杂,寂寞扑面而来。黑色的落地窗里站着一个削瘦的女人,挽着长发,双臂交抱。谈笑伸手去摸她,触手处一片冰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谈笑突然觉得心里一紧,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想起医生的嘱咐,她叹了口气,缓缓的坐回椅子,闭上眼睛。
听着自己的心跳,谈笑慢慢的平静下来,渐渐的进入半梦半醒的阶段。
宋白听隔壁没有动静,悄悄站起身来,走到谈笑办公室外面向里看。谈笑伸着手,抚着落地窗,好像在和镜子里的人说话,但是屋里又非常安静。
宋白有些着急,却不敢打断。等到谈笑捂着心口转身回自己的座位时,他吓得一步跳进阴影里。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反正就是不想让谈笑看见。
眼见谈笑闭上眼睛,胸脯高高低低的起伏,明显是在压抑什么时,宋白垂下眼帘:谈笑在伤心啊!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发现谈笑生气或伤心的时候多半都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就这样呼吸着。然后慢慢睡着,有几次,他离得很近很近,近的可以看清她眼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很少、很少……
这几天,看谈笑春风上眉梢,宋白心里酸酸涩涩。难得一向冷冽的谈笑有了些女人味,但是偏这些女人味不是给自己的!宋白只能安慰自己:喜欢她,当然就要让她好。只要谈笑高兴就好。
毕竟人家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也许谈笑只是暂时的吧?
宋白告诉自己,竭力打消心中的想法,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但是现在却无法专注下来,两个耳朵好像装上了雷达,随时搜索着隔壁的声音。
到最后,宋白快要把自己弄疯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藏在谈笑身边。如果当初他有机会站出来擦干净谈笑脸上的泪水,也许就不是今天的结局!
宋白敲敲谈笑办公室的门,谈笑扭头看他,脸上什么也没有:“有事?”
宋白笑道:“不算正事。我还没吃饭。我看你也不像吃饭的。一起吧?”
谈笑想,我应该拒绝他。
但是,有些时候,不管这个人多么理智多么有控制力,总有一些时候,他或她要叛逆的拒绝理智。
谈笑说:“好啊,我正好没吃。不过,你请客。”
宋白笑了,轻松的说:“没问题,My pleasure!”说着行了了个宫廷礼,谈笑笑了,侧头轻点,提着书包站起来。两人并肩走出办公室。
第29章 回归
鼓楼附近有许多胡同,谈笑由着宋白,在黑黢黢的夜色里穿行在这些大同小异的胡同里。偶尔有红男绿女从昏暗的灯影下飘过,让人恍如在梦境。既是梦境,就不妨放纵一下。谈笑干脆放弃了提问,甚至让宋白牵着自己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黑影中闪出两粒红色的光晕。走进了才看见是两盏极不起眼的红灯笼。推门进去,悠扬的古琴曲正余音袅袅,穿过影壁,已然变成徐徐的萨克斯。
人不多,亦不喧闹。
谈笑打量着第一进的正房,这里被布置成主会场的样子,其实也无非是在西北角设了个吧台,靠南墙根儿一溜的——床!
看谈笑吃惊,宋白笑道:“这里是一个朋友介绍来的,据说叫什么床吧,很有意思。”
谈笑摇摇头:“又是你的老外朋友介绍的吧?”
宋白点点头,谈笑叹口气:“果然东西方差异。”
屋子的东半部分,有些人围桌而坐。因为有了宋白的介绍,谈笑注意看了看,除了当中是四个圆凳加一个圆桌外,周围则都是各式各样的“床”或者“榻”,或者类似的东西。或者是因为坐器的缘故,坐于其上的人似乎总是透出那么几分“躺”的慵懒。在这里,你就是想大声嚷嚷也不太可能。
宋白要了两碗清粥小菜,谈笑道:“在这种地方,没有酒就太煞风景了。”说着又点了两瓶青岛,加上几碟小吃。
一边吃,一边聊。先是说大学里的趣事,后来到各自的发展,谈笑有保留的提到了以前律所里的人。宋白早就从别人那里知道了——毕竟这个圈子不大,他理解谈笑不想留人话柄的意思,并没有追问下去。
聊着兴起,不知不觉间,连谈笑都喝了两瓶了。宋白犹豫了一下问道:“谈笑,你听过两只刺猬取暖的故事么?”
谈笑想了想道:“是不是那个两只刺猬互相取暖,结果把彼此扎烂的那个?”
宋白道:“大概是吧。但是略有不同。”
谈笑问:“哪里?”
宋白道:“是一只刺猬受伤,另外一只完好。”
谈笑觉得有趣,追问道:“哦?怎么回事?”
宋白说:“甲刺猬愿意做出牺牲,为了让乙刺猬取暖,把自己的刺全拔掉了。然后他们互相拥抱,乙刺猬把甲刺猬扎死了。”
谈笑蓦的沉下脸说:“它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即使它不死,乙刺猬也不会因此得到温暖。”
宋白不以为然:“你无法让一只一辈子长刺又离不开刺的刺猬去准确预知不长刺的结果,那显然超出了它的能力范畴。”
谈笑沉吟良久才说:“或者还有另外一种结局?”
宋白有点诧异,他以为谈笑会和他辩论到底。
谈笑说:“甲刺猬看到光秃秃的乙刺猬,无法接受这种情况,转身离开了。”谈笑苦笑着,干巴巴的叙述。
宋白有点吃惊,这个是他没想到的,于是问道:“那个……也有可能。”
谈笑道:“没了刺的乙刺猬死路一条,和你的那个故事殊途同归。”她喝了一大口啤酒,嘴角留着一些白色的泡沫。
煤油灯的映衬下,宋白看见谈笑毫不介意的慢慢伸出细长的食指,饱满的指甲泛着粉红的光泽,轻轻扣在那层白色泡沫上。谈笑双眼微闭,似乎用自己的指尖感受泡沫的边缘,缓慢而坚决的绕了一个小圈。轻轻一弹,嘴角便干干净净。宋白觉得有些炫目,眨了下眼,谈笑已经用纸巾慢慢的擦着食指。专注的神情好像那不是她的手指,而是天外来物一般。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谈笑才幽幽的问:“你想说什么?”
宋白恍然回神,分散的灰色脑细胞再度从四面八方呼啸着聚集到一起,轻轻咳嗽了一下才说:“我知道你已经结婚了,但是我也见过很多人在平衡事业和家庭的时候……嗯,弄不太好。”宋白不知道该怎么提醒才能显得“正大光明”,只好欲言又止。
谈笑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如果只靠一个人的力量去平衡双方的的关系,的确心有余力不足。但是,无论如何,乙刺猬是不该拔掉自己的刺的。”
谈笑举起酒瓶,轻轻的磕了一下宋白的,“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宋白觉得自己两颊热的可以把啤酒烧沸,然后在嘴里爆炸,赶紧喝了一大口快速的灌进自己喉咙才觉得好些。借着这个动作,他平静了一下说:“嗯……或者我可以和褚丽丽谈谈?”
谈笑笑着摆摆手:“那对她不公平!其实,以前我也有个类似的经历,已经有人教过我了。只是当时没注意,现在想起来才明白而已。”
宋白知道她已明白,就不再提这个话题,回敬了一下,两人相视而笑。
谈笑心里暖洋洋的。这是工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这样在工作上给她善意的提醒。
聊天轻松的进行着。
谈笑收到陆枫短信的时候,正和宋白聊着最近出台的一部仅次于民法的新法律。
宋白认为这部法律几乎照搬了台湾相同的法律,在大陆操作性不强;谈笑则认为,有胜于无,只要有个开始,无论怎么烂的一个开始,都至少是个质的飞跃。两人虽然一致认为这部法律并没有提高大陆的立法技巧,但是是否完善了现有的法律体系,却同而不和。不过,两人的教养都不错,在啤酒的放松作用下彻底的摊开各自的观点。有激烈的交锋,也有观点的接受,这种近乎“学术式”的探讨,自从他们离校以后已经N年没有过了。真是过瘾!
宋白看着谈笑的脸色,试探着问:“你家那位的短信?”
谈笑点点头:“他要回去了,让我去接他。奇怪,才几点啊?”谈笑看看表,刚刚九点半。平常这个时候陆枫正精神百倍的玩他想玩的事。今天竟说“困了”!
宋白呵呵一笑道:“时候不早了。真羡慕你啊,还有人挂念着!我送你回办公室取车吧。”两人出来的时候,谈笑懒得开车,坐着宋白的车去的酒吧。
谈笑道:“算了,这两天怪累的,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打车就好。”
“岂能有始无终?你可不能破了我的君子之风。”宋白半真半假,高大的身子微微前倾。
谈笑微笑着低头,一缕发丝从某人面前掠过,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谈笑似乎觉察到什么,就着起立的时候,低着头退了一步。只一步,就将这份暧昧“嗤”的一声撕碎了。
宋白心里叹了口气,这时他觉得自己是认同谈笑的观点的:有胜于无,只要有个开始,无论多么烂,总比没有强。这样看来,今夜还算是卓有成效的夜晚!
宋白和自己开着玩笑,重新打起精神,带着谈笑回到办公室所在的大厦。彼此告别,再各自上路。冬夜的风从楼与楼之间呼啸而过,除了打散撕碎一切之外,还把所有被打散和撕碎的东西重新绞在一起,拆不得,理不得。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谈笑给陆枫打电话,说自己快到了。让他提前出来,陆枫有点不情愿的说:“要不你还是进家坐坐吧!爸妈都在呢!”
谈笑叹了口气:“我累了。坐坐也行,但是我想早点休息。陆枫,我很累!”她想起宋白的话,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迷迷糊糊的让了太多。那么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再让了吧。她很累,累的不想再分出精力去应付陆妈妈——这个不讨厌但也不讨喜,没有恶意但是绝对能让你恶心半天的老太太。
她不认为自己现在有这个精力!
陆枫有些迟疑,然后说:“你先来再说吧!”
谈笑知道结果肯定是如他愿的进门再聊聊,放下电话,“离婚”两个字浮上心头。
自己当初干嘛结婚?
摆脱周嘉?证明自己能维持一个家?证明自己绝对不会像妈妈一样?
谈笑也迷惑了。
在这个疲劳的冬夜,谈笑的大脑有点慢。心头的暗火已经让她忘了和陆枫之间的那些点滴温暖,她只记得陆妈妈带给自己的一个又一个“憋屈”的经历。几乎,这段婚姻就是和陆妈妈的“战争与和平”!
谈笑揉揉眉心,坐在车里不下去,也懒得给陆枫打电话。打开车窗,冷风灌了一阵才稍微好些。
“怎么不进去?”陆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实际上,谈笑走时的表情让后知后觉的陆枫隐隐有些不安。听说谈笑要回来,他已经跑出来看了N次。不过,看到谈笑不肯下车的样子,陆枫心头又有些恼火。在暗处深吸了一口气,才走过来问道。
谈笑有些吃惊他的及时,但也没太在意。淡淡的说:“啊?你出来了,那就走吧。”
陆枫嘴唇动了动,突然哼了一声,掉头回家,把谈笑一人留在原地。
谈笑翻了个白眼,考虑自己是掉头回去呢,还是跟着他进门?
“进去没?”那娇倩睁大眼睛看着谈笑。
这是年前的最后聚会,两人坐在贵宾楼的咖啡厅里一人一杯咖啡享受着逛街之后的小憩。那娇倩准备给自己买辆车,她没想好是买大的奥迪,还是钟爱的小甲壳虫。这会儿拉着谈笑来东单这里看看,顺便逛逛名品店。
谈笑嗅了嗅新买的欧舒丹腊菊晚霜的味道,说:“进去了。不进去就会吵架,进去还有可能吵不起来,干嘛不进去。”
那娇倩说:“那你总这么让着,将来岂不吃亏?”
谈笑道:“哪有将来,过一天算一天,等到我觉得没什么可让的,就离了算。”
“那还不如现在离呢!”那娇倩道,“夜长梦多,到时候你就舍不得了!”
“你是说孩子吗?我不会因为孩子勉强一段婚姻的,你应该知道我。”谈笑很强势的说,“我只是觉得如果要放弃什么,至少要曾经努力争取过。争取不到再放弃,也不会后悔。”谈笑怔忪的想到:母亲后悔过吗?苏阿眉可也是这么想的?那一瞬,谈笑一贯认定的对错突然间变得模糊了。
那娇倩没察觉,借着说:“你觉得陆枫比周嘉更值得?”
谈笑看了一眼那娇倩:“没有。即使周嘉我也努力过,是没有办法接受才分手的。”
“你不喜欢他的花心?”那娇倩还是有些不确定。这个问题聊了很多次,每次她都需要从谈笑那里确认一下。
谈笑耐心的说:“不喜欢的方面有很多。从和陆枫比较的角度而言,周嘉对那个人的殷勤和意图让我觉得恶心!”
谈笑重重的说出“恶心”两个字,显然深恶痛绝。
那娇倩想了想,什么都没说,低头搅动杯子里的咖啡。
良久,突然开口道:“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谈笑愕然。
“陆枫。你们回去以后呢?你和他讲了他妈妈要收了你的钱的事了吗?”
谈笑笑了,看来心情还不错:“回家他自己主动问的。说是他妈下午和他提了,他已经拒绝了,让我今后不用担心。”
说完,谈笑放松的倚在沙发里,脸色明亮起来。
那娇倩认真的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说:“真好!谈笑,你的命真好!”
此时已是大年二十八,午后的阳光分外柔和。
谈笑翘班出来和那娇倩逛街,在咖啡店里休息了一小时之后,二人“再战江湖”,转战东方新天地。在CHENAL店里被那娇倩数落了一顿装穷之后,谈笑在店员鄙夷的目光里依然固执的捂紧钱包。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谈笑足够坚定能够拒绝诱惑。下地库的时候,谈笑还在喋喋不休的为自己辩解:“我现在不能花太多,不然就给他妈妈落了话把儿。忍忍吧,忍忍吧!”最后连说几个“忍忍”,还搓了搓手,显然已经快忍不住了。
“可是,我觉得你至少该有个LV的包吧?”那娇倩干脆站住,“连个像样的台面都没有,你怎么镇住那个狐狸精啊!”狐狸精是那娇倩给褚丽丽的外号。因为有一次她说脱了嘴,褚丽丽变成了狐狸狸,就得了这个外号。那娇倩认定褚丽丽喜欢宋白,所以处处踩谈笑。
谈笑几近呻吟的说:“要靠本事,不靠花架子。”
“人要衣装!”那娇倩也是牙尖嘴利之辈,“世上人都是敬衣冠的!”
谈笑道:“所里前台都背着LV,和真货一样。淘宝上买的,我还有网址呢!”
那娇倩嗔道:“没出息!她天天挤公交,背着真包别人也会当成假包的。那叫烧包!”
谈笑反应很快:“我开着雨燕,背着假包是不是也会被人当真包啊!”
那娇倩道:“你就抠门吧!你无可救药了!留着钱干嘛,养着陆枫啊!”
谈笑道:“我就是觉得不值,不过我真看上Dior那款包了。就是红色的,有点艳!”她咋咋嘴,看来没拿定主意。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各自的车位。那娇倩隔着一段距离听见了,立刻跑过来,一把拉住她说:“看中了你不吭声!哪款?走,带我去看看!”
“额?”谈笑茫然的又被那娇倩拽了上去。
家里各自有个男人等着,两个逛街斗嘴搞得腰疼脚疼嘴巴疼的女人放弃了一起吃晚饭的规矩,拎着大包小包告别回家。
陆枫开门就看见谈笑手里大大小小的纸袋子,左右两只手都满满的!
“快,让开,累死我了!”谈笑平踮着脚,一直冲进卧室,手一松,袋子扔了一地,人已经趴在床上不动了:“啊呀,累死了!”
陆枫看看落了一地的东西说:“你不是上班呢吗?”
谈笑埋着头闷闷的说:“我翘班了。”
“啊?”陆枫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旷工?”
谈笑露出半边脸,半个鼻子半个嘴外加一只眼,嘴巴一歪一歪的说:“体味生命的意义。”
“啊?”陆枫被这种不着边的回答搞得莫名其妙,“你不上班,你们老板不生气么?”
谈笑一撇嘴:“比起老板的不高兴,我高兴不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陆枫道:“你胡说什么。不按时上班,无故旷工,这样不行!”
谈笑叹了口气,坐起来说:“记不记得我说过那个叫褚丽丽的?”
陆枫点点头。
谈笑道:“今天下午本来是和她去见客户的,谈项目的具体情况。”
“那你更应该去了。你不是一直想证明自己比她强么?”陆枫更不明白了。
谈笑诡异的一笑,说:“这叫以退为进。褚丽丽迟早会需要我的帮助,到那时,我就可以开条件了。如果现在我跟着介入,到时候就是事情变成我应该做的,我就没资格要条件了!”
“万一人家不需要呢?”陆枫觉得谈笑自信的过头。
谈笑耸耸肩,“也有可能。那就只能等等了,等到她犯错的时候,我再接手。唉,斗呗,总是互有胜负的。”她说的很大方,还拍了拍陆枫的肩膀,“看开些吧!”
说完,走进卫生间洗漱了。
陆风笑着摇摇头,都说自信的女人很强势,可是这时候的谈笑只会让他觉得好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觉得不一样。
昨天晚上,谈笑跟着他进了家门,还和陆爸爸陆妈妈坐着聊了会儿天,陆枫当时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晚上回家,就把下午怎么拒绝老妈说了一遍。等他说完,谈笑就说要每月给父母一些钱。倒不是因为缺钱,而是略尽心意。让老人家知道儿女们还想着他们,不然他在部队老是说不上话,也不是办法。陆枫很高兴,但是拒绝了:主要是不想要谈笑的钱。男子汉养家糊口是职责,他不能再增加谈笑的负担了。在他看来,谈笑能经常代他回家看看,照顾老人已经足够了。
虽然谈笑某些想法很别扭,但是陆枫发现谈笑其实是个弹性很强的人。通常情况下,她也可以按照一般的原则去做事情,让大家表面开心。也许有一天,自己会改变她骨子里的疏离?这个想法让陆枫很兴奋,也很有成就感。
两个人的思路完全不对盘。陆枫想着越过越团结,变成一个人;谈笑想着,凑合着来,忍无可忍的时候变成互不相干的两个人。但是就这样南辕北辙的想法,两个人过的还挺开心!
或者,乐观的人处处往好处想,与悲观的人处处做最坏的打算,在效果上都是一样的?
第30章 “担心”
大年三十终于如期到来。
中午的时候,宋白率领大家去皇家粮仓的大董烤鸭店暴搓一顿。在大家极H的时候,宋白清清嗓子,告诉诸位:“各位,这顿饭价值不菲,摊在每人头上也不少钱。我个人建议,就当是今年的年终奖了。大家是否同意?”
话音一落,席上鸦雀无声。宋白的表情极其认真极其无辜,就好像他在政府听证会上的发言一样,一板一眼,面无表情。
褚丽丽犹豫了一下问道:“宋白,你是说真的?”
宋白反问道:“你同意了?”褚丽丽连忙摆手。
谈笑慢悠悠的说:“可以反对吗?”
宋白继续那句追问:“你发对?”
谈笑道:“你还没宣布表决程序,怎么表决?”
说到这里,大家也似如梦初醒,嗡嗡嗡的议论起来。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趁着混乱,大声的建议宋白撤回该项motion。
宋白食指一点,一反往日的平和说:“这么说你是认为我这项提议是对大家有利的了。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已经同意,只是等其他人表决?”
谈笑反驳道:“动议是在诉讼中向法官提出的,请求做出有利于申请人的裁决、命令或指示的行为。我不认为,这里有人可以充当法官或法庭这种裁决机构。”说着她看了一眼众人。大家利益相关,心有戚戚,随目光所至,纷纷后退。
宋白说:“我们不妨参照议会制度,我也是很民主的。”
褚丽丽反过劲儿来说:“那就先把我们这里的议会制度说清楚吧。”
这时又有一人站起来说:“我看不妨把这个作为来年的课题,等研究出来再决定吧。”
宋白无辜的说:“那就是不发年终奖了?”
褚丽丽说:“我们有现成的年终奖制度,在新法未出台之前,旧法生效期内依然有效。宋白,该掏多少掏多少,一个子儿都别想少!”一锤定音,众人哄堂大笑。这一轮论辩,宋白显然落了下风。
宋白跟着大笑起来,连连摆手说:“好好好,你说了算。我掏钱,我掏钱。”
褚丽丽得理不让人,跟着说:“不许开发票!”明摆着是让宋白当冤大头。
席间还有律师“怜悯”宋白,接着说:“别别别,怎么能纵容企业逃税呢?丽丽,不如这样,我提议开个人抬头的。同时呢,也给宋白一个中奖机会?”他说的悲天悯人,好人好事做到底,宋白却一定要自己掏腰包了而且不能开所里抬头的发票了!
没办法,谁让他拿大家的年终奖开涮。宋白看了一眼谈笑,那边笑意盈盈,见他看过来,张大嘴无声的说了两个字,宋白认得。在学校,无数次的看她和那娇倩这样“千里传声”,他早就熟悉了那句话的意思——
“活该”!
吃完饭,回到所里就是领红包。虽然通过电子转账和邮件完全可以解决这件事,但是宋白认为只有真金白银的拿到手里才能让人的肾上腺真正分泌出东西来。所以,他总是扣下一部分现金,用漂亮的红包包好,然后一个个的发给每个人,同时再加上一句祝福。至于是什么祝福,就取决于他当时能记得什么了。曾经有人听到过他用《大话西游》的一万年作为祝福语,给人家发奖金。结果人家老公就在外面,差点误会了!
这些都是谈笑听说了。等宋白像模像样的把红包发到她手里,原汁原味的背诵了一段电影《莎翁情史》的对话作为祝福之后,她再也憋不住——笑场了,捂着肚子走出宋白办公室。
褚丽丽就在门外,扶着她说:“滑稽吧?我早就说了,他特能装。连发阿堵物都弄得跟罗密欧和朱丽叶似的,没见有人爱钱爱成这样的!”
谈笑本来就笑得不行,听了褚丽丽如此“解释”宋白的苦心,再加上宋白戏剧性的表演,干脆就近找了个凳子,趴在桌子上埋头“苦”笑起来。笑完再说吧!
下一个是褚丽丽,鉴于她无法无天的个性,保不齐能搞出什么乐子。早有人围在门口,伸长脖子等着。谈笑笑得眼泪留个不停,不敢再看,赶紧往自己的办公室走。还没到门口,手机就响了。
“今天几点下班?”是陆枫的,“我在家里,你下班来接我一下吧,我们一起回家。”
谈笑奇道:“你没回家啊?”他不黏着娘,还真是奇怪。
陆枫有点不好意思:“我打特警忘了时间了。早饭还没吃呢,你回来时带点东西啊!”
“啊,我现在不能下班。”
“没事!呀,重启好了。就这样啊,别忘了~!”陆枫匆匆忙忙挂掉电话,谈笑无奈的摇摇头。隔壁传来哄堂大笑,不知道褚丽丽和宋白又出了什么洋相?
欢天喜地的拿了钱,大家各自准备回家。宋白站的门口刚要开口说话,褚丽丽立刻堵住他:“别!看在过年的份上,您就免开金口让我们舒坦点吧!”实在怕了他的乌鸦嘴,众人真担心他又蹦出个“加班”什么的。
宋白委屈的一摊手:“祝节日快乐也不行吗?”
办公间里响起友善的笑声,宋白一拍手:“好啦,节日快乐!大家明年见啦!”
有人收拾好行李,直接要奔车站的;有人拎着礼物,直接要走亲戚的;一一从宋白门前走过,挥手笑着道别。所里业绩不错,拿着丰厚的礼包,迎接未来欢畅的七天。
谈笑记得陆枫还没吃饭,犹豫了一下,没有等到最后。走到宋白面前说:“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宋白看看表:“七点。”
谈笑亦看表,才三点:“有些早。准备去哪里?”
宋白指指办公室:“收拾一下吧。”
谈笑看看四周已经快没人了,说:“不介意的话去我家坐坐吧?”这大过年的,剩一个人在办公室的味道,她知道也习惯,却不忍见别人如此。
宋白微一沉吟说:“也好,听说你先生回来了,还没拜会过。”
谈笑笑着点头,旁边褚丽丽挤过来说:“谈律师,我没车,方便带我一程么?”说着指指自己座位上一堆东西。
宋白奇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褚丽丽道:“淘宝啊!送来的。我哪有那时间去逛街,这不是让我妈逼得么!”
谈笑转了下手上的钥匙,说:“不嫌我的车小就一起吧。”
褚丽丽欢呼一声,催着宋白收拾东西。待宋白转身进去,冲谈笑一挤眼:“您真的要带他回家?”
谈笑点头,褚丽丽摇头道:“我靠,那那些谣传岂不是要崩溃!”
“什么谣传?”谈笑明知故问。
褚丽丽倒也没有芥蒂,直接说:“您和宋白啊!你这么光明磊落的让他和您先生见面,那还有啥好传的?哼,除非他是Gay,不然真没嚼头了!”
谈笑知道这些都是紧张生活的饭后谈资,一向不是很介意。倒是看褚丽丽大大方方的在她面前聊这些,率直明朗,反倒有几分好感。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送褚丽丽到家,折回来的路上,谈笑绕过景山前街,从庆丰包子铺里买了二斤包子。陆枫饭量不小,希望这些够他吃的。
宋白有些沉默,但也没说什么。谈笑捡着方便的,说了些新房子装修的事情。宋白说:“陆枫在部队,你一人若是忙不过来,所里可以帮你。”
谈笑知是他愿伸以援手,又怕她拒绝,抬出所里的名义。心里只念宋白体贴,无意间冒出一句:“想不到这么多年,你也变了一些。记得在学校的时候,你可以一定要黑白分明的较真呢!”
宋白笑道:“趟的水太多,都搅成泥猴了。谁还能黑白分明?”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谈笑,“你不也是?”
谈笑倒是没犹豫,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她提前给陆枫发了一个短信,告知宋白要来的事情。主要是担心陆枫不收拾,弄得家里像狗窝,让人笑话。没想到,陆枫开门的时候穿的精神抖擞,屋里冷风飒飒:他不仅收拾了,而且还在大年三十,寒冬腊月的时候开窗通风!谈笑一眼瞥见躲在暖气下边无比哀怨的小疯子,就知道,这窗子开了可不是一会半会!
谈笑还没开口,宋白先奉上一个大喷啼。小疯子摇摇尾巴看看宋白,谈笑觉得它不太愿意让出自己的“宝地”。对小疯子的挣扎送上一个鼓励的微笑,谈笑赶紧说:“怎么开这么大的窗户?”
陆枫接过谈笑手里的东西说:“这不是锻炼身体嘛!我来不及带小疯子出门散步了,就让它自己在家里散散算了。”
谈笑哭笑不得,指着宋白说:“这是我同学宋白,他晚上七点的飞机,来咱们家坐会儿。”
“欢迎欢迎!”陆枫热情的伸出手,使劲的和宋白握了握,“常听谈笑提到您,欢迎啊!”
谈笑对宋白说:“家里小,陆枫你去把门窗关上,我去给你弄饭。”
陆枫想了想说:“好吧。来到里屋坐吧。外面地方太小了。”
里屋是卧室,但是也收拾出一块地方让大家聊天闲谈。谈笑还用碎花布弄成所谓的田园风光,用足了心思。宋白从没去过谈笑的寝室,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谈笑的生活。看着墙上淡青色的墙纸,周围是温暖的淡紫色花系,桌上还有葱绿修长的观音竹和一看就知道是从办公室拿出来的绿萝,不禁感慨的说:“想不到谈笑还真有生活情趣?”
陆枫说:“啊?她啊,没事就瞎弄。”
“挺好的,真的挺好。”宋白看着周围,坐在软椅上感叹着,
陆枫道:“谢谢夸奖啦。我平常老说她瞎弄,要是她听见你夸她,还不定怎么高兴呢!”
宋白说:“谈笑在学校的时候有个外号,说她不太理人。我们男生有时候聊起来,都说她的宿舍肯定是跟冰窟一样。没想到……呵呵。”宋白笑了笑,沉浸在回忆里。
陆枫眨眨眼说:“谈笑在单位还好吧?”
宋白走出回忆,答道:“不错。她是高级律师,而且又有自己的专长,所里还要依靠她呢!”
陆枫道:“哦,我听说您是……”他想说单位领导,但是又觉得不太好意思张口。干脆停在那里,等宋白接话。
宋白道:“哦,同事,我们一起做case,就是接案子。一般接来之后,会按照情况进行分配。嗯,我会负责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比起专业内容,我可不如谈笑。”
陆枫“哦”了一声,说:“谈笑啊,有时候死心眼儿。做事还行,做人呢就差点儿。你们是同学又是同事,平常还要帮帮她。”
陆枫说的老气横秋,好像谈笑她爸。但是宋白却听出点别的味道,心里苦笑:人家终究是夫妻,关系怎么也比他这个外人近。说话也不用像他那般客气。
不过,宋白骨子里的厚道没有让他说出什么,只是接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脾气,所里其实还是很尊重大家的个性的。说起来,谈笑工作还是很勤勉的。所里业务量比较大,工期也短,谈笑很好强,总是能按时完成。有时候,我们都劝她注意休息,”
最近谈笑的工作状态不太稳,时而加班很久,时而很早下班,宋白知道这和陆枫回来探亲有关,但是却不能明说。只能隐晦的告诉陆枫有关谈笑的工作状态。
陆枫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只是说:“嗯,她身体不太好。是应该休息休息。”
这时,小疯子活蹦乱跳的跑进来,后面是谈笑,对陆枫说:“饭弄好了,你去吃点吧。”
陆枫站起来,弄平身上的褶子说:“行,那你们慢聊。我去吃点东西。”
谈笑和宋白聊起工作就没完,从各式数据到各种程序,甚至说起客户的秉性,直到五点陆枫走进来问是不是该去机场了?两人才惊觉时间过的很快。
陆枫带着小疯子坐在后排,宋白坐在前排,谈笑开车。一行人赶奔机场,路上稍微有点拥堵,好在时间充裕。下了车,宋白与他们夫妻挥手告别,看小车绝尘而去,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看来,谈笑夫妻虽有嫌隙,至少目前的生活还算和谐。自己先前想的,有些左了。
机场人来人往,宽敞的候机楼里灯光明亮如昼,各式商品照人眼花,宋白却觉得这个来往了无数次的中转站突然很冷清。所有的人和物都如背景一般渐渐消失,唯有他自己看着窗外一排排的飞机,还在无限期的等待、等待、再等待……
送走宋白,陆枫坐回前排。小疯子在后排的笼子里抗议了两声就趴下了。谈笑有点担心:“它怎么了?不会是晕车吧?”
陆枫回头看看,狗眼微抬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只好说:“没事。多晕两次就好了。不能惯它毛病。”
谈笑和陆枫回陆家过年,谈笑不忍心小疯子自己一“狗”熬过这个时刻,坚持要带上。陆枫家里以前养过猫,搬家后就再也没养了。所以,陆妈妈并不是很介意带小疯子过年。陆枫有点担心老爸看不上小疯子的血统,但是在谈笑面前他什么也没说。
想了想,陆枫问:“你怎么把他带家来了?”这个“他”显然是个人,因为陆枫的口气有点不耐烦,和刚才的热情有礼截然不同。
谈笑说:“大过年的,总不能让人家还在办公室等吧。办公室都没人了。”
陆枫说:“那有什么不可以,你以前不也是如此吗?”谈笑和他讲过以前怎么过的年,陆枫顺口带了出来。
谈笑想说什么,张张嘴巴似乎又说不太好,闭上了一会儿才说:“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啊?什么意思?”陆枫一时没转过脑子,心里还想着方才谈笑与宋白聊的眉飞色舞的模样。宋白身上有种东西,深深的刺伤了陆枫。他觉得自己和宋白站在一起就好像小疯子和一只纯种的圣伯纳在一起。如果你告诉他,那是自卑,陆枫绝对不同意。但是仔细想想,宋白和谈笑最契合的地方就是两人共有的那种学者气息,或者是嫉妒吧?陆枫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和谈笑是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她和她的朋友,与他和他的朋友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甚至连讲的话都不一样!
谈笑也觉出陆枫的别扭,试着淡化这件事,遂笑着说:“你想啊,我都不忍心让小疯子自己呆着,怎么可能让宋白自己呢?”听谈笑把宋白比作一只小狗,意思里似乎只要是个活物都会得到谈笑如此“照料”,陆枫心里平衡很多。至少宋白不是特殊的。
虽然带来的感觉让他不舒服,但是他也愿意理解成这是谈笑的好意。“他们家”谈笑,虽然满嘴不说“人话”,但是回家了还是他老婆。这点一直没变就好。
陆枫心里轻松下来,回道:“哼,烂好人。自己都照顾不好,还照顾别人。以后,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别让我担心就行!”
谈笑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什么叫照顾好,什么叫照顾不好呢?有人担心如何,没人担心又如何呢?
谈笑心情略微有些黯淡。如果今年算好的,那么往常年岂不是相当差了?可是她不是一样开心的过下来了么!而且,活的很好,很充实。她不知道这个世上还会有谁来担心她,又会怎样担心她?更不知道,所谓担心会起多大的作用?消除病痛,解决问题,还是答疑解惑?
过年了,有人对她说“不要让他担心她”。谈笑扭头看看说话的人,那人已经开了一道窗缝,慢慢的抽起烟来。那道侧影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起伏有致的唇线,还有不经意间发现的长长的眼睫毛,这个人在“担心”她么?
谈笑回过头来,心情真正愉快起来。今年这个年和往常不一样,同样开心。只是……
若有一天不一样了,自己还能回到从前么?
第31章 往事
大年三十的饺子是一定要在晚上八点之前包好的,警卫员和小保姆都回家过了,真正是陆家人一家过年。这个时候,连陆枫也要乖乖的坐下包饺子,不能逃跑。好在他在部队也和大家一起包过,虽然不好看,至少不漏。所以,当谈笑一脸为难的说自己不会的时候,陆妈妈吃了一惊:“那你吃什么?”
她问的是三十吃什么,谈笑眨眨眼说:“该吃什么吃什么啊。”
单身的日子,有时候反而会刻意的淡化节日的感觉,避开那些该吃的东西,仿佛就能避开随着节日而来的伤感。只是,这些情感没有经历的人不能理解,遗忘太久的人也不会记得。人,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忘记伤痛和哀怨。
陆妈妈也曾一个人守着家庭,但是那时候她还有老人要侍奉,有小孩要照顾,有遥远但却同心的丈夫要思念,比起谈笑,她们的孤独是不一样的。所以听谈笑这样说,她也只能想当然的说:“超市里的那些速冻饺子有什么好吃的!来,学一学!”
又是学!谈笑本能的反感厨房,反感一切传统上认为女性应当会的东西。
眼皮一沉,思忖了一会儿,正要拒绝,一抬眼正看到陆枫在看她。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谈笑拿起一张擀好的面皮说:“就从简单的开始吧,要是漏了可别怨我啊!”
陆妈妈说:“没事,总有不漏的。咱们多包点,不怕。”
谈笑没注意她说什么,只是觉得陆枫的肩膀微微一沉,似乎整个人放松了一下。心里突然有些愧疚,抿了嘴,认真的包起来。
其实,谈笑母亲在世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她们母女共处。举凡厨房女红一切事情,谈笑都会跟在妈妈身后屁颠屁颠的做着。包饺子不是不会,只是随着母亲的去世,随着记忆渐渐沉淀,就像被封存在琥珀里的僵尸拿不出来了。
陆枫仔细打量着谈笑的动作。她的手指僵硬颤抖,眼神空虚飘渺,母亲还在一边指导,但是谈笑显然什么都没听见。她只是机械的重复着这些显然早就熟悉却被遗忘的动作,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啊!”谈笑轻呼一声。饺子皮和龙的时候,双手重重一捏,两个拇指交叠在一起,手劲过大,生生的捏痛了。
“没事吧?”一直留心的陆枫赶紧问。陆妈妈也关切的看着。
谈笑摇摇头,尴尬的说:“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慢慢就好了。”
陆妈妈松了口气,又递给谈笑一张皮,随口问道:“谈笑,这次回去呆几天?”
谈笑道:“住一天就回来。”
“啊?那么短啊!多呆两天吧。你和陆枫结婚也没回去,这次不要见见亲戚吗?”陆妈妈显然想的比较隆重,口气里似乎还有希望被邀请的意思。
谈笑有点恍惚,看了眼电视里热闹非凡的春节晚会说:“没有亲戚了。”
陆妈妈没看见她的表情,一边擀皮一边说:“那不和你爸爸多呆两天吗?”
谈笑转过头直接低头看手里的面皮,一边捏一边说:“我没有爸爸。”
陆妈和陆爸同时停下手,惊愕的互相看看,明明谈笑的爸爸还健在,而且贵为一省大员,怎么可能……
谈笑解释道:“我和我爸爸早就断绝父女关系了。”她看看二老,叹口气继续解释,“这在我老家是尽人皆知的。十八岁那年,我在省报发表声明,断绝和我父亲的关系。后来又向法院提出解除监护关系,反正最后就算了。”
陆妈妈眨了半天眼才问:“为、为什么?”
谈笑苦笑了一下:“他不配做父亲——”谈笑断住,似乎想怎么解释,最后放弃了,“我们没有父女缘,所以就算了。”
“胡闹!”陆爸爸很有男人的责任感,“什么父女缘!封建迷信!他是你父亲,你是他女儿,登个声明就算了?!胡闹!”
谈笑眉头一挑,摆出又有什么办法的样子:“我恨他,是他对不起我们母女;他烦我,因为我让他真挚的爱情成为尽人皆知的笑话。不怕你们笑话,这里面的烂事多了去了。好在那年我十八岁,出来上学,一切都了解了。他有了新家庭,我有了新身份。抛不下的走了;放不开的放手了;大家都很好。没必要再牵绊什么。”
陆爸爸和陆妈妈听这里面似乎有故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虽然他们心里好奇的要死。
陆枫道:“谈笑,你是说这次不去……不见……”他不知道该不该称呼爸爸。
谈笑道:“跟他没关系。这次主要是带你去看看我母亲,过年了,上上坟,祭奠一下。让她九泉有知,可以放心了。”
哦,难怪谈笑说不必带很多东西;难怪谈笑说第二天就回来;难怪……
陆爸和陆妈互相看了一眼,虽然事先做过调查,但是他们总以为儿子娶回来一个身世“略微有些复杂”但是还算是“正经人家”的女孩,没想到这里面曲曲折折的藏着这么多事。按照方才的解释,谈笑十八岁以后的生活,在他们眼里就是标准的“孤儿”了。心里又是可怜,又有点……替儿子可惜。
谈笑何等机灵,这种眼神见多了,心里只是冷笑。索性说开了,以后且看他们怎么办?
“我母亲和那个人从小是邻居。但是母亲读书不多,小学毕业后就独自工作支撑家用。那人一直上到大学。他们结婚以后,一直两地分居。中间那个人调动了几次工作,但都不能回家。其实也不是不回,只是一回来可能会影响仕途,同母亲商量之后,两人就暂时放弃了。后来终于能到一起……”谈笑咽了口唾沫,说:“才发现彼此有很大的差距。那个人不再是我母亲认识的小邻居,我母亲也不是当年的街道之花。然后就是他爱上了别人,我母亲死活不同意离婚。拖了几年,高二的时候母亲得了肝癌,很快就去了。那时,那个女人已经为他生了个儿子,都一两岁了。为了补偿他们的爱情和亲情,他弄了个独生子女证。反正那时我也宣布跟他脱离关系,倒也合适。所以,现在——我们没必要见他。”
谈笑没讲几个人的挣扎斗争,只是淡淡的把事实道出,已经把陆枫听得云里雾里。陆妈妈看的电视比较多,接受能力相对比较强,立刻分辨出,这是现代陈世美。但是,对方始终是谈笑的爸爸,说重了不好。思来想去,觉得谈笑也挺可怜,叹了口气没说话。她调查来的那点东西,都说谈笑的爸爸如何厉害了,关键的这个人还是不是谈笑的爸爸却没搞清,看来她还真不是做特务的料!
陆爸爸眨眨眼,看看自己的老婆,又看看儿子,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如果当年自己和那个某某某真的有点什么事,面前这个宝贝儿子……他打了个激灵,不敢想下去。
陆枫伸手握住谈笑,低声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吧,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还有家里人呢!”
陆枫一说,陆妈妈也醒过来。到底是女人,同情心都茂盛,擦擦眼角的泪水说:“笑笑,你别怪妈说话直。你那个没良心的老爸不要就不要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我们给你撑腰啊!”
陆爸爸也赶紧表态:“小谈啊,别往心里去。不过呢,他终究是你的父亲,就算有什么大奸大恶,还有一份血缘。该看开点就看开点,心胸要往宽里放。”
谈笑已经无数次听人如此劝了,连辩解都懒得辩解,只是懒懒的一笑,低头包第二个饺子。手艺捡回来很快,这个饺子包的有模有样的。
陆枫看看父母,又看看谈笑,生怕父母太过关心又被谈笑顶回来。赶紧说:“诶,怎么又有冯巩啊?今年的晚会他还出来?”
大家扭头去看,话题渐渐转开。
谈笑的手机铃声传来,道了声抱歉过去接电话。大概是到了拜年的时候,谈笑干脆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一条条的发开短信。陆妈妈也不强求,任她做自己爱做的事。陆枫看看谈笑,又看看老娘,悄悄的蹭上沙发:“诶,你看什么呢?”
“哦,短信。挺有意思的。一看就是转发的,我正想转发给谁呢?”谈笑神色已经恢复,好像从没提过那些往事。
陆枫说:“我看看。嗯,这个……那个……”两手蹭了蹭,算是洗巴干净,赖在沙发里再也不肯坐下来包饺子了。
陆妈妈本来就没指望他能干完,反正只要坐在这里不乱跑就好,所以依然埋头干活。陆爸爸逃脱不得,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看了一眼儿子嘟哝着:“偷懒!”
陆妈妈耳朵尖:“儿子累了,休息一下不行啊!别偷懒,把这几个包完了,我就冻上。”
大年夜,谈笑十八岁之后以家的名义度过,就这么悄悄的度过。
晚上躺在床上,陆枫已经困的呵欠连天。谈笑转身搂住他,低声说:“谢谢你!”仿佛不够,又加了一句:“有这一次,也够了。”
陆枫迷迷糊糊的拍拍她说:“嗯,以后都得这样,年年包饺子,真烦啊!”
谈笑扑哧乐了,主动埋进陆枫的怀里,听着他渐渐深沉匀长的呼吸很快也睡着了。
陆枫也曾去过陵园,家里的长辈去世,或者有战友牺牲,无论如何,那里都是一个让人伤心的地方。这一次,谈笑带给他的却只有平静。
谈笑并不悲伤。
陆枫以为谈笑在强忍,便劝她发泄出来。忍多了会伤身体。
谈笑干脆坐在母亲的墓前,把花整理了一下,让陆枫也坐下。指着周围的群山说:“你觉得这里的风景怎么样?”
陆枫不知她要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谈笑说:“我妈最大的心愿是在青山绿水间有一个漂亮的院子。白墙灰瓦,不需要多华丽,只要干净,有花,有树,有狗,有人就好。现在这里,不是正和她的心愿吗?”她的声音很悠扬,手轻松的搭在膝头,“我记得那年我们刚搬到本市,那时候他还是个主管市里土地的官员。有个开发商带我们到西郊的一处别墅去玩儿。那里真的是青山绿水,特别漂亮。我穿着绿裙子藏在草丛里,他们都找不到我!可是,回家的路上,有人拦住我们的车,说要告状。要他们的土地,要他们应得的款。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那个人很生气。回家以后,妈妈和他吵了一架。刚团聚就吵了一架,也许就是不详之兆吧!”
陆枫看着谈笑,好奇的问:“为什么吵架?”
谈笑道:“妈妈的老家是解放前的老房子,很破很小。后来城市建设,强行拆除,补贴的钱还不够买一个卫生间。姥爷和姥姥年纪大了,经不起这种折腾,先后谢世。可以说,是被气死的。从那以后,妈妈就特别恨那些贪官污吏。她认定那个人已经忘了自己的出身,和那些贪官一样都在祸害老百姓。那天我在门外哭,他们吵架声音很大。那个人说,大家都这样,如果他不这样,连这个位置都呆不住,更别提做事了。这叫小不忍则乱大谋。”谈笑冷笑一声,“不知道他的大谋是什么?他推行的城市建设,重新规划,固然是一方业绩,可是那些被毁掉的古迹,那些丧失土地和房屋的人的哭骂也不少。或者这就是他所谓的代价。如果不出事,他还是颇有政绩颇有魄力的地方官呢!”
谈笑嘴角一撇,一脸的轻蔑。
陆枫问:“出事?出什么事?”
谈笑说:“前几个月我生病的时候,那娇倩告诉我,他可能被下面一个银行的贪污案带累了。你记不记得你来看我,在家门口遇见的那个中年人?那时候他们四处找我,想让我帮他们融到一笔钱,先应对上面的调查。”
陆枫想起那个斯文儒雅的中年人,如果不是谈笑说,他真没觉得这个男人如此面目可憎!
“那现在呢?”陆枫继续问。
谈笑道:“不知道。与我无关。我们早就断绝父女关系了。”她扭头看看陆枫,说,“母亲身体一向很好,虽然没他帮忙,可是里里外外照顾一家老小,精力充沛,从不生病。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脸色红润润的,特别让人舒服。可是,自从见了那个人,两人不断的吵架,到后来那人干脆……等查出病情的时候,什么都晚了。我们家人气性大,生气特伤人。我以前不信,上次失业被裁,我一下子就明白那种感觉了。很难受!特后悔,总幻想着什么都没发生,一觉睡醒就又回到以前了。可是,现实无法改变,于是更加失望!我妈是被他活活气死的!”谈笑神色峻厉,陆枫好像听见磨牙的声音。一时无语。
谈笑说:“那时候,我听他花言巧语,觉得他跟其他人的贪污不一样,所以就匿名举报他作风不好。他手眼通天,一查就查出是我做的。当时就压下了。那时我就知道,检察院不可靠。所以我就开始向报社,向省委写信。有些小报登了出来,人们开始嘲笑他。为了保住前途,他在内部作检讨,还中止了和那个女人的来往。舆论压下去不久,他就升官了。我当时全力准备高考,一心想离他远远的。就在这段时间,他们死灰复燃。高考结束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已经和那个女人结婚了。为了不影响我复习,一直没有搬过来。现在他准备让大家住在一起。你说,我能让他如意吗?”谈笑轻蔑的看着陆枫,好像面对的是那个人似的。
陆枫不舒服的躲开那目光,心里万分肯定,谈笑绝不会这么认命。
果然,谈笑说:“我把他那段时间为了补偿我给的零花钱攒下来,先是匿名在报纸上买版面发寻父广告,把他们的‘真爱’和母亲死去的真相用整版版面写出来。然后第二天,就在相同的位置发表声明,断绝父女关系。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做,报纸也不知道和他有关系,等到第二次知道的时候,报纸也乐意装傻。他想补救已经晚了。那时候,报纸差点脱销。人们对这种事情的追逐真是狂热。”
陆枫想像当时的热闹,心里也感叹谈笑的“决绝”。对一个官员来说,名声的影响可能比调查他更重要。谈笑的爸爸崛起的很快,但是后来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应该也和这件事有关吧?
谈笑道:“可是,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陆枫只好继续笨笨的摇头,眨眼间,他突然觉得老爸老妈虽然天天吵架,但是那生活真的很甜啊!
谈笑说:“我一直很后悔。有段时间,根本不愿意想起这件事。就像你爸说的,我们是父女,毁了他,我能完好么?”
谈笑轻轻的问。陆枫心里一抽,握住谈笑的手,掌中冰凉一团,他更紧的握住,似乎这样就能暖热整个人。
良久,陆枫说:“你……或者,可以和他从新开始?毕竟,他是你父亲。”
谈笑摇摇头:“我也想过的。可是,每次想起我妈,就好像有根刺扎在那里。看见他和那个女人恩爱,就像有人使劲摇着那根刺!所以,我只能离他远远的,不闻不问,只道世间无此人。有这样的父亲,你会觉得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单亲小孩都比我走运!”
陆枫无言以对,只能叹口气,拍拍谈笑的后背。或许,这是谈笑能做出来的最好选择了。此时,陆枫已经完全放弃见此人的想法。
风很冷,陆枫担心谈笑坐久了冻着。两人站起来,再次为谈妈妈打扫干净墓地。陆枫认真的鞠了一个躬,说:“妈,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谈笑的!您放心,我和谈笑一定会把我们家经营好,好好过日子。”陆枫突然发现自己嘴很拙,除了好好过日子也说不出什么了。尴尬的看了眼谈笑,谈笑眼角有泪,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妈,你放心吧。我不会那么死心眼儿的。真的!”
陆枫觉得谈笑的话怪怪的,似乎和他的不一样,但是也想不出别的意思。两人鞠躬离开。
谈笑的意思很简单,今朝有酒今朝醉,若是陆枫走了,她必会放手,然后继续自己的人生。
两人各怀心思,刚出陵园,对面已有不速之客在等待。而且,看来已经等的很久了。
陆枫停下脚步,谈笑低声说:“周嘉果然如此!”
第32章 叹息
大门前面的汉白玉台阶下面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已经两鬓斑白,女的却风华正茂。陆枫依稀认出那个男的就是向自己打听谈笑的中年男子——谈笑嘴里的“那个人”。没想到只是几个月的时间,竟然变化如此大。
谈笑本来搀着陆枫,陆枫觉得碰着自己胳膊的地方突然动了一下,接着能明显感觉到谈笑僵硬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谈笑深吸一口气,神色已经如常。陆枫心里暗叹,下意识的拍拍谈笑挂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好似安慰似的,带着她走下台阶。
谈笑的意图非常明显,绕过那对男女径直离开。只是别人既然等了很久,就不会让你如此轻易的走过。
“小红!”中年男子或者老年男子开口,声音依然威严。
陆枫感觉谈笑犹豫了一下,仍然在继续前行,可是刚迈开脚步,谈笑那边反倒停住、或者停滞。胳膊被死死攥住,陆枫暗自庆幸谈笑从不留指甲,否则这时候胳膊上肯定有四个窟窿。甚至不用去看,陆枫都能感觉到从谈笑那边传来的微微颤抖。
“哼!”谈笑轻轻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抬头看看前面的“那个人”,不屑的扭过头去拽着陆枫就要继续走。
陆枫知道这个男人对谈笑依然有影响力,怕是走不了。意思意思的抬抬腿,等着谈笑停下脚步。
“唉!”那个男人突然叹了口气,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苍老,“谈笑!”
陆枫猛地抬头,正看见那个人眼里含着泪水,嘴唇微微发抖。似乎非常的无奈,非常的痛苦,又似乎在说:“求求你,别闹了。”“停下来,我们谈谈”,“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别走开”!
谈笑没有抬头,但是就在她一偏头的那瞬间,陆枫眼角瞥见谈笑轻轻的蹭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一点水迹就那样悄悄的留下。
陆枫有些惋惜:一对父女,闹到今天的地步;咫尺天涯,恐怕已经不是对错可以说明,也不是退让就可以弥合的。他们中间有一道深沟,通往黄泉、或者天堂。谁也迈不过以生命为代价的爱与恨!谈笑说过:他是她先天不足的心脏,除非换颗心否则永远治不好,但是,心岂能说换就换!
悄悄的转移目光,陆枫打量着那个人身边的女人。这个女人大概就是苏阿眉了:细长如丝的眼睛,素净洁白的一张脸,淡淡的眉毛小小的口,高挺的鼻梁,略带鹰勾的鼻子,站在男人的角度,陆枫承认这种女人非常耐看。凭她半依半靠在那个人身边的姿势,就已经带着一种浓浓的娇媚感。相比之下,同样是挽在男人身侧的谈笑,就显得笔直挺拔。
陆枫脑袋有点脱线,当年谈笑爸爸面前是不是就是这样两个女人?一个如丝萝依人,一个似白桦泠然?
“有事?”谈笑冷冷的声音拽回陆枫的思路,有点愧疚的再度挽紧谈笑,试图传递给她一些力量。其实谈笑也没有那么坚强,即使如乔木吧,也是暴风雨中的乔木,他们更应该挽手抗击风暴!
那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对与谈笑交谈有些不习惯,开口说:“你……怎么结婚了?”
应该是谴责吧?结婚了也不和他说一声?陆枫猜测,心里替这位“父亲”感到些许悲凉。忍不住暗自发誓,他绝不会让自己家庭变成这样!这一刻,陆枫油然而生“保护者”的感觉,胸膛下意识的挺了挺。
他的变化没人注意,谈笑的回答显得刻薄而不近人情——虽然很简短:“你是谁?!”
这句话不需要答案,它只是一个关于资格问题的反问,配上谈笑的语气,甚至多了些嘲讽和奚落。
“我是你爸!”那个人显然被激怒了。也许他的确有错,但是日积月累的尊严仍然承受不了如此严重的挑衅。那个人激动的说,“我是你爸!你结婚了也不和家里说一声,你还这种态度,太不象话了!”
谈笑不怒反乐:“像话?笑话!”
笑话?
“我叫谈笑,谈天说地的谈,笑话的笑。”陆枫猛地记起与谈笑第一次见面时的自我介绍,心里一激灵。谈笑——谈论……笑话——这个名字……她的家庭,那些爱,那些恨,所谓忠诚与背叛在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留给她的只是一个“笑话”!既然她的过去是笑话,她的存在是笑话,那么她所能做的就仅仅是让自己将来……不是一个笑话么?
陆枫想起自己对谈笑的第一次印象,一个把自己看成笑话的人怎么可能不武装自己呢?!无论是手枪还是匕首,她——都是见过血的!
谈笑干笑了两声说道:“我能说出什么话?”她用与气氛极为不相符的轻松口气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是人和animal杂交生出来,见到同类自然不能用人话。我怕您听不懂!”最后六个字说的极轻极轻,一字一顿的,好像真的害怕那个人听不懂。
“你!”那人身子都开始抖动,“你闹够了没有!我承认当初领独生子女证是刺激了你,但是那不过是一张纸,谁都知道你是我王振东的女儿!我承认当初你母亲宁死不肯离婚让我很尴尬,也带累了你,让你跟着你母亲受了许多苦。可是,我不后悔吗?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试图弥补你。我——”
“呸!”谈笑突然冲旁边呸了一口,“说这些话你亏心不亏心?人死了你才想起弥补了?我妈活着,你就想着我们怎么讨厌了?!你觉得对不起那女人的孩子,就送个独生子女证?那你觉得一个独生子女证对他们来讲意味着什么?难道结婚认祖归宗还不够确认身份吗?好啊,我成全你!干嘛?全省人民都知道,你才觉得丢脸啊!后悔啦?想弥补了?你怎么就那么不要脸的想占尽全天下的便宜?!当着婊子立牌坊,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谈笑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激动的情绪。
就着这个空当,苏阿眉突然开口说话了,“谈笑,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是我把这件事想简单了。我当时只是想沾些便宜,你也知道独生子女都有一些津贴,所以我就……唉,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年轻,没想那么周全。你走之后,我一直很后悔,希望有机会向你道歉,可是——”后面不用说也知道,不就是谈笑一直没给她机会么!
陆枫觉得手臂一震,谈笑正在试图甩开他的胳膊,吓得赶紧一把抓牢。原本略微平静些的谈笑听了苏阿眉的话变得更加激动,陆枫觉得要不是自己拽着,她肯定会冲上去撕掉那个女人!
但也只是一瞬,谈笑反而抓住陆枫,也籍着这份牢靠,斜眼瞥着那对男女说:“好啊,你们俩都想道歉。太好了!真是好的不得了!找我妈去,她在哪儿就到哪儿找她。跟她说对不起,让她原谅你们啊!不知道怎么走我可以告诉你们,跳楼跳海上吊嗑药,条条大路通黄泉,就看你有没有诚意了!别担心我这里,我早就想通了:本来就是你们之间的烂账,我干嘛要掺和!向我道歉?什么混蛋逻辑!”
苏阿眉听了低下头去,似乎在抽噎。王振东蹙紧眉头拍了拍苏阿眉的手臂,俨然陆枫曾经做过的。只是他的表情更加凝重,陆枫觉得他对谈笑的反应很吃惊——有些意料之外。而谈笑几乎掐进陆枫的肉里,把头扭到一边。
王振东叹了口气,沉重的说:“我知道,当年是我们错了,伤害了你。这些年也委屈你了。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不得以,那时候你还小,有些话不能对你讲。你跟着你妈妈,看我做的都是错的,我不怨她。我罪有应得,但是现在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这么大了,经历了感情,结了婚,有些话……我想我可以说了。”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和你母亲分开的时间太久,久到很多观点都不能一致。偏偏我们两个都是要强的人,一定要让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结果只能天天吵日日吵……”说到这里,王振东长叹一口气,似乎依然为那段时间痛苦,“那时候我很痛苦,不知道你母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根本就不知道我面对怎样的压力,要怎样斡旋才能展开工作,只是一味的按照她的想法要求我。你母亲在我印象里一直是很能干的一个女人,但是……”他说不下去,亦或者说下去就是对逝者的不尊重,王振东痛苦的摇摇头顿住了。
谈笑似乎没听他说过,一直冷冷的保持着沉默,只有陆枫能隔着衣服感觉到从谈笑手上传来的那分冰凉——彻骨的寒!
“就算没有你苏阿姨——嗯,阿眉,也会有别人的。”王振东长叹一声,似乎积郁了许久的东西终于吐了出来。
谈笑道:“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知道妈临走之前说的是什么吗?她说,她很可惜。可惜什么我不知道,不过这两个字肯定不是送给我的。你怨我妈?凭什么?你痛苦,她就不痛苦吗?痛苦可以成为你背叛诺言伤害她的理由吗?那我们母女就算把你大卸八块也是顺理成章!别跟我讨论委屈,那都是你自找的。比起你享受的快乐,那点委屈真不算什么!您就自己留着吧!第二、我怎么听着这意思是说,错都在我妈,是她把你推给别的女人?Ok,我不跟你讨论观点问题。你找我妈去。我就问你,你跟我说这些有用吗?”
伴着一声怪异的冷笑,谈笑说:“你真的没有人类的思维了吗?这是‘你们’的事,你对我说当年谁对谁错有什么意义吗?我只看到是‘你们’在吵架,是‘你们’在指责,是‘你们’弃家而去,是‘你们’夜不归宿,是‘你们’背叛诺言,是‘你们’——”她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却又轻柔的说,“都、抛、弃、了、我!她走了,叫都叫不回;你带着别的孩子对我说,那是‘你的’独生子女!你们留给我什么?我在学校里,人家都跟我说你爸包二奶,你妈没人要;街坊里,我还要听人家戳着你们说闲话!听着我妈念叨你的是我,年复一年;看着你和别的女人逛街的是我,天下皆知。你还让那个女人到学校里来找我,丢不丢人啊!你不要脸我还要,你们谁给我了?!”
“现在你让我来听你们的对错,关我什么事?啊?!有本事你出轨的时候和我商量一声,有本事她死的时候和我商量一下,你们谁在乎我了?!现在你和我讲,你说是时候?什么时候啊!你和我讲的着嘛!”
“我是有你的一半血脉,啊,一条精虫。但是,你知道吗?那是我的耻辱!如果死可以撇清这份耻辱,我宁可一死。但是我连死都流着你的血!你来和我讲这些,什么意思?让我为你伟大的爱情感动,还是为你不幸的婚姻悲伤?我是谁?你知道吗?我是孽种!”谈笑越说越激动,微屈着身体混乱的讲着。到了最后一句,却突然站直了身体,无比清楚的吐出“孽种”两个字。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陆枫已经看不见那个精明能干的女律师,此时只有一个极度自卑极度痛恨自己的孩子在那里挣扎。
谈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是孽种,根本就不该出生的人!但是我出生了,还活下来了。那怎么办?好死不如赖活着!呵呵,我都认了,你还跑过来跟我叽歪什么!你是老畜生,我是半人半畜生,你身边的都是物以类聚。我还是比较珍惜自己身上那点人味儿的,所以真不想被你污染了。你明白吗?!”说到这里,谈笑挥挥手,好像要挥掉什么脏东西,拉着陆枫就走。
王振东似乎还不能消化谈笑的话,愣愣的站在那里。苏阿眉冲出来拦住谈笑说:“你不能就这么走!他毕竟是你爸爸!你以为他不在乎你吗?当年你妈留给你的那些钱,其实都是你父亲的。是他留给你和你母亲的!”
“阿眉!”王振东大声喝止,同时“啪!”的一声,所有人愣在那里!
看似一直克制的谈笑毫无征兆的扇了苏阿眉一巴掌。甚至陆枫都不知道谈笑什么时候挣脱自己,现在她左手抓着苏阿眉的脖领子,右手食指指着苏阿眉的眼睛,恶狠狠的说:“那叫夫妻共同财产,作为有过错的一方,至少要给无过错一方三分之二的财产。凭你们的所作所为,就是净身出户都不为过!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充什么大头蒜!你很正义啊?得理啦?我该不该为你们家的施舍磕头谢恩啊?啊!”谈笑失态的大吼着。
陆枫赶紧上去拉开,谈笑猛地一推苏阿眉,苏阿眉踉跄两步,坐在地上。王振东动了动,终于无奈的叹口气。
“呜……”空气里飘荡开女人伤心欲绝的哭泣。
谈笑眼神如冰,不屑的转身离开。
“小陆,难道你不想得到谈笑……家人的承认吗?”王振东无力而沧桑的声音传来。这或许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联系了。
谈笑顿住脚步,陆枫停下,回头看看那个瞬间苍老的人,再看看眼前腰背挺的笔直,却泪流满面不肯回头的谈笑,说:“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说完,拥着谈笑坚决的离开。
是的,他们有血脉、他们无法分割,那么,就算成年、就算远离、就算可以忽略一切、看淡一切,但是谁能挡得住午夜梦回如潮水袭来的记忆?!桑田可以把沧海留给黑暗,时间可以填平一切沟壑,对于谈笑来说,最终的最终可能只是一个问题:“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了!”
当年,没有人告诉那个忐忑的孩子——我们始终是你的爸爸、妈妈!
“我根本就不该来到世上,所以我是孽种。”这是记忆留给谈笑的评价。
第33章 纠结
谈笑买的火车票是第二天上午的,从墓地回来不过是刚刚过午。本来谈笑打算和陆枫下午出去看看有什么家乡特产可以带回去给陆爸陆妈的,但是这么一闹,陆枫觉得可能去不了了。
离开的时候,谈笑已经泪流满面,可是到了坐上回城的车,谈笑反而不哭了。陆枫看车上人不多,才轻轻拥住她的肩膀说:“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谈笑眨眨眼,眼白上已经满是血丝,黑色的瞳仁周围更是一圈红色的细线,偏偏看不到一滴水的痕迹:“没什么好哭的!早就哭没了。”她用手压平身上的褶子,就像第一次相亲时那样仔细的压平,显然这是她的习惯动作,好像这样就能“压平”所有的“不理智”情绪,“你以为这些年我一直在抱怨吗?”
谈笑叹了口气:“更多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妈当初肯离婚,或者早点离婚,离开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就算是我们母女两个,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其实,妈妈生病的时候我就这样想了。可是我不敢这样和她讲,那时候所有劝她离婚的人都被她视作敌人,已经草木皆兵了。”
陆枫接口道:“所以妈走之后,你就立刻和那个人断绝关系,离开这个城市?”
谈笑点点头:“不能原谅,无所谓宽恕,至少还得让自己活下去吧!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其实,高考那年我是高二。他们的矛盾由来已久,我觉得烦闷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埋进书堆里。想哭的时候就去看悲剧,想笑就去看喜剧,实在躲不开的时候就做数学题物理题化学题,所以我的成绩简直是好的不得了!同学们还很羡慕我呢!”顿了顿谈笑又说,“上高中以后,那个人就基本上夜不归宿了,妈妈开始还能克制一些,后来随着那人越来越张扬,离婚也逼得很紧,尤其是在外面有了孩子,她就有些神经质了。要么就是一整天不说话,要不就是拉着我说个没完。”
谈笑沉浸在回忆里,低声絮叨:“可能是我看书太多了,我觉得不能让妈妈这样下去,就开始逐渐替她做主。可是那时我毕竟还小,懵懵懂懂的只知道不能让妈妈见那个人。谁知道,就在我高一考高二的时候,那个女人抱着孩子跑到家里,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在学校里,是邻居大婶跑到学校告诉我,说我妈疯了,让我赶紧回去看看。”
陆枫看见谈笑的太阳穴微微跳了一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赶紧说:“不想说就算了,别伤了自己。”他想着赵伯洲做思想工作时候的语气,尽量让自己和缓些。现在的谈笑,太危险了。
谈笑顿了顿,突然笑了,又迅速敛住神色说:“你知道我做了一件什么事吗?我去找那个男人,告诉他,我要高考,在高考这段时间不许提离婚的事情,不许让那个女人出现,不许刺激我妈。他问我是不是我妈让我来的,我说是。他就答应了。结果,那年我留级了,因为妈妈病了,我措手不及,心里乱成一团麻,数学只答了十三分,语文考试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哭,被送回了家。家里没人,我自己哭了一下午,晚上做饭送到医院去。所以,同级的同学上高三的时候,我还在上高二。妈妈也一直以为我在上高三。那个人还算有良心,我告诉他我要高考的时候,他通过关系给我办了准考证,后来还改了学籍,让我能够顺利的参加考试并且考上大学。”
谈笑扭头看着窗外渐渐平整的地势,出了山区就是平原,城市就坐落在平原上。陆枫沉默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个人……”谈笑眯上眼睛,“对我还算是不错的。”她艰难的开口,似乎要进行一种客观的评价,又似乎要在这种求证中寻找自己的平衡点,“我提的要求他从来没有异议,不管多难办都一一照办。留级后,他回家来看我,让我去他那里被我拒绝后,他就要搬回来,也的确搬回来了,可是看他天天给那边打电话我就把他轰走了,临走他也没说什么。我不让他去医院刺激妈妈,但是我也见过他站在病房外面看妈妈的样子,现在想来,也许妈妈是想见他的。独生子女的事情——有时候我真想相信他是无心的。但是,那个女人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的表情我永远也忘不了。包括我后来举报他杀妻,登报断绝父女关系,那时候鸡飞狗跳,父不父,子不子,但是我走的时候,他还是来送我。不过,我趁他们不注意,把那个女人连孩子推下月台。那时没有火车,我只是想让他们尝尝生死的滋味!可是,救上来之后他打了我一巴掌,说:‘你和你妈一样,都是疯子!’就走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始终是我的父亲,我没法在乎他的话!大学里有一阵子我纠结着对错的问题,怀疑自己真的是疯子,几乎崩溃的时候是娇娇没心没肺的跑过来找我,她告诉我说,这不关我的事,是他们大人不成熟,我不能跟着胡闹。我才如梦初醒,慢慢放开自己。”
陆枫抚着谈笑的手,慢慢的说:“放开就好了,放开了就不要回去。娇娇说的对,你有自己的人生,你看现在你不是过的很好吗?你妈妈在天有灵,肯定不希望你为了过去的事情继续难过的。”
谈笑点点头,“娇娇也是这么说的。她说虽然大家都是唯物主义者,但是如果唯心的想法可以让人更欣慰为什么不相信?!”她自嘲的笑了,“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倔,人家劝我这些话,我就硬邦邦的说根本没什么在天之灵,死了就是死了。唯有娇娇胡搅蛮缠,最后还被她说服了。”谈笑抬头看天,白云如丝,晴空如洗,“我真的相信,这世界——有神明。”
陆枫跟着看窗外的天空,谈笑脸上虔诚而圣洁,让他这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几乎相信她说的就是真的。
良久,谈笑才说:“其实有段时间我认为是我做的太过分了,就像人们在我耳边不停说的那样,终究是——有血缘的,逝者已矣,生者何必纠结。我也试着去想他的好,想他的不得已。可是……”她摇摇头,“好比一只手,手背已经伤痕累累不堪入目,我不可能刮掉手背的肉说,‘嘿它不存在了,我看不见了,我的手依然是完好的’!不可能!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只能离他们远远的。怨也好,恨也好,离得远远的不碰它就好了。”
陆枫这才明白为什么谈笑一说到自己的家庭就讳莫如深,甚至一涉及这个话题就非常容易生气。想来在自己家里,谈笑能那样实言相告已经很不容易了。
“笑笑!”陆枫心情激荡,“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谈笑看看他,摆了摆手:“谢了。日子都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下来的,无论是抓住还是放手,都需要自己决定,推不得也推不了。你我当初的约定如今大半作废……”谈笑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红晕,“可见约定和发誓都不太管用。我只做最坏的打算,若是真有那一天,我们好聚好散。若是有孩子,不管两人感情如何,哪怕各自组建家庭,都不能抛弃他!”
陆枫点点头,他想说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但是前有约定被毁,后有谈笑家庭前鉴,现在他真的不敢轻易许诺什么。只好在心里默默的告诫自己,记住自己此时想的。
陆枫正在那里想着心事,谈笑突然扭头问他:“你当初为什么答应和我结婚?”
“啊?”陆枫一愣,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儿。随即支支吾吾的说:“结、结婚啊!就是……因为……”因为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结婚就是结婚了,人家姑娘都变成你媳妇了,谁知道当初怎么结婚的?陆枫摘下帽子,习惯性的摸摸头,嘿嘿笑了两声,“该结婚就结婚呗。”
谈笑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其实我那么做挺变态的,对吧?”
陆枫立刻摇摇头,还没摇完,想了想又点点头。
谈笑撇撇嘴,哼了一声说:“你能答应也是变态。”与当初见面时的斗嘴一摸一样——她其实是不吃亏的。
上一次陆枫火冒三丈——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耍了他的面子往哪儿搁?现在反倒没什么,嘿嘿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帽子,跟着说:“变态变态呗,反正没得换了!”
谈笑气结,忽而莞尔,捂着嘴自己乐开了。一边乐,一边偏着头看着陆枫,陆枫被她瞧得不好意思。黑着一张脸,坐直身子,干咳一声说:“坐好坐好,有人呢!”
车子驶入平原,进入城市,墓地鲜花泪水恩怨似乎都被抛在身后。谈笑有些伤风,也可能是上午在陵园气的,回去后躺在宾馆里有些低烧。吃了些药,便沉沉入睡。陆枫睡不着,坐在床边看书。
宾馆位于这座中型城市的市中心,一个拥挤的十字路口,虽然宽阔却不通达,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根本不在乎红绿灯的颜色。交警似乎也适应了这种情况,慢慢悠悠的查着各种违章。对面是这座城市最大的百货商场,谈笑说里面东西不讲价,商场和宾馆夹着的另一个角是新兴的shopping mall,但显然档次不高。进进出出的都是时尚的年轻人。和谈笑曾经带他去过的金源燕莎无法相比。
陆枫有点郁闷,那次去金源,看东西很新鲜却很贵他就不太想逛,可是谈笑一本正经的告诉他,现在物价上涨,去哪里都是这个价。甚至还拿部队说事:你看部队都涨工资了,可见地方的消费有多高。从小到大他就没逛过街,更别说研究物价了,被谈笑一忽悠,感觉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只好一边感叹,一边走马观花,好在谈笑要买的牌子没有,最后拎着一个特价打折的某瓷的肥猪存钱罐回家了。 本来他是反对的,但是谈笑说这是让他带回去,放在桌子上,提醒他在部队里要注意节约,家里还等着他支撑的。他才勉强同意。
谈笑的书包没有拉紧,陆枫把里面露出来的耳麦塞了塞。“吧嗒”,钱包掉了出来,摊在地上。平常谈笑都用一个很小但是很精致的卡夹结账,很少拿钱包。陆枫吃惊的发现谈笑钱包里厚厚的一叠钱。他对钱没概念,但是这么厚一叠通常是银行里抢劫时才有的场面。
也不知哪儿来的灵感,陆枫突然意识到,谈笑挣得比他多得多,消费水平也不是他能供得起的!一种伤感和憋闷涌上心头,陆枫有些失落的把钱包塞进书包里。坐在那里连书也看不进去了。
男人要养家糊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他在部队里,别说养家糊口了,连照顾妻子都不能!要是没结婚,就没有这些烦恼了。陆枫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否定了:婚都结了还说那些干什么!再说了,谈笑也很支持他,平成生活里点点滴滴只要不触及那件事都会照顾的比较周到。这一个漂亮大方能自己养活自己,不仅不依赖他还能支持他的老婆到哪儿找啊!陆枫揉揉额头,这些当然都是理由,但是他的确不能肯定自己为什么答应她,为什么见了鬼的就觉得她说的正确,还迫不及待的“偷偷”安排了第二面?!现在回想起来,陆枫万分肯定事情早已偏离了最初的轨道,让当初一切理由和原因看起来都像是拙劣的借口。
陆枫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的谈笑,嘴角不由得咧了一下:小时候老爸也经常偷偷嘟囔怎么会娶了老妈?!难道这是遗传?
陆枫难得大脑走感情线,虽然常常短路,毕竟还能走下去。正想着,房间电话响了。陆枫第一个反应就是谈笑爸爸打来的!下意识的一把抄起来,生怕惊醒谈笑。听筒拿在手里,没有立刻应答,而是先看了一眼谈笑,才背过身子低声说:“喂?”
“我是……谈笑的父亲,就在楼下,能下来谈谈吗?不用惊动她,就我们两个。”电话那端的声音很苍老,让人不由得软化。
陆枫看看谈笑,睡梦里的她还蹙着眉头,想了想“嗯”了一声,悄悄放下电话。
谈笑翻了个身,依然沉睡,陆枫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又反身悄悄带上。
“小红……不容易。”王振东还是习惯谈笑曾经的名字,也许这意味着那个倔强跋扈的女孩儿仍然是他的女儿,“她从小就特别懂事。我记得每次打电话回家,她总是告诉我自己拿了多少满分,做了什么班干部,组织了什么活动,管了什么人,然后我再从她妈妈那里听说她怎么粗心被减了分,和别人打架人家家长找上门来,怎么逞强和小朋友们淘气,那时候工作很枯燥,每周听她的故事是我最快乐的时间。后来,她大些了,就和我讨论最近读了什么书,有什么样的想法,还给我写信,大多数读书体会。”说着,王振东拿出一个剪贴簿,“看,这是小红后来用电子邮箱发的信,我都打印下来贴在这里了。”
陆枫翻了翻,剪贴的很精致,还有手写的批注,多半是何时收到,心情如何。剪贴簿很厚,但也就一本。王振东看出陆枫的疑惑,苦笑了一下说:“我和她妈妈的问题是日积月累的,大概她也到了青春期,慢慢的就没有。”
王振东小心的收回来:“阿眉这点还是不错,我的这些东西都保存的很好。她说只要是让我快乐,她都会珍惜。”说到这里,王振东叹口气,“我这辈子对不起小红的妈妈,也对不起阿眉,两个好女人,都被我耽误了。”顿了顿,他才继续说下去,“小红其实是个急性子的孩子,聪明敏感但是容易钻牛角尖。她妈妈要照顾四个老人,我又常年不在家,加上她又很懂事,当时我们只想着放心,却忽略了她的想法。现在想起来,无论是她妈妈还是我,在我们最难的时候都把她当成……”王振东有些艰难,又有些恍惚,“朋友。一个可以倾诉,可以解决问题,可以争取支持的人,却忘了她只是一个孩子。唉,其实她只是一个孩子……真的只是一个孩子。”
陆枫眉头微挑,不知道王振东上来这一串回忆意味着什么?让自己劝谈笑回头,还是他自己的忏悔?王振东没说,他也不能贸然揣测,只能安静的听着。
“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你,她考上大学临走的时候把阿眉和她的孩子推下月台我打了她一巴掌的事情。那时,我们父女像仇人一样。她从不和我吵架,但是却处处整人。她给我做饭,也不知道放了什么,我吃完了上吐下泻,她招来救护车却对着我耳朵说,得病好受吗?如果说是我故意的呢?有本事你告我去啊!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要把妈妈受的罪全替她找回来!那时我想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她母亲已经去世了,只要她不出格,我怎么也不会为难自己的女儿。后来,阿眉说领个独生子女证,可以每月有补贴。那时我还算有点关系,办个这个也不算难事。当时,我根本没想到会对小红造成那么大的刺激。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不就是一张纸吗?她始终是我的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怎么都是父女啊!”王振东耙耙头发,低头喘着气。
陆枫低声说:“也许那个时候,她很敏感吧!”在危险的时候,任何异常的信号都会被放大数倍,激发人的潜能。这是他们在演习和训练中反复强调的,即使对于军人,在这种状态下要做出正确的判断,分辨哪些是正确的那些错误,还需要反复不断的训练,何况是一个青春期的少女。陆枫暗叹:这样的父亲或许有爱,却真的不够细心。又或者,他真的不能顾及所有人的感受。
“笑笑做的的确过分,但是——您……真的很忽略笑笑。”陆枫尽可能用温和的词汇表达自己的不瞒,但是表情已经带了些棱角。
王振东一愣,似乎不太理解陆枫的话,但是最后一句他是明白的,也读懂了陆枫的表情。又叹了口气说:“我那时候真的相信小红是想杀了阿眉母子的,脑子里乱成一团。等我清醒过来,手掌火辣辣的疼,小红就那样瞪着我。真的,我从来没看见这个孩子用这种表情看着我!然后,她就突然笑了一下,我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不满或者气氛,她真的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我。那时候我就觉得哪怕被她恨都是好的。她走以后,我想去找过她,想着可以谈开什么,可是她根本不见我。我在她宿舍门口等了三天,她在外面住了三天;我让人等她回来的时候联系我,她一看是我扭头就走,根本就追不上。后来我才知道她回去就把人家女孩子打了。阿眉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许让她安静一下会好点。我想也是,就没再联系。谁想到,后来她们学校搬迁,她也换了寝室,并且刻意躲开我,再联系已经很难。如果不是周嘉,我根本就找不到她。”
陆枫挑眉,这个名字模模糊糊好像听说过。
王振东看陆枫似乎不知道这个名字,轻咳了一声说:“我这次来没有别的意图,只是想把我们家的这些事告诉你,毕竟你是小红的丈夫,我希望你能以我为鉴,好好对她。如果将来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他说的很诚恳,陆枫想了一会儿,说:“笑笑是我的妻子,保护她爱护她是我的职责。至于您说的那些事,我更希望从笑笑嘴里听说,如果她不提,我也不想提。今天我答应见您是出于礼貌,如果您真的想对笑笑好,依您目前的情况看——”陆枫顿了顿,放弃的说,“真的是相见不如怀念。虽然残酷了点,但是这里面的误会不是一件事两件事或者几句话可以说清的。您有您的不得已,笑笑有她忘不了的伤害。她说每提一次这件事,就是在揭伤疤。她不想,我也没法劝。”
王振东了解的点点头,“我知道,她永远不可能原谅我。我现在只是希望她幸福。”
陆枫点点头,并没做什么回应。说实在的,站在男人的立场,他瞧不起这个人的猥琐;站在丈夫的角度,他讨厌这个人的自私。即使在今天,王振东任然不能完全理解谈笑当年的举动,虽然谈笑应当对自己的责任负责,但是这个事件中任何一方缺乏反省或者反省不够都不能达到“相逢一笑”的境地。而这种反省,不是陆枫可以促成的。
伤在肉上,痛在心里,难受只能一个人来扛。
陆枫以为谈话到此为止,准备告辞,毕竟谈笑还病着。王振东突然神情为难的开口说:“有件事……希望你转告小红。”
陆枫挑挑眉,静待下文。
“阿月已经拿到周转资金了,当初阿眉实在不该去为难她。让她不要介意。”王振东简短的说了一下。
陆枫蒙蒙的,但也知道不问为好。点头表示记下。
王振东长叹一声,站起来转身离开。陆枫目送他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影离去,方才的埋怨似乎有些轻了。他受到的煎熬并不比任何人少。每个人都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了代价,看似风光的王振东也不例外。
陆枫并不知道,他这个简短的口信带给谈笑,会给这个佝偻的身影带来多大的风暴。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天使,当天使落进黑夜,魔鬼就诞生了。
谈笑始终是谈笑。
第34章 夫妻
陆枫隐隐有些不安。
谈笑听完他的转述之后,一直很平静。只是轻轻的说了声:“哦?解决了。原来解决了呵……”就再也没说什么。
回到家,陆妈和陆爸“渴望的”看着小夫妻,希望从两人嘴里得到点“积极正面的”消息。陆枫看看谈笑,想了想说,“挺好的。”
陆爸爸等了一会儿,看儿子已经准备上楼,和妻子对视一眼。陆妈妈赶紧问:“没啦?”
陆枫无辜的说:“没啦!都挺好的。陵园管理处挺负责的,打扫的很干净。她爸爸么……”陆枫看了一眼谈笑。
谈笑接过来说:“他一直不错。”
陆妈妈讪讪的垂下肩膀,这样的家庭是不好太多探问。孩子们不在家的时候,陆爸爸已经严肃的训过她了,她可不想再惹老头子生气。但是,她在心里腹诽一千遍——分明是老头子自己也很想多知道一些嘛!装什么装!
楼上还有一个小间的书房,平日谈笑回来都在这里处理公务或者学习。陆枫洗澡出来,谈笑正在打电话。门虚掩着,隐隐有声音传出来:
“是我,谈笑。我听说,她们的资金已经解决了。谢谢你帮忙啊!”
那边不知道是谁,但是谈笑紧接着说:“哦,不是你吗?我以为是你呢!老头子都到这步田地了,居然还能搞到钱的确是厉害!”
……
“你的消息到很灵通啊,连双规没事都能探听出来。我说这次回去看他老的那么快呢!”
……
“没事,我很好。他也很好。多谢关心。”
……
“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们还是朋友。你有那么多好朋友,我自动加入不好吗?!”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谈笑大声笑了几下。陆枫听着有些刺耳,这时候的谈笑是他陌生的。
“好的,大情圣。你已经让我飘飘然了。多谢捧场,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如果你对娇娇没兴趣,最好一点希望也不要给她。”
……
“好的,再见。”
谈笑似乎挂电话了,陆枫下意识的闪进旁边的卧室。但是,没过多久。谈笑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杨世吗?哈哈,大检察官,连老同学都不认了吗?如果不是娇娇给我你的手机号,咱们今生不用见了。”
……
“没什么事,宋白回来了。年后聚聚,问你有没有空?”
……
“哦?就是银行那事吗?”
……
“唉,没办法。您这是为国为民,小女子万分佩服。改天有空再聚吧!早知道你在加班,我前两天回去就找你了。……嗯,看看我妈。……他啊——见到了。老了点。前一阵子苏阿眉还找周嘉,就是娇娇的那个哥哥借钱说是要周转一下,闹得挺不愉快的。后来听说又不知道承从哪里搞到钱了。有权嘛,怎么都不愁。……哪里搞到的?我没问。怎么了,跟你们的案子有关吗?……我记得那个行长,以前就是一个小科长嘛。后来高升了,我妈挺讨厌他的。……苏阿月的公司?对,是苏阿月的公司。……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老死不相往来呗!怎么?我记得你以前总是劝我和他和解的,现在一百八十度了?……我知道,听说是有牵连。后来不是洗清了么!……哦?苏阿月的公司和银行的事情有关联?……是嘛!呵呵,该她倒霉啊!活该被人拉出来。……问题那么严重啊!真是报应!……知道,知道。你们有纪律!多谢提醒啊!……好了,就这样啊,回头聊。”
陆枫隔着门缝看见谈笑阴沉着脸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检察院的同学?她的父亲?双规?严重的问题?陆枫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谈笑神色凝重,表情抑郁,觉得这件事情不轻。自己是偷听的,还是不要让谈笑知道的好。
陆枫郁闷的躺在床上,别人夫妻都无话不谈,怎么他们家就这么小心翼翼呢?有这样一个老婆,一肚子心事,一脑袋秘密。就算都告诉你,你也不明白,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陆枫。面对神神秘秘的谈笑,陆枫有点坐不住了。
陆枫叹口气,枕着双臂,有点怀念部队里的生活了。那才是他的世界。
“还没睡?”谈笑走进房间,神色如常。好像门缝里的那个人只是一个被扭曲的影像。
陆枫决定开门见山,“周嘉是谁?”这个人先是谈笑提到过,王振东提到一次,今天谈笑又提到一次——那娇倩的哥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嗯?怎么想起问这个?”谈笑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的把眼霜点在上下眼睑,然后用无名指从眼头沿上眼睑轻轻拖到眼尾,又从眼尾倒着沿下眼睑抚回眼头。最后从眼尾微微向上抚到发髻处,在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揉了揉。动作很仔细,相比起来,陆枫的那个问题显得极其无足轻重。
陆枫说:“你自己说的么!”避重就轻,他等着谈笑的回答。
谈笑想了想,似乎想起来自己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坐直了身子,歪着头研究陆枫的表情。陆枫被她看的不自在,几次都想说:要不就算了。挺了挺,话到嘴边终于咽了回去。坦白的说,谈笑长得和她父亲挺像的,尤其是那眼神,总是水汪汪的特别清亮。只不过谈笑的父亲也许是年纪大了,眼袋很大,看起来像泪眼。而谈笑的眼睛形状并不是他那种圆形,而是两头尖尖,中间圆圆,或许更像她的母亲。反正陆枫最喜欢看谈笑的这双眼睛,总觉得看不够,看了还想看。谈笑那么一瞅他,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除了摁到关灯做爱做的事情,似乎没什么能占上风的方法——但是现在又不可能。
谈笑说:“以前我一直在想我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据我所知,最初那个人和苏阿眉其实充其量也就是互有好感。但是人言可畏,风言风语传到我妈的耳朵里,本来就紧张的家庭关系一下子就爆发了。她没有给那个人解释的机会,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听那个人解释,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认定,然后判了那个人有罪。我觉得最后推着那个人和苏阿眉在一起的手——是我妈。”她看看陆枫,继续说,“所以,如果你心里有了什么认定,并且不能听我的意见的话,我觉得你根本不用问我问题。”
陆枫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步,坐在谈笑对面的软凳上说:“嗯,你说的有道理。如果内部互相不信任,彼此猜忌,这个仗是不好打的。这也是我问你的原因,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谈笑悄悄翻了一个白眼,他以为这是部队里啊,还打仗,跟谁打仗?!不过谈笑理解这是个人习惯的表达方式,只是心里暗笑,并没大加挞伐,“周嘉是我在你之前的男朋友。”她顿了顿,偷偷观察陆枫的神色。果然不出所料,这个家伙耳朵都快黑了,两手扶在膝盖上两臂伸得笔直,硬的可以当擀面杖使了。
谈笑继续说:“简单的说这个人是那娇倩的竹马,后来的好哥哥,他追我,我动心了。但是我发现他似乎别有目的时,就分手了。然后我就遇到了你。在我们离开去扫墓之前,你记不记得在我那里见过那娇倩?”
陆风点点头。
谈笑说:“就在那次,我告诉娇娇我要回去看看,大致的时间也都告诉她了。”
陆枫犹豫着说:“这和周嘉有什么关系?”
谈笑叹了口气:“娇娇疯了似的追求周嘉,简直到了不要自我的境地。她知道周嘉不肯放手,竟然持续不断的把我这里的动静透露给他。这次也不例外。”
陆枫有点难以理解:“你是说那娇倩喜欢周嘉,周嘉不愿意和你分手,所以那娇倩就把你的消息告诉周嘉?那——不是在帮着周嘉追你吗?”
谈笑摁了摁额头:“娇娇已经没了自我,我觉得只要周嘉让她在身边留下,别说帮周嘉追别的女人,就是共侍一夫她都能接受。她已经疯了。”
陆枫还是理解不了,这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但是他更关心另一方面:“你和周嘉……”
谈笑道:“早就分手了。但是周嘉和那个人一直有联系,他是做生意的,逐利之人,借着那人的势力在我们省挣了些钱。因此,他也极力劝我和那个人和解。弄得我很烦。”
陆枫了然的点点头,这个果然是谈笑的底线,在陵园自己还真没表错态。也难怪三十那天老爸搬出“父女说”的时候,谈笑是那幅表情,看来她真情假意的听了不少。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投机行为,道不同不相与谋,夫妻两个有共同的判断标准也是一件好事。
虽然如此,陆枫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没说完的。但是一时半会,还想不太明白。习惯性的低下头,琢磨开心事。
谈笑听着没了动静,抬头一看,某人正魂游天外,无奈的站起来先把床铺好,等他魂儿回来再说。
陆枫想了想,又问:“你父——王振东说的什么资金是怎么回事?他找你借钱吗?苏阿眉打扰你又是怎么回事?”
谈笑铺好床,钻进被窝,陆枫也跟着脱去外衣,穿着秋衣钻了进去。床头灯亮着幽幽的暖光,屋里安静下来。谈笑迟疑了一下才说:“这个……说来话长了。”
“周嘉的公司在北京。和那个人联系上之后,他就在苏阿月的公司投资做了股东。哦,苏阿月就是苏阿眉的妹妹。自己开着一家公司。周嘉加入后两人联手做了几笔漂亮的大生意,挣了不少钱。当时我还和周嘉在一起,反对他们这样做。其实你也知道,任何一个大项目,没有政府背景是做不下来的。我不想自己的——男朋友和那个人一样没有原则。于是,周嘉就表面撤资了。不过我知道他们还是有往来的,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准备和他分手,具体怎么往来也就不关心了。当时,有家公司的老总卷款跑了,查的时候发现有家银行的行长有问题。这个行长现在正在交代问题,我也不知道进行的怎么样了。不过查账的时候,发现有几笔数额巨大的贷款已经超期,而且没有归还,也没有催缴。其中就有苏阿月的公司。苏阿月找到周嘉,让周嘉借她些钱来周转,周嘉说须得我答应他才答应。这就是我们认识之后的事情了。”
陆枫看谈笑嘴角有些干,体贴的拿起床头给自己凉的水递给谈笑。谈笑润了润喉咙继续说:“谢谢。当时我没理会,毕竟这种要求太荒谬。他这么做也无非是给那个人看的,那个人一直坚持让我回去——切,真不知道他脑子怎么长的,越老越不中用——周嘉这么做投其所好,也不意外。另外我想,周嘉算准了我不会答应,换了个方式拒绝苏阿月,毕竟这趟浑水有多深谁也不知道。苏阿月大概和苏阿眉说了,所以苏阿眉就打电话给我,我们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后来我也没管这事儿,要不是你带话回来,我早忘了。”
陆枫觉得谈笑不会忘,但是现在争论这个没有用。事情看起来和犯罪有关系,他们后来找到钱,把贷款还上,从那个行长的案子里暂时退出来。可是谈笑打了那个电话,显然是提醒检察机关,他们用于还贷款的钱可能有问题。可是,陆枫也不能说自己偷听了,在心里默默的推演了一遍,才说:“如果——那个人有问题,你——怎么办?”
谈笑笑了一下,“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了。开始恨不得以牙还牙,只不过算计着不能搭上自己才一直没下手;后来被人说的觉得应该以德报怨,但是实在不甘心;现在么……以直报怨吧!”
“以直报怨?”陆枫重复了一遍,对古代汉语他还没到那么熟悉的地步,但是肯定不是以德报怨,“什么是直?”
谈笑道:“是谓是,非谓非,曰直。是非公道,上有皇天后土,下有律法道德,他们肆意了那么久,迟早会有报应的。我若伸手,伤了我妈,还便宜他们落个受害者的名义!”谈笑冷笑一声,“人这一辈子好几十年呢,我有耐心等。”
陆枫打了个冷战,这时候的谈笑更像一个幽灵,没有一丝人气。
他想,这个话题太敏感了,不能继续讨论下去,来日方长,还是先歇歇吧。于是说道:“反正我是不希望你有什么意外的,我们现在的生活挺好的,你刚才说的对,如果你做了什么不适当的行为,那就等于用你将来可能的幸福做代价了,这不值得。你妈妈也不会乐意看见的。”他握住谈笑的手,尽管被窝很暖和,谈笑的手却透心的凉。陆枫握紧了说,“自己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谈笑愣了一下,惨然一笑,回握陆枫说道:“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谢谢你!”
“嗯,睡吧!”陆枫简短的总结,伸手熄灯。黑暗中,屋子里响起细细簌簌的声音,旋即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细细的女声轻轻的说:“你知道幸福是什么吗?”
一个男子的声音瓮声瓮气的说:“嗯,不好说。这个问题很复杂。你比如我父母吧,我爸就老抱怨我妈,但是我觉得他们还是很幸福的。”
女人似乎很感慨:“是啊!每次看见你父母,我都觉得很羡慕。真的!”
“嗯。”男的不太擅长感慨,简短的回复了一句。等了会儿,女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的声音复又响起来:“你说我们能像他们那样吗?”
这一次没人接话,女人仔细听听,身边有微微的鼾声,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睡了。
第35章 育龄
第二天,谈笑和陆枫还有陆爸陆妈终于凑齐时间一起去了趟新居。
陆枫对房子没什么概念。大也大不过现在他们家的房子,小也小不过新兵宿舍里的一张床。但是他也挺好奇的,进了新居,虽然四壁陡然,但还是惹得他上上下下的看了个遍:“怎么——就一间啊?”终于他发现了毛病,除了卫生间卧室,是一间大大的空间,倒是挺高,说话的时候还有回音。
谈笑说:“装修的时候,可以做成上下楼,客厅做成挑高的大空间,非常舒服。”
陆枫说:“就是你说的那个设计师给做吗?”
陆妈妈说:“咱们院5号楼三层那家装修,装修公司要十万,他们家自己装才三万就弄好了!”
谈笑说:“装修公司从头管到尾,到时候只需要拿钥匙入住就好了,花钱买个省心。再说了,施工队来来去去,开始还好说,要是到最后,给你砸个灯弄破玻璃的,找都找不到人呢!”
陆妈妈说:“那不是有我和你爸呢吗?我们给你看着。”
谈笑心想:就是因为你看着,我才更不放心。可这话没法说,垂下眼皮不吭声了。
陆枫说:“妈,您和老爸都那么大岁数了,装修房子起早贪黑的没必要。再说了,装修有污染,弄坏了身体更不值得。我爸本来身体就不好,算了吧。还是找个装修公司,省心省力。”
“可那不是贵嘛!”陆妈妈嘟哝了一句,白了谈笑一眼。儿子说的在理,老头心气也不高,但她心里终究不舒服。
谈笑装没听见,走到阳台抱起冲着太阳摇尾巴的小疯子,低头呼啦硬刷刷的狗毛。陆枫觉得没趣,问老爸还要不要看,老头说:“你们定吧!需要钱的时候,有我和你妈呢。”大家就出来了。
回来的路上,陆妈妈一路数着大院里有多少人装修,花了多少钱,装的有多么多么好;说着说着就说到这个房子买的不好,那么高的还要做出一层,费力又费钱,还不如买平层,开发商都做好了,现成的多好;然后又夸开谁家的孩子挣钱了,买了多大的房子,把父母都接到一起住云云。说到这里,陆爸爸突然说:“陆枫在部队里,工作是最重要的,谈笑工作也不错,完全可以照顾自己,我们有自己房子还是国家给的,比那些都好!你不要乱说,给孩子增加压力!”
谈笑开车,沉默到底。陆枫说:“嗯,现在物价是高。我们努力吧!”
陆妈妈被老头儿抢白了两句,有点难堪,呐呐的解释:“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嘛!陆枫可以和我们一起住啊!”
陆枫赶紧说:“妈,我还不想转业呢!您不用着急。”
谈笑听着都想乐,幸亏道路拥挤需要用心,不然她可不能保证自己不会乐出来!母子俩各想各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从后视镜里,谈笑看见陆爸闭目养神,不过微微下垂的嘴角和抖动的脸部肌肉泄露了他的心情。
就这样,一家人乱七八糟闹闹哄哄的回了家。谈笑已经和设计师约好初七上班后见面,陆枫算算自己还在假期,觉得最好还是见见,不然以后忙起来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陆妈妈看电视发现一个问题,自己的儿子和媳妇不仅没有办酒,而且连蜜月也是在家和自己老两口一起过的。忍不住又抱怨起来,陆枫照例打岔和稀泥,谈笑直着眼睛看电视,心思似乎不在这里。
突然,陆枫碰了碰她。谈笑一愣,下意识的说:“啊?什么事?”
“哦,我是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小孩?”陆妈妈磕着瓜子,随口似的问了一句。陆爸爸喝口茶,看着谈笑。
谈笑眨眨眼,虽然她接受了结婚,并且在提出结婚时预料到小孩的事情做好了“此事不可避免”的准备,但是真的这么“赤裸裸的”摆在面前,她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其实,就连肌肤之亲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陆枫虽然没带什么保护措施,但是这也仅仅是因为她没想那么多,而陆枫一开始没想到,后来不愿意罢了。想到这里,谈笑突然想起陆枫的比喻:他说炮弹打出去都是要炸开的,你生生拿个罩子裹住它,分明就是一发哑炮!
想到这里,谈笑忍不住想笑,可是三个人都看着她,又不好笑,憋得脸上有点扭曲。陆妈妈以为她不乐意,赶紧说:“要要就早点要。一来年轻,生完孩子你恢复也快;二来我和你爸还能动,到时候能帮你们带带。等我们老了,带不动了就帮不上忙了。”
谈笑倒是记得郑律师说的:“到什么年纪办什么事。”但是生孩子和结婚似乎还有不同。结婚可以设定一大堆条件——虽然大多都没谱,但是毕竟是个心理安慰;生孩子谁能设定条件啊!以前谈笑没感觉,现在突然意识到:只要陆枫在她身体里抖动那么几下,她就有可能像背着几十斤的米袋子一样背十个月,还有可能像拉肚子一样疼几个小时!
这种感觉真是太真切了,她扭头看看陆枫,后者也一脸的茫然。不知怎地,谈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句“太可怕了!”在喉咙处打了个转,又咽回去了。
“这个……当然要顺其自然。”谈笑干巴巴的说,“这也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陆妈妈点点头:“嗯,我和你爸是为你们着想,提醒一下。这事还是不能急的。不过你们结婚都一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能再拖了。”
陆枫这时候反过劲来,有点不满的喊了声“妈”,眉头一皱,小脸黑里泛红。老太太嗔怪的看了一眼儿子,倒也没说什么。
谈笑脑子像团浆糊,不知道该想什么。
正在这时,谈笑的手机响了,正好打断陆妈妈接下来的话。谈笑几乎是冲刺一般跑了出去,电话是宋白打来的。其实他也就是问候一下。谈笑压住急切,低声问:“你在哪儿?”
“啊?我刚回来。怎么了?”
“好,我去找你。”不由分说,谈笑挂掉电话,扬起嗓子说:“妈爸,陆枫,我有事出去一下。晚饭不用等我了。”
“什么事儿啊?”陆妈妈问。陆枫已经站了起来谈笑摆摆手,“客户。我先走了啊,晚上回来。”
门口卷进一阵冷风,谈笑已经出去。
陆枫走到窗口看着小车绝尘而去,半天没说话。陆妈妈一边看电视一边说:“瞧这忙的,大过年的也不休息。陆枫,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们真的得抓紧啊!”
“知道!”陆枫突然变得不耐烦,甩了一句,便转身上楼,钻进自己屋子不出来了。
陆妈妈看看陆爸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陆爸爸左右看看,表示他也不知道。
“你看看这些孩子,越大越不像话了!”陆妈妈只好用自己口头语做个总结。陆爸习惯性的点头表示同意,从沙发上站起来。
陆妈一下就急了:“你干嘛去!”
陆爸一愣,嘴巴不受控制的解释:“我去歇会儿。”
陆妈看看表,挥挥手表示同意,自己也叹口气站起来:“算了,我也做饭去吧!”
陆枫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劲。
他太不了解谈笑了,或者说他现在远比当初更想了解谈笑!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过巴顿和他老婆也算青梅竹马了,根本不存在不了解的问题!扯过枕头砸在脑袋上,黑咕隆咚的一片,感觉稍微好点。陆枫想:那个电话是谁打的?
周嘉?不可能。谈笑不可能和这种人见面。但是昨天谈笑不就主动给他打电话了吗?
客户?有不过年的客户?就算有,也是心怀不轨的,不然谁舍得!陆枫想的蹿火。
莫名其妙的,他想起宋白。
那个温文尔雅,让人想一刀削掉那张似笑非笑脸的男人。不过谈笑似乎说过他回老家过年了!也不大可能。
那娇倩?要是就好了。陆枫无奈的叹口气,好像也不在北京。
怎么该在的都不在,不该在的都在呢?
陆枫觉得有点缺氧,挪开枕头,大大的喘了口气。其实,现在就是谈笑站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他不了解她的工作,她的朋友,她的生活,她的爱好,甚至她的生理——他也了解的有限!
想起老妈的话题,陆枫稍稍冷静下来,其实有个小孩儿也不错,至少谈笑就不会这么拼命的工作了。说实话,每次听见谈笑说有应酬不回来吃饭的时候,他心里都有点蹿火。理由很简单: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休假,她怎么一点也不珍惜!可是另一方面,陆枫也明白,若是现在在部队,他听谈笑说在外面见客户,心里也未必会像以前那么平静。“胡思乱想瞎猜乱猜”已经不可避免的成为他在这件事上的思维习惯!
思来想去,除了知道自己不舒服之外,陆枫也没想清楚什么。只好走进谈笑的书房,打开电脑玩儿起游戏来。小疯子跑到他脚底下,和陆枫的裤腿较劲,陆枫看它执着的往后拉裤腿,一时间发起呆来。
谈笑出了门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宋白,虽然知道宋白大致的住处,但以前并没有去过。她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并不适合找宋白。
掏出电话打给宋白:“不好意思啊,刚才是一个客户纠缠,借了你的由头,刚刚摆脱。不介意吧?”
宋白呵呵一笑:“我说呢,这么多年你头一次这么急着见我。说实在的,可把我吓了一跳!”
谈笑心里一松,笑声也流泻出来:“不好意思啊,我晚上得回家吃饭。这一次算我欠你的,以后还你如何?”
那边宋白有些沉默,随即说道:“好啊,等上班了,我等着你还啊!你可不能忘了。”
“一定不会,大恩大德呢!”谈笑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贫嘴逗趣在她放松下来时可以轻而易举的应用。
宋白清楚,现在是大年初三,哪里有客户会找谈笑呢?而且打电话的时候他清楚的听见狗叫声,谈笑分明是在家里。他能揣测的是什么原因让谈笑如此狼狈的“逃跑”?但是,这个问题“应该”与他无关。
他喜欢谈笑,也动过心思,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可以放弃自己做人的原则和尊严。作为一个男人,宋白认为——理智是天性。
谈笑放下电话,开着车漫无目的的走着。大年初三,能去哪里呢?但是,她真的需要地方需要时间好好安静一下。走着走着,拐入一小区,谈笑笑了——这是她的小窝。
家,是可以放松、沉思、发呆、疯狂、哭泣的地方。没有任何评价,没有任何对错,只是一个私人空间,卸下所有的面具,长长的出一口气的地方。
啊,回家了,真好!
回去也没什么事,谈笑收拾了一下卫生,就到床上睡觉了。也许是太累,也许是身子还没好利索,也许是真的困了,一直到电话响,谈笑才晕晕的醒来。
醒来也没注意,接起电话才发现是座机,话筒里已经传来了陆枫的声音:“你怎么在家里?”口气里质问的意思显而易见。
谈笑揉揉额头,脸颊烫烫的,睡得倒还可以,心情也跟着好了些:“嗯,谈完事我觉得不舒服,就回来睡会儿。”
陆枫似乎有些平缓:“你可以回这边睡啊,也不说一声,都几点了!”
谈笑看看表,不过晚上十点,书上说寅时是猪的时辰,比喻这个时段人会像猪一样开心。从这个角度看,她更接近这个时辰的真谛,而陆枫大概还停留在戌时:“回家能睡吗?你妈又会东问西问。等我睡好了,回去随便问好了。”
陆枫语噎,还是有点不快的说:“那不是关心你嘛!你什么时候回来?”
谈笑本来想回去的,听陆枫还在回护他妈心里有些格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我今天不回去了,你也别和你妈讲,免得担心。你让我好好睡一觉,我谢谢你了!”
陆枫似乎滞了一下,随即哼了一声,啪挂了电话。
谈笑甩甩话筒,也觉得自己可能过分。但是,他们家总是这样,一个年还得她天天神经高度紧张,偷空休息一下总是情有可原的吧?上学还能逃课呢,怎么婆婆家的拜访就一天不能落?!
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谈笑到厨房转了一圈,做了碗葱花挂面汤做晚餐。吃完了,突然想起课本里学过的《一碗阳春面》,讲的是日本的一对母子战后生活如何艰难,在面馆里只吃一碗阳春面。好像也是过年,老板发善心多给放了些葱的感人故事。
谈笑一边洗碗,一边想那个故事,可惜年代久远,怎么也想不起细节了。读书时感动的悄悄抹泪,现在一想起葱花就想乐,真是没良心!
小疯子不在,屋里静悄悄的。为了工作方便,谈笑带回陆家的是工作电脑,私人电脑还在家里。
谈笑收拾完卫生,洗脸刷牙,去角质、揉按摩霜、调配精油抹面膜,先保湿后美白,最后洗吧干净擦了最后一道晚霜,看着柜子上的隔离霜上琢磨一会儿该不该晚上用这个东西,终于决定放弃。坐到桌前,打开电脑,爬上土豆,看了会儿West Wing,学了几句英语,困意袭来,打个哈欠,一个晚上就要结束。
卡拉卡拉门口有动静?!
谈笑还没来得及保持警戒,卧室门开了,陆枫抱着小疯子站在门口。
“啊?你怎么来了?”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半。
陆枫一脸不悦,指着小疯子说:“它没吃的了,我回来拿吃的。”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那边没电脑!”
谈笑尚在迷蒙中,“我的电脑不是在那儿呢吗?”
“那是你工作用的,万一弄坏了你还怎么工作!一点保密意识都没有!”末了,陆枫责备了谈笑一句。
谈笑微微向后一仰,毫不掩饰脸上的诧异,好像不该她受指责吧?
小疯子闻闻自己的食盆,那里空空如也,似乎也没多大兴趣。熟门熟路的找到自己的小窝,钻进去睡觉了。陆枫有点不自在的推推发呆的谈笑:“让让,我还有一关没过呢!”
“哦!”谈笑赶紧让开,站在一边突然有点心虚,“你……吃饭了吗?”
“吃了。”陆枫熟练的输入自己的账户名和密码,打开页面。
“那……我给你倒点水。”
等谈笑把水端过来,陆枫的血库已经告急。
“咦?你今天的水平不高啊!”谈笑耳濡目染,已经可以分辨基本问题,没多想就评价出来。
陆枫啪的一声摔了下鼠标,“不玩儿了!背!”站起来就走。
谈笑感觉到他的烦闷,侧身让开,想了想自己钻进被窝。
陆枫洗漱回来,关灯关电脑,一言不发,上床睡觉
谈笑看着天花板,没了睡意——换谁也不会在这时候想睡的。而且谈笑有种感觉,如果自己真睡了,旁边的能从TNT炸弹变成原子弹!
“嗯,你能帮我拿点药吗?”谈笑想了个借口。她的确有点小感冒,本来是不想吃药的;但是……这不是某人在呢吗?
陆枫没吭声,打开床头灯,借着光晕,找出小柜里的药片,又接了热水递给谈笑。
谈笑吃了药,做出一副不胜风寒的样子,靠在床头等陆枫回来才说:“生我气啦?”
如果平常问,陆枫可能会不理她,或者说点别的堵心的。但是看谈笑泛红的脸颊,听着虚弱的声音,再想想老娘,的确也有点为难了,于是说:“生什么气啊!”靠在床头,低头看着胸前的被子。看看谈笑,又伸手给她拢了拢,“睡吧,这样容易着凉。”
谈笑眨眨眼说:“其实——我不排斥要小孩。”陆枫停下手,谈笑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些事情只能通过母亲的安抚和指引慢慢的一点一滴的经历,这些对谈笑来说都是不现实的。当女人还仅仅是女孩的时候,都有过对自己身体的好奇、恐慌、甚至厌恶的感觉。谈笑开始她的青春期的时候,母亲能够在这方面指导她的精力并不多,后来几乎都没有了。谈笑清楚的记得十六岁来初潮的第一天,她吓的躲在屋里偷偷的哭,既不敢告诉妈妈也不敢告诉爸爸,那天她没敢上课,觉得自己很脏,流了那么多血肯定是要死了。晚上妈妈回来才帮她解决问题,告诉她这没有什么。但是,现在即使等上一年,可能也没有任何一个年长的女性可以站出来安抚谈笑对于怀孕的恐慌,引导她平静的面对这件事。
也许等谈笑自己的孩子长大后,她会意识到今天的问题在哪里,但是这时候她只知道自己——并不是很愿意。有点像面对初潮时的感觉,又有点不像:好的时候觉得可以要个宝宝,那样也不错;坏的时候,连想起陆枫都觉得恶心!
谈笑下意识的缩起肩膀,双手握成拳头护着心口,下巴抵在拳头上:“能让我想想吗?”
陆枫想:要是我妈不说,咱俩什么措施也没做,现在就有了也说不定呢。都怪老妈,没事提醒什么,净添乱!但是,他的心结不是孩子的问题,面对谈笑时的距离感是他今天不舒服的原因。他不知道如何去缩减这个距离,甚至觉得,这个距离是天生的,永远不可能填埋!
“没事,别理我妈。她就是唠叨点,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就好了。”陆枫本来就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他对母亲的敬重并不妨碍他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生活,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和谈笑结婚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不用急着回去。”
谈笑知道,某人的心情已经有所转变,未免要求过多而物极必反,点点头躺下睡觉。
陆枫关了灯,过了一会儿说:“睡了吗?”
“没有。”谈笑低声回应。
“以后少些应酬吧,对身体不好。”陆枫斟酌着,尽量让这个要求看起来没那么多“个人意思”。
谈笑说:“好啊,以后我尽量谈完事就回来。不在外面耽搁了。”
陆枫“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以后有什么委屈告诉我,我帮你出头!”
“扑哧!”谈笑不配合的笑出来,轻轻推了他一下,“你怎么说的跟黑帮大哥似的啊?《纵横四海》看多了,觉得我是你的小马仔啊?!”
本来是笑语,陆枫却觉得很有创意,接着说:“马仔?当年我上初中的时候,大院附近好多人都想当我的马仔,让我罩着他们。我才懒得理!”言外之意,似乎谈笑极为荣幸!
谈笑说:“怎么,你还是少年光头党的?”
陆枫嘿嘿一笑,少年何止轻狂!伸手揽过谈笑,又曳好被角说:“我是光荣的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共青团团员,共产党党员。别乱来啊!”
“走后门呗!”谈笑根据陆家的情况,对陆枫的诸多政治身份做出中肯的评价。
陆枫干笑了两声:“你管呢!”已经心虚了,“我告诉你啊,我的党员可不是白给的。打水扫地我都干,连掏粪这种事,我都做过好几次呢!”
“哦,部队里吗?怎么回事?”谈笑好奇的问。
陆枫絮絮叨叨的描述起自己如何争取入党,如何表现,如何与人争强斗胜。时针一点点的移动,冬夜在絮语中也温暖了许多。
不过,既是冬夜,总有些令人不满意的地方。第二天早上,谈笑发现陆枫对自己的称呼变了——
“马仔,毛巾在哪儿?”
这算昵称吗?
谈笑很郁闷!
第36章 人心
几天后,陆枫和谈笑去装修公司和设计师讨论装修的事情。陆枫看着设计图觉得美美的,听着谈笑事无巨细的问着许多细节,又觉得很烦。神思不属的想着部队里的事情,他记得年前有传言说这次提拔有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三连的那个人已经往上面跑了好几趟了。这是团里张参谋告诉他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正想着,突然谈笑问他:“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陆枫愣了一下,本能的说:“啊,很好,很好!就这么办吧!”看看手腕上的表,很有催促的意思。
谈笑扫了一眼他的手腕,对设计师说:“那就麻烦您了,另外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联系好了。上次来见您的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要总打扰他们。”
设计师点头应是,陆枫问:“我妈来过?”
谈笑点点头,陆枫又问:“他们还满意吗?”
谈笑想了想说:“总体上还行吧!”
实际上,陆妈妈看到的只是概念和大致报价。她觉得这是华而不实的东西,而且价格很高,差点和人家吵起来。谈笑最后打了一个马虎眼,说下次再说吧,就把老两口拖了回来。所谓“总体还行”就谈笑的意思是从陆爸爸那里推出来的,陆爸爸说:“这是孩子们住的地方,首要的是孩子们满意。”因为谈笑很满意,根据陆爸爸设定的原则,所以“总体还行”。
陆枫理解稍有偏差,他认为老妈已经认可了这件事,只是对细节有很多追究。
谈笑的话很清楚,等于老太太被排除出决策范围了。陆枫微微有些不爽,但是只要谈笑和老妈不起正面冲突,他也没心思去追究更多的事情。在他看来,那是自讨苦吃。
在婆媳问题上,多数男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或者自欺欺人——只要表面和谐,哪管底下天翻地覆,只苦了女人还在那里厮杀!其实单纯从两性关系考虑,婆媳战争也不过是另外一场二女争“夫”的戏码!
下午回家的时候,谈笑又拽着陆枫去东方新天地的各家表店里转了转。陆枫看到贵的吓人的表,犹豫了一下就不想转。谈笑说:“反正就是看看,好表也是养眼的,不一定要买。再说了,时间还早,晚饭要六点呢。”
陆枫瘪瘪嘴,知道谈笑不太愿意回去,但是他也不想赤裸裸的揭出来打破好不容易恢复的平静,点头进去了。
“谈笑?”从帝舵表店出来,正要出门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们。
陆枫回头一看,是个男的。转头去看谈笑,那女人竟似变了个人一般,说不出来的假,让陆风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周嘉?”谈笑轻轻的吐出这个名字,陆枫立刻明白谈笑变化的原因,却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如此遮掩自己,“娇娇。你们回来啦!”陆枫这才注意到,周嘉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穿着打扮非常新潮,一手挽着一个小巧的白包,另一手却拎着四五个纸袋子,似乎有些沉。
谈笑眼皮一耷拉,似乎也看到了,却没说什么:“出来转转吗?”
周嘉春风满面,“是啊,过完年了,陪娇娇逛逛街。这位是……”他看着陆枫。
谈笑道:“我老公,陆枫。陆枫,这是周嘉。娇娇的男友。”
陆枫觉得周嘉不太喜欢谈笑的介绍,但是人家没说什么自己也没必要那么聪明,看周嘉伸手,便握了一握,算是打了招呼。
“周嘉,太没风度了。你怎么都让娇娇拎着?”谈笑没有留出来让他们寒暄的时间,直截了当的质问周嘉。
周嘉还没说,娇娇立刻说:“什么啊!刚才试衣服,还没来得倒手呢!诶,笑笑,你不是回老家了吗?”她也似有所指。
谈笑眉头一皱,看看周嘉说:“是啊,这不是过完年了嘛,还要工作呢!”
借着对方的原话,谈笑绝口不提回家的事情。只是说话的表情和疏离的神态,让那娇倩微微低下了头。陆枫听见谈笑那边传来细细的叹气声,弱弱的几乎淹没在商场的回音里。
周嘉倒是很开心,看了看陆枫说:“听说你带着陆枫见了伯父了,伯父很满意啊!”
陆枫眨眨眼,有点讨厌周嘉这种说法。但是他更担心谈笑会挑这里的话刺,毕竟他记得谈笑碰到这种事情爆炸的样子。
可是这回,谈笑表现的很平静,虽然话还是那么刺人——
“哦?你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么?如何知道?谁人告知?因何告知?很多问题,都在这三个字里面埋着,因说话人的反常而变得有些不可测。
陆枫腾的想起谈笑那个电话,隐隐约约有些明白谈笑想干什么,一贯明朗的眼神抹上几分不赞同的阴翳。
周嘉脸上愈发开朗:“伯父给我打电话,说对陆枫很满意,恭喜你们啊!”
谈笑笑了笑说:“你呢?”看看那娇倩,“什么时候办事?”
周嘉似乎不适应谈笑的突然转向,倒是那娇倩很快接上说:“着什么急呀!我可不想那么早!”语速稍微有些快,听在耳朵里有些刺耳。
谈笑神色如常,仿佛这是她预料中的回答,静静的点点头,然后说:“赶明儿有空了,一起逛街吧。我最近有点怀念新街口了。听说那里有不少A货。”
那娇倩看看周嘉,说:“也好,我从家还给你带了些东西。我爸我妈还问起你呢!”
谈笑笑了笑,似乎想起一些开心的事情,转向周嘉道:“对了,以前你不是有一笔钱在我帐户里吗?去年吧?我转过去了。和你说一声。”
周嘉有点纳闷:“转过去?转到哪里?什么钱?”
谈笑道:“就是那笔咨询费,按照你给我的合同,我转到——”谈笑顿了顿,周嘉脸色蓦地沉了下来,谈笑反而笑了:“转到那家咨询公司了。”
周嘉沉默下来,谈笑笑吟吟的看着他。那娇倩莫名其妙的看着两个人,陆枫打量着谈笑。最后还是周嘉打破了沉默:“其实……也不会有什么的。”他低头扶了一下眼镜,“这家公司的关联不会很大。”
谈笑没有多说,点头算作招呼,拉着陆枫离开了。
良久,周嘉喃喃自语:“你说,她会真的害她父亲吗?”
那娇倩看看谈笑消失的方向,又看看他,眼中划过一丝阴霾,沉沉的说:“怎么会呢,那是她父亲。”
周嘉点头道:“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终究是父女,她不是那种绝情的人。”
那娇倩垂下眼皮,粉嫩的脸颊多了几分苍白。
陆枫见没了周嘉的身影,这才问谈笑:“什么帐户,怎么回事?”
谈笑无意隐瞒——这事儿本来就没什么好隐瞒的,“咨询费而已。开始我以为是周嘉支持老头,不过他口头否认了。后来,我查到苏阿月是通过一家咨询公司融到钱的,就是刚才我说的那家。以前,这家公司是周嘉向外‘送钱’的一个渠道。那时候,周嘉还通过我的手安排了几笔钱,其中有这家公司,这次不过是旧话重提罢了。”
“嗯,你想提醒他?”陆枫有点困惑。
谈笑道:“是啊,提醒一下。没人愿意被人当傻子玩儿。那娇倩把我回家的事告诉他,他卖好人告诉那个老头,在门口堵我。他以为这样就算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老头也一样会对他另眼相看,继续当好人。哼!我不管他们的龌龊,只是我这里不需要这样的‘好人’!”
陆枫点点头,他心里在想另一件事:谈笑已经提醒检察院的人这笔用于还贷的钱有问题。这样一来,检察院的人或许会查这家咨询公司,岂不是连累了周嘉?
想到这里,陆枫打了个冷战,谈笑的心究竟有多深,他竟然一点底都没有!
陆枫的假期很快到了,过完十五,第二天就回到部队。临行前,陆枫似乎有意无意的打问了一下谈笑的生理期。自己低头算了算,脸色略有失望。
谈笑任他去“汇报”,面上不做声色,心里却是很不开心。觉得自己好像是人家家里养的小母鸡,到了下蛋的时候总不下蛋,主人施舍你多活两天,自己还不感恩戴德似的!
因为这个插曲,走前的晚上,谈笑没让陆枫碰她。陆枫不明所以,又不好要强,闷闷的憋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走的时候,两人都不开心。
陆妈陆爸自然看出小两口的别扭,却比陆枫还糊涂。只能更加热络的张罗。
陆枫前脚走,后脚谈笑就带着小疯子回到自己的小窝。到家长吁一口气,把自己扔到床上,好似拆散了四肢一般摊在那里。
结婚有什么好的!?一个问题冒上心头,在谈笑脑子里打转。慵懒的翻个身,脑袋埋进床褥间。一丝属于男人特有的火热的味道,缠着自己熟悉的清香绵绵不绝,好似太极黑白双鱼,又似DNA的结构,缠绕在鼻端,无端平静了烦躁的心灵。
也许可以列出千百个坏处,但都不抵这一丝温暖。或者就是贪恋那一半组成的圆融,我们宁愿把自己束缚在这个框框里。牢骚着,抱怨着,妥协着,痛并快乐——或者痛并痛着!
谈笑转过身,仰天看着天花板。发黄的屋顶有些地方都掉墙皮了,谈笑想,忍忍吧,马上要搬新家了。接下来就开始算计是去宜家或金五星买东西糊住屋顶,还是找房东重新粉刷一下。就是这个当口,一个念头不期然的冒进来:那只是男人的味道而已,随便哪个男人都有。周嘉过于算计,自然不行;陆枫也不一定是最后的选择;或者,宋白……?
谈笑突地打住思路,冒出一身冷汗:不对,我怎能这样想?!这和那个老畜生有什么区别?!
短短一瞬间,陆枫已经从世上最可恶的男人变身成“闺中怨男”。谈笑仿佛看见陆枫“默默”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慢慢的和早年记忆中妈妈的神态重合!
“扯谈!”谈笑猛地坐起来,大吼一声,好像做了个噩梦似的大口喘气!
谈笑初七就已经上班,只是年初工作不算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了一个礼拜,顺便陪陪陆枫,处理一些年前没来得及做的家事——主要是装修的问题。这期间宋白出差,褚丽丽依然喳喳呼呼的忙活着。谈笑一边不动声色的留心着褚丽丽的业务进展,一边积极拓展自己人脉,和不同的人应酬着。只有在陆枫打电话的时候,猛然记起,然后心虚的带过。开始尚有几分歉意,次数多了,心中难免厌烦,也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就算部队也要请客送礼,何况偌大的一个社会。现在做事,大家的能力差不到半斤八两,凭什么给你不给他?说到底,还是看你会不会“做人”!
在自己的事情上,谈笑从来没有听人意见的习惯。
女子做业务多半比男人辛苦,但是女律师——只要你愿意,说“不”的时候并不一定会让自己活不下去。谈笑也拍桌子,打开咸猪手,更指着鼻子痛骂某些过分的人,威胁把他们送进监狱,然后拍屁股走人。
日子热热闹闹的过去,仿佛又回到了婚前无拘无束的日子。谈笑做的畅心快意,过年时候生出的那些罅隙似乎也没那么不可逾越。甚至隐约还带着一丝悔意,觉得自己过于“计较”了。
八卦就像每天照镜子,看起来没用却不可或缺。律所的八卦不比任何一个地方少,虽然大家都知道自觉保密是一种美德,但是似乎没有人愿意让自己达到那个高度。
褚丽丽悄悄告诉谈笑,宋白相亲了。说话的时候神秘兮兮的,盯得谈笑心里不舒服。整整一上午,总觉得心神不宁。中午在Pantry里吃饭,四五个人聚在一起,宋白也叫了份外卖的中餐和大家一起吃。谈笑自从病好之后,能带饭就带饭,已经很少吃外卖了。
褚丽丽半是认真半是戏谑的提起这件事,挪揄宋白留洋回来反到“更古”了。宋白本就长得白皙干净,被褚丽丽一挪揄,云盘脸上立刻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大家轰然大笑,谈笑心里却莫名的空了一下,眨眨眼才想到这应该是件好事,又踏实下来。思量间,突然看见宋白向自己这边看过来,竟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恭喜人家!
下午刚过两点,谈笑突然接到宋白电话,要她去3号会议室开会,口气很是严肃,说是和年初褚丽丽接的那个case有关。谈笑没有急着起身,反而打开自己名录下的一个Folder。里面赫然是褚丽丽做的所有的文档!原来,谈笑虽然淡出这个case,但是褚丽丽忙中有疏,没有取消谈笑对该文件夹的权限。所以,她做到哪里,做到哪一步,谈笑清清楚楚。年假期间,谈笑已经把所有文件拷回家,细细的读了一遍,问题在哪里她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关键是——要不要发难?
宋白难得生气,褚丽丽本就单薄的嘴唇抿得愈发的紧,细细的只在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线。谈笑看屋里没有旁人,找了个离两人都远的位置坐下来:“对不起,我来晚了。”
宋白沉着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褚丽丽翻了翻眼前的文件夹说:“我做错了我承认,不过当务之急是尽量把合同补回来。”
宋白哼了一声,对谈笑说:“你的意见呢?”
谈笑小心的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尽量坐的正直,然后才说:“这个案子……年前我已经交给丽丽了。现在出了什么事?”
“胡闹!”宋白气得一拍手中的文档,“这么大的客户,你们就这样推来推去的?这个客户是你们两个一起做的,谈笑,我不是说让你尽量配合丽丽吗?你怎么什么——”
褚丽丽看了眼谈笑,闭嘴不言。
谈笑摸摸自己的耳垂说:“这个……我有责任。您也知道,年前客户的事情比较多,要应付税务稽查,还要安排来年的budget,我一时忙不过来,所以请丽丽多多辛苦。怎么了?”
宋白说:“哼!签合同,签合同,连跟谁签都搞不清楚!”
褚丽丽解释道:“这是咱们客户下面子公司的一个租赁协议,我们做的。但是,送到客户总部的法律部审查的时候,发现主体有问题。”
谈笑沉吟了一下,看看宋白说:“事情……那边complain了吗?”
宋白口气稍微有些放松:“那到没有,是我的同学,还不至于。不过,我们表现的太不专业了,连这种低级错误都犯,简直——”他压下后面的没有说。
谈笑和褚丽丽互相看了一眼,都沉默不语。
宋白说:“这样吧,以后这个客户的事情还是你们两个一起。谈笑那里比较忙,丽丽和客户也比较熟悉,有什么事情丽丽你做的时候,记得让谈笑给你把把关。”
褚丽丽有点不服气,看了一眼宋白,歪过头去。谈笑面无表情,铅笔慢慢的在纸上划过一个个同心圆。
门口有人敲门,宋白的秘书轻轻推门进来说:“宋律师,catch up的时间到了。陈律师他们问您可不可以开始。”宋白点点头,重新打开自己的电脑屏幕。
门口陆陆续续的进来人,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一张大大的会议桌坐满了。
宋白说:“商务部最近有个反倾销的案子在招标。虽然这部分不是我们的强项,但是我们有语言和人脉上的优势。最主要的是,我们可以找到比较可靠的国外合作伙伴,所以,我打算和XX所一起联合投这个标。陈律师,这个项目你负责一下吧!”
一桩桩的事情有条不紊的列出来,谈笑扫了一眼周围西装革履的人,个个如带了面具一般。有人字斟句酌,有人说话飞快。各种专业非专业的词汇从人嘴里冒出来,好像是机器人在精确复制一般,连笑声都非常的“专业”!
谈笑无聊的想:到底什么才是专业呢?
第37章 勾心
纵然褚丽丽千般不愿意,谈笑仍然如愿以偿的“恢复”了身份。其实就是以前钱郑义做过的事情——具体的事情别人做,这个“名义”我来当。
“名义”是个很重要的东西,用的好了,好事都是“领导”有方,坏事都是“办事”不利;用的不好呢,好事都是“集体”的力量,坏事都是“领导”能力不够。谈笑早就让宋白看的清楚,褚丽丽是如何“排挤”自己,而褚丽丽呢,急于求成又太过自信,过于向人宣扬自己的能力。这样无形中给大家造成一个印象:这是褚丽丽的客户,做的好了是她应该的,做不好了也不能怪谈笑。但实际上,谈笑并没有被实质性的排除在外。褚丽丽“排挤”谈笑还缺最后一击,只是谈笑一直没给她机会。
另一方面,谈笑也没放弃对这个客户的基本接触,始终默默的关注着。老虎总有打盹的时候,就算褚丽丽三头六臂,也有走神顾不到的时候。
谈笑要的就是这个时候。
当然,褚丽丽也曾经向宋白申请增加人手,可惜谈笑只说了一句:“哦?原来这么忙!实在抱歉,这两天我没顾上。不如拿过来我看看,再说?”
所里人手有限,褚丽丽本就有谈笑“帮忙”,被这么一挡,更不可能抽出人手。从另一方面来说,大家都知道这个事情是“两个人”的事,谈笑本来就“吃亏”,再调一个人就等于明火执仗的把谈笑踢出来!都在一起吃饭的,谁也不肯冒这个头。大家都想:褚丽丽你有本事就顶着,顶到谈笑自己退下。如果顶不住,被谈笑抓住了,活该你技不如人!
谈笑何尝不知道!她当年就是这样顶下来的。只不过命不好,大家还没见分晓,所里就散了。
世事就是这样:光有努力还不够,还要比别人更努力;光有比别人更努力也不够,还要比别人个更走运。当年的谈笑栽在“机缘”二字,如今的褚丽丽栽在“程度”二字,其实差别不大。只要两人还在这一行,这场战争就会持续下去,有时一致对外——比如这个出了问题的合同;有时你死我活——比如这个客户的归属。谈笑今日的“胜利”也不过是替褚丽丽擦了屁股,只要褚丽丽把牢她的客户,谈笑没什么便宜可沾。但是,事情既然走到这一步,两个人又都是聪明人,那么下一场战争的序幕就已经拉开了。
看着褚丽丽不甘心的放下卷宗,谈笑微微一笑说:“谢谢,辛苦了。对了,如果方便能不能把客户约出来见见,看看这个事情究竟怎么办?”
褚丽丽道:“不用吧?宋白不是说他们不会追究我们么!”
谈笑道:“说是这样说,人家看在宋白的面子上当然不会说我们什么。但是我们也要有诚意,错了的要道歉,说明原因;如果不是我们的责任,当然更要说明。”
褚丽丽有点赌气:“明摆着的,谁都会说是我们的错!不是自找没趣么!”
谈笑弹弹卷宗依然笑着:“不一定吧?还是约出来聊聊吧。看他们什么时候方便,我好安排事情。”
褚丽丽眨眨眼说:“他们很忙的,万总还在出差。”
谈笑拿出笔点着台历的时间表说:“万总是正头,主管法务的韩总也出差吗?你去问问他的秘书吧。我接下来有个会,大约一个小时。你发邮件约时间吧。”口气没有商量,头也不抬的交代完就开始自己手头的工作。
褚丽丽咬了咬嘴唇,微微一撅,转身出去。
开完会,谈笑收到褚丽丽的邮件说韩总没约上,等下她会继续约的。谈笑拨通褚丽丽的电话:“韩总身边刘秘书的电话你有吗?”
褚丽丽说:“这样直接问日程,恐怕不礼貌吧?”
谈笑道:“我们只是预约一个时间,这样吧,你直接和刘秘书谈,有了结果告诉我一声。”
结果很快出来,褚丽丽约的是下礼拜三,不算周末,还有七天。谈笑眉头微皱,嘴里却说:“好啊,真是不错。还是你厉害,总算约上了。这样吧,既然时间这么充足,不如叫上宋律师,也显得我们郑重一些。”
褚丽丽有些不以为然:“不用吧,一个租赁合同而已。”
谈笑并不反驳她:“你说的也对。这样,我去问问宋律师,让他自己决定好了。”
褚丽丽忙说:“哦,我来吧。我正好要跟他汇报工作呢!”
“OK,麻烦你了。”谈笑答应的爽快。
宋白办公室里,褚丽丽汇报完工作要出门的时候,好似不经意似的问:“哦,对了,那个合同的事,您要不要见见韩总?”
宋白还沉浸在方才汇报的工作安排里,一时没反应过来,道:“韩总?哦,不是有谈笑呢吗?你们忙吧,有什么需要我push的再说吧!”
褚丽丽转告谈笑,宋白说他不去了,谈笑也没有说什么。但是,褚丽丽心里总有点不踏实,生怕自己又被她算计了,可又拿不住把柄,忐忑之间生出丝丝无名火烧得心里难受。
谈笑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的理由要求宋白过去,她只是“觉得”如果宋白知道这件事,可能比不知道更好。因为这就意味着,至少宋白是同意见面的,否则他就应该阻拦的。万一有什么问题,谈笑至少还可以拉出宋白来,说“这可是你知道的”,减轻一下责任。谁知道下一个犯错误的会是谁!
谈笑的经验是,不怕犯错误,就怕没人担。天大的篓子,上面有人顶着就没事。芝麻粒大的错误,没人扛着都有问题。这不是什么好经验,但却是自保的护身符。即使是最强调单打独斗的律所,在争夺客户资源的过程中,也需要太极功夫。
当然,谈笑和那些靠“太极”吃饭的人不一样。她是真的要解决问题。所以,接下来的几天,谈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怎么见韩总,见了之后怎么说,需要哪些信息,又传递哪些信息。
褚丽丽也没闲着。
很快,大家就都知道宋白是谈笑的同学,隐约间似乎两人还有些“旧情分”。但是谈笑素来与大家不远不近,人们也不敢乱开玩笑。宋白虽然待人和善,内里总有点拒人千里的清高。那些有些“猥亵”的玩笑,不是特熟的人不敢乱开。所以,大家只是私下里观察着,谣言还没成气候。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谈笑终于在“无意中”听到人们的议论。虽然不在乎,可是这一次却格外的别扭。鬼使神差的给陆枫发了一个短信:“方便的话,打我所里电话8XXXXXXX,我有点事。”
陆枫中午休息,看到短信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依着号码拨过去,那边是自动转接,要拨分机号。陆枫这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谈笑的分机!只好拨零接人工,前台照例查问陆枫的身份,陆枫犹豫了一下,想起年时的诸般罅隙,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怨气,瓮声瓮气的说:“我是谈笑的丈夫。”
那边立刻传来倒吸气儿的声音,然后是带着一点点压抑的兴奋,说:“啊?原来是谈律师的老公啊!请稍等……”
谈笑接电话时,没有关门。小前台到pantry打水,却走进褚丽丽的工位,原本嗡嗡响个不停的大办公间突然安静了一下,然后又低声响起来。
那边陆枫再问什么事情,谈笑说:“没什么,就是家里的装修快弄好了,这两天你的邮箱好像满了,发的邮件总被退回来。查一下吧!”谈笑的声音低沉柔婉,“查一下”三个字似乎有些撒娇的味道,好像怪陆枫为什么不仔细些,连她的邮件都不收。
陆枫愣愣的问:“你怎么了?”
这回真轮到谈笑笑了,看来不是所有人都能消受“女人味儿”的!“没事,这两天气温不稳定,忽高忽低的,昨天妈给你做了两件棉夹克,让你平时穿。我今天给你寄过去了,你记得收一下。”
陆枫觉得谈笑真是大惊小怪了:“嗨,就是这个啊!知道了。我当什么事呢!”
谈笑突然有些恼,声音略略提高道:“大事小事终究是个事,你的手机又不是总开机,万一错过了退了回来多不好。”
陆枫一想,也对。谈笑是不在乎再寄一次的,不过自己的老娘那里不定又会抱怨什么。
上次寄的东西就被退了回来,虽然是因为谈笑地址写错了,可也惹得陆妈妈私下里抱怨了好长一段时间,说谈笑办事不牢靠,一点不想着家里,粗心大意实在不行——弄得陆枫都不敢接老妈的电话。
陆枫不在乎谈笑是不是仔细,只要她能照顾好自己,不像别人那样哭哭啼啼的拖老公后腿,他已经谢天谢地。当然,如果谈笑也能偶尔“拖拖后腿”,其实也不错……
陆枫道:“好吧,我让他们留心点儿。还有,你别弄那种只要本人签收的快递,我要是不在,别人签收也行。”
谈笑道:“那不是你妈心疼你,怕带的东西没等你看见就被别人吃光了嘛!好吧,好吧,我会注意的。”
陆枫觉得今天的谈笑很特别,好像急于想证明什么,但是隔着一根电话线,实在看不明白。只好问:“你真的没事吧?”
谈笑脸已经火辣辣的了:“没什么,没事。你忙吧,我挂了。”
“哦。”陆枫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你手机怎么了?”
谈笑看了眼手机说:“占着呢!”
陆枫知道谈笑经常有一些可有可无的会,手机开着在静音状态,然后自己去干别的事情,也没起疑,嗯了一声就挂断了。
谈笑收线时瞥了眼外面,正好看见褚丽丽的脑袋倏的一下缩进格子间里,心里多少明白谣言从哪里来的了。不过,这个电话之后,谣言应该会少一些吧?大家都知道他们夫妻关系不错的。
想到这里,谈笑心里又有些堵得慌,这个大家肯定是包含宋白的。不知道为什么,谈笑越来越不想在宋白面前提到自己的家庭,或者陆枫这个人。很难说,这样做是为什么,或者是对还是错,只是一种冲动,就是不想让他知道的冲动!
而已!
谈笑心里憋闷,早早的离开律所。到利宝行看了眼宝马,想着那么多钱砸进去,功能可能和自己那辆小车差不多,有点心疼。踅摸出来看看时间还早,转到中关村购物街,去家乐福买了一箱二锅头。
前两天,陆妈妈和大院里的人聊天,“无意”中知道最近要有调动,就动了心思。在儿子的问题上,陆爸爸恨不得昭告天下断绝父子关系。陆枫天生“怪”骨头——对任何人都灵活的可以,唯独对自己的爹寸步不让。为难了陆妈妈,一头儿子,一头老头,两头操心两头不落好。
昨天,谈笑回去的时候,陆妈妈拽着谈笑唠叨了两个小时。谈笑知道,部队淘汰的也很厉害。陆枫那么要强,那么喜欢部队,早早出来肯定不甘心。两个女人聊着聊着,就聊到管这事儿的主官。那人是刚从别处调来的,陆妈妈和他也不熟。只是从那人的老上级那里,模糊了解到这个人喜欢喝酒,尤其是二锅头,还得是高度的。谈笑对陆妈妈说,我们把酒拿到陆枫的部队里去,多送一些,见者有份。拿得人多了,就算那人闻到味儿拿了也不算什么。陆妈妈奇怪:“那大老远的,怎么闻味儿啊?”
谈笑道:“自然有有心人拿到他鼻子底下。”
谈笑想,不管是部队还是地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是永恒的。陆枫如果提起来,原来的位子自然空出来,同时和他交好的人也有个照应。就算他不动,总会有人活动的。
陆妈妈眨眨眼,还是不太明白。谈笑就把这道理讲了一遍。陆妈妈半信半疑,但是得道升天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好吧,陆枫也是个硬脾气的孩子。这事儿就看他怎么看了,求升官发财,他肯定不去;但是找人喝酒,他倒能上杆子追着!”
谈笑没觉得二者有什么差别,结果都一样——和上级拉近感情,很多话不用说也明白。
谈笑把车拐进大院,想起陆妈妈最后一句话:“笑笑,我一直以为你很烦这种事情。没想到……真没想到。”
谈笑牵了下嘴角,她这叫耳濡目染,不管她多么嫌弃鄙夷唾弃那个男人的行为,这种影响早已经烙进她的思想。
这一点,她很清楚,也很无奈。
不止一次,谈笑清楚的看到,自己是如何用双重标准来处理与那个人的关系的。一方面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否定那个人的一切;另一方面——同样的行为,自己却做起来毫不理亏!
以前,她为自己羞耻,并刻意的标榜着与他的不同。但是慢慢的,随着那人的远离,家庭的阴影越来越淡的时候,那人的影响却越来越显著。开始,谈笑只是以“生活比人强”来安慰自己,后来她终于承认,自己虽然不会像那个人那样“过分”,但也不会像妈妈那样干净。
车拐过一个小花园,前面似乎没有车位了。谈笑找了个空当,把车停下。拎着酸奶,慢慢悠悠的往家走。陆家的楼不高,在一堆高楼里显得不那么起眼。刚绕过花园里的雕塑,谈笑突然停住脚步。侧前方那辆黑色奥迪的车窗开着,能看见一个女人的侧脸——苏阿眉。
她来干什么?
谈笑只觉得血跟开了闸似的呼啦啦的向上涌,几乎要把天灵盖掀开!
深吸一口气,谈笑站在雕塑后面观察了一会儿,似乎她在等人。看她张望的方向,正是陆家的那座小楼!谈笑死死的屏住呼吸,她怕自己一旦呼出气来就会控制不住的跳出去,把那个女人揪出来撵走!
时候不长,小楼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人声由远及近,奥迪的车窗迅速摇上。谈笑寻声望去,正看见陆爸爸和陆妈妈陪着一个人走出来!
那个人,去陆家干什么?!
最最奇妙的是,那人准备上车的时候,从司机位置出来给他开门的竟然是周嘉!
谈笑耳朵嗡嗡嗡直响。奥迪车从她身边开走的时候,从侧前方的挡风玻璃位置可以看见副驾上还坐着一个人。换作别人,或许看不清脸面,但是这个人妆画的太明白了,而且谈笑也太熟悉她的妆容了,所以一眼就认得真真儿的!
苏阿月!
这帮人来干什么!
谈笑几乎是咬牙切齿,后槽牙发出轻轻的摩擦声,分外恐怖。陆爸爸和陆妈妈已经回去,谈笑想起要迈步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跪坐在地上。明明心里恨得痒痒,脸上却湿漉漉的一大片!
不是早就不在乎了吗?其实她一直不在乎苏阿月那个电话的!其实她一直相信周嘉的保证的!其实、其实、其实她一直恨的很!
谈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脚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慢慢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熟悉的号码:“娇娇吗?你有空吗?一起吃晚饭吧。”
“周嘉一直和苏阿月在一起,你知道吗?!”上岛咖啡的一个角落,谈笑面色阴沉。
那娇倩机械的搅动着手里的塑料棍,半天才说:“那有什么,那不过是逢场作戏。”
“逢场作戏?做几年?难道要演一辈子的戏吗?”谈笑已经平静下来,整张脸在晦暗的灯光下黯淡无光,连说出来的话都透着彻骨的阴冷。
那娇倩不敢看她,嘴唇微微发抖,喃喃的说:“不会的。男人,身边总需要真正对他好的人。他会理解我的。我相信,他也是人,也有孤单,也有害怕,也要人陪……要人陪的。”
谈笑冷笑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像雾天的弯月,看起来是那么的模糊不清:“你别忘了,什么叫好了伤疤忘了疼。也别忘了,这世上不只你一个愿意陪他。你就愿意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等着他需要的时候吗?一直等到你肉也枯了,心也干了,身子也冷了,想给他也给不了的时候,像块破抹布一样被扔在一边吗?娇娇,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看看你自己的眼睛,你还是我认识的那娇倩吗?”
玻璃桌上划过轻微刺耳的摩擦声,一面打开的银色小梳妆镜被推到那娇倩眼前。谈笑的声音低沉而富有挑衅:“你还敢看你自己吗?”
那娇倩犹豫着,细长的手指在镜面上滑动。保养得宜的指尖联通着手背,根根青筋挡也挡不住的弹出皮肤,透着狰狞。
良久,那娇倩“啪”的一声摁住镜子的小盖子,声音略微发抖:“那怎么办?像你妈妈那样闹,还是像你一样退出?”她的肩膀剧烈的抖动着,声音除了发抖倒还清朗,“我爱他,离不开他。你要我怎么办?!”那娇倩猛地抬起头,两眼直勾勾的瞪着谈笑,大大的黑眼珠好像要从眼眶里掉下来,整个人却是豁出去般的决绝——就算前面是悬崖是火海是刀山,她也别无选择!
谈笑慢慢的伸出手,顺了顺那娇倩的头发,黑亮卷曲的头发被轻轻拉直又弹起。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那娇倩眼中已没了那般决绝,一股蒙蒙雾气迅速笼住双眼,很快变成大雨滂沱而下。
谈笑收回手,任那娇倩埋头痛哭,只是偶尔拍拍她的肩膀,为她顺顺哽咽的呼吸,并不多言。她不需要眼泪,很早以前就不需要了。
其实,苏阿眉也教给她一些东西,比如忍——像伺机而动的蛇,就在别人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候,发动最致命的攻击。而她,这么多年,这么远的距离,似乎也没有忘记最初的欲望!
只要一有机会,欲望就会复活,变成冲动,在她体内叫嚣着冲撞着,愈来愈强大,直到无法控制!
第38章 家庭
谈笑搅动眼前的番茄鲜榨汁,良久,那娇倩才平息了哭泣,幽幽的说:“你想干什么?不是不想理么?”
谈笑用吸管挑起一滴榨汁,看着鲜红细碎的固体裹在液体里一滴滴的滴下,说:“今天我看见他们去陆家了。苏家那两个,周嘉还有那个人一起的,我看见了。”谈笑深吸一口气,“怎么找到地址的?我不记得告诉过你。”
那娇倩咧了咧嘴角:“我就知道我在你那里是一点信用都没了。不过,这次你真是冤了我了。周嘉从来不让我知道他想和那个人做什么,我知道的那点东西都是听来看来偷偷找出来的。”
说着那娇倩一歪头,“偷偷找出来”几个字说的有些异样。谈笑闻声抬头,正对上那娇倩的眼睛,两人不约而同的冷笑了一声。
那娇倩道:“我不会像你妈那样,只知道以硬碰硬,最后弄得自己——”谈笑低头,那娇倩不再说下去。
谈笑道:“是,你比我聪明。一直以来,你都比我——聪明。也能想的开。”
那娇倩点点头:“有时候我都想,最好让周嘉阳痿,或者全身瘫痪,这样他就永远不可能离开我,也不会再有女的对他虎视眈眈。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男人,不在乎他是不是健康,只要他是周嘉,他就永远是我的周嘉!”
谈笑斜眼看她,眼神闪烁,一会儿又闪到一边去。
那娇倩继续说:“你说的对,我不能坐以待毙。泥菩萨还有几分土性,何况是我!所以——”
“所以你偷看周嘉的文件,账本,甚至找到了他的密码箱?”谈笑带着几分戏谑。嘴角右边斜斜上挑,嘲讽着又羡慕着。
那娇倩点点头,坐直了身子:“他以为我为他昏了头,却不知道为了得到他我能让多少就能狠多少!Cheers!”那娇倩虚空轻点,抿了口杯中酒。
谈笑道:“我能用吗?”
那娇倩摇摇头:“不,现在不能。周嘉的事我来处理,我不会帮你。他是我的,我爱的就得让我我毁。就算他被枪毙了,我也得找到打碎的骨头拼完整了带回去。”那女人表情坚毅,一字一句,仿佛石头上刻下的字——清楚,崚嶒,冰冷……永久!
谈笑道:“好吧,那以后我的事……”
“我不会再把你的消息告诉他了,以前只是觉得他喜欢你。其实,我觉得你若真能降服他,我也是可以接受的。可是现在看来,他更想跟着那个姓苏走。”
谈笑道:“他眼里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所有的人,对他不过是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
那娇倩点点头,苦笑着:“那正是我要努力的。”
谈笑道:“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记不记得你以前说过的那个公司的事?苏阿月做副总经理的分红公司。”
那娇倩眨眨眼,突然笑了:“天!我以为你真的忘了呢!你想要什么?”
“所有的。”谈笑斩钉截铁,“明天我和陆枫他妈去趟部队,回来怕是晚了。后天,你能拿到吗?”
那娇倩道:“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你当初说算了的时候,我还挺遗憾的。”
谈笑舔舔嘴唇,道:“说你的条件吧。”
那娇倩收了笑容,仔细的看了看谈笑,然后说:“你发誓,这事儿绝不牵扯周嘉!”
“发誓?”谈笑嗤了一声,“你信吗?”
那娇倩道:“用你母亲的名义,我就信!”
谈笑回到陆家已经十一点了,平常这个时候,老两口早就睡下。可是今天,屋里灯火通明,陆爸爸和陆妈妈都在等她。尤其是陆妈妈,一脸想说什么的样子。
谈笑说:“妈,我买好酒了,明天咱们一起去陆枫的部队吧。”
陆爸爸平时一定会唱唱反调,可是今天他一声不吭,只是不停的瞅陆妈妈。
陆妈妈叫住谈笑道:“笑笑,嗯,今天……今天你爸爸来了。”
陆枫已经悄悄的把谈笑家里的情况告诉了父母,也告诉他们谈笑比较敏感,如果她不提,大家就当不知道好了。陆妈妈平时虽然和谈笑总是磕磕绊绊,但是爱屋及乌,看到儿子和谈笑小两口处的好,心里已经把谈笑当自家人看。何况他们家还和别家不一样,儿子长年累月不在身边,虽然谈笑不常来,却比儿子来的勤快,日子久了,老头老太太早就把谈笑当成自己孩子来看。
陆家最大的特点就是护犊子,自己怎么打骂都行,外人却不能动半分毫毛。如今,这一点已经完全用在谈笑身上。老头老太太不知道谈笑知道她父亲不告而来会怎样反应,却担心自己的接待会让谈笑不开心。忐忑之下聊了一个晚上该不该告诉谈笑,应该怎样告诉谈笑,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午夜。
谈笑想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却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低着头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不吭声。
大家突然尴尬起来。老头老太太面面相觑,忽然发现推演了那么久的方案似乎都不行!谈笑等了一会儿,见无人说话,抬头看见老太太诺大的年纪竟然两颊绯红,一脸难为;老头疲劳的脸上皱纹又多又深,却难掩眼中的关切,心里不由得一暖,轻声说:“我看见了。你们送他们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后来有朋友找我,就又出去了。”
两位老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同时松下来,又提了上去。陆妈妈说:“你爸爸来,主要是过来看看。终归是亲家么!他也知道有些地方很难得到你的原谅,但是,你毕竟是他的骨肉……唉!”陆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同为女人,她能理解谈笑母亲的不甘和怨恨。但是,怎么说也不能劝人家父女不和吧!旁人也有旁人的难处。只是可怜谈笑,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漂着,苦啊!
陆妈妈说的话不多,心思却想了很远,一声叹气眼睛已经雾蒙蒙的要哭了。
谈笑反倒笑了:“嗯,我晓得。怎么着,他也是我的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把我烧成灰,灰里还有他一半的基因。我就是不太想见他,毕竟,我妈走的太突然。他又……现在很幸福,我也没必要掺和人家,您说是不是!”
陆妈妈不晓得谈笑是什么意思,看看老头。老头眉头深锁,却微微点头。只好说:“反正只要你能想开就好,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还年轻,还是要向前看。”
谈笑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妈爸,没事的。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二老点头,犹豫的看了看谈笑,欲言又止,上楼去了。
谈笑坐在沙发里,微微闭上眼睛,空气里有股檀香的味道。她记得小时候妈妈说这世上是有因果的,陆家无
人燃香供佛,是谁带来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谈笑开车带着陆妈妈,还有陆爸爸一同上路。老头死活要跟着一起去,说是看儿子,但是在路上却老是控制老太太说话的劲头,好像不愿意让老太太多和谈笑说话似的。谈笑心里明白,老两口是怕昨天的事刺激了自己,看来陆枫和他父母讲了不少。想起自己家里一团糟的样子,谈笑突然有些羞愧,即为无法改变的过去,也为老两口给予的宽容的现在。
陆妈妈不知道说了什么,陆爸爸直着嗓门说:“你胡说什么!什么让进不让进的,咱们又没看见,那不是出门才见么!再说了,人家那是路过,哪有时间给咱们打电话,你别乱抱怨了。”
谈笑一愣,一边开车左转,一边问道:“什么进没进啊,妈?”这时候的妈叫的格外自然,谈笑嘴角微翘,整个人特别的放松。
陆爸爸回头不知道看什么,谈笑从后视镜里看见陆妈妈一脸的不以为然,陆爸爸转身回来时还送了一个好大的白眼:“没什么。就是昨天来家里的时候,我们以为只有你爸爸自己,没想到出门才看见那么多人。唉,昨晚上太晚了,都没来得及说。你看看,我们什么都没准备,都怠慢了。笑笑你别介意啊!”
谈笑嘴角一吊,表情僵了一下才说:“没事。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拿到咱家地址的,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和陆枫都没告诉他。”
陆妈妈说:“是吗?哎呀,我还以为是你给的地址呢!笑笑,”陆妈妈犹豫了一下,不管老头子制止的目光多么严厉,义无反顾的问,“你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和他联系了。”
谈笑道:“从法律关系上讲,我和他没有任何亲缘关系。”
车里一时沉默起来,良久陆妈妈才叹了口气说:“其实,我看他也怪可怜的。总说你小时候多么乖巧,多么聪明,看的出来,他挺在乎你的。”
谈笑眨眨眼,等到眼前绿灯亮起的时候才说:“晚了。”油门轰的大了些,老太太耳背没有听清。但看谈笑神色不对,加上老头一个劲瞪她,也没敢问下去。
谈笑以前来过,但是跟着老两口还是第一次。上次按照GPS的定位系统,这一次却在老两口的指点下,似乎走了一条近路。而且谈笑发现,就算有GPS,只要老两口在,也不可能用的上。陆妈和陆爸一个赛一个的固执!彼此都坚持认为对方是糊涂虫,陆爸还用“路痴”来形容陆妈,让谈笑惊诧不已!
穿过县城,走了一段山路,又拐了一个不起眼的岔口,路面倒也平坦。这段山形似乎是一条狭长的葫芦嘴,但是并不长。谈笑在陆爸爸和陆妈妈的“共同”指点下,伴着老头老太太特有的高门大嗓终于走到一条十分十分宽阔,却没有各种交规设置的黄黄白白的线的路上。走惯了城里道路的谈笑,面对平坦宽阔却干净的像一张白纸一样的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了!
好不容易走到大门口,陆枫已经在门口张望。谈笑甚至看见两个带白盔的士兵从他身边走过,彼此还敬礼致意。
“怎么还有带白帽子的?”谈笑充分暴露了她的“无知”。
陆妈妈很热情的解释:“那是宪兵,很厉害的。笑笑,你得补课啦!”
谈笑发现一个规律,只要陆爸爸开口,哪怕骂人,陆妈妈都会“High”的很。如果陆爸爸总是不吭声,陆妈妈就会有点惶惶,老是拿眼角瞟陆爸爸。今天为了指路的事情,陆爸爸没少发威,陆妈妈两颊泛红,眼睛亮亮的。说是发威,谈笑也没觉的陆爸爸的话有多难听,无非嗓门大些,话把儿多些。大概是有谈笑在,老头的话把儿也仅限于从“胡扯”到“扯淡”的级别,再高就没有了。
陆爸爸回到久违的基层部队也很兴奋,下车后下意识的平整衣服,抹平领口衣角,肚子习惯性的抬起来,就那么仰着头站好了。眼角扫到谈笑那辆虎头虎脑的小黄车,才觉得和自己的身份有点不匹配。谁让他当初死活不肯用公家的车呢?
陆妈妈一眼就看穿老头子的心思,嘴里嘟嘟囔囔的说:“假清廉!不就是借来开开么,笑笑技术那么好,还会开坏了!”
谈笑收拾好车上的东西,开门下车的时候,陆枫已经迎接上来。看了眼谈笑,还没来得及说话,陆爸爸已经劈头盖脸的喝他:“干什么呢!连蹦带跳的,一点样子都没有。站好!”
陆枫下意识的在老爸面前站好,教导员赵伯洲从收发室里出来,正一路小跑过来。听见老头子一声吼,立刻收脚提臂,规规矩矩的跑到跟前。“啪”的一声,立正敬礼,大声说:“欢迎老首长!”
陆爸爸满意的点点头,陆妈妈以她惯用的声调在旁边说:“什么首长不首长的,家长,我们都是家属。小赵,给你们带了点东西,看看喜不喜欢!”说着,胳膊肘一横,轻轻给了老头一拐子。
陆枫抿嘴一乐,谈笑已经打开后备箱,赵伯洲识趣的走过去,一看:“老天!阿姨,您这是把超市给咱们搬来了吧?”
谈笑在家乐福除了买酒还买了烟和水果之类的,老太太在家也没闲着,一下午也忙活采购了一大堆。除了后备箱里有,后座上还放着好多。
陆妈妈高兴的合不拢嘴,连连摆手。陆枫看了看说:“妈,要不把车开进去吧。”
陆爸爸道:“嗯,你们开进去,我地下走走。陆枫——”
“咳咳!”老太太突然咳嗽两声,轻轻碰了一下老头,眼角看看谈笑再看看儿子。老头不以为然,正要反驳,赵伯洲突然说:“好啊!老首长,要不我陪您走走,介绍介绍咱们的新发展。哈哈,这两年可来了不少新鲜玩意儿!”
“哼,我什么新鲜玩意儿没见过。来吧,来吧,你给我讲讲,我看你能讲出什么新鲜东西!”陆爸爸依旧“牛气十足”,不过陆枫已经明显过关。
走过老妈身边,陆枫低声说:“谢啦啊,妈!”
从赵伯洲身边过的时候,轻轻捅了一下他,赵伯洲一咧嘴:陆枫这小子也不轻点!
站在谈笑身边,陆枫喜气洋洋的看着老爸安步当车,左边是赵伯洲,右边是老妈,慢悠悠的走开。这才转身对谈笑说:“嗯,路上很辛苦吧?”伸手想去拉谈笑,又觉得光天化日的不太好,碰了碰缩了回来。
谈笑“扑哧”笑了出来,抬头看他的样子——突然发现虽然两人分开的实际时间并不长,但自己似乎有点想这张脸了!
陆枫搓搓手,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说:“我来吧,你不认路。”
谈笑乖乖坐进副驾的位置,刚关上车门,突然旁边有人探头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又迅速闪了回去。谈笑捂着脸,恼火的看着旁边已经发动汽车的人,那人若无其事的样子,真像什么都没做过似的!只有那脸坏笑,把他的“龌龊”暴露无疑。
“讨厌!”谈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宪兵!”
陆枫吓了一跳,脚下猛的一踩刹车,幸好没踩死,晃悠了一下,才发现上当了!“嘿嘿”一笑道:“有也不怕,自己老婆怎么啦!”既然是在自己的车里,当然和外面不一样,陆枫的胆显然肥了不少。
谈笑来过军营,但也仅限于军营大门,每次都来去匆匆。这一次陪着公公婆婆,还有明显“放肆”的陆枫,感觉好像进入一个大家庭!进入到陆枫的世界——正式而热烈!
谈笑目瞪口呆的看着陆枫办公楼上挂出来的红色条幅,字是练过的,语言是斟酌过的,但是内容——
“热烈欢迎家属参观指导!”
“怎么样?”赵伯洲洋洋得意,谈笑好不容易闭上嘴巴,看陆爸爸已经点头走过,也不方便多讲,赶紧跟了上去。陆枫错后一步,凑到她身边说:“这都是赵伯洲的主意!”说完还狠狠的瞪了旁边那人一眼。
谈笑抿嘴偷笑,低声说:“这个经常用吗?”
陆枫脸上一红,哼了一声,跟上父母,显然觉得丢了面子。
陆枫所在部队是新编制,谈笑看不太明白,只约略明白陆枫不是那种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的。理解起来,大概就是打仗也往一线冲的那种吧?只是不知道下面的连长排长都干嘛?但是想起陆妈妈说她该补课的话,还是乖乖的装哑巴,等到没人了或者回去的时候私下里问问陆枫好了。
老爷子分量不轻,虽然是突然袭击,中午吃饭的时候竟然连团长都赶来坐陪。陆枫一脸不高兴,不知道一贯“不待见”自己的老头哪根筋搭错了,这么明目张胆的过来。难道他不怕被人说吗?!
陆妈妈趁人不注意,悄悄的告诉陆枫:“谈笑爸爸来过了”。
陆枫吓了一跳,陆妈妈把那天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然后说:“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今天就让笑笑住在这里,你安排一下招待所,有空好好安慰安慰她。我们就先走了,反正你这里也不缺车。”
陆枫当然只有点头的份儿,但是自己还欠着兄弟们一场喜酒,老爸老妈又送来这么多吃的喝的,今晚肯定是躲不过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精力去安慰笑笑?!
老头老太太用过午饭就跟着团部的车回城。谈笑本要跟回去,耐不住陆枫在面一个劲的拽衣角,只好留下。赵伯洲果然开始张罗晚上宴会,谈笑低声问陆枫:“这回挂什么横幅?”
陆枫照例是个哼字,显然对赵伯洲的行径早就无语。
招待所的条件还不错,陆枫似乎在压着什么,碰碰谈笑又放开,又碰碰又放开。分明是色心不死,却好像有什么顾忌。谈笑被他弄得不耐烦了,推开他的嘴巴说:“你怎么了?还有事吗?”
陆枫看看外面,侧耳听了一会儿,才说:“没事,嗯,有点事。”说着,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猛地一拉门——哎哟,谈笑只看见几个绿色的人影在门口踉跄了一下,紧接着就嬉笑着跑开了。
“什么玩意儿!这帮混蛋!我就知道!”陆枫连着骂了几句,这才笑嘻嘻的关门进来,“这帮兔崽子,竟把这套用在老子身上了!”
谈笑知道有人听他们夫妻的壁角,若是晚上倒也装作不知,现在外面青天白日,若真是急色色的做了,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折回来?难怪陆枫犹犹豫豫不敢下手!
想到这里,推了推折回来的陆枫说:“你还得上班呢!虽说是周末,我看教导员还在忙活,你不帮忙?”
陆枫嘴巴一撇,“他忙他的!”显然还在犹豫。现在他彻底理解赵伯洲之前种种见色忘友的行径,换了是他,他也愿意二十四小时和老婆粘在一起,粘在床上最好!
打篮球?没听见!
陆枫面薄,最后还是回了营部。谈笑听说有个图书馆,还可以上网,让陆枫把她送到那里,用陆枫的帐号上网浏览新闻。
人们早就听说副营长的新媳妇来了,而且还是个大律师,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些无缘参加“午宴”的人都“跑来”读书了!
谈笑觉得从头到脚三百六十度每一度都有一个大太阳。虽然屋里很安静,但是心里却慌得不行不行的。坐在那里,根本看不进去新闻。想离开吧,又挪不动脚,整个人好像定在桌上,紧张到极点!真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消息传的很快,陆枫跑过来解救自己老婆的时候,谈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从此以后,陆枫认定,自己的老婆是个“名副其实的胆小鬼”!
第39章 缘分
晚上,在赵伯洲同志的领导下,陆枫同志的“喜宴”正式开始。
可能陆枫事先打了招呼,谈笑本已做好被戏弄的准备,却发现大家对她都恭恭敬敬的,闹也是闹陆枫。有几次,眼瞅着陆枫有些恼了,大家就“嫂子”“弟妹”的起哄,陆枫便又“忍气吞声”“任人宰割”了。
一圈没有走完,陆枫就有些熏了。谈笑陪着他走到最后一桌,就见陆枫豪气干云的喝下一杯白酒,醉醺醺的一摆手,拍着胸脯大声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过了今天,再没机会了啊!”
赵伯洲喝的不多,谈笑还瞄见他偷偷的让人添矿泉水。猜着是为起哄保留实力,因为营长也看见了,却不说话。这时,赵伯洲凑上前来,赶着陆枫的话把儿说:“不对啊,陆枫,你就是想对弟妹说天长地久也不能这么说!来来来!”他拽着陆枫,与谈笑面面相对,“接下来——,发誓!啊,婚姻的誓言。来来来,我说一句,你们跟一句啊!”
谈笑听得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陆枫喝的脸红彤彤的,明明记得刚才已经揪着他们营长说了半天思想教育工作需要改进的问题,被赵伯洲以“篡权”为由灌了两杯,现在怎么又轮到发誓了?!好像程序不对啊?
不管一对新人怎么说,赵伯洲已经自顾自的揪着陆枫,凑到谈笑身边,清清嗓子,摁着陆枫说:“无论贫穷、病痛……”说了一半想不起来了,松开手翻自己的衣兜,“咦?我放哪儿了?来,帮我找找,看我放哪儿了?”
众人哄堂大笑,有活跃的年轻人已经开始吹口哨嘘赵伯洲。
谈笑若不是顾着颜面,真想跟着大笑。
就在赵伯洲翻找的功夫,突然陆枫扯过一个凳子,噌的一下蹦上去,挥挥胳膊,大声说:“静一静!”
众人,包括谈笑都愣了。就听陆枫打了个酒嗝,接着说:“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吐沫是个钉!用不着别人摁着!”有明白过来的,包括他们营长,开始叫好起哄!
陆枫等了一会,在叫好声中愈发的牛气!谈笑不知他要说什么,又隐约明白什么,不错眼的瞪着看,脸颊却热的烘得耳朵要熟了!
“我,陆枫,当着大家的面发誓,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父母领导,要对谈笑——”他伸手一指,看谈笑不动,“啧”了一声不耐烦的蹦下来。
谈笑看着他从高到低,还没问怎么回事,猛地天旋地转,发现自己竟然被陆枫抱了起来!
陆枫可能真的喝的有点高,谈笑听见他的喘气明显粗了很多,鼻子呼出的热气偶尔扫在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烫得吓人!
这还不算,又是一阵忽悠,谈笑赫然发现自己的海拔凭空高了许多,周围的人都要俯视才行——陆枫竟抱着她站到椅子上!
眼前一阵眩晕,谈笑下意识的抓紧陆枫的衣服,心想:不知道有没有新娘在宣誓的时候被新郎摔死的?电转火石的瞬间,谈笑竟连落地时如何保护自己的脊椎脖颈都想了个遍!
陆枫显然晕的没有高低概念了,赵伯洲低低的妈呀一声,使了个眼色,几个机灵的立刻围了过去,护在陆枫周围。
陆枫真是“大将风度”,抱着老婆站在晃晃悠悠的椅子上胜似闲庭信步,甚至还颠了颠好抱得更紧一些!然后大声说:“我发誓,要对谈笑——就是我老婆,全心全意一辈子!呵呵,我这辈子就忠于两件事:一个是党和军队的事业,一个就是我老婆!咯!”打了个酒嗝,陆枫咧开嘴傻呵呵的开笑!
谈笑本来紧张的没有一点心情,突然听到陆枫的誓言,好像一下子不会呼吸了!只能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是笑还是哭。躺在这个晃晃悠悠的怀里,侧仰着头,看着这个平时看了无数遍却还是记不住容貌的男人,脑子一片空白。只有眼睛和耳朵机械的摄取着眼前的景象:他在一个平常不可能的高度——远离地面无限接近日光灯管,胸前的金色扣子和口袋平展展的不带一丝褶子,领口的徽章一闪一闪,几乎和两肩的肩章齐平。和在座其他人相比,略显“白皙”的脸带着血管爆炸的前兆,红红的嘴唇薄厚均匀。然后,就好像小时候家里崩爆米花的崩开铁炉的瞬间,砰的一声,那双嘴唇突然发出让人不得不捂住耳朵的声音,大声的说:“对谈笑——我老婆,全心全意一辈子”!
营长紧张的跑过来,一边拍巴掌一边招呼陆枫:“中,俺们都瞅着,恁快下来!”
陆枫一梗脖子:“什么叫下来!我要继续在部队发展,绝不轻易下来!”
赵伯洲灵机一动,大声说:“那你快带着弟妹跨过来吧!”
乱哄哄的一阵闹腾,陆枫总算下来。可能出了点汗,陆枫清醒了些。这时,大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新娘子安静的不像话!
陆枫低头一看:谈笑眼睛紧闭。睡着了?
营长也站在旁边,醉迷迷的看了一眼说:“呀!新娘子咋睡着咧?”
赵伯洲心细,仔细看了看,突然说:“不对,陆枫、拍拍,是不是晕了?”
大家这才慌手慌脚的把谈笑放平,陆枫赶紧连拍带掐,“嗯宁”一声,谈笑这才醒过来。一睁眼,眼泪就像开了闸似的,挡也挡不住的流下来!
陆枫把她抱在怀里,轻拍后背,低声说:“哦哦哦,不哭了,不哭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多不好意思。哦哦哦,不哭了,不哭了!”
营长很感性的擦擦眼睛,张口骂了句粗话:“他娘的,羡慕死老子了!当年怎么就忘了发誓呢!”
旁边有个排长说:“我到是发誓了,可我那婆娘笑得直不起腰来!”人们放松了心情,跟着大笑起来。
谈笑素来自制,方才太过激动再加上往年积累的抑郁,被陆枫的誓言一冲,心智登时迷乱。一口气没上来,晕了。现在大哭几声,神智已经恢复几分,再加上耳朵也渐渐能听清周围的话语,陆枫的低语和战友们的笑语来,谈笑也觉得不好意思,哭泣转为抽噎,脸颊倒是越发热的承受不住。
靠在陆枫肩上,食指拇指对在一起,毫不留情的捏了一块陆枫的肉,用旁人稍微能听见的声音冲着陆枫的耳朵说:“醉鬼,站那么高,吓死我了!”
啊?哈哈哈!人们发出善意的笑声。一个看样子还没结婚的年轻班长说:“哈哈,下次我结婚的时候得摞三层椅子,说什么也得把我老婆弄晕过去!”
“去你的吧!”陆枫不忘削人,“先把你们班的文化课给我过了,不然我把你的凳子掀了!”说着,已经扶着谈笑站了起来。
谈笑从桌边拿起一个没用过的一次性纸杯,为自己到了一些白酒,向各位举了举说:“多谢大家,真的——很感谢!”头略略一偏,黑黑的瞳孔已然锁定陆枫。
这一刻,她已经明白:有些天长地久可能并不需要实践,只要说出来就可以是某些人一辈子的珍藏!
她如是,母亲怕也如是!模模糊糊谈笑又想起妈妈走时说的那句“可惜”,若是……她不敢想,却似乎明白了。
谈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眼泪汪汪的看着陆枫,举着杯子说不出话来。陆枫心中也感慨。他知道谈笑定是想起了她的母亲和父亲,想起过去的那些辛苦。陆枫觉得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话还带着几分醉意,却让这个女子晕了过去,可以想象这句话在谈笑心里有多重!誓言,陆枫第一次觉得沉甸甸的,它的背后是面前这个女人后半生的喜怒哀乐,是另一个人的人生将和他重叠!
陆枫转身拿酒,赵伯洲立刻递上一杯倒满白酒的纸杯,凑到陆枫身边说:“一半是水,晚上留着点劲儿!”
就算一半酒也不低啊!陆枫瞪了一眼赵伯洲,心说:以后等你老婆来了,我非灌得你三天三夜不起床!
“交杯,交杯!”营长带头,还有节奏的打起了拍子。整个食堂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巴掌声,还有震耳清晰的吼声:“交杯、交杯”啪啪啪“交杯、交杯!”啪啪啪!
陆枫轻轻挽过谈笑的胳膊,先把谈笑面前的酒杯放好,在把自己的酒杯送到唇边;谈笑任他摆弄,自己只是看着陆枫,好像看不够似的,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陆枫一个人站在她面前。陆枫觉得谈笑的目光好像一条——不对——很多条,细细柔柔的丝,那种月光下可以发光的细丝,飘飘荡荡的在自己周围绕着飘着围着转着缠着绵着,把自己包的像个大茧子,排除了外在所有的干扰,只有他们两个,越来越近……
赵伯洲低声对营长说:“你看,这小子是喝酒还是吃老婆?”
营长摸摸张着清茬的下巴,想了想说:“吃婆娘吧?”
这是超级舞台上的超级灯光,陆枫坦然的像个超级明星。嘴角含笑,眼神亮晶晶的,低头大大的喝了一口酒,抬头见谈笑还在呆呆的看他,嘴角一歪邪邪一笑,突然松手!
“哗啦”酒杯掉在地上,溅湿了许多人的裤脚,周围却一片抽气声——
陆枫一手揽住谈笑的腰,拽到自己身边,一手拖住她的后脑勺,就那样嘴对嘴的贴在一起!
赵伯洲反应迅速,老寒腰下弯九十度,视线上扬四十五度,手臂高高举起,举起一个拳头,也就是四五秒的时间,突然拳头上长出两个指头,变成一个V字。赵伯洲变了形的嗓音冲进大家的耳膜:“喝啦!两个都喝啦!”
哗!人群如开锅一般,有的笑有的叫有的吹口哨,还有人不知什么时候端出了炊事班的铁盆,咣当咣当的砸!
“我爱你!”陆枫移开嘴唇,在谈笑耳边轻轻的说,“以后不用害怕了。有我在,你放心吧!”
是的,在最初的最初,无论是出鞘的利器,还是精美的手枪,也许真正触动陆枫心弦的,只是那些强硬外表下的两个字——“惶恐”。
没有人比谈笑更不确定未来,没有人比谈笑更不确定现在,没有人比谈笑更想抛弃过去,而这些甚至连谈笑自己都不知道!
或许所谓缘分,就是在刹那间触到对方的心底,就像洋流翻滚不知什么时候带出深海的精灵,在阳光下现身的一瞬被路过的鸟儿看见,从此鸟儿在海上翩跹,只为等待那千年一回的瞬间。
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
谈笑坐在招待所的床上,再次看看手表,都快十一点了,陆枫还没回来。被陆枫当以口当杯灌下一口,又听见那人的低语,本来已经不哭的谈笑又捂着嘴哭了出来。这回是怎么也关不上了,陆枫没办法,找了两个战友送谈笑先回招待所,自己“独战群雄”。大有今天晚上老子拼死也要把你们这群鸟人喝倒的架势!
送谈笑的两人也猴急猴急的忙着参加宴会,谈笑洗漱完毕上床等着,就等到了现在。
看来是回不来了。谈笑无聊的翻翻报纸,又拉开抽屉看看带来的小礼物——一块07版007广告的欧米茄手表,叹口气又阖上了。现在不是担心这块表会不会招人待见的问题,而是那个大疯子回来的时候还能不能认出来她!
迷迷糊糊睡去,猛听有砸门的声音,谈笑连忙开灯跑去开门——
呼啦,倒进来一大片!
上面的五六个人手忙脚乱的爬起来,都还算清醒的指着最底下那个没爬起来的人说:“嫂子/弟妹,安全抵达!敬礼!”敬礼的质量可想而知,谈笑看他们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正想问问要不要帮忙,人家已经互相搭扶着出了门。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连下意识都有了!
陆枫还在地上哼哼,谈笑头一次面对醉鬼。当年就算她父亲,也是斯斯文文从没醉过。
比起谈笑的手足无措,陆枫到显得很有经验,或者很有主意。慢慢的撑起来,一边哼着,一边四肢匍匐在地向前爬。谈笑好奇的看着用四条腿趴着走路的人类,跟着一直走到自己床前,咦?他也认得自己的床么?
谈笑正要扶起他来,顺便表示一下佩服。陆枫已经前半段身子隐没在床底下!
谈笑不得不趴下,捅捅他说:“喂,不能睡哪儿!”
“别理我!喝!!”陆枫咕哝了两声,又睡过去了。
谈笑等了一晚上,从感动到期待,从期待到着急,从着急到生气,现在已经彻底无语了:“好吧,随便吧!”
本该激动的晚上,一个床上,一个床下,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谈笑听着床下的呼噜声,嘴角慢慢勾起来。哪能十全十美呢?有他在就好,还要什么啊!
第40章 举报
吃饭是是Delicious,到拉屎就是shit了,虽然东西还是那个东西,只是换了个“地点”,结果就截然不同。
谈笑深深的体会到什么叫“善后”。陆枫一醉经“夜”,第二天后返劲,又是吐又是闹,整个人仿佛死了四分之三,剩下四分之一就是让他活受罪。连陆枫自己都抱着被子,醉醉叨叨的说:“不喝了,再也不喝了,打死我也不喝了。”谈笑本来一肚子火,看他可怜的就差咬被角的样子心又软下来。
在陆枫的强烈反对下,谈笑按照战友们的建议,没带他去医院,只是找了些葡萄糖水喂他服下。下午又小睡一会儿。傍晚时分,谈笑不得不离开。明天就要上班了,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呢?
陆枫倒是硬汉子,躺在招待所的床上说:“去吧,上班要紧。唉,就是你走后,我就不能住招待所这么舒服的地方了。唉!这地方可比我住的地方舒服多了!”说完还摸摸床,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谈笑无可奈何,但也没办法,上班还是要紧的。
离开后,陆枫稍微躺了一会儿觉得有几分精神,正准备起身离开,门开了,谈笑站在门口一脸无奈。
“你怎么回来了?”
“我也觉得这家招待所的床挺好的,尤其是你睡地板上,我可以睡得特别香。”
“你把我当小疯子了!”
“不中,亦不远!”
谈笑走进屋。明天早上可以晚点去,不差这一个晚上吧?
陆枫这次是真正躺在老婆身边了,昏昏沉沉,心里全是后悔——
喝酒误事啊!要不该是多美好的夜晚!赵伯洲,都怪赵伯洲!两天两夜,就这么给耽误了!
谈笑嘬着吸管看着眼前的资料,那娇倩仔细看看她说:“喂,怎么?傻笑什么?”
谈笑抬抬眼皮,好像瓶子里的饮料是天下第一美食,嘴巴一刻不肯离开吸管,含含糊糊的说:“没!”
那娇倩道:“那你笑得那么骚!”
谈笑立刻敛了表情,嚅嗫了一句:“胡说!”也没有继续争辩。不过看东西的表情倒是正经了很多。
那娇倩也没追究,看着窗外想自己的心事。
“举报人找到了?”谈笑看了会那娇倩的资料,里面竟然还有部分检察院的笔录!
那娇倩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说:“找到了,这还能找不到。最近突然没了他的消息,看样子是关起来了。”
谈笑道:“他的家人呢?就没找吗?”
“找了。到公司里闹。那有什么用?被保安轰走了。打110,警察晚了两个小时才来。人都打跑了。后来,我还看见保卫处的人和派出所的吃饭,让我去,我找借口推了。心里不舒服。”那娇倩淡淡的说,好像只是不起眼的小事。
谈笑皱紧眉头,强大的现实经验把稍稍冒头的正义感压下去:“那看样子,这件事要拖下去?”
那娇倩点点头:“这事关系国有资产的流向,一直都在查。每年还有审计署盯着,谁也不敢轻易开口。不过,我发现最近苏阿月那边似乎有撤资的倾向。这边是国有资产,变动比较敏感。所以他们准备出售自己手里的那家控股企业,概括转让。”
谈笑点点头,陷入沉思。良久才说:“你说,他们找陆家什么意思?”
那娇倩说:“周嘉回去和我提了,说只是圆那个人的心愿。他对你一直很内疚,总想以某种方式偿还,却总是没有机会。周嘉还劝我有空多说说你。”
谈笑嗤了一声道:“你说呢?”
那娇倩说:“我劝你早点把苏家那个阿月做了,那女的是真的不老实。”
“嗯?”谈笑有点吃惊,“为什么不是苏阿眉?”
那娇倩想了想说:“说句你不爱听的,她可能开始的确做错了,并且一错再错,但是她的确是爱那个人,一点没说谎。”
那娇倩垂下眼帘,没有继续说下去。
谈笑迅速低头,过了一会儿才说:“那就付出代价吧。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周末下班,褚丽丽提出大家聚会,地点约在雍和宫的钱柜。谈笑看去的人多,提出自己送大家一程。
“可是你家不在那里啊?”宋白不想麻烦她,“我们就是玩玩儿,你不去就不用辛苦了。”
谈笑摇头道:“没有,我办点事,正好路过。”
谈笑放下众人自己开车离开,褚丽丽没有马上进去,站在路边看谈笑的车影。她觉得奇怪,谈笑不是这么热心的人。而且,她在这附近能有什么活动呢?难道谈笑又发展了新客户?
谈笑没开多远,就停下来,下车向路边的一个绿色的东西投了什么才启动离开。
褚丽丽看的清楚——那是一个邮筒。一个念头立刻涌起:谈笑在举报?!
但是不可能啊!没听说谈笑的罪过谁,或者谁得罪过她啊!但是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事情值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寄邮件?
谈笑并不觉得投寄一封信件需要多大的勇气。之前或许有些犹豫,但是扔进去之后就不会再想。也许根本不管用,也许会有更大的风波,就看他的命了。
一路飚行,冲进家门小疯子已经站在门口等她。抄起小狗,抱进怀里,一边走向卧室,一边打电话。但是——
“您拨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连续三遍之后,谈笑泄气的坐在床边。睁大眼睛,无所事事的看着天花板。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你发骚了!”谈笑又想起那娇倩说的话,摸摸自己的额头——温度正常;看来自己还真是个女人呢,为了男人的一句醉话就变成这样了!
叹口气,谈笑拍了一下小疯子,有点“怨人及狗”的骂道:“没良心的!姑奶奶才不上当呢!”
晚上通常是谈笑充电娱乐保养自己的时间,但是今天晚上,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看着梳妆台上一大堆洗面奶,想了想,只捡了最简单的黄油皂在脸上搓了搓就算交差。要不是密集护理还在二十一天的护理期内,谈笑才懒得往脸上抹东西!
看着镜子里白里透黄的脸,谈笑想起那娇倩的一件糗事,忍不住挂起嘴角,嘎嘎嘎非常没品相的乐起来。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来电正是陆枫。
谈笑抓起手机,想也没想的接通,只“喂”了一声,整张脸立刻变得“白里透红粉不噜嘟的”!
心情是澎湃的,语言是苍白的。不管脸色如何漂亮,陆枫隔着山水看不见,只能听见谈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场迟来的喜宴,他是最沮丧的。该看的没看见,该做的没做上,倒是不该喝的全喝了!那些“酒后真言”陆枫到记得清楚,也记得谈笑哭的稀里哗啦感动到失态的样子,让他欣慰不少。而赵伯洲的事后总结,又让他这辈子都跟酒结下了不解之仇!赵伯洲说:“陆枫同志是党的忠诚战士,一手抓军队建设一手抓老婆,两手都要紧。陆枫同志抓老婆的手抓的太紧了,以至于把“别的”都忘了。真是好同志啊!”
这些事情他不会和谈笑讲,谈笑也无从问起。喂了一声后,竟相对无言。谈笑急得两颊发热,冲口而出:“你……还好吧?不头晕了吧?”
走的时候,陆枫起身有些猛了,曾经小小的捂了一下头。听谈笑一问,陆枫也想起来了,心里觉得有些糗,赶紧说:“好啦,好啦,多久啦!早好了。”
回来当天谈笑忙到了夜里十一点,第二天连轴转,晚上见完那娇倩回家也差不多半夜。今天上午接到陆枫的短信,心里有点吃惊,又有点自责。
两个人实在不是卿卿我我的类型,谈笑也不太愿意说工作上的事情,毕竟褚丽丽那里接过来的活计并不顺手,褚丽丽也没有完全退出,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有人一天风水轮流转,被她捏了什么把柄把自己再踢出去?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至于个人方面,这两天没回家,也不好汇报什么;自己这边形式太过复杂,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去想,更别说在这么美好的时候提了!陆枫严格遵守部队的纪律,能不说的就不说,能说的又要小心着别漏了什么不该说的,一件事吭吭哧嗤要讲半天。过去都是谈笑念叨,他听着,如今谈笑突然收口,让他主讲,实在有些为难。不但如此,陆枫还觉得谈笑收口收的突然,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你没事吧?这几天还好吧?”陆枫连着追文。
谈笑一一搪塞过去,心里稍稍有些回暖,为免去陆枫的疑心,谈笑急中生智,想起那娇倩最近的一个笑话:
话说有一天,那娇倩同志的车送去检修。健身出了运动中心,看路口有公交车,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上了公交车!一上车就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立刻客客气气的站起来给她让座。那娇倩非常吃惊:“你是给我让座吗?”
那人连连点头,还伸手相让,那娇倩更吃惊了,提高嗓门问:“你给我让座!”
那人也觉得不对劲,赶紧停下来,不知道哪儿做错了。
那娇倩看看四周,大家都看着她,变得更加生气:“你为什么给我让座?你说!”
那人一看就是好人(这年月能让座的男人,还瘦瘦小小的,本质如何可想而知——绝种的好人啊!),嚅嗫着说不出来。
那娇倩提高嗓门,再次重复:“你说,你为什么给我让座?凭什么?”
市区的公交站都很短,这一站的站间距大概也就十分钟左右。
据那娇倩同志自己描述:“那个混蛋根本脑子有问题,别说回答问题了,连自己去哪儿都不知道,也不听报站就下车了!”
谈笑一想起当时的情形就觉得可乐,边说边笑,说完了更是乐得直不起腰。可是电话那头的陆枫倒是安安静静的,不是一般的冷场。
“你不觉得可乐啊?”谈笑讪讪的问。
陆枫呵呵两声,一听就是敷衍,“没,挺好笑的。那个,让座不对吗?”陆枫没听出来哪儿可乐,反而觉得那娇倩很不讲理。
谈笑翻了个白眼,他们两个差不了几岁,怎么好像有代沟似的?
“一般都是给孕妇或老年人让座的。如果是老年人,你想,那娇倩才多大,她那么爱美的人被人看着像老年人,那不是当面扇她一耳光嘛;如果是孕妇,那肯定得有体形,对吧?可是那娇倩那么注意身材,别说像孕妇那么突出的肚子了,就是没有突出,多点赘肉都恨不得拿刀割了,她能接受这个人的谦让?!”
陆枫想当然的说:“还有孩子啊,也许那娇倩面相很嫩,像小孩啊!呵呵!”显然,他自以为幽默的狠。谈笑长大嘴巴,不出声的呼了一下才跟着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因为的确没啥好笑的,笑了两声又突然刹住,听起来很尴尬。
“那你早点睡吧,时候不早了。”陆枫狼狈结束这段通话。
谈笑放下电话,心里不胜郁闷:盼电话,来电话,来了电话没话拉!
身子一仰倒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突然觉得,日光灯怎么是惨白惨白的,冷的瘆人!
日子像流水一样,不知不觉,春天已经走进尾声。街头的迎春花早就谢去,换了一身繁绿,映衬着周围园林局新换的不知名的紫色花朵。在夕阳的映衬下,透着说明清的暧昧。
没有那个人的任何消息,或者说没有消息本身就是一种消息。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到陆家的拜访纯粹是礼仪性的。而且,周嘉和二苏都在外面等着没有进去。看来那人也知道谈笑的忌讳。
这阵子,也许是想起陆枫的时间越来越多,心也越来越软,谈笑总是想起那娇倩说苏阿眉的那句话:也许她爱错了人,但是她是真的爱着。
这时的谈笑多少能从这句话里体味出一点以前没有体味过的东西:无奈?或者,后悔?或者,什么吧!
而且这句话总是会和母亲临走前那句“可惜”连在一起。每次想起苏阿眉,就会想起母亲,想起母亲,就会想起苏阿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人就像圣斗士里的那个教皇萨迦和加隆,越来越无法分离。谈笑也越来越矛盾。
昨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和那个人笑呵呵的走在一起,然后那个人举起手抚摸妈妈的头的时候,突然手上多了一副镣铐。后面是什么,谈笑没记住。诡异的感觉在于,明明醒来说那人是和妈妈在一起,但是在梦里,看见那人的角度却像是——自己就站在妈妈的位置。而那感觉……
肯定不是开心,至于是什么,谈笑不愿意深究。
这样的梦忘了最好!
过了德胜门,再往前走,上了桥,下辅路,是鼎鼎有名的顺峰。谈笑对海鲜不过敏,但是也不喜欢,总觉得百花花的鱼虾螃蟹不如豆腐好吃。但是,这里以贵出名,地点是宋白选的,说是上次来这里吃过什么,这次一定要让她也尝尝鲜。
宋白是那种很会享受的人。虽然在大学的时候其貌不扬,甚至还比别人多了几分酸气,但是书香世家世代养成的精致感让他在经济条件允许后迅速的脱颖而出。
谈笑揪着螃蟹腿,看着宋白手里完美无暇的螃蟹腿肉,啧啧称叹。自己手里的虽然还有腿的形状,但是那些甲壳早就四分五裂又粘连不断,甚至还不停的和她牙缝里卡着的甲壳碎屑打招呼!
宋白看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沾了沾酱汁,大大方方的送进谈笑的嘴里。
“谈笑?”
谈笑正犹豫着要不要吃,旁边传来一个惊诧的声音:“怎么是你?”
宋白扭头一看,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过来,修剪整齐的鬓角透着几分轻浮,眉头微皱,收回了手。
“哟,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啦?”那人的口气透着油滑,对谈笑说话的表情好像很熟。
宋白看着谈笑,谈笑倒是没什么异样,甚至还笑了笑说:“能打扰什么?真巧,在这里遇见了。”一指那人对宋白说:“周嘉,娇娇的男友。”反过来对周嘉说:“宋白,我的同事。”
“哦,宋白啊!久仰久仰!”周嘉很热情的走过去,宋白也站起来。一个带着过分的热情,一个带着明显的厌烦,彼此“斯文有礼”的握了握手。周嘉自来熟的找了个椅子坐下说:“啊呀,我听娇娇提到过。你们……还是同学对吧?宋白,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
谈笑大四的时候和周嘉有过短暂的交往,周嘉也去过谈笑的学校班级几次,这样说倒也合理。
宋白道:“是吗?您什么时候去过我们学校了?”他当然知道周嘉和谈笑交往的经过,也知道那娇倩和周嘉在一起。但是男人的角度或许不同,万人迷的周嘉在宋白眼里是能躲就躲,招人嫌惹人眼吃饭看见不下菜的主。他讨厌周嘉的自来熟、圆滑、自私、轻浮还有不负责任。尤其是最后一点,几乎可以否认周嘉作为一个男人的存在于宋白心中的必要性。
周嘉也不傻,他一看就知道宋白和他不是同一种人,计较也没有意义。他只是拿到自己拿到的东西,然后过来打个招呼罢了。听宋白不耐烦的回答,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谈笑,前两天,我带着伯父去了趟你婆婆家。没来得及通知你,不介意吧?”周嘉笑嘻嘻的赔礼。
谈笑亦笑着回道:“介意,当然介意!以后最好不要再发生了。万一有什么难堪,大家都不好。”
周嘉脸色一僵,局面突然尴尬起来,只有谈笑若无其事的从宋白盘子里取回那只剥好的螃蟹腿,细细的咀嚼起来。
顿了顿,周嘉嘿嘿一笑,站起来说:“好好好,算我拍错了地方。下不为例啊,下不为例!你们慢慢聊,我那边还有点事,回见!”
谈笑头也不抬的说:“回见!”分明是不想再见。一点也不留面子。
宋白目送周嘉离开,略有感慨的说:“虽说这人不咋地,可是要是你用这态度对我,我真不能像他这么有风度。”
谈笑喝了口汤,不紧不慢的说:“大家都是有尊严的,怎么能和不要脸的人比!”
第41章 情分
谈笑和陆枫之间的联系只有一根电话线。有一天谈笑在网上看到一位朋友写她自己的军婚体验说,嫁给一个军人就是嫁给了耳朵,当时就觉得眼睛酸酸的。晚上,她把这篇文章念给陆枫的时候,那边竟不合拍的传来一声轻微的哈欠,立马把谈笑的酸劲儿打的烟消云散。
陆枫倒是很看的开:“老夫老妻了,甭管是耳朵还是肚子,都是咱的啊!你别想那么多了,让别人听见了都笑话。”
谈笑一惯独立,最近和陆枫虽然腻咕一些,也仅限于个人感觉,放在别人眼里,那也是彬彬有礼克制有加的。所以,听见陆枫这番煞风景的话再加上那个煞风景哈欠,谈笑反倒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了——就是太过随意,以至于有点没面子。她也没有细想,之所以抱怨是因为在乎,夫妻相互在乎本就是天经地义。别说抱怨一下,就是开车跑去扇他一耳光然后抱着他哭着喊着:“下次打电话不许打哈欠了!”都不会天打雷劈。相反,老天爷都会同情你相思无限长!
谈笑不会,也不知道。
所以,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最近怎么样?”话题换了,人也冷了几分,脑子也跟着冷静下来,聊天的意思淡了很多。
陆枫声音里透着疲惫:“今天有人叫板,靠,我能让着他!”
谈笑问:“谁呀?”
“三营的。说了你也不认识。对了,五一快到了,你们放假么?”
“应该有假吧?”
“哦,我那个什么……”陆枫吞吞吐吐,“我可能回不去了。”
“又发扬风格了?”谈笑只是就事论事,连调侃的味道都没有。
陆枫嗨了一声,就算过了,然后问道:“你不是有假么,你过来吧!”
陆枫的声音不太大,谈笑忍不住咧嘴一乐,方才的“冷静”一下子冲的烟消云散:“你让我过去就过去啊?万一加班呢!”
最后那个理由分明不是理由,冷冰冰的话加上几分呢喃,便是愣头青也能觉出不同,何况陆枫不是愣头青,只是没上心而已。所以,听得谈笑的语气,嘴角就大大的翘了起来:“呵呵,那就这么定了,我等你啊!老婆,我爱你!”隔着电话,不用当面脸红,也就不要脸了。
谈笑啐了一声,低声道:“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累了一天,以后别这么拼命了。你妈前一阵子还念叨你呢,没事给家里也打几个。”
陆枫好像突然被蜜蜂蛰了一下,跳着脚说:“啊呀,还说呢。一打电话我妈就问小孩的事,这又不是急得来的!我想要就有了?那也太神了!算了,不找那个麻烦了。对了,我妈没和你念叨吧?”
谈笑想了想说:“没有。”
陆枫道:“那就好。她比较怵你,估计不会乱说。说了你也不用在意。要是太烦,你就别回去了。”
谈笑道:“没有,挺好的。我就是周末回去看看,平时想回去也没时间。等我忙完了,他们早就睡了,时间不赶趟。”
陆枫又叮嘱几句,两人这才挂了电话。
谈笑看看变黑的手机屏幕,叹了口气。陆妈妈才不怵她呢!
其实,陆枫说的也没错。这事是挺烦的,但是也简单。只要不回去,老太太想不起来也就不念叨了。但是……谈笑也觉得奇怪,自己干嘛吃饱了撑的,每周都要回去呢?!
谈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五一的到来了。无论是在超市、商场还是其他的地方,只要有男士用品的地方,她都会自觉不自觉的想:也许陆枫需要?
无论如何,家里已经有五瓶全新的妮维雅男士洁面乳。谈笑拿起一瓶看了看,终于肯定这一件不需要再买了。
家乐福超市总是熙熙攘攘,不管是国展店还是动物园店,结账的地方总是人满为患。谈笑拎着生活必需品走出超市,今天晚上要回陆家。老太太总嫌超市的菜贵且不新鲜,但是看了“第七日”(北京台的一档生活节目)后,觉得超市里的有机蔬菜“偶尔”还是可以尝尝的。因为,那个的价格是市场的三四倍!
旁边传来尖声尖气的指责,谈笑皱了皱眉头,看那边是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子,挑高了嗓子正在责骂身边的男人。看路人侧目,谈笑想:这人也是,怎么一点也不注意形象!
一边摇头一边走,那个被指责的男人做了个动作让谈笑停住脚步。他苦着脸,接过女子手里的书包,拍着女子的后背,很强硬的搂进自己怀里说:“好啦好啦,别闹了,人家都看着呢!”
忽然,谈笑想起那天在部队里,陆枫把大哭的自己搂在怀里说:“好啦好啦,别哭了……”
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谈笑甩甩头,手指轻轻抹掉泪水,快步走出商店。很羡慕那个女子,可以那么肆无忌惮的在丈夫面前发泄!看他们习以为常的样子,相比经常这样吧?!谈笑开着车,心情不能平静。若是自己天天在陆枫面前如此放肆,她觉得两人肯定得离婚;但是,她真的很想有个人在自己伤心愤怒绝望的时候,搂在怀里,不管用什么样的声音,都能说:“好啦好啦……”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谈笑深吸一口气,也没看来电接了起来。猜着是陆妈妈等的不耐烦了,电话催人的。谈笑不打算主动说话。
“谈笑?”那边似乎有点不习惯,开口问。
“啊,宋白!有事吗?”谈笑吃了一惊,看看表,五点。今天是周末,自己提前下班是请示过的,怎么又有急事了吗?
“哦,没事。你前两天不是说手套找不着了吗?我刚才在pantry的座椅下看见了,跟你说一声。”宋白口气轻松下来。
“谢谢啊!”谈笑有点不好意思,自己真小人,“我还以为你让我加班呢!”
宋白呵呵笑了两声,才说:“那我要是真要你加班呢?”
谈笑一愣,“啊?你不是说真的吧?”
宋白说:“没事。我就是问一下。反正你明天不是也来办公室么!我就是想你要是想今天晚上提前做完,我可以给你报销晚餐。”
谈笑亦轻笑说:“不好意思啊,我答应婆婆回家吃饭的。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他们大概八点半就睡了,我大概会回办公室忙活一会儿。如果你想表示一下仁慈,我不介意有人送杯咖啡。”
电话那头是爽朗的大笑,有一瞬间,谈笑好像听见陆枫的笑声。甩甩头,笑自己神经了!
陆妈妈知道谈笑又要回去加班,念叨了几句“忙就不要来回跑了。”谈笑乖乖受教,陪着老头看完军事新闻,收拾东西就回了办公室。
半个小时以后,谈笑被一阵咖啡香吸引,宋白端着咖啡站在她面前,笑着说:“这可是真正的蓝山咖啡豆磨的,我专门把家里的咖啡机带来,现磨的。”
谈笑看看外面,奇怪的说:“我没看见Pantry有人啊?”
宋白脸上有些尴尬,支吾着说:“那个……我在楼下咖啡店里让他们帮我磨的。”
谈笑恍然大悟:“对了,你喝茶不喝咖啡的。”不客气的接过咖啡说,“算了,我就帮你消费了吧,省的浪费!主席教导我们说,贪污和浪费,是最大的犯罪!”
宋白眨眨眼:“毛主席?在哪里说的?”
谈笑翻了个白眼,说:“好咖啡!劳驾您能不能把冰箱里的牛奶和方糖提供一下?”
宋白一拍脑袋:“啊呀,我忘了!”
看着他匆忙去取的背影,谈笑开心的笑了。
宋白是个好人,好同学,好朋友,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虽然——晚了些。
夜深了,办公室里依然灯光明亮。谈笑的手边放着一只空杯子,宋白干脆把电脑搬过来,和谈笑一边聊天一边办公。两人八卦功力较浅,聊着聊着就聊到手边的工作。互相帮助着,倒也加快了进度。
屋子里飘着浓浓的咖啡和牛奶的香气,浓烈和细腻,让人沉醉。
周日陆妈妈又催谈笑和陆枫早点要孩子。陆枫听不见,谈笑哼哼哈哈没进耳朵。陆妈妈急了,听谈笑跟了一句:“我们也在要啊,这不是急的。”立刻说道:“啊?你们那也叫要孩子啊?这都几个月了,你也不去看看陆枫。他出不来,你还过不去啊!人家老陈的孩子怎么来的?你陈阿姨当年也不像你一样有车那么方便,倒了多少趟公车,才能去趟部队啊!一周一次,风雨无阻!”
谈笑有些不耐烦了,甩掉手里的菜:“妈,我又不是唐僧!我还有事,先走了。”
“唐僧?”陆妈妈一愣,看着谈笑起身离开。一边看电视的陆爸爸突然乐了两句。陆妈妈吼不到谈笑,吼陆爸爸:“抽风啦你!哪根筋抽抽啦!”
陆爸爸扭头看看老太婆,见谈笑已经背包出去了,这才说:“行啦,行啦。他们工作忙,心里装着这个事儿就行了。你别在那老催,我听着都烦。连老陈的事儿你都搬出来了,都哪年月了!”
陆妈妈“嗤”了一声,懒得理老头。低头择菜。过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问:“生孩子跟唐僧有什么关系?不是送子观音吗?”
陆爸爸呵呵笑着说:“唐僧干啥事儿你不知道?”
“干啥事儿?”陆妈妈想了想,“不就是取经嘛!哎哟!”陆妈妈突然叫了一声,“你个老不正经的,跟儿媳妇开这种玩笑!”
陆爸爸一脸委屈躲着陆妈妈湿淋淋的手说:“我可什么都没说,不都是你一个人在讲嘛!别闹,别闹,演习开始了,别闹……”
谈笑漫无目的的走出家门,心里有点郁闷。陆枫虽然不催,但是总是有意无意的打问她的生理期。那个大老粗,要不是上心了什么事,才不会关心女人的生理期呢!
开车在街上转悠,不知不觉来到办公楼下。抬头仰望高高的大楼,灯光已然亮起,霓虹闪烁下好像带着面具的巨人,在天地之间开着属于他们的party,而人类不过是穿行在巨人脚下的蚂蚁、蟑螂,甚至螨虫。
谈笑叹了口气,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交代给办公室了。下次跟宋白商量商量,能不能租给她一点空间,让她住在办公室里,彻底把交通费省下来。
想起宋白,谈笑觉得心里暖和些。以她一个巴掌可以数过来的朋友圈看,宋白是唯一让她不紧张的人。谈笑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走了一圈,又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看着存放笔记本的桌子发了会呆,确定自己真的不想打开它,就站起来,走了出去。
按下开关,整个办公区变得漆黑一片,只有前台的背景墙还亮着幽幽的射灯。电梯里空无一人,谈笑想起看过的一个新加坡某大楼里闹鬼的视频,两个男人走进电梯,出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一个老太太跟着也走了出去。有人说,那个老太太是楼里的保洁,已经过去了。
后脊梁嗖嗖的有点冷,谈笑左右看看,冷冰冰的镜子里从四个方向映出自己影像,虽然只有自己,影子却有若干个,别有一番热闹。只是不知道在哪个影子后面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呢?
想到这里,谈笑腿肚子开始转筋,紧盯着数字显示屏,让自己不要去想。也怪了,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自己以前傻憨傻憨的!
“叮”,电梯终于到了。将开了一道缝的时候,谈笑就挤着跳了出去。地上停车的人少,谈笑晚上很少进地下车库,看到大堂上稀稀落落的保安,心里一下子放松下来,身体好像也有点暖和了。
有个保安被她的动静吸引,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认得是楼上经常加班的,点点头,憨憨的笑了。那身制服让谈笑觉得格外亲近,就像陆枫给她站岗似的,原本有点瑟缩的身子一下子挺起来,又恢复了以前自信的模样。
心里终究有了障碍,虽然家里有小疯子,但是谈笑有点怀疑那只小狗的战斗力。根据她仅剩的那点判断力,这种恐惧属于闲的没事,自己吓唬自己类型。如果忙起来,或者有点别的事,忘了就好了。
想来想去,只有同样“独自在家”的宋白还和她有点共性,其他人拖家带口叫出来都不方便。这一次,谈笑没有犹豫,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心里嘀咕,我得吸收点阳气,今天晚上不能总是自己一个人;另一方面,听着单调的振铃,一个念头悄悄的冒出来又被悄悄的压下去:要是没人接就好了……
第42章 推手
宋白接了电话,并且有时间。但是谈笑反悔了,哼哼哈哈之间,宋白说某剧院今晚有话剧,他有关系可以免费看。只是已经开演了,不知道谈笑介意不介意?
谈笑本来可以说算了,但是她今晚有点怕鬼,非常向往人多的地方。宋白的建议真是来的及时,立刻就答应了。进了剧场,谈笑才意识到,好像情侣才一起看电影看话剧的。但是已经进来了,只能引用祖训——身正不怕影子斜!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里有鬼,谈笑总觉得身边有人盯着她。就连眼睛似乎也抽抽似的捕捉到一丝异常的闪光,问宋白,宋白却说不知道、没看见。
舞台上乱七八糟的吼着什么,谈笑一点没听进耳朵。等散场的时候,她终于做出一个决定,先回自己那里把小疯子带出来,然后折回陆枫家里,这两天就住婆婆家吧!什么时候不害怕了,什么时候再回去!反正五一后新房子就能入住了,房租半年一交,六月份到期。看来注定要和婆婆“共处”了。
宋白察觉谈笑的异常,听谈笑说了一遍忍不住哈哈大笑,开玩笑的说:“那我送你回家算了,省的你没捞出你的狗宝贝,把自己也折进去!”
谈笑知道他是调侃自己,但心里还真是这样想的,支支吾吾竟然说不上话!
宋白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问:“不会吧?你还来真的啊!你、你、你……”连说三个“你”字,宋白彻底崩溃了。没想到连谈笑也开始怕鬼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吗?1
哈哈哈,宋白终于抛弃矜持,放肆的大笑起来。
谈笑在他心里已经彻底没了形象,什么冷美人,什么冰山,什么女强人,她根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自己竟然被她骗了那么多年!以前宋白还有点敬畏谈笑,今天晚上彻底没啦。就好像一直以为对方是位尊敬的长者、婆婆、老师,结果突然转过身一看竟然是个小娃娃,龇着乳牙抹着鼻涕还找你要糖吃,那种感觉大概只有笑到崩溃才能发泄完毕!
谈笑长叹一声,终于明白今晚最不该找的人就是宋白!双手捂脸,主啊,来往的行人啊,waiter、waitress,and老板啊!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最后在宋白的陪同下,谈笑“捞回”小疯子。和宋白分手后,自己开车回了陆家。陆妈妈和陆爸爸已经睡下,阿姨听见动静出来一看是谈笑略微有些惊讶,但也没太多吃惊,问谈笑吃过了便要睡去。陆妈妈也走了出来,看看表,十点半,想起谈笑走的时候没吃饭,就要张罗着给谈笑热热面条。谈笑拦下陆妈妈,说自己已经吃过,又指指小疯子,说连它都吃了。陆妈妈念念叨叨:“封封(陆妈妈嫌疯子不好听,给狗起的名字)当然吃了,只要你给它准备好放在边上,它比人都吃的准时。”
谈笑真的费了一番口舌,这才说服陆妈妈不去厨房。洗洗涮涮,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的大钟发出整点的滴答声,慢慢闭上眼睛。
陆家的空气里流动着大葱、肉馅、白菜和面条的味道,没有香水,没有墨香、也没有打印机传真机发出的臭味,沉入梦乡之前,谈笑似乎又回到相亲的那天下午,她推开门走进咖啡厅,陆枫披着一身光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只是这一回,陆枫身边的光圈里飞舞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白菜、包子、葱头、大蒜、辣椒、排骨,好香啊!仔细一看,陆枫的帽子上还扣着一个白呼呼的东西——原来是陆爸爸吃饭专用的大海碗!
谈笑嘴角一咧,“咯”的一声乐了一下,翻了个身彻底睡着了!
生活就像呼吸,“平”且“繁”。
谈笑觉得很满足。虽然陆妈妈还会不断的催她生宝宝,虽然她不喜欢晚上像填鸭似的的被人催着吃饭,更不喜欢稍一少吃些,便被说的要影响人类的延续,但是,她已经觉得很满足了。她喜欢晚归后陆妈妈披衣起床为她煮的葱花面,喜欢陆爸爸虎着脸说那些刁钻的客户都是“人渣”,喜欢陆家阿姨为她准备好的午餐,甚至包括陆妈妈或者陆爸爸假公济私,派警卫员给她送到办公室的夜宵。连一同加班的同事羡慕的眼光也让谈笑“喜欢”的不得了。
当然,除了宋白。
他们之间有时很远,远的比一般同事还要远;有时又很近,近的好像可以钻进对方的心里,留下些什么。
谈笑不想让这些困惑干扰自己的感觉,就像当年劝母亲离婚一样,如今的她依然可以干脆利落的不让旁枝末节影响自己的决定——
退掉到期的租屋;
推掉不必要的应酬;
早早回家,按时作息。
以至于有一天陆妈妈带着几分小心问她:“笑笑,你每天这么早回来不耽误工作么?可不要误事呀,年轻人还是以工作为主!”
谈笑只能说:“没有啊,我都是带回来做的。反正在哪里做都一样的,您不也看见了嘛!”
就在五一一天天走进,谈笑为陆枫准备了一大堆东西的时候,有一天,陆枫收到一套厚厚的邮件,打开一看,没有信只有一打照片。不好的预感立刻涌上心头,犹豫了一下,慢慢翻开那些照片。
一张张都是谈笑,笑得很开心,从来没见过的开心!还有鬼脸,近似撒娇的沮丧、嗔怒,那都是陆枫熟悉的表情。只是,他不在画里。
画里有人,不是他。
那个男人,他认识——
宋白。
那种神情,他懂得——
喜欢,或者,迷恋。
最后一张,是谈笑和宋白的背影,并肩进门的背影。那扇门——就是谈笑的租屋。
陆枫看见自己手上有条青色的蚯蚓在蠕动,然后跳动,然后——
钻心的痛感传来,翻过手,掌心生生被修剪整齐圆滑的指甲“尅”出一道血沟!
谈笑对此毫不知情,四月底的北京处处生机,但是生活在楼群中的人似乎没有受到自然的感染。那些人造的环境里,依然延续着冬日的压抑和沉闷。
那娇倩坐在谈笑的对面,说:“苏阿月失踪了。”
“怎么回事?”谈笑脸色一沉,心里好像有根线一下子被人牵了出来,林林总总还挂着一大堆血淋淋的臭肉。在这之前,她甚至连这些东西的味道都忘了去闻。
“不知道,周嘉说的。”那娇倩喝了口酒,白色的羊绒打底衫,灰色的珍珠扣小开衫,精致也板正,就像那张涂满浓妆的脸,厚厚的裹住一切。
坏男人可以毁了一个好女人,谈笑突然想起这样一句话。眨眨眼,收回了神思。
那娇倩道:“昨天晚上周嘉喝多了,回来歇着的时候说的。他说,苏阿月从这边融走的那部分钱被截住了。公司账户冻结,表面上说是上面为了更好的帮助企业做好资产清算工作,实际上却是清查各笔资金的走向和来源。他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苏阿月那里有不少和他有关的事情,虽然没有落在纸面上,但是若是有人查,也跑不了。”
谈笑道:“你是让我为周嘉保守秘密,不提那个中间公司吗?”
那娇倩苦笑了一下:“不需要了,那家公司已经被控制了,连老板都被约去谈话,不然周嘉也不会急得每天晚上都不回家。”
谈笑低头喝了口水。陆爸爸讨厌咖啡的味道,说是坏了家里的茶香,所以谈笑在外面也从不喝咖啡。
那娇倩看着谈笑,研究似的,半天才说:“还记得我们在新天第见面吗?你和你老公,我和周嘉那次。——你们走后,周嘉问我:‘你不会真的伤害自己的父亲吧?‘你觉得我该怎么回答?”
谈笑抬了抬眼皮,又垂下,没有理会。手指就着桌上的水渍,一圈圈的画圆。
那娇倩自顾自的说:“我告诉他不会,他自信的认为你不会。可是我心里想,不对,你会!你会认为把他送进监狱才是真正的对得起他!”
谈笑画圈的手停了一下,依然稳稳的滑动着。
那娇倩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叠东西:“希望……我说的是对的。”一边说,一边把东西推到谈笑面前——
一组照片。
谈笑看到的和陆枫看到的一样,只是顺序没有那么刻意,但是拍照人的心思却不难猜出来。看了一会儿,谈笑突然笑了,抽出其中一张说:“若我是那个人,这张照片一定要压底!”手上赫然是陆枫看的最后一张!
那娇倩看了一眼说:“你不想知道是谁拍的吗?”
谈笑轻弹桌面说:“难道不是周嘉?”
“他为什么要拍?”
“见不得别人好,或者,我自恋一点说他还暗恋我。想拆散我和陆枫?”谈笑双手抱胸,笑着说:“还有别的理由吗?”
那娇倩也笑了:“他虽然自私,还不至于卑劣。这不是他干的。”
“那么有把握?你知道是谁吗?”谈笑换了个方向歪着,手臂依然环抱胸前。
那娇倩一字一句斟酌着说:“我之所以能拿到,是因为有人给我送来。虽然用的是EMS,而且没有写明递送人的地址,但是哪个局还是可以查清楚的。”那娇倩递上一张写好的纸条:“这个地方你有认识的人么?”
谈笑看了一眼,笑出声来:“我只认识你也认识的那个人。”
那娇倩叹了口气:“明明长得不怎么样,脾气也不讨喜,究竟得了什么便宜,接连让两个这么好的男人为你神魂颠倒!”
谈笑反倒敛了笑容,沉思一下才说:“未必吧?……他?他拉不下这个脸。”
那娇倩道:“你说我昏了头?”
谈笑看看她,又看看照片说:“做事总要有动机,在这件事没搞清楚之前,我不想怀疑任何人。你也是。宋白始终是我们的同学,而且你我都知道,从上学之日起,他视名誉如生命。除非这事做的确凿,否则,我不想乱怀疑任何人乱猜测任何原因。”
那娇倩苦笑道:“想不到我还是不如你。算啦,老样子,事情就摆在你面前了。等你查清了,告诉我一声,是不是他——我都很好奇。尤其是,为什么递给我,而不是你?”
谈笑愣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这里很奇怪。
回到家里,大概九十点钟,陆妈妈照例问过谈笑吃饭没,突然加问了一句:“笑笑,你和陆枫最近没事吧?”
谈笑眨眨眼,“没事啊!怎么了?”
陆妈妈想了想说:“没什么,我就是问问。这几天陆枫总是打电话回来问你回来没?你们没事吧?”陆妈妈最后又问了一遍,还是不放心。
电话那头是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虽然隔着距离,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喜是怒。陆枫心里有事,瞒不过陆妈妈。但是,陆妈妈又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事生气,只能就这话看看谈笑这里知不知道。
谈笑还是一脸的不解,茫然的摇摇头。陆妈妈看看问不出来什么,也就罢了。
谈笑走到楼梯口,突然回头问:“妈,陆枫还说什么?”
陆妈妈说:“就是问你回来没?什么时候回来?干什么去了?对了,他不是有你手机号吗?”
谈笑掏出自己的手机看看说:“又没信号了。这两天手机好像有问题,信号总是时断时续的。”
陆妈妈哦了一声没有多问,坐在陆爸爸身边看电视了。
谈笑洗漱收拾完毕,在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贝佳斯绿泥,坐在梳妆镜前面发呆。梳妆台上高高低低透明不透明的瓶子罐子摆放的整整齐齐,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谈笑面前,口子已经打开。
开始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谈笑以为有人要警告自己。现在看来,人家早就通知了陆枫。这不是警告,是有心生事!
只是目的呢?动机呢?
谈笑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个个人在眼前如走马灯般的闪过。最后定格在那次饭店与宋白偶遇周嘉的时候,难道真是周嘉?
可是,这样做对周嘉有什么好处呢?
尽管谈笑并不像那娇倩那样相信周嘉的人品,但是她也清楚周嘉无利不往的“纯粹性格”。从目前的情势看,似乎威胁她要比“揭发”她更有好处。为什么舍本逐末呢?
又或者不是周嘉?那又是谁?
思来想去,谈笑渐渐想出个门道——就算不是周嘉做的,八九不离十也脱不开周嘉的活动范围。而且,对方似乎有意指向宋白。若是谈笑真的和陆枫揭开窗户纸,陆枫必定追问照片的来源,这时候指向宋白,谈笑必然百口莫辩——就算妹无心,郎也是有情有动作的!那时候,陆枫百分之百不会再相信她!
拆散我们对谁有好处?
谈笑闭上眼,小心的放松眉头,不让面膜下的皮肤起皱,大脑皮层的皱皮却一层又一层的加深加多了……
第43章 家书
陆枫收到信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就接到谈笑的短信,说是搬回家了,租屋退掉了。他们之间说事多过谈情,如果不是谁的荷尔蒙分泌过分,通话多半都是唠叨着实在发生的事情,短信也是如此。
陆枫回问为什么?谈笑说:自己一个人害怕。
陆枫问怕什么?谈笑说:怕鬼,怕自己呆着。发了两分钟又跟过来一条短信,“你在不怕。”
彼时,谈笑尚不知陆枫手里有照片,心情舒畅,话也透着轻松。
陆枫原想:心里没鬼你怕什么?看到后面那一条,忍不住乐了出来。重重疑云中隐约有抹亮色,也许是冤枉了?可是,谁会这么处心积虑的冤枉谈笑?谁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拆散他们夫妻?
是好心提醒,还是别有所图?
陆枫心里拿不定主意。只好一天一个电话的追到家里,想从老妈嘴里套出些什么。反倒听见谈笑“变乖”的事情,现下这个时候,任何变化都足以让人崩溃。陆枫心里一天比一天沉重:难道谈笑耐不住寂寞,和那个宋白真的有了什么?然后心里愧疚,想用这种方式躲开宋白?
这么说,他们之间果然不清白?
如果是这样……
陆枫夜里辗转反侧,早上出操一仰头,啥时天空变得绿油油的?!
大家都察觉陆枫心里有事,但他不说,别人也插不上嘴。看电话短信也挺勤快,不像是后院起火。赵伯洲八卦的偷听过一回,正好赶上陆枫问家里谈笑的情况,听屋里那人笑笑长、笑笑短、几时回家,有没有吃饭的一通问,分明是个老婆奴,撇撇嘴回去跟别人说,陆枫这家伙想老婆憋着了,大家不要理他!
陆枫哪知道赵伯洲的推断,也没心思理会这个广播站长的最新业务。一个人闷闷的坐在双杠上面想心事。
正想着,二营的营长风风火火的跑过去,看见陆枫又折了回来:“陆枫,你咋还在这里发呆!四营的韩赞出事了!”
啊?陆枫一个挺身,从杠上翻下来,跟着就跑进四营的宿舍。路不远,二营营长只来得及说一句话:“他老婆出事了,要跟他离婚!”
啊!陆枫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韩赞是四营的营副,平时都是一块玩闹的。他媳妇来的很少,陆枫印象不深,只记得来的时候话不多,看起来挺文静的。
二营营长扶住他说:“四营长他们正安慰他呢,大伙儿都在,你也过去看看吧!”
陆枫糊里糊涂的点点头,脑子里嗡嗡乱响,不受控制的冲了进去,好像出事的不是韩赞而是他!
谈笑要跟他离婚吗?前几天一直回避的念头终于具体而明晰的摆在面前,如果谈笑和宋白有什么,那他不是也要离婚吗?!陆枫看着眼前攒动的人头,四五个人围在一起,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谈笑要和他离婚!
“有孩子怎么啦?!”一个粗嗓门吵吵起来,“离!有孩子也离!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带这帽子!”
离吗?陆枫嘴巴微微张开,想争辩却说不出口。
趴在桌子上哭的韩赞平时就有点娘娘腔,听粗嗓门这么一说,哇的一声开始嚎!
“韩赞我跟你说,有困难部队里可以帮你解决。”赵伯洲毕竟是搞政工的,这个时候说话还是很有条理,“孩子大家给你带,咱们也可以带娃娃兵嘛!”
这个玩笑开的有点不合适,更不合适的是还有人笑了出来。韩赞本来有点清醒不想哭了,听赵伯洲这么一说,差点没背过气去。
二营长是个急性子,看韩赞不想离,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大声说:“不就是个女人嘛,有啥大不了的。回头找你嫂子给你介绍百八十个,随你挑!”
粗嗓门又想起一件事:“韩赞,你是不是觉得这事窝囊?!你现在就把那小白脸的地址告诉我,我揍死他!”
“对,破坏军婚,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赵伯洲也想起来了。
陆枫立刻想起自己一直迷迷糊糊没注意邮件的发送地址,这是一条线索啊!
“算了,算了。”四营长老成持重,他是离过婚的人,也因此基本上没了往上走的机会,转业报告听说已经批了下来,那时韩赞还是人们猜测的候选人之一,现在基本没戏了。
四营长说:“别哭了,这样吧,你回家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好好谈谈!别在这里哭了,大男人的,多没出息!”说着递过去一个大毛巾。
韩赞接过毛巾呼噜擤了把鼻涕,闷闷的说:“我想现在就走!”
四营长倒是够意思:“行,我现在就派人给你买车票去。你赶紧收拾一下东西。”
说动就动,大家四散开来准备。
陆枫跟着人群退出来,不知怎么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坐在外间的办公桌边上,几张信纸一只笔,鬼使神差,陆枫拿起了笔——
“谈笑,
你好!
从来没给你写过信,拿起笔来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我们结婚很久了,可是我觉得对你的了解太少太少。”
陆枫停下笔,下意识咬着笔杆想了一会儿继续写道:
“虽然如此,我仍然相信你是一个好女孩——心地善良,正直理性。第一次见面,你虽然提了一个很可笑的建议,但我却觉得你是很真诚。现在想起来,是你对一个完整家庭的渴望打动了我。”
“我承认,在整个社会的家庭意识逐渐淡薄的影响下,即便是传统家庭中长大的我,也不觉得一个完整的家对人生有任何特殊的意义和必要性。但是那天,你用那么极端的方式表达出对家的渴望,唤醒了我对家的意识。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清楚家的含义,但是你的渴望让我隐约觉得有个家很重要。”
“然而,我们并没有一般意义上的建立家庭的基础,甚至连程序都没有。我们走的路完全是任性的、草率的、粗鲁的!从这一点来说,那时的我们虽然内心有着对家的向往,却有意无意的用相反的举动否定着它。但是,有一样东西很珍贵,并在我们相处的过程中牢牢的把我们结合在一起——那就是信任。虽然,我们之间的信任是建立在与感情无关的诺言之上的,但是幸运的是既便如此我们也遵守了自己诺言——至少在这个过程里诚实无欺。”
“相处以来,我看到你做的种种努力:接受我的家庭,向你的家庭介绍我,甚至把一些不愿提起的事情坦诚相告。虽然你不愿承认,但你对家的用心经营令我感动。也许你并没有接纳我,只是需要一个完整的家。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在你经营的家里,感受着你的努力,也被你经营着。这一切令我很感动,也值得珍惜。其实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把我从对家的玩世不恭态度中拉回来,纠正了我人生的方向。如果说你对家的否定是出于不得已,那我就是纯粹的不假思索的随大流、赶时髦;用所谓的事业和努力装饰自己在情感上的幼稚。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我一直认为我们组建起来的家庭就算不够温暖也是稳固的,而稳固是一个家存在和发展的基础。有了这个基础,总会有一天让我们的家变得温暖。第一次去你的租屋,给我的感觉就是温暖。虽然你是个热爱工作,以办公室为家的人,但是那并没有阻碍你把自己的小屋打扮的温馨美丽。那些可爱的碎布经过你的巧手,把小小的房间装饰的充满情趣。那时,仿佛有两个谈笑站在我的面前:一个是精明干练冷酷无情的女强人(多少还有点流氓,请你不要怪我,这是我听到你的建议的头一印象。);另一个是热爱生活心灵手巧的清灵女子。当我了解了你的过去,除去你的坚强,我更为你能在这样的环境下仍能保持一份‘生活之心’感叹!”
“现在,你做的那些可爱的布艺不仅点缀了你的生活,也点缀了我的生活。就在我手边的笔记本外面还包着你做的布皮。所有见过的人都很喜欢你选得迷彩色,不过你粘上去的蓝色蝴蝶结被我贴在床头了,因为开会的时候让大家看见了不好。我常常想,将来我和咱们的孩子都穿着你做的衣服——如果是女孩可以戴着粉色的蝴蝶结,坐在新家的那个有黄花的大沙发里看书,阳光从落地窗户射进来,一定是非常非常温馨的。我甚至能想象出,你端着银耳汤和薏米粥凶巴巴的说——就像你对我做过的那样:‘捏着鼻子也要喝下去,这个对身体有好处!’呵呵,真向往啊!”
“可是,我忽略了一个事实。也许,不是忽略而是故意不去想它——感情基础。我们那么努力辛苦的去组建一个家庭,而这个家却不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之上的。就像是建房子,不管房梁骨架搭得多么完美,没有砖瓦去一点点的填平它充实它,就不能算房子。我们结了婚,遵守着诺言,买了房子,并努力生活着,可是我们始终不是一家人——因为我们没有感情基础。我想从第一天你就清晰的告诉我,你需要一个家——一个男人做摆设的家。这个男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别人。”
“我不知道你是否爱我,但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在我们相识相处的日子,你是我心里认定的妻子。就像我以前说的,我愿意为你挡住所有的风雨,愿意帮你解决所有的困难,只要有我在,我希望你永远是快乐和幸福的。但是,我忘了,你是一个那么要强的女子,是否——你愿意让我为你做这些事情呢?”
“我几乎忘了,这个社会已经不再是我父亲的那个年代。无论是收入还是地位,你都远远的超过我。虽然你小心的不让我感觉到差距,但我不是傻子,我知道那是事实。你是外资律师事务所的高级法律顾问,现在正努力做他们的合伙人,甚至你还说要做全球合伙人!看着你半夜和那些老外用我不熟练的语言流利的开着电话会议,说理、争论甚至争吵,我已经知道差距是无可避免。但是,我宁愿沉浸在你精心营造的平等中,不提不想不深究!那时,我以为这是保证家庭和睦的方式,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因为我们的婚姻太脆弱太冰冷了;以至于我们不敢把分歧和不满摆出来。所以,即使是一般夫妻之间的体贴举动,在我们之间却总像隔了层什么透着凉飕飕的客气。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可以轻易的看穿别人,只要你愿意可以让任何人开心。而我,不过是任何人之一。”
“虽然如此,我已深感荣幸。生命其实很脆弱,我曾亲眼见到自己的战友倒下转眼没了呼吸,我知道他们还有愿望没有完成,甚至有的还没有女朋友。比起他们,我曾经与你相遇并走过一段路已是天大的惊喜,又怎敢奢求其他?”
“我想我已经爱上了你。不幸的是,它发生在你还没有爱上我之前,或者——”
陆枫停下笔,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才写下:
“或者——是你将要爱上别人之前。”
陆枫的手有些发抖,下笔却如行云流水般:
“我不能自私的把你绑在身边,但是,也不能大度到看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只能在一切未发生之前,先把我们的关系斩断,还你自由。让你可以无拘无束的重新选择,选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男人,他比我更适合!笑笑,相信我,我以一个和你相处过的男人的眼光告诉你,你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女人。如果你能放开过去,你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过幸福的生活。因为你是一个会创造幸福的人。”
写到这里,陆枫的呼吸粗重起来,一头扎进抱紧的手臂半天没抬头。
良久,陆枫深吸一口气,在信纸的最后写道:
“有两件事需要你小心,一是随信附上不明人士寄给我的照片,恐有人陷害你,我也会帮你留心查办这件事请;另外一件事是你的父亲。虽然你口口声声不肯认他,但是我知道你心里却不能真正的放下他。你爱他所以恨他,爱的深便恨得更深,本来我希望你能远离他,等到可以平静的对待这件事时再回头接触,现在看来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所以,这里我还是要劝你,伤害他其实就是伤害你自己,不管你想怎样报复,一定要保重自己,适可而止。就算我们没了缘分吧,但我一直会惦记你的。一直会!”
重重的写下“一直会”这三个字,又画上一笔浓浓的惊叹号,陆枫猛地甩开笔,仰面躺在椅子上,翻着白眼看同样惨白的天花板。
离婚啊!
他终于明白韩赞的感受。到这个关口,统统不如那边一声“不”来的重要。可是若是“行”呢?这个世界就彻底颠覆了。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什么升迁、什么仕途,谁还有心想那些?!浑浑噩噩先活过罢了。
陆枫审视了一遍信,手指轻轻划过我爱你三个字,喉咙动了动,苦笑了一下。他记得自己以前说过这三个字,只是周围闹哄哄的,谈笑傻乎乎的,也许她以为自己只是醉酒闹事吧?其实是真的,真的是真的啊!
爱上一个人很容易,没有理由没有动机,爱上了、恋上了、习惯了、依赖了,就像呼吸自然而然。
这封信以万分谨慎的态度发出,陆枫仔细掐算了一下时间,保证它在五一前送到。然后,就关了手机,不接任何电话。
日子好像突然沉默下来,晚上独自一人呆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话机发呆。他和家里说要演习,不能接电话,也不在办公室,这里整晚整晚的安静着。安静的让人发疯。
有时候,陆枫会打开手机查看短信。谈笑的短信按照一天三四条的规律平稳的递增着,都是家长里短的事情,从陆爸陆妈到小疯子,从客户新规到乌龟怪兽,就像新闻一样无所不包。甚至还有转发的英语每日一句,督促他用功学习。
多看一天心里就多后悔一层,到了后来,陆枫鼓起勇气提起笔,用光了三打信纸,还是写不出一封“后悔”的信。
想起韩赞的嚎啕,陆枫有些羡慕,至少他和他的妻是真心相爱过的,而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开始的仓促,结束的也仓促。
有时候,陆枫也会想,说不定谈笑也爱上他了呢?!
但是——每次都会回到现实——怎么可能!
宋白那么优秀那么沉稳的一个男人,他负责,是谈笑的同学,同事,朋友。甚至他都比自己更会欣赏谈笑!陆枫不得不承认,至少在他看来,宋白可以照顾好谈笑,他没有信心能比得过宋白。越想越没底气——谈笑怎么会不动心,怎么会选择自己?自己不过是在谈笑最没信心的时候遇见的罢了!
一向自傲的陆枫终于低下骄傲的头颅,在深夜里长吁短叹。
长夜漫漫,白日也漫漫,不知道谈笑收到那封信会怎么样呢?原本甜蜜相会的五一,成了躲不过的天劫!
赵伯洲看出点苗头:“韩赞离婚,你叹什么气?还是你跟他老婆有点什么?”
战友的遣怀终究有限,勉强的笑声过后,陆枫仍然要面对自己的劫!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等着,盼着,躲着……
第44章 初心
陆枫计算的非常准确,邮政系统也运转正常。但是,他忘了一件事,现在的人已经不怎么用挂号信。
谈笑提前两天拿到挂号信的单子,但是她没看。那时候谈笑正在生气,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东西的意思,直接归类到一般宣传品或者商业信函,扔在一边没理会。
不知道褚丽丽用了什么手段,客户告诉宋白,他们需要对一个合作伙伴进行为期两周的项目审核,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希望是褚丽丽。
既然客户希望,没有特别的理由就不能驳了面子。宋白答应优先考虑,但是没有说死。这两天,办公室的气氛别扭到顶点。褚丽丽得了消息,知道宋白压了下来。有事没事就在办公室里讲:“现在啊,不光要懂业务,跑客户,还要会跑老板。把老板跑好了,一切都OK!”
谈笑当然了解背后的眼光都读着什么,心中烦闷的连宋白的办公室都不想去了。正好昨天有个猎头打电话问她要不要考虑一下某公司的法务顾问,谈笑已经答应考虑一下。
去公司的念头早就有了,一来谈笑发现自己对这种生活已经疲倦了。开车走在路上,那些遛狗散步悠闲的人群渐渐纳入她的视野,想起小疯子哀怨的大眼睛,她就有些内疚。狗狗也是生命,既然留在了身边就应当好好的照料它。好在还有陆爸陆妈带它,可也不能总麻烦老人家啊!二来,谈笑也有点不耐烦。她不是不想去部队探亲,只是周末总是有零零碎碎的事情等着处理。或许只是三四个小时,但是去陆枫那里就不够了。况且,总是有应酬不完的客户,晚上不见,周末总要安排时间见见聊聊。如果去公司,时间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可是,真要离开律所——想想自己这些年来的奋斗和付出,谈笑又有点不甘心。
宋白发了个邮件,宣布褚丽丽做这个项目。项目并不是特别大,没有协助人或者back up。事情渐渐明朗,虽然褚丽丽犯过错,但是她握住了客户,翻盘的机会很大。
下班的时间一到,谈笑收拾了东西下到地库。虽说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换一辆新车,可是开久了,哪怕是一堆钢铁,也觉得有感情。谈笑总舍不得换。陆家也不在乎这些,所以,幽暗的地库里,找到一辆鲜黄的小雨燕也不是什么难事。
“谈笑!”身后是宋白的声音。
谈笑扭身去看,宋白追了上来:“晚上有安排吗?一起吃饭?”
谈笑拍拍电脑包,“加班。在家。”
“明天再加吧。这些事也不是那么急。”宋白似乎有事要说。
谈笑点点头:“你在前面带路吧。我跟着。”
宋白看看谈笑的小雨燕,皱了皱眉头说:“算了,你还是上我的车吧!晚上我送你回去。”
谈笑无可无不可,跟着上了宋白的车。
宋白的车是一辆银色的奥迪A8L,看着气派,开着舒服,坐着敞亮。谈笑把包扔进后座坐进副驾,长舒了一口气,“啊呀,还是你的车舒服。”
宋白一边开出地库,一边说:“不是我说你,你那车早该换了。别的不说,客户哪个不是看人台面的。”
谈笑道:“哦,开奥迪的就一定比开QQ的强啊,这不是典型的敬衣冠嘛!”
宋白说:“这是现实啊!你看褚丽丽,她挣得比你少吧,人家天天开着mini cooper,你们一起去见客户,你让客户怎么评价你们的业绩?!”
谈笑有点不耐烦:“敢情!我不是输给褚丽丽,而是输给宝马公司了。赶明儿咱找个理由告他们去,把那点代理费找吧回来,成不?”
宋白道:“你别跟我急呀!我这不是为你好嘛!就你那性子,心里有事不肯往外说,好强的要命,我不是怕你没事生闷气嘛!”
谈笑看了他一眼,突然沉默下来。车里的气氛却缓和下来了。
宋白道:“别看丽丽的车是贷款买的,我看照现在的发展势头,年底的就能还上。”
谈笑掰着指头算了算:“不可能吧?就算按照合伙人的提成也未必能还上吧?”
宋白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呃?”谈笑真有点呆了,低头仔细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却有点不敢相信:“不会吧?她、她连高级律师都算不上,就敢……这样?”
宋白道:“有什么不敢的。”说着叹了口气,“她跟我说了,我也批了。不过她说都是客户要求的,我看她自己也留了不少。”
谈笑斜着眼看了看宋白说:“这不是违反所里的规定吗?”
宋白道:“那有什么办法?这种项目本来就是白送钱的,别说查不出事儿,就算查出事又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和雇佣我们的人有什么关系!不拿白不拿!再说了,眼下市场竞争这么厉害,你也不是不知道,多少小所起来又倒下,我们能撑成这样,都靠着这些客户呢!”
谈笑点点头:“那就好办了。”
宋白一愣,正好进了停车场:“什么好办了?”
谈笑说:“我正好有个客户,要办一笔费用。因为咱所规矩特别严,所以一直拖着没理他。如果你能通融一下……”谈笑眼睛转了转,嘿嘿一笑,“这可是个大客户哦!”
宋白眯起眼睛,又推了推眼镜,表情千变万化,最后突然伸手弹了一下谈笑的脑壳,哭笑不得的说:“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我说你怎么气成那样!”
谈笑被弹得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尴尬,又似乎不以为意,打着哈哈说:“怎么啦,她能办出来,我就办不出来,我能不气嘛!竞争也要公平啊!”
宋白悄悄收回手,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却强装不在意的说:“我说的,要不怎么气的脸儿都白了!下车吧,到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谈笑虽然失去了一个银行客户,却有可能拿到国内排名响当当的一个产业实体客户。兴奋劲儿一过,第二天,谈笑就后悔了。那种强烈的罪恶感让她做了一晚上噩梦,甚至梦见自己进了监狱,陆枫去探监!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和褚丽丽斗气,动了这个禁区!
这件事一直在谈,对方也知道谈笑做具体业务是一把,但总不甘心这么大的一块肥肉一点吃不上,所以就这么拖着。反正中央也只是说央企应当有风险合规管理,并没有落实到具体的条例,还有等的空间,就看有没有合适又识相的了。
谈笑这个“心理障碍”不是一天两天了,靠着运气和宋白的照顾定下来有数的几个客户,真自己开发的并不多,归根结底就在这个“心”上。
她忘不了妈妈是怎么骂那个人的,也忘不了那个人是怎么描述自己的无奈的,更忘不了自己一直在做的。
“大家都这么做,你不做就是怪物!就没有发展,没有前途!”
谈笑看着手机的电话号,就是按不下回拨。
“谈笑,怎么样?合同能钱么?”下午宋白给谈笑打了个电话,笑呵呵的问。
谈笑犹豫了一下说:“算了吧,未必能成呢!”
宋白那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来一下。”
谈笑放弃了这个机会,宋白盛怒之下口不择言:“你太幼稚了!有你这么不懂事的么!”
谈笑倒是很平常,以前钱律师也这样说过她,她早就习惯了:“对不起!不过,我可以介绍一个同事去接这个客户。刘总那里我会交代好的。”
这是她的一贯选择,就像在以前的那个所。当她出色的完成任务,处熟了的客户提出某种要求作为合作条件的时候,她就会把钱律师搬出来,老老实实退居助理地位。长袖善舞的钱律师很快就和客户打成一片,而她就是那个继续吭哧吭哧干活的人。
原本以为在宋白这里会有所不同,现在看来在同一片市场是不分中外的。
宋白脸涨的通红,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说:“谈笑,你不是开玩笑吧?这么大的客户,你说让就让了?!你忘了你以前受的苦遭的罪了?你忘了秦律师钱律师是怎么剥削你的?难道你不想拓展自己的业务吗?我以为你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你、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不明白的一个人!”
谈笑有点吃惊的看着宋白,这么重的口气,这种类似的解释,一下子激起谈笑某些不愉快的记忆,硬邦邦的回道:“我就这么不明白!怎么样,受不了?受不了我辞职!”撂下一句狠话,谈笑转身就走。
“站住!”宋白深吸一口气,借着从桌边站起再走到谈笑身后的时间调整了一下情绪,“对不起,我说的有点过了。不过,我希望你能了解,我是一片好意。”顿了顿,宋白继续说,“如果我真是那么势利的人,我会这样说吗?你应该了解,我可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直接把你冷藏起来,不给业务,不给机会,没必要大呼小叫的和你吵架!”
宋白的口气很真诚,谈笑也从方才的情绪中慢慢舒缓出来,眼睛却酸酸的想要掉泪,只是硬撑着低下头。
宋白犹豫了一下,手轻轻的搭在谈笑的肩膀上,开始很轻,一点一点的将掌心贴在肩头,让自己的热量一点点的传给她。
“其实在学校的时候我就知道,在咱们同学当中最有法治精神最尊重法律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不管这种尊重的来源是什么,它毕竟铸就了我们今后发展的源头。只是,我没有想到,在这么多难的摔打和磨练中,你竟然还能保持初衷,一点没变!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我还是原来的我,充满激情,在社会上一步步的实现自己的梦想。但是,你来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也被同化了。社会是现实的,梦想不可能变成现实,能变得只有我们自己。我……唉!”宋白的口气有些失落。
这种回忆让谈笑想起了大学辩论赛的时候,当他们抽到“法律至上不适应社会发展”的命题时,谈笑和宋白两人一起向主办方抗议命题价值导向错误,并在主办方拒绝修改时候,一起退出了比赛。
谈笑微微偏头,身子略略躲开宋白,看着地面说:“想说我不思进取就直说,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口气却没那么僵硬,多了些怨气。
宋白收回手,脸上倒也平静,看看她说,“我是羡慕你!坐吧,总站着不累么?”
“不累!”谈笑赌气的顶了一句,转身自动自发的从宋白珍藏的酒柜里找出最深处的一罐茶叶,倒进纸杯,冲了一杯茶,坐下。
宋白看谈笑坐到单人的座位上,无奈的笑笑,说:“那么好的茶,就用个纸杯子不糟蹋了?”
谈笑说:“茶禅一味,在心不在物。”
宋白摆摆手:“行行行,我不跟你争。你公公是什么茶协的名誉委员,我讲不过。不过说正经的,你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咱们就老同学的身份说话,不提别的。”
宋白讲的很严肃,谈笑愣了一下。
真的就这么放弃了么?谈笑眼神有些闪烁,当然不甘心!但是,她的煎熬又从何说起呢?那些往事的源头又在哪里呢?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啊!
她只知道不可以,只知道做了会让自己不安、内疚、惭愧、自责;她只知道结果!这么多年来,她根本习惯了不问原因,只求结果的日子。
一次次的放弃带给她的是别人不可思议和鄙夷的目光和议论,她傻、她呆、她没有能力,这些委屈比起午夜的噩梦和内心深处的愧疚还有隐隐的不安都不算什么!打落牙和血吞,她吞掉的牙都可以当米饭了!
谈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对着宋白,她说不出来。
宋白说:“如果你这样下去,你想想,等你四五十了,别人都是合伙人,你还在做授薪律师的工作还有意义么?还能争得过那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么?就算你可以,还有人愿意让你做吗?难道你真想放弃现在的机会,放弃成为一个真正核心合伙人的机会吗?!”
谈笑的眼神更黯了,宋白说的何尝不是她害怕的?在律所工作,不管是中资还是外资,最终的结果就是律师个人的职业发展。授薪律师固然又高薪可以拿,但是却只在办公室里埋头做法律文书,或者去法院递递诉状什么的;而一家律所真正的发展往往取决于少数几个握有资源人脉的核心律师。一个律师为了积累这些资源或人脉有时要用上几十年的时间,怎么可能轻易就放给别人?看看秦律师就知道了。谈笑当然知道,这个客户抓住了,对自己的职业发展将是质的变化!
可是,她更怕自己变成和那个人一样的人!也许有一天会有钱有地位有一切的一切,可是如果是建立在那样的基础上,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立场去恨他,还有什么立场去怀念母亲?谈笑不敢想没有怀念没有怨恨的日子,这种对立的情绪就像DNA的双螺旋结构绞在一起,构成了她人生之初!
谈笑脑子乱哄哄的,轻轻抿了口茶,控制了一下情绪:工作上的事情和那些烂事扯在一起做什么?!
“是,”她开口道,“你说的对。这两年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前两天有猎头找我去公司,我也正在考虑。我这个性子,可能并不适合所里。”其实,谈笑也不知道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说完了她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是不敢伸手。
宋白道:“或者也未必。去公司是对你能力的浪费,我倒是觉得你更适合去法院。”宋白不愧是宋白,并没有坚持让谈笑在所里发展。而且这种有建设性的充满共鸣的思路,让谈笑放松下来。抬头看他笑道:“都多大了,还去法院?”
宋白认真的说:“年龄未必是问题,学历可能有点困难。现在不是每年都在招考公务员呢吗?你要是真有心,不妨试试。但是你要考虑清楚,法院挣得可不多。”
谈笑似乎有些动心,道:“能挣多少?”
宋白道:“我一个基层法院的朋友,还是城区里的,他说一年满打满算都加起来也不过五万。”
谈笑说:“有点少。”脸上已经充满了笑意。
宋白道:“其实,我还是觉得你在所里是最有前途的。况且说句你不爱听的,即使是在法院,也有不得不低头的地方。你都在外面这么多年了,你说现在哪里还有你我想象的那种净土呢?法律至上,不过是学者的乌托邦罢了,老百姓听了都要笑话的。”
谈笑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也不是要什么法律至上,就是接受不了那些事。其实法院也未必适合我,中国的法院和我们接受的教育中描述的法院差的太远了。我知道,不论是在所里,还是在机关、公司,这些问题是永远不能回避的。所里有行贿,法院有索贿,鸡生蛋蛋生鸡,早就说不清谁是原因谁是结果。问题始终是存在的,关键——是在我自己身上。”
宋白看谈笑明白的很,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样吧,你这个客户我来接。大客户嘛,我出面也合适。况且我都报到总部那边了。就你来之前,我接到Peter的邮件,他说要专门为这事来一趟中国。他们很重视。本来,我还想那这事给你表表功呢,现在看来,我只好沾便宜了。”
谈笑道:“难怪你刚才生那么大气,原来是下嘴太早烫着了,活该!行,这事就便宜你了。有什么具体事务还是交给我吧,我跟他们熟,他们也能接受我的风格,合作会比较顺利。不管你们背后做了些什么,面上总得好看些。”顿了一下说,“你不会不让我做授薪律师把?”
宋白道:“当初你和我谈的时候可是意气风发的非提成律师不做呢!快吓死小生了!”
谈笑看宋白做出的鬼脸,跟着大笑起来。
宋白亦笑着送谈笑出去,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说:“其实我觉得你到没必要走了。咱们所发展那么快,需要拓展市场的,也需要经验丰富处理事务的。不如,以后我们两个搭档,我接下的业务交给你,我也可以集中精力拓宽市场。”
谈笑转身一笑道:“以前秦律师这么跟我说过,你还说人家是老狐狸算计人呢!”话里并没有应承下来。
宋白知道她心里已经动了走的念头,并不强求,淡淡一笑,开门送客。
第45章 血痕
谈笑并不是一个甘心做助手的人,宋白虽然提了几个不错的建议,但是从本心来说,谈笑始终希望能独立接案子做案子,仰人鼻息——不管那人是谁,都不是长久之策。
坐在自己办公室里正琢磨,猎头的电话来了。
对方是一家500强的外资企业,但是职位并不高,只是一个高级法律顾问。听了一下组织结构,上面还有一个法务总监,再往上还有一个全球法务副总裁。谈笑告诉猎头:“我大概可以做这样企业的亚太区法务总顾问,以后有类似的职位再联系吧!”
猎头大概有些吃惊,顿了顿才说:“可是您没有海外留学的背景啊!”
谈笑笑了,轻松的说:“有海外留学背景的都在我手底下干活,按你的标准我都可以做全球副总裁了。告诉你,就算是SEC的规则,我也很熟悉,非常熟悉!做亚太区,也只是客气!”
谈笑心里蹿火,话也说的不客气。
她没日没夜的泡在办公室里,除了加班干活就是翻阅各种法律文件和著作,甚至还定期发表论文,她一年等于别人的三年过,怎么就比不上唧唧歪歪的非中国人了?!
想到这里,谈笑看看自己已经排的满满的行事历,在周末又加了一条——报班,学德语!大发展且不论,至少不能没本事吧?
陆枫照例白天关机,晚上睡觉前几分钟开开检查有没有什么短信。明天就是五一,谈笑是不是看到那封信了?一阵嘟嘟嘟的声音,谈笑的短信进来了。陆枫有点害怕,不知道她会说什么?
等了等才低头去看——
中午:“争取到一个大客户,对方已经签合同了。五一后寄到。”
三点多:“好烦啊!”
下午四点左右:“今天为国争光,跟猎头说要做外企的全球总顾!呵呵,自己都觉得牛!吹牛。”
晚上八点:“猎头回电,说戏不大。郁闷!”
十点多:“我要休息了,明天过去。妈让带好多东西,你最好能下楼接一下。我自己搬不动。”
再往后——
没啦!
陆枫奇怪,难道没收到?
谈笑洗漱准备睡觉,想起包里还有刚买的唇膜。往外掏的时候,掏出一张纸——挂号信的单子,下班的时候被自己一股脑的扫进书包了。
展开一看,是陆枫寄来的一封信。奇怪,都什么年月了,还寄挂号信?转念一想,算啦,反正明天也要去,到时候问吧。岁月静好,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那时候还是响当当的黄金周,五一那一天乌泱乌泱的人群往城外跑。谈笑早上六点就被陆妈妈挖起来,说是怕路上堵车,让她早点走。
心里老大不乐意,腻腻歪歪的收拾完,又不想让老太太有话柄,谈笑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等到了部队再睡也来得及。”
虽然接受了,可是手脚就没那么勤快。倚着门看老太太和阿姨把东西搬上车,半是没睡醒半是赌气,谈笑一根指头都没伸。
好在陆妈妈急于让儿子早点见到自己给带的东西,只要谈笑坐上驾驶座开车,她就没意见。本来她是准备去的,可是陆爸爸说,陆枫刚演习完,肯定有好多事要处理,笑笑自己去就行了,别黏黏糊糊的都去!陆妈妈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却拗不过老头子。谈笑看出来了,只要陆爸爸不动窝,陆妈妈就算说破了嘴也不会挪半步!
早上起的太早,谈笑赌气没吃饭,走到路上就饿了。看着街边一闪而过的永和豆浆,突然想起胖大的油条和热气腾腾的豆浆了。
吃完早点,又歇了一会儿,磨磨蹭蹭,谈笑一看表才刚刚九点。反正日头已经上来了,赶路吧!
陆枫拿着手机一会儿开开一会儿关上,不知道谈笑卖的什么药?老妈发了一个短信,说谈笑六点半就上路了,现在都九点半了,大概快来了吧?
陆枫这是第六趟来门口了,站岗的小战士刚刚“荣升”老兵,每次看见陆枫都站的更加直溜,有心表现一把。等来的次数多了,小战士心里也嘀咕:“难道今天有大官暗访?”这样一想,更不敢怠慢,越发的捋直身子,那胸脯挺得——恨不得和腿线拉成一道直线,脑袋仰着差点和地面平行!
陆枫哪有心思看他,站在门口可劲儿张望。眼瞅着快到十一点了,谈笑还没来!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谈笑的。
也顾不得卖什么药了,陆枫赶紧接起电话。
谈笑听到陆枫的声音说:“我现在有点事,晚点儿过去。”
陆枫还想听出些什么,那边就挂了。只觉得谈笑似乎是从一个比较嘈杂的地方走进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因为他听到类似风铃的叮当声,还有咖啡厅里常有的那种舒缓的音乐,隐隐约约,好像幻觉!
见宋白?
这是陆枫的第一反应。
随即陆枫差点没扇自己:你还算男人嘛,疑神疑鬼的!
但是谈笑那里什么都没说,陆枫玩儿了一会儿电话,忍不住拨过去。谈笑倒是没挂,接了起来。陆枫有点磕巴:“你、那个,大概几点到?”
谈笑周围果然有那种比较舒缓的音乐,陆枫确定自己没有幻听:“看情况吧,我给你电话。”
“嗯。”陆枫只能应下,仍觉得不放心,“没事吧?”
谈笑犹豫了一下,才说:“还好。”
还好?还好是没事,还是有事?
陆枫心里翻江倒海,一会儿怕谈笑遇到什么难事,一会儿又觉得谈笑是要和自己摊牌,中午饭都没吃,一脑袋闷进办公室睡了个午觉,看没消息,拽了一帮人打球。不然,没等谈笑回来,他就先把自己逼死了!
谈笑的确进了一家咖啡厅,而且是见人。
不是别人,正是周嘉。
周嘉倒也不含糊,开门见山:“苏阿月涉嫌侵吞国有资产,检察正找她呢。她的公司也被封了。听说检察手里拿到什么新证据了,已经立案。”
谈笑喝了口蒸馏水,好像手里拿的不是Lumi的水晶杯,而是试管。这件事跟这水是一个味儿:“恭喜。”
周嘉深吸一口气,弯下身子,双臂支撑在膝上,双手交叉握前,头微微仰起盯着谈笑说:“你……跟这事没关系吧?”
谈笑看了他一眼:“有关系怎么样?没关系有怎么样?想……杀人灭口?我可不是证人,也没苏阿月的东西。”
周嘉道:“有人说那个重要的证据是从北京寄过去的。”
谈笑挑了挑眉,没头没脑的说:“不胜荣幸。”
周嘉眯了眼:“什么意思?”
谈笑亦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如果是我,不胜荣幸!”
周嘉犹豫了一下说:“我也不希望是你。”
谈笑看了看他,没说话。
周嘉说:“实际上,我来是告诉你,苏阿月被抓走了。”他说了一处物业的名字,谈笑知道那是周嘉公司名下的物业。
但是,这些事跟她没多大关系,不是吗?
周嘉看谈笑不为所动,继续说:“我一直在外面出差,苏阿月住到我这里我不知道,警察来抓她的时候我也很吃惊。”
这番近乎自我辩解的表白惹来谈笑一声轻嗤,周嘉面色僵了一下继续说:“是——娇娇报的警。她说她心血来潮,想到各处看看,来到这里发现屋里住了人,以为出了什么事,就报警了。没想到苏阿月住在里面,那天她正好出去两人没见着。哼,你说哪儿来的那么巧!”
不知为什么,谈笑突然想起那天那娇倩穿的衣服,灰色的羊绒开衫加白色高领打底衣,脑子里冒出一个词,非常不适合的词:“干练”!
那娇倩也长大了——她们都在成长,不幸的是,似乎都踩着男人留下的伤口成长。别人是脚印一串串,她们却是一道长长的浓浓的血痕。
谈笑陷入自己的沉思,周嘉拿出一个小巧的水晶小猫的吊坠,轻轻一拔,原来是个U盘:“这是苏阿月留在现场的,没人注意。电脑虽然被搜走了,但是那上面没什么。都在这里。”他在谈笑面前晃晃。放在茶几上,“苏阿月除了配合调查,将功赎罪别无选择。她来北京根本就是徒劳之举。这里面的东西也没什么用,不过你应该很感兴趣。”
谈笑只是看了一眼,有点不耐烦的撑住额头说:“是什么?”
“照片,你的,还有别人的。”
谈笑笑了:“我以为是你派人跟踪的。”
周嘉说:“我一直在外面出差。娇娇应该跟你说了。”
谈笑道:“但她看到的是夜不归宿。”
周嘉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上次在餐馆见到你和宋白不久,苏阿月就来了。聊天的时候我提到这事,想不到这个女人不惹事就难受,竟然想挑拨你们夫妻的关系。真是有病!”
谈笑蹙眉问道:“动机呢?她凭什么这么做?”
“有病!”周嘉不耐烦的解释。
谈笑看了他一眼,见他不想讨论也不追问。拿起桌上的U盘,收好说:“谢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周嘉似乎没想到谈笑会这么干脆,愣神的功夫,谈笑已经站了起来,赶紧拦住道:“不再多坐会儿么?”
谈笑比他还吃惊,失声笑道:“还、还坐什么呀?不是没事了么?”
周嘉似乎有些尴尬,站在那里没说话。谈笑看了看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周嘉指指沙发:“坐吧。”
周嘉似乎有些为难,搓了搓手说:“开门见山吧,谈笑,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谈笑吃了一惊,这种情况太诡异了!有点不知所措的坐直身子道:“我?我、我能帮你什么忙?”
周嘉道:“我知道你是娇娇最好的朋友,她、她也比较听你的话,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劝劝她?”
谈笑似乎有些明白,迟疑着说:“发生……什么事了?”
周嘉道:“最近,哦不是,应该有段时间了,只是我没注意,娇娇她……”周嘉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似乎不太正常。”
谈笑苦笑道:“真的?那我能帮什么?”
周嘉道:“哦,你别误会,我不是说她精神或者神经有什么毛病。我是说她钻牛角尖钻的厉害,思路有问题。希望你能开导开导她。”
谈笑道:“我前几天还和她聊天呢,挺好的,没什么呀!”
周嘉道:“我也是从苏阿月被抓走的事情上才感觉到娇娇的问题。虽然娇娇做的看起来没什么漏洞,但是怎么就那么巧就那天苏阿月不在呢?”
谈笑道:“你是说,你知道苏阿月逃避问题躲到你这里了?”
周嘉一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道:“我当时不知道,朋友嘛,过来住几天还能不让。”顿了顿,似乎有些不想请谈笑帮忙,但是似乎又有什么理由让他不得不坚持,“再说了,娇娇平常从不管我有多少房产,多少公司,从来不过问。可是那天她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房产都查了个遍!明的暗的都知道!可见她是蓄谋已久!”
谈笑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也不需要说什么。周嘉的眼睛都红了,平日白皙的脸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后来我知道检察院那里又掌握了新证据,这个新证据是和娇娇她们公司有关的。她在法务部,公司里的事情她要想知道还不容易!”
“你是说……娇娇向检察院……”谈笑没说下去,其实事实的真相“虽不中,亦不远矣”!
周嘉似乎方寸已乱,点头道:“我怀疑是她,不对,根本只有她才能接触这些东西,提供这些证据。”
谈笑喝了口茶,“动机呢?就算娇娇能够接触到,为什么要提供呢?看来你也受到牵连了吧?她那么爱你,怎么会忍心让你受牵连?”谈笑想起娇娇给自己资料时的条件,那时候她似乎还不想让周嘉受连累。所以,谈笑在投递资料时,特意把和周嘉有关的部分拿掉了。但是,现在苏阿月从周嘉的物业中被抓走,看来周嘉脱不了干系!只是,娇娇……
周嘉道:“她、她以为、我和苏阿月……哼,女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谈笑脸色一僵,低头喝水,干笑两声道:“不会吧,她一直都不在乎的!”
周嘉道:“我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苏阿月那种垃圾,娇娇怎么会那么在乎她!”顿了顿,周嘉道,“不过,苏阿月被抓之后,我和娇娇谈过。她提了一句说什么就算是她做的,也是替你报仇。还说什么,我有什么事都护着苏阿月,根本不在乎她之类的。你说她是不是有毛病?!”
谈笑听着,心里一阵凉一阵热,凉的是血,热的是火!
周嘉说的不错,苏阿月是垃圾,是不值得珍惜。但是她是蜘蛛精,不管你珍惜不珍惜她,只要是她认定的,总要千方百计的缠住你,利益也好,性欲也好,甚至变态都无所谓,就像蜘蛛丝,你不管你挣扎与否,只要落进她的网里,必要包的密密实实。娇娇怕的,大概是这个吧?可惜的是,那些当事人——男人们,却欲仙欲死,反而埋怨身边的女人大惊小怪,小题大做!人和动物,在维护自己的地盘这个本能上,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谈笑看了一眼周嘉,心头怒火一阵接一阵。当真他就什么都不知道,要彻底毁了娇娇吗?!
“周嘉,我若是帮你,娇娇将来怎么办?如果你还像现在这样对她爱答不理,我觉得我没有帮你的必要!”
周嘉皱起眉头:“谈笑,我请你帮忙就是想给我和娇娇一个机会,不然我可以完全把她踢出我得生活,毁掉所有她知道的东西!”
“到现在你还能毁掉所有她知道的东西吗?”谈笑冷笑。
周嘉噎了一下,挣扎着说:“我这是在帮她。”
谈笑懒得理他:“好,这一次我帮你劝劝她。不过,你记住,如果你再弄出个阿星阿日,狗啊猫啊的,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周嘉不以为然的扭过头去,谈笑压低了声音,轻轻的说:“你有几次通过我得账户向几个海外账户转账,虽然没有什么痕迹,但是如果我的那个账户泄露出来,就有痕迹了。”
周嘉霍然直起身子:“你敢!你别忘了,这里面你也有份。到时候你也跑不了!如果你出事了,别说宋白保护不了你,你老公家里肯定也容不下你!”
谈笑嘿然一笑:“我过一天算一天,只求活的痛快,从来不想以后。你和我讲后果,有意义吗?”
周嘉脸色有些狰狞:“我不信你舍得陆家那个大靠山!”
谈笑哈哈大笑,笑到几乎要流泪:“靠山?周嘉,你以为我找你,找陆枫,找宋白一直是在找靠山吗?哈哈哈!靠山?周嘉,你简直太荒谬了!”
周嘉眉头紧皱,眼睛却明显的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他认定谈笑是舍不得现在的,尤其是在拜访了陆家之后,他更坚信谈笑之所以嫁给陆枫,就是认定陆枫的父亲的背景比她亲生父亲更强。谈笑一直在想用更强硬的夫家把自己的父亲比下去,从而满足一直以来对家庭的不满罢了!
当初这样认为,现在周嘉依然依然这样认为。所以,他对谈笑的反应只是皱紧眉头,固执的认为谈笑在自欺欺人。
第46章 谈笑
谈笑笑着坐直了身子,揉揉眼睛,看看手表,道:“好吧,先不谈我的问题。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娇娇是为我好,我不可能不识好歹去说她的不对。我得脾气你了解,我们也没必要在这里废话。”
周嘉道,“好吧,我就直说了。我认为娇娇只不过是拿你的事做借口,她以为我和苏阿月之间有什么,所以想办法要陷害苏阿月,甚至让她……包括被检察院找到。”
谈笑看了看周嘉,心里叹口气:总算你还能明白点儿女人心!
其实,那娇倩的确恨苏阿月,她恨所有爱着周嘉或者被周嘉爱着的女人(包括谈笑自己),所以她会自觉不自觉的伤害谈笑,会打着帮助谈笑的名义关注苏阿月的动向,甚至在亲自报复苏阿月的时候都不忘扯上谈笑!
不过,谈笑想起那娇倩给自己照片的时候提到过:如果那个人是存心破坏谈笑的,为什么还要告诉那娇倩这件事呢?
看着周嘉,谈笑似乎有些明白了。苏阿月这是在以另一种方式通知那娇倩:看,我在北京,我和周嘉在一起。不管我有多糟糕,周嘉始终护着我,我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些事情不仅包括享用你的男朋友,还包括破坏我的前情敌的生活,而你,永远无能为力!因为,你要顾着那个男人!
谈笑明白,对于苏阿月这种平时就很疯的女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只能用丧心病狂来解释了。也许,她甚至亲自找到过娇娇,炫耀一把?
谈笑不敢肯定,但也不敢否定!
想到这里,谈笑心底有些悲凉。娇娇做的这些正是以前她对那个人做的,自以为忍无可忍的反击,其实不过是命运或人生早就定下的结局——只要恨意不除,迟早都会亲自操起屠刀的。
猛地,谈笑打了一个冷战,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刀,已然在手了么?
“谈笑?”周嘉小声的提醒了一下。
谈笑收回思路,抿抿鬓角的发丝说:“恩,你要我怎么做?怎么……给你们一个机会?”最后一句几乎是嘲讽的说出来,但是周嘉已经没精力追究谈笑的态度了。只要她肯把那娇倩拽回到自己这边来,一切都好说!
其实,谈笑说对了,现在已经没什么是那娇倩不知道的。如果真的想毁灭那娇倩知道的一切,并保住自己的话,只有让她闭嘴。周嘉额头冒着细汗,谈笑能答应是一大机会!虽然谈笑拒绝他也有别的办法,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也不敢那样做!
斟酌了一下词句,周嘉说:“你能不能和娇娇谈谈,这个问题其实是很严重的,已经做过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最近不要再意气用事了!”
谈笑不想与他纠缠,说道:“也好。反正我也要和她见面,你的意思我会带到的。你就是希望她闭嘴,对吧?!不过——”谈笑终究忍不住,沉吟了一下说:“她的为人你最清楚,不是没有心胸的。”谈笑想提醒周嘉站稳立场,不要再逼娇娇了。她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分明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推一把,还是拉一把,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个人,已经不是她谈笑了。
但是,周嘉似乎还没意识到,困惑的说,“是啊,以前她都没事的!所以,这一次,刚得到举报消息的时候,我也没怀疑她。直到苏阿月被捕,我才想到这一切不可能那么巧合的!为什么检察院单单会拿苏阿月的公司开刀?为什么检察院就揪住收购国有资产这件事?而且收购的这家企业还和娇娇他们公司有关系?对了,这事还会牵扯到你父亲,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劝劝她。”周嘉倒是始终把谈笑当自己人。谈笑也是很久以后,再见娇娇的事后听她说:周嘉觉得一个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是不可能做出很绝的事的。
当时,谈笑只是蹙着眉头,明显不想听这句话:“好吧,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周嘉会账相送,问起谈笑的去向,谈笑脸色回暖道:“去看看陆枫,这个五一他不能回来。”
周嘉看了看她摇摇头说:“没想到你这么贤惠,是我没把握好机会。”嘴角微微一挑,高大的身子稍稍弯曲,凑近谈笑的耳边道,“还能……有机会么?或者,我真不如那个宋白?”
放在以前,谈笑至少会脸红,可是今日,她只是不着痕迹的快走两步拉开距离,顺带向相反的方向偏了一下头,别说凑着耳朵说了,连一丝热气都没沾到谈笑身上。然后笑着大声说:“啊?你说什么?哎呀,现在的车真讨厌,摁什么喇叭!你说什么?”
周嘉苦笑了一下,识趣的止住话题。看谈笑依然开着黄色小雨燕,忍不住酸溜溜的说:“这车开了很多年了,就没人给你换换?”
谈笑打开车门,径自上车,关上车门摇下车窗对周嘉说:“用的好好的,干嘛要换。周嘉……”谈笑顿了一下,猜简短的说,“你自己保重吧!”
这句话倒是真诚,虽然有很多的不愉快,可是这段时间谈笑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看开了许多事情,也没过去那么多怨恨了。今天见周嘉固然不快,可是想起两人在一起毕竟有过快乐时光,而他也的确对自己“以诚相待”,谈笑的怨气似乎少了很多。如今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想想以后可能的囹圄之灾,实在令人唏嘘。谈笑很真诚的说了一句“保重”。
周嘉愣了一下,有点不懂谈笑的意思。整个事件,他就没往谈笑身上想,因为一来他认定谈笑不会害自己的父亲,恨归恨,关键时刻没有出卖自家人的;二来,他见过陆枫的家也见过宋白,更看到过谈笑开怀的样子,在他看来,幸福中的女人是没什么攻击力的。所以,全部的事情最后都集中在本该隐在幕后的那娇倩身上。
所谓无常,就是无定法。千算万算,算不透自己的那颗千伶百俐心,一步步走下来,早就超出了当初的设想,回头也难!
谈笑离开咖啡厅,原本清朗的心情变得有些灰暗,甚至觉得去陆枫驻地的路怎么那么长?!事情既然转到陆枫身上,谈笑的心情也开朗了很多。顺带着想起那张挂号信的单子,不知道陆枫想干什么?今天已经够倒霉了,千万陆枫不要再给她找事儿。这样想着,谈笑有些着急。掏出单子看了看,也没什么线索。今天邮局也放假,取信是不太可能。谈笑有点后悔自己太粗心,越发渴望看到信的内容。加大油门,向陆枫的驻地奔去。就在大院大门遥遥在望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冲进谈笑的脑海:这封信不会和那些照片有关系吧?
陆枫心里有事,打球也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像过去一样打到吃饭,早早的就要下场。战友们前呼后拥着回去,走到宿舍门口,值班员敬了个礼,对陆枫说:“副营长,刚接到电话,说门口您家属找您!”
乍一听,陆枫脑子蒙了一下,然后心头突突的往外冒火——怎么这么久才来!这不是让人着急么!一直悬着的心却扑通一下落了原位,两腿觉得有点累了。
人群中有参加过陆枫“喜宴”的,非常遗憾没有闹成新娘,凑着球兴,哄着陆枫往大门走。陆枫脸涨的通红,嘴里嘟哝着:“接什么接,看看看,又不是没见过,丑八怪似的,去去去,别添乱!”大家哪理他,听他这么一说,再看那小脸憋得,哄得更厉害了!陆枫一着急,直着嗓门,伸手一指:“别闹了,再闹小心我下次削你们!”
“厚……副营害臊喽!厚……”人们还在闹着,却不在跟着往前走,只看着陆枫一溜小跑的离开,时不时的还恶狠狠的回头指着众人不知道说些什么。
大家三三两两的回到自己的宿舍,有的进了别人的宿舍,希望能从窗户里看到“新娘子”的生活照。因为他们知道,陆枫还没有分房,只在宿舍的大办公室里凑合一间临时住所。
可是,这一回,陆枫早就找好了招待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从门口接了谈笑,直接拐弯进了招待所,一点没便宜别人!
谈笑不知道陆枫的心事,只是从蛛丝马迹处隐约猜着他或许知道什么,但是表面上什么也没说。反而很开心的把带来的东西一一向陆枫“炫耀”。陆枫想着谈笑到底看没看信,见谈笑不提,也只能从她的举止里猜测:
——拿出五六个洗面奶,“一下子买那么多以后不准备给我买了?”
——又软又厚的被子,“这么关心我,难道她准备放弃宋白?或者心怀鬼胎,向我示好?”
——一套套老妈做好的好吃的还有成箱的酒,“为什么是我妈做的,还那么多,是不是她准备同我摊牌,先把我妈的事情交办好?这女人总是这么虚伪。”
“对了”,陆枫正猜的万分痛苦,谈笑翻翻空空的箱子,一拍巴掌,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在陆枫眼前一晃,嗔怪道,“你给我写的什么呀?用这么老土的方式,我都来不及取!”
啊?陆枫好像在深渊黑暗里爬行到近乎窒息,突然一道金光射来,在分不清光明和黑暗的时候一下子冻在那里——自己提心吊胆半天,人家根本没看见!
谈笑晃了晃手里的纸片,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有心放弃却更加不甘,想知道信件内容的心一下子变得万分迫切。看着陆枫的眼睛也从戏谑变的有些锐利。
屋里突然静默下来,尴尬的——沉默着。
良久,或者只是觉得良久,陆枫才说:“你、没看啊?”
谈笑动了动脖子,脊椎的地方传来轻微的咯嚓声,好像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没。邮局放假了。”
陆枫“哦”了一声,低头琢磨该不该说。
谈笑忽然笑了:“算了,不想说就算了。对了,你有做饭的地方么?我们做饭吃好不好?”
陆枫长处一口气,赶紧说做饭就免了,找个馆子简单吃些之类的。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谈笑却想起很久以前,大家都说妈妈是傻瓜,最后一个才知道父亲外遇的事情。怎么会联想起这个?她想,如果陆枫是想分手,那么自己算不算在“主动”拖延知道的时间呢?
吃饭的时候,谈笑的话格外的多,表情似乎也过于夸张了,其间甚至不小心打破一个杯子。陆枫却觉得很压抑。
吃完饭,天黑了,两人并肩往回走。
初夏时分,草长虫飞,空气暖糯绵软,只在这漆黑的夜里还夹着一丝幽冷的气息,好像走远的冬天回望一眼,叹了口气一般。
“我今天来晚了,”谈笑开始讲白天的事。陆枫这才发现自己过于专注那封信的问题,连谈笑为什么来晚了都没问。
“是啊,怎么回事?听妈说你早就出来了,害我往大门跑了好几趟。”
谈笑道:“本来已经出来了,结果接到周嘉的电话,说有急事,我就去见他了。”
“嗯?周嘉么?”陆枫以为应该是宋白;或者明明是宋白,故意说成周嘉了?
谈笑没理他,继续说:“他和娇娇遇到点麻烦,请我有时间尽快和娇娇澄清一下。”
“哦。”看来是周嘉了。陆枫想起在商场看见的那对男女,有点和在谈笑宿舍里见到的女孩对不上号。
谈笑道:“不过,周嘉告诉我一件事挺有意思的。还给了我一样东西,正好我们回去看看。”
陆枫道:“什么事?”
“走,到招待所,我们边看边说。”谈笑突然不说了,拉着陆枫快走起来。陆枫随着她走,却觉得谈笑有点心思不属。
说还是不说?谈笑心里一直犹豫。与其让别人说三道四,不如自己直说。当年若是父亲开始就明说,也许那个家不至于变成今天这样。可是,这种事——该怎么说出口?!
招待所不远,快走几步就进了大院。短短一段路,说还是不说,在谈笑心中已经反复了几百遍。最后竟然决定,如果自己能打开电脑不死机,那就说;如果打不开电脑,或者不想打开,那就不说!
陆枫只觉得掌心的小手想块冰坨,还时不时的渗出水来。握得紧些,似乎还要滑出手去!门卫诧异的看着几乎跑进去的两人,笑着对同伴说:“看见没,这家伙急得——平常多正经的人,见老婆也这样儿!”
进了房间,谈笑猛地笑了一声:“哈,电脑没带!”
陆枫指着床:“那不是在那儿呢。”
谈笑尴尬的拿过来,放在桌子上摆弄:“好像没电了?”
陆枫递过来一团黑黢黢的线团,“喏,这不是电源线么?插座在桌子边上。”
谈笑嘿嘿两声,摁下Power,看着电脑屏幕变成蓝色,最后变成绿色的经典桌面。插上U盘,接着硬件识别的时间,简单的说:“周嘉告诉我,他在外面的女人拍了我跟别的男人的照片寄给他的女朋友,就是娇娇。”
“啊?”陆枫一愣,“拍你的照片,寄给那娇倩?为什么?”天下还有这样吃醋挑衅的吗?
打开文件夹,谈笑没有直接点开,说道:“我和宋白吃饭的时候被周嘉撞见过。但是周嘉只和那个女人说过,没和娇娇说。我想这个女人就是想向娇娇示威,她才是周嘉的——亲密爱人吧?”
陆枫蹙紧眉头,听起来很混乱,这是什么心理?但是等等,谈笑和宋白吃饭?也许崩的太久,陆枫已经不去想同事不可以吃饭的理由,以邻人的执着和极品心态怀疑谈笑和宋白的关系。
谈笑皱了皱眉头,虽然陆枫没说话,但是她就是能感觉到陆枫反感抵触的心态。这心态不可能是对那娇倩和那女人的。
谈笑深吸一口气,转身点开一张图片,设置成手动放映的格式,把自己和宋白在一起的照片就这样展示给陆枫看。
“也许这会是最糟糕的坦白,甚至会破坏这场婚姻。但是,宁可这样明明白白的分手,也不能什么努力都不做。”谈笑心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是的,什么都不做她会后悔!多年后,她会可惜!
可惜?谈笑下意识的大脑一片空白,可惜!是这个意思么?妈妈——
“你什么意思?”陆枫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令人心寒的不信任。
谈笑打起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
“没什么意思。捕风捉影,怎么会有人无聊到这种地步。”谈笑做出无所谓状,扭头看着陆枫,竟然还笑出来了,“你不觉得好笑么?”
说完又转头面对电脑,一边翻着画面,一边说:“娇娇先给我一堆一模一样的图片,说从地址上看,是从宋白住的附近寄出的,但是很奇怪的是为什么寄给她。然后周嘉又给了我这个U盘,说是苏阿月留下的——”
“苏阿月?”陆枫记得这个名字,“你说苏阿眉的妹妹?”
“啊?对。”谈笑点点头,“她犯事了,被检察机关约谈,自己跑到周嘉那里躲起来。被娇娇发现还通知派出所带走了。”
陆枫听的头大,好像不是谈笑和宋白的故事啊!“究竟怎么回事?”
谈笑干脆把周嘉讲的来龙去脉详细的重复了一遍。陆枫一下明白怎么回事了:给自己寄信的是苏阿月。这女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在逃亡时还不忘整治别人。周嘉告诉她谈笑和宋白的事,她就找人跟踪弄了这么几张照片。一方面拆散谈笑,同时向那娇倩炫耀自己和周嘉的关系。这都是什么脑子!蠢不可及!
“愚蠢!”陆枫简单的下了一个注脚。
谈笑把照片设成自动播放,靠在椅背上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说:“女人么,都有傻的不可理喻的时候。”
陆枫听着别有意思,低头看谈笑。谈笑只是向他笑了笑,指着电脑说:“你看,拍的还是挺清楚的,我估计是专业照相机。”
陆枫看了一眼,一伸手“咔哒”一声关了,“无聊,没什么好看的!早点睡吧。”
谈笑站起来说:“你也收到照片了吧?”见陆枫不语,径直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说过不给你戴绿帽,就不会给你戴。不过你非要找顶绿帽子扣脑袋上,别人摘你还死捂着——我也没办法!”
话说的难听,陆枫黑脸更黑,呼呼的往外冒热气。谈笑不怕死的拍拍他的肩膀,走进卫生间洗漱。
屋子很黑,大家都睡觉了。夜是寂静、沉默和平静的代名词,可有时候……
陆枫没有翻身,呼吸正常,但是谈笑却觉得有些危险。她僵直了身子躺了一会儿,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陆枫那边好像动了动头。谈笑立刻屏住呼吸,无声地证明自己已经睡着了。
最后那句话太有杀伤力了!虽然陆枫的表情证明他收到了邮件,但是,最后一句话显然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谈笑又往旁边挪了挪。不正常,太不正常了。陆枫的呼吸轻浅得很,按理说这么久了他应该打呼噜才对!
谈笑越想越恐怖,屁股慢慢抬起,又轻轻落……再落……怎么还没着床?一口气喘不上来,以臀部为重心,整个人被带着向那个方向落下。
“嗯——”谈笑闷闷地惊呼了一声,有人动作比她还快。整张床像突然暴动了似的,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然后她就被人抓着胳膊抽回来。没想到反作用力更大,陆枫一使劲儿,胳膊一伸,谈笑觉得明明自己平躺着却像飞起来似的,上下一颠簸,整个人就被他抱进怀里。 他抱着谈笑不动,似乎在想心事。谈笑还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应付,按照他的脾气,大概“活动活动”就好了?电光石火的瞬间,她肯定了一件事儿:这个男人挺好的,目前真没有人能比他更适合自己。
但是,陆枫一直没动,死抱着谈笑就是不动。谈笑想,他一动不动想干吗?一动脑子,她觉得有点儿热了。一个不好的念头突地冒出来: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给他戴了绿帽子,想勒死自己吧?
那就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的问题了
谈笑本能地向后挣扎了一下。陆枫下意识地拥紧了她,闷闷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笑笑,你……你觉得我……我怎么样?”
呼!不是杀人问题。
谈笑偷笑自己神经紧张,这么戏剧化的情节都能想出来。一边试图把嘴巴解放出来。一股冷空气钻入鼻孔和张开的嘴巴,她先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才说:“挺好的。真的,你真挺好的。”赞扬的话说出来,后面的就自然而然了,“你对我真的很好。真的。我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个福分。呵呵。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特像我妈,老训我!”
陆枫也笑出声来,手臂放松了些,“那……那你后悔吗?”
“后悔?后悔什么?”谈笑挣扎着让脑袋自由一点儿,试图找到陆枫鼻孔出气的位置,做“平等对话”。
陆枫配合地放松了力道,却觉得不太舒服,又把她摁住了,“别乱动。就是……嫁给我……嫁给我,你后悔吗?”
谈笑皱起眉头想了想,“……什么意思?”这两天的事情太乱了,她也不知道陆枫这儿会不会有别的事儿。比如有个女文工团员,或者……也不知道驻地有没有女兵?难道陆枫后悔了?谈笑心乱如麻,头一次知道猜忌的滋味好比蚂蚁在心上爬。
陆枫没有让谈笑等太久,干脆地说:“我是问你,你后悔嫁给我吗?”
谈笑松了口气,觉得这个问题应该认真回答:“不后悔。
” “跟约定没关系,我是说你心里后悔不后悔?如果有人比我条件更好……”
谈笑笑了,以近似叹息的声音轻轻地说:“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啊?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我了。后悔?我还担心你会呢!”一不小心,反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谈笑只是吐了吐舌头,又坦然地钻进陆枫的怀里,“以后你也不许用别的女人和我比啊!你不觉得只有我才是最适合你的吗?”说着有点儿生气,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在陆枫赤裸的胸膛上,“听见没有?没人比我更适合你了!”
“好好说着,怎么打起来了?”陆枫的声音轻松了许多,拿下谈笑乱动的手,顺着力道背在她的身后,很轻,估计她不疼,但这样压着她也不能乱动。陆枫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想乐,从来没想到擒拿术能用在床第之间,而且还有这么温柔的用法!想到这儿,他心里也柔软起来,低头准确地找到谈笑的唇,深深浅浅地吻起来。
他和宋白谁更好?这样的问题留给以后吧。比起实实在在躺在怀里等他的谈笑,这个问题实在微不足道。
第二天,陆枫尽职尽责地做了一回向导,引着谈笑在营区好好转了一圈。当转到自己那间小屋的时候,他才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临时的,临时的。”营职干部,可以带家属随军。谈笑虽然不可能随军,但换个角度想是不是意味着陆枫有资格分套房子呢?谈笑半开玩笑地提了出来,陆枫严肃地否决。“困难的同志还很多,我们已经有房子了,要那么多干什么?不要添乱!”后来谈笑才发现,“不要添乱”几乎是陆枫的口头禅。对人,对己这四个字都挂在嘴边。而陆枫的行为似乎也一直沿着这四个字划定的轨迹在走。以他父亲的背景,他进机关谋肥缺似乎都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是他却一毕业就进了野战部队,从没想过离开。而且,据谈笑观察,对职位和军衔的谋划,陆枫似乎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谈笑有心试试陆枫,回到招待所,指着那箱子酒说:“喏,这箱酒是给你铺路的,你可不要喝了。”
“铺什么路?”陆枫有点儿不解,但注意力还集中在谈笑带来的瑞士军刀上,在手里把玩着,和自己的小刀比较着钢锋。
谈笑说:“当然是你的前途。你妈说了,你们头儿好喝酒,尤其是五粮液,馋得不行,又舍不得买。你如果能送过去,兴许今年年底就有你的机会。你妈听说的,年底一定会动的。至于怎么动就不知道了,反正你好好表现肯定没错。”
陆枫听明白了,哼了一声:“多事儿!别听她瞎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表现当然应该,不然白干了。不过,这酒已算了。”他斜眼看了看酒,:“又是你掏的钱吧?老太太才舍不得掏这么多钱呢!她就知道鼓捣老头去压人家!切,官僚作风!”
谈笑说:“哦,你这副营不是……”
“别瞎说!”陆枫急急忙忙打断她,“老头和这边的人不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说到这儿,他有些上火,“我可告诉你,我陆枫堂堂正正做人,堂堂正正做事,你也别给我来那些歪门邪道的。”
谈笑继续说:“可是大家都这样,就算进贡也未必有你的份。话又说回来了,无非是表明一下态度,跟人套套近乎,用得着上纲上线吗?”
陆枫说:“我努力工作套近乎不行吗?他要是不认工作只认礼,我还不认他这个官呢!”
谈笑笑了笑,走上前抚着他的背,轻声说:“别生气呀,我就是随口一说。这酒不是放你这儿了吗?谁喝都一样。我转头就走了,还不是由你决定。”
陆枫脸色缓和了一些,握住谈笑搭在他肩上的手,说:“我妈那儿不用理,她觉得没趣了自然会放弃,我爸是不会帮她的。”
谈笑想想,的确是这样,想起每次陆妈妈在陆爸爸那儿碰了钉子的模样,觉得很有趣,扑哧笑了出来。陆枫不明所以,询问地看着她。谈笑赶紧敛了神色,正经地说:“其实,你妈妈也是担心你。现在的大环境就是这样。你的原则我理解,可是人家理解吗?就算理解是不是也会心里不舒服?是不是也会觉得你是异类?工作能力强、年龄适合的肯定不止你一个,选谁都可以满足建设党的军队的需要。再说了,你这么有原则,人家会不会觉得你不好管?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命令到你这儿就遇到challenge?如果有些事情无法解释、不能解释,却必须要你去做,你觉得人家会认为是你更容易遵守命令,还是那些灵活变通的人更容易呢?”
谈笑娓娓道来。陆枫听得倒还认真,只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听谈笑告一段落停了下来,才说:“男人的事儿,你别管!我做事问心无愧,哪怕当猪倌我也认了。要是阿谀奉承,甚至行贿受贿,你就别说了。今后也别让我听见一个字!”
谈笑仔细地研究了一下他的表情,半跪在地上,认真地说:“老爷子是退下来的后勤部长,你当猪倌肯定没问题。最近猪肉涨价了,中央震惊,是个肥差!”
陆枫眉头一拧,正要训斥谈笑,一低头正看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明摆着是在编派他,“好啊!你敢编派我,看我怎么修理你!”
谈笑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就被陆枫抱了起来,“还说不说?”
“说又怎样,不说又怎样?”谈笑吓得抱紧陆枫的脖子,嘴巴还很硬。
陆枫诡异地一笑,“说了,就把你扔在地上,摔你屁股;不说……”他看看床,“免你重罪,轻罚难逃!”说着脸上是两人在一起时谈笑常见到的坏笑。
谈笑脸红了,贝齿咬着嘴唇,细声说:“可不可以扔到地上的时候你在下面?
陆枫终于憋不住了,仰天大笑,把谈笑放到床上,自己也扑了过去,说:“好吧,妻有过夫之罪,我受罚。来,你在上面,让我好好看看你!”
谈笑觉得自己的每个毛孔都在冒火,整个人被烧得像要炸了一般。陆枫却好整以暇地交叉双手,枕在脑后,“来,快点,你家小爷等到不及了!”
“去死吧你!”房中无人,谈笑也放弃了矜持,笑着扑过去,两人闹成一团。
陆枫终于弥补了新婚的不足,连值班的时候也是春风满面的样子。赵伯州看见了忍不住打趣道:“怎么着?相思了无痕了?”
陆枫懒得理他,低头看自己的报纸,然后又看了看表。谈笑在招待所等他晚上回去吃饭呢,可是现在才下午四点。啊!晚上,美丽的夜晚,你怎么就那么迷人呢?
陆枫想入非非。赵伯州嘿嘿一乐,“你呀,看你前两天跟丢了魂儿似的,现在找到魂儿啦?我说,要是你媳妇一走,你这魂儿是留还是走啊?”
陆枫心中一凛,还有那封信呢!
看来谈笑是没看到那封信,连取信条都带在身边。这两天耳鬓厮磨,陆枫突然明白那些坏蛋为什么不管女人爱不爱他,都死活要绑在身边了。是人是鬼你都得留下,放手是不可能的!
赵伯州见陆枫突然脸带杀气,打了个冷战。好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呢?
陆枫想了想,扭头问赵伯州:“老赵,你记不记得上次咱们出的任务?”除非是特大问题,否则他们一般不会参与地方的事情。因此他这么一问,赵伯州立刻就知道是哪件事儿,脸一黑,沉声说:“你怎么提起那个啦?”
那件事儿是死了人的,而且是他们的战士击毙的。回来后接受了好几个月的心理辅导,虽然过去了,但是大家不约而同地不提这事儿。
当时武警和特种部门都出动了,但是对方在山里藏匿,范围大,装备精良,尤其是对方还有部队退下来的老兵——这也是心理辅导难做的原因,当时情势紧急,大家想到的只是敌我形势。等布下天罗地网,蹲点的战士和对方面对面的时候,活生生的血肉大战,大家突然有种痛彻骨髓的寒凉——他们,也曾经被称为战友!
陆枫问:“老赵,你记不记得那时有个女人来着?”
赵伯州点点头,“记得。说起来还不都是为了那个女人。人家不乐意就不乐意了,偏偏跟中了魔障似的,杀了人家的丈夫,抢了人家的企业,闹得越来越大。可怜!唉,不提了,社会不好混啊!”
战士退伍,虽然安置下来,但是面对周围的花花世界,谁能不动心?凭什么挣得多,我们挣得少?有手有脚有本事,做人保镖算什么违法?哪知从此走上了不归路!
陆枫沉默下来。在这之前他最恨的不是那个匪首,也不是不争气的战友,而是那个女人。红颜祸水,为什么那个女人不早点儿死了呢?她死了,就不会有后来的麻烦!可是,今天他有些恨不起来了。
赵伯州问:“嗯?快快乐乐的,怎么问起这事儿了?是不是有任务了?”
陆枫摇摇头,从沉思中醒过来,“没事儿,就是想起来觉得那个女的也挺可怜的。”
赵伯州不以为然,“祸水!我看那女人就是一个扫把星!嗯,虽说咱们不讲迷信,可是你看这女人周围的男人几乎都死光了,连她公公都死了!”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后来听那个镇子里的人说,这女人一出生,人家就说她八字硬,她爹妈都不敢要她。本来要送人的,结果没舍得。看,出事儿了吧!祸害啊!你说,她要是真不喜欢那家伙,干吗不用刀子了结了?磨磨蹭蹭地跟着,给我们通风报信,又跟着那男人求死觅活的。折腾什么?”
陆枫低声说:“你说,这女的是不是最后发现她其实还是挺喜欢那男人的?要不,怎么最后跟着走了?”
赵伯州恨恨地说:“我管他们!我是替老张不值!”
他一拍大腿,向来斯文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陆枫看了他一眼,低头不语。
老张,就是他们的战友。憨厚老实,夜间射击的一把好手。后来在部队选拔中受了伤,没能进特种部队就退伍了。人话不多,心气却高。想不到竟然……
陆枫和老张不熟,他走的时候,陆枫刚分过来。赵伯州却很熟悉,所以恨意就格外浓烈。陆枫记得,执行任务回来,赵伯州整整一年没露过笑脸。那时候他天天陪着赵伯州在办公室里坐着,听他讲老张的故事,讲以前的意气风发,讲袍泽兄弟。也就是那时候,陆枫从一个全新的角度理解了部队,理解了这儿的人和事,也被这份情谊深深地打动,更坚定了他留下来的想法。
屋里安静下来,陆枫轻轻地拍拍赵伯州的肩膀,“算了,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赵伯州摇摇头,声音略微嘶哑:“小陆,我真是怕啊!怕再来一个老张,真的怕啊!”
陆枫眼睛酸酸的,扭过头去,亦沉默不语。谈笑前两天的话又响在耳边,“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坚持理解是崇高,但是崇高不能喂饱肚子啊!就算是全钢的变形金刚也要喝汽油,何况是七情六欲的人!”怎么办?他想给大家谋个好出路,但是由得他吗?就连他自己不也陷在得与失的泥潭里,战战兢兢吗?
28 逃避
被赵伯州一打岔,陆枫暂时忘了那封信的事儿。明天一早谈笑就要离开,晚上夫妻对酌,气氛有点儿悲伤。
陆枫心事重重:这一去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山重水复,谈笑若是应了信里所说,自己到底敢不敢说到做到?还是真的揣枪毙了那个姓宋的?到那时怕是真的没有路了!
左一杯右一杯,眼看向着酩酊发展。好在谈笑早有预见,买了吃的放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如果真醉了,只管往地上一推,估计陆枫自己能爬到床底下。谈笑心情大好,抿着嘴乐,看陆枫喝个不停,按住酒杯说:“又不是不来了,喝这么多干吗?还是你今晚又想睡床底下?”
陆枫趁醉握着谈笑的手,细细地抚摸着,“笑笑,唉,我早就想摸摸你的手了。你说,咱们结婚这么久,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牵过你的手吗?哦,不,牵过,但是我这样摸过吗?”
谈笑干脆坐近些,让他摸个够,“你现在摸了,够了吗?”
“够?哪儿够哇!”陆枫想起心事,稀里糊涂地就觉得这手被宋白牵过、摸过的,心头小火一蹿一蹿的,“哼!老子不光要摸,老子还吃呢!”一低头,呜哇一大口,已含在嘴里。
谈笑惊呼一声,推开他,手背上已是两排牙印!“你还真咬啊!”
陆枫力气大,使着蛮力把谈笑搂在怀里,“就是咬了,怎么样?”伸手勾起谈笑的下巴,强迫她仰头看着自己,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对不起我,我不仅咬你,我还……”
谈笑哪吃过这亏!秀眉一拧,手下使劲儿,正好掐住陆枫大腿上的肉,“你还怎么样?”
谈笑是半点儿也没留情,亏得陆枫皮糙肉厚,饶是如此,也龇牙咧嘴地松开了手,“你……你怎么真掐啊!”
谈笑哭笑不得,“你都敢咬了,我还不敢掐你嘛!你今天发什么疯?”
陆枫酒醒了一半,看看谈笑,又摸摸自己的大腿,委屈地一撇嘴,赌气地扭头看向一边,不理人了!谈笑恼也不是,笑也不是。醉酒有睡觉的,有砸东西骂人的,大概咬人也算疯了,可是有醉酒撒娇的吗?
“行了,别生气了。”谈笑抓起陆枫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我让你掐回来,公平的,好吗?”
陆枫抬眼看看她,“真的?”手指捏在一起。
谈笑硬撑着,点点头,眼瞅着陆枫手上青筋微突,赶紧说:“你比我劲儿大,不能掐得我比你疼!”
陆枫这才笑了出来,“我怎么知道用多大力你才能和我一般疼?”
谈笑还很认真,“这是公平啊!”伸手就要挪开陆枫的手,“你要做不到,就不要掐了,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啊!”脸上全是认真严肃的表情,移开陆枫手时还小心翼翼的,好像真是行使了什么不得了的权利。
陆枫才不理她,手腕一翻,把她拉进怀里,身子轻轻摇晃着,“无赖!你这职业习惯真不好。”
谈笑在陆枫怀里有点儿无聊,看他今天的架势,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反正她也不想离开,索性在他怀里躺着玩手指头,“不许侮辱我们神圣的法律事业啊!不是精英做不来的!”
陆枫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没有多说。
过了一会儿,陆枫闷闷地说:“那个宋白,有女朋友吗?”
谈笑心里门儿清,嘴巴上却很不经意,“没有吧。反正没见过,不过倒是经常听说他相亲。”
“哦”。陆枫简单地应和着,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谈笑赶紧补充:“我觉得我们所某些女律师对他挺有兴趣的。”
谁啊?”
“褚丽丽。嗯,以她为代表的。反正男未婚,女未嫁,没什么不可以。”
“我?我都结婚了!”谈笑的回答显得大大咧咧的,“瞎折腾什么啊!而且,”她顿了顿,“我可能在这个所里干不长了。”
嗯?这可是好事儿!陆枫身子一震,低头看着谈笑,问:“怎么回事儿?姓宋的欺负你了?”拜谈笑所赐,陆枫脑子里立刻冒出三个字——性骚扰,手臂下意识地就用上了力气。
谈笑赶紧推开,“松点儿,松点儿!没有啦,他对我挺照顾的。开玩笑,老同学都不照顾的话,他还做不做人,还在不在这个圈里混啊?我的意思是……”
如此这般,谈笑就把五一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顺便也让陆枫知道同事在一起吃饭通常与性别无关。
吃饭,说白了,就是一种手段。光吃饭不说话,肯定比光说话不吃饭管用。
陆枫听完了眨巴眨巴眼,琢磨了一会儿,说:“我看你就考公务员吧,不干这行了。看你累得,还学德语,用得着吗?”后边说得有点儿牵强,主要是不想让谈笑做律师,不想让她在宋白的所里做律师。考虑到宋白似乎和法院还有关系,那干脆连法院都不要进了。陆枫甚至已经想好,实在不行,他就走走老爷子的门路,把谈笑弄到和部队近一点儿的部门,最好能天天在自己眼皮底下,省得提心吊胆的。
谈笑想得没他多,还绕在自己那点儿心事上,“到哪儿不一样啊?别说地方了,前几天咱们说的部队里的事儿,不都一样嘛!我看,我这辈子是甭想有什么大出息了。”
陆枫恍然大悟,“我哪像你那么能干,又有个好领导啊!唉,我都觉得我将来的路越走越窄,可能就当一辈子技术工人了。寻章摘句老雕虫!”说着,她委屈地噘嘴,懊恼地重复了一遍“老雕虫”三个字。
陆枫摇摇她,“说什么呢!哦,不送礼就不干活啦?老雕虫怎么啦?光明正大,凭劳动挣钱,有什么不好的?我还觉得你挺光荣的!比那些挣黑心钱、昧心钱的人强多啦!我告诉你啊,咱虽然是律师,可不能没有原则。上次,我们一起看电视……”陆枫讲了一个电视上的案子,其实就是黑心美容店把人的面部给整坏了,却死活不认帐。庭审时,美容院的代理律师滔滔不绝地证明责任不在己方。陆枫对谈笑说:“这种律师不能当!给钱也不做。我都跟老赵说了,咱们做的不是这个。”
谈笑撇撇嘴,“法律不是这样的。就算是被告也有责任是否适当的问题,他有权请律师为其争取合法的权益……”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陆枫打住,“反正我觉得挣钱当官都在其次,关键要对得起自己。你说是不是?”
谈笑仰头看看陆枫,觉得他的脑袋都快够着天花板了,点点头,“嗯,是这样的。反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尽力,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至于能得到什么就由不得我们了。”
陆枫把谈笑圈在怀里,握着她的手,下巴抵着谈笑的头顶,心有戚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应该是他们努力和期望的最好注脚吧。世事几许无奈,能把握的也就是自己了。那么努力地做事,最后的结果其实就是“无愧无悔”四个字罢了!
夫妻两人想着同样的问题,陷入沉思,将来的路还长,但是至少他们彼此是相互支持、理解的。
想到这儿,谈笑仰头看陆枫,陆枫低头看她,相视而笑,悠悠地晃动起来。
屋里飘着酒香,菜香,还有淡淡的心香……
早上,谈笑终于要走了。陆枫送她到车上,终于忍不住说:“笑笑,那个……”
谈笑诧异地看着他。陆枫写信时的勇气全没了,唉了一声,松开手一挥,“走吧,没事儿!”心里暗想:要是谈笑真的同意了,大不了他再负荆请罪。如果真的那边有什么“质的变化”,大不了自己陪他们一起死!
他抬头大大地出了一口气,看着黄色小“雨燕”远去的背影,竟有一分悲壮的情怀油然而生。
女人,或者谈笑,我陆枫真的要毁在你手里了。
一转身,想起这些天的相处,陆枫那点儿悲壮迅速变成悲哀。命啊!谁让自己遇见她呢!谁让自己沉不住气,写了那要命的东西呢
在谈笑眼里,陆枫这两天的表现真的不错。除了工作,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她了,甚至连要孩子的事情也没有念叨。不过,谈笑心里也有事儿。苏阿月拍的那些照片,陆枫是看见了。虽然对于自己的解释,他没有说什么,了不起就是加了句“以后小心些,影响不好”之类的,但是她不敢确定陆枫心里是不是真的如此云淡风轻。他们虽然是夫妻,但是严格地说,相互之间的了解还不如朋友们来得详细。
谈笑一边开车一边琢磨:两个不了解的人,凭什么在一起?而且看了那些照片还能若无其事,甚至更加亲密地在一起?难道说真的是越了解越有距离吗?还是说,陆枫根本不在乎她,那些暖昧的照片不过是外面世界的八卦,白添了笑话?
这样想着猜着,谈笑终于在回城之后如愿以偿地取回信件。信的内容倒没出乎她的意料,陆枫果然受不了绿帽子的侮辱要求离婚。不过……谈笑仔细看着信,心里酸酸甜甜的。有这样要求离婚的吗?一边亲昵地说我爱你,一边又委屈地要求离婚。分明就是让别人哭着喊着对他说:老大,我错了,我不是人。你伟大,你圣人,你原谅我吧!然后就让他随便虐待,随便发泄怒气,直到消火!
想象着自己抱着陆枫的大腿,撒泼似的为这没谱的事儿苦求原谅,淡笑觉得有点儿伤自尊。车子停在路边,过了上班的高峰,大厦下面的人流稀疏多了。
谈笑又看看信纸,脑子里冒出一个主意:屁大的一点事儿就被他弄得跟真的似的,这回我给你寄顶真的绿帽子回去!
谈笑走进办公室。小前台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有点儿吃惊地问:“谈律,您……这是您买的帽子?”
“啊?对啊!”谈笑晃晃手里的帽子,好心情地说,“还行吧?我可挑了好久!”
小前台挺会说话,“不错,不错,样式简单大方,就是颜色有点……那个,挺有个性的。不是您戴吧?”
谈笑笑了笑,没有说话,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小前台吐吐舌头,谈律真的做业务做疯了吗?哪有人戴那么绿的帽子?不过,这么有个性的帽子,不知道是从哪里买的?
一时间,小前台开始琢磨那个性小店是在哪里,煞有介事地记在小本上,准备中午的时候找谈笑问问。
晚上回到家里,睡觉的时候,谈笑又拿出帽子来端详。这是在一家礼品店里找到的。她看见的时候,这顶帽子是戴在一个硕大的布绒猴的脑袋上。现在那猴子就趴在卧室的小柜子上,挤眉弄眼地看着她。
谈笑蹦下床,拧着猴子转向墙壁,这才安心地回到床上。
绿色的线帽,还有几条稀疏的黄色圆圈,戴在猴子的脑袋上,线帽被撑开来,那几条黄红圈都稀稀落落的,看不太清了。谈笑远远地比了比猴子的脑袋,陆枫也是个大脑袋,估计和猴子差不多,戴上的效果嘛……
谈笑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
正笑着,电话响起来,打开一看,是陆枫的。哼!他还有胆儿打电话!
“你还来电话干吗?”谈笑开口语气很冲,“不是要和我离婚吗?”
陆枫听谈笑这么一说,悬着的心扑通一下算是落了地。能这样说,就说明没事儿!有事儿不是这口气。陆枫模拟了那么多天,又试探了一个假期,谈笑的各种反应基本都没逃脱他的沙盘。目前她这种嗔怪的口气,应该预示着前景比较乐观。
嘿嘿一笑,陆枫本能地用最憨厚的口气说:“你看到了?”
“看到了,写得不错呢,主是有几个错别字,还有就是文法有些不通,前后逻辑混乱,意思重复,中心不明确——不过意思倒是表露出来了。好歹算你个意思表示真实!”谈笑阴阳怪气地说。少了平时的客观冷静,多了几分泼皮无赖,陆枫倒还受用。
陆枫摸摸鼻子,好象谈笑就站在他面前,“你看你说得,跟我小学语文老师似的。”
谈笑冷笑两声,转了转手里的帽子,突然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既然意思表示真实,同时又有受本意思表示拘束的意思,那就是一个offer,要约了。看来你已经对离婚这件事没任何异议,就等我同意了?那我是现在口头回复你,还是书面留证?”
啊?”陆枫愣住了,不会吧,一关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聪明劲儿,急着说,“不行。你不是说合同法不管人身那个什么的事儿吗?什么约不约的,咱俩的事儿跟法律没关系!”想想似乎自己有些急切,他又说,“我觉得你应该理智地考虑一下,不要工作和家庭不分,也不要使性子,这样不好。”
陆枫想继续说下去,被谈笑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什么时候使过性了?”这事儿应该是陆枫他在使性子,“听风就是雨的那个人是我吗?不调查就下结论的那个人是我吗?我是开始得有点儿草率,但是轻率地要求终止婚姻的那个人是我吗?”说到后面,谈笑有些激动,话语间有张牙舞爪的气势。
陆枫一下子蔫了,觉得自己这个电话打错了。如果有个墙角,如果有根小木棍,如果允许沉默……可不可以让我蹲下画两个圈?
谈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原来自己不是不在乎那封信的。虽然知道陆枫的态度,但是在看到信的内容时,依然在心口划了一刀。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枫能如此轻易地伤害她?又或者,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轻易地向陆枫敞开了心扉?
谈笑想着,眼泪潸然。陆枫等丰,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暴风雨,反而是一片沉默,然后是一声声压抑的哽咽。
“笑笑,你别哭,别哭啊!”陆枫有点儿着急。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在老婆面前,黄金全部上缴——陆枫真想这么跪下,求她别哭了,最好放弃追究这件事儿,烧了这封信,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可是,他们之间只有一条细细的电话线,穿山越岭,遥遥相对。
谈笑也不是擅长用眼泪的人,惊觉自己失态,下意识地控制了情绪,用刻意淡化的口吻说:“你要是真的想戴帽子,我就成全你!”
夫妻间,有些事是不能开玩笑,也不能假设的。这时,陆枫和谈笑都明白什么事不可以假设,不可以开玩笑。因为在乎,所以慎重,慎之又慎,重之又重。
陆枫终于期期艾艾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说:“笑笑,这事儿,我是冲动了。其实,我寄出去就后悔了。真的!就算你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的。这些天我都想明白了,就算那个宋白真的比我好,但是无论如何你也是我的老婆,不能轻易地让出去!是我不好,啊,别生气了!我糊涂,别哭了!”
陆枫轻轻地哄着,谈笑叹了口气:“傻子!你怎么那么笨!你信里也写得明白,信任是基础。可是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以后不许猜三猜四了,不然真的没法过!”
“知道,知道!”陆枫松了口气,嘿嘿一笑,肩膀也放松下来。他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没有以后了,老婆,我们每天都是现在。对了,我算过日子,这几天差不多能怀上吧?”
“啐!”谈笑脸上微微泛起红晕,“还算日子呢!你工作很闲吗?”
嘀嘀咕咕,小夫妻捡着别人不能听的念叨开了。
陆妈妈悄悄从门口闪开,轻轻拍拍胸口,带着放松的表情下楼,对坐在沙发上的老伴说:“没事儿啦,没事儿啦!小两口儿闹别扭,好啦!”
老头不屑地看了一眼老伴,哼了一声说:“就你事儿多!应该给他们年轻人留些空间!”顿了顿又说:“笑笑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差,如果不是和陆枫闹别扭,会不会是身体不好?
陆妈妈想了想,“陆枫……别是没照顾好她吧?明天问问吧。”
老两口儿看着电视,不再说话。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谈笑本来想给陆枫寄顶绿毛线帽,晚上的电话让她明白自己不能容忍陆枫随随便便喊离婚。而陆枫作为一个男人,也不能听自己的女人轻易地扯出个跟绿帽子有关的真假难辨的笑话。所以,那顶帽子就一直安然地留在办公柜里做了摆设。
白终于有了愿意交往的人,并不是同行,但是人家有耶鲁毕业的背景和多年海外生活的经历,在一家奢侈品公司做公关总监。谈笑很奇怪,这样一个时尚人士究竟看上了宋白哪一点?宋白那个老古董又因何愿意和时尚人士交往?褚丽丽说现在流行复古,所以时尚人士找宋白这样的老古董一点儿也不奇怪。至于宋白找人家的原因,褚丽丽一耸肩膀说:“他瞎了眼”。 谈笑吃饭的时候当笑话讲了,陆妈妈说你们年轻人不就是喜欢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吗?有什么奇怪!
谈笑晚上打电话问陆枫。陆枫说宋白根本就是假正经真骚包,物以类聚,现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劝谈笑以后离这种人远点儿,免得把自己也变庸俗加物质了!
陆枫这种明目张胆的醋意,让谈笑暗暗得意。一边貌似公平地反驳陆枫,一边享受着他气急败坏的攻击和侮辱。虽然睡觉的时候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宋白,但是,朋友不就是拿来出卖的吗?呵呵,谈笑快乐地睡着了。
每天工作到身心俱疲,晚上有老公的鹰声虎吼解闷散心,还有公公的好茶,婆婆的好饭,倒头就睡。日子好像回以了童年、少年时代,无忧无虑!有时,等着陆枫电话的时候,谈笑也会不经意地想起小时候掰着手指头盼爸爸来信的日子。这种念头往往一闪而过,就是被坚决地抹杀了。
从陆枫那儿回来一个月后,谈笑的月事如期而至。陆妈妈仍然不掩捻之情,但是话语间又多了几分认命,“孩子啊,是要看缘分的。没缘分,急也不行。我听说卧佛寺挺灵的,明儿是周末,我和你爸去拜拜。”老头没有拒绝,而是看向谈笑。
谈笑早得了陆枫的劝解,心里也觉得既然早晚都要有,那倒不如顺着老人的意思努力,没必要唱反调。对这件事已经从最初的反感,变成了随缘的心态。她想了想说:“那明天我开车吧,自己家的车用着方便,就是小了点。”
陆妈妈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赶紧往谈笑碗里夹了两块鱼肉,“不着急,不关键,这一周你工作也挺累的,先休息好了再去。来,吃点儿,补补身子。”
谈笑悄悄地做了个鬼脸,低头扒拉碗里的饭菜。
日子过得轻松起来,放不下心的陆枫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到工作中。为了工作方便,谈笑平常去新房子住,周末回陆家,家长里短的事情依然不少。
回来不久,新房入住的时候,为了钥匙的事情,陆妈妈和谈笑又闹了别扭——一个要钥匙,一个不愿意给。好在解决得快,陆爸爸一锤定音:房子是孩子自己买的,应该尊重孩子的决定。
谈笑如愿以偿地保留了自己的“领地”,但是反过来对陆妈妈有些内疚。人家也没有坏心眼儿,年纪又大,自己何必这么较真?心里想着,话却不好直说,只能从日常的生活里弥补,连平常不轻易说的好听话也结结巴巴地用上了。开始的时候脸红,后来就成了习惯。
陆妈妈生了几天气,看谈笑小心赔笑的样子,挣足了面子也就无所谓了。不过,虽然陆爸爸再三强调不要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去打扰陆枫,陆妈妈却置若罔闻,在电话里和儿子说了。她有她的道理:媳妇那儿我吃了亏,还不能找自己的儿子开解开解吗?自己的儿子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陆枫只字没提,如果不是陆妈妈自己说漏了嘴,陆爸爸和谈笑根本就不知道。找了个机会,谈笑问陆枫,他才满不在乎地说:“她念叨念叨就算了,没事儿。”
谈笑本想问他,怕不怕自己在新房子里胡搞,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这种开玩笑不开的好!
但是,谈笑原来还觉得婆婆在挑拨自己和陆枫的关系,有点儿不高兴,听了陆枫的回答心情立刻大好起来。
反正,两个女人最后又恢复到日常状态,日子平平稳稳地顺延下去。
战争让女人走开,但是女人的战争,男人也必须走开!婆媳关系,男人最好别掺和,掺和也只能和稀泥。陆爸爸如是,陆枫看来也学会了!
猫儿嫁给了狗,虽然还是猫性子,但是两只母猫相遇的时候,就会迅速地进化或者升级到老虎性子。一对婆媳在一起,根本就是两只母老虎被划进一个地盘——二虎相争,结果难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们保持适当的距离——最好能在地盘内再划地盘,才能保证林子的安宁与祥和!
在家庭漩涡里应接不暇的谈笑忘了周嘉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接到那娇倩的电话,才想起来。
那娇倩的声音听着很疲惫,说想见见面。
一见面,谈笑就被娇娇的装束吓了一跳,“都夏天了你怎么还系围脖?你不怕长痱子吗?”娇娇的脖子上密密实实地缠了一圈纱巾,虽然是真丝的很漂亮,但是,这是夏天啊!
两人见面是在一家咖啡馆,离谈笑的新房子也近。到了地点,谈笑才发现一向不喜欢密闭空间的娇娇竟然要了一间包间,然后就看见她脖子上那条漂亮而诡异的纱巾。
娇娇也没说话,一圈圈地解下纱巾,直勾勾地看着谈笑。谈笑微微张大嘴巴,好像喘不过气似的伸长了脖子。那娇倩又解开衣领,轻轻向下一拉。谈笑嗓子里好像噎着似的,咔嗒一声,两人谁也没说话。
良久,谈笑伸手摸摸那娇倩脖子上最大的那块紫斑,好像不相信那个东西的存在。那娇倩轻轻倒吸一口凉气。谈笑好像触电似的躲开,结结巴巴地问:“怎么……怎么这样?”
那娇倩相对而言很从容,扣好衣扣说:“他打的。”
谈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娇倩看着她,突然发出一种怪异的类似笑的声音,捂着嘴说:“好笑吧?他打我,他真的打我了!”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鼻涕眼泪直流,“他……他真的打我!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哈哈哈,呜呜呜……”
笑声很快变成号啕,那娇倩终于哭了出来。谈笑整个人好像石化在那儿。周嘉!斯斯文文的周嘉,打那娇倩——从小一起长大,爱他逾命的娇娇?!
一时间,谈笑遍体冰凉,好像周嘉打的不是那娇倩,而是自己一般!
那娇倩边哭国说,谈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周嘉对那娇倩的怀疑与时俱增,两人的矛盾在谈笑走后的第二天就白热化了。那娇倩也豁出去了,不仅承认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做的,还把原本是谈笑举报的事儿也担了下来!
谈笑一点儿也不惊讶,因为类似的事情她早就看到过——她的妈妈也曾经这样激怒过那个人!
轻轻抚着那娇倩的后背,谈笑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连那句毫无意义的“何必”也说不出来。十几年的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消失了,谈笑也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已经过世的母亲,还是没心没肺的好友那娇倩?她只是机械的重复着递纸巾,然后看着那娇倩哭。一滴眼泪就是一块石头,原本撑开的心胸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没有尽头的泥石流,把所有的希望、快乐和宽容挤的挤,埋的埋!
“谈笑,谈笑!”那娇倩大声地叫着谈笑,她才如梦初醒。
“哦,给!”
“不要!”那娇倩推开谈笑递来的纸巾,好似被激动一般,恶狠狠地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一定要付出代价!”说着,看了一眼谈笑,眼神中竟然带了些恶毒,“我不会像你妈一样闷死自己,就是要死也要带上他!”
谈笑垂下眼帘,手脚微微颤抖着。就像当年无力劝解自己母亲一样,如今的她甚至不知道那娇倩是否应该这样做。因为,她对周嘉的报复,就像自己对那个人的报复一样,只不过一个是短时间内爆发,而自己则用了若干年时间来犹豫徘徊。
“你爱他所以恨他,爱得深便恨得深……伤害他其实就是伤害你自己。不管你想怎样报复,一定要保重自己,适可而止。”莫名地,陆枫信上的一段话突然浮现在谈笑脑海里,遒劲的钢笔字铁画银钩,好似刻在山崖上的石刻,清晰得可以感觉到它的凹凸!
“你爱他,所以才恨他。”谈笑无意识地张开嘴,“可是不管你怎样报复,一定要保重自己啊!”
那娇倩抬头说道:“自己?你觉得我还有自己吗?为了他,我什么都不要了。可是如今,他怎么对我的?我告诉你,你认识的那娇倩早就死了!不毁了周嘉,我就对不起自己!”说到这儿,她有点儿轻蔑地看了一眼谈笑,“怎么,你还想劝我吗?我以为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你忘了你爸爸是怎么抛弃你们母女的吗?你忘了你妈妈是怎样死的吗?你忘了你爸爸是怎么逍遥快活的吗?谈笑,你怎么有资格让我停下来?”
谈笑讷讷无语,心头一团乱麻,只能顺着那娇倩的话茫然地问:“那……我能做什么?”
那娇倩擦干眼泪,狠狠地说:“你不是知道周嘉的海外账户吗?”
谈笑木木地问:“干吗?你不知道吗?”
那娇倩说:“你退款的事儿让周嘉提高了警惕,以后做这类事儿就没让我知道了。”
谈笑低下头。再次见到周嘉的时候,开始只是接受他的委托帮他设计资金流转的合法流程,说白了就是洗钱。其实周嘉很早就对这些事情无师自通,谈笑不过是帮他从专业的角度对细节做些完善,或者肯定哪些是看起来合法的。后来谈笑发现周嘉对那个人的亲热,便留了个心眼儿,开始保存证据。那娇倩知道周嘉与谈笑合作过,又见周嘉看到谈笑退款而恼怒的样子,便猜着谈笑手里一定有周嘉的把柄。今天,她就是来要东西的。
与谈笑向她要东西时的犹豫不决不同,那娇倩几乎有些疯狂的决绝,话语间都充满着嗜血的味道,仿佛刚才流的不是眼泪,而是鲜血。那些血现在激起了体内的某些兽性,让那娇倩什么都不顾的。
谈笑心烦意乱,她手里的确有一些帐户号码,甚至还有若干单据及合同复印件。这些本来是为那个人和苏家姐妹预备的。问题是,如果这件事儿揭露出来,谈笑也脱不了干系!当初她了无生趣,握着这些东西本是准备在忍无可忍之时,大家同归于尽。可是如今……
自从五一时威胁了周嘉,也暴露出自己手里有他的东西后,谈笑就有些后悔。一边是陆家带给她的新生活,一边是对那个人刻骨入髓的恨,谈笑矛盾得彻夜难眠,只能刻意地逃避,好像只要自己永远不提,就永远不会用到!现在看来,那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眼前的童话。
“对了,还有那个人——你爸爸,你不是一直想把他送进监狱吗?”那娇倩继续诱惑,带着点儿得意,压低声音。
陆枫在谈笑眼前晃来晃去,那声带着醉意的“我爱你”像深渊里的回音,带着一丝救赎,却让你抓不住实实在在的东西。
谈笑咬紧下唇,闭嘴不言。
那娇倩继续说:“怎么,舍不得?是舍不得周嘉,还是陆枫,还是宋白?谈笑,别忘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等你人老珠黄,不管是陆枫还是宋白,都会像那个人踹了你妈一样踹了你!”
谈笑好像听见了那娇倩的话,又好像没听见,同时还想着若是自己进了监狱,以陆枫正直的性子和陆家的面子,他肯定不会再要自己了!
“可惜……”混乱之际,谈笑耳边又响起妈妈临终的叹气。后面应该还有什么嘱咐吧?既是可惜,为什么妈妈笑得那么开心?
谈笑恍恍惚惚,几欲晕厥。那娇倩冷冷地看着她,自信地等着结果。
我想想……”良久,谈笑才无力地撑起身子,慢慢站起来,“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想想。”
“哼!”那娇倩有点儿失望,“谈笑,看来陆家对你太好了,好得让你都忘了你妈妈受的苦了吧?”
谈笑摆摆手,“娇娇,求求你,让我想想,好吗?”
不待她回答,谈笑拎包离开,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大门。门外阳光灿烂,初夏的热情扑面而来。
谈笑以为那娇倩会打电话催她。可是转眼又一个月过去了,她的体重掉了十斤,那娇倩的消息还是没有。不要了吗?
七月流火。夏季在躁动不安中转眼溜走,秋天迈着沉重的脚步走来。陆枫在电话里再次重申让谈笑好好吃饭,便挂了电话。谈笑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发呆。心事太重,身体也跟着受累。连着两个月没来月事,本以为是怀孕了,结果医生说没有。陆妈妈念叨说是累的。谈笑自己明白——心累!
前几天一个朋友的孩子满月,大家都去探望。中间听说小区里有位老人刚刚故去,时间在孩子出生后几天,便感叹起生死的无常与轮回。谈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或者总要谁死去,才能有个新的生命诞生?
这个念头充满了不详的感觉,谈笑极力压制着,心却突突跳个不停,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29 原谅
“周嘉?”
陆妈妈叫谈笑下楼,说是有人找。谈笑看见来人竟然是周嘉,有点儿吃惊,下意识地问:“娇娇呢?”
“她……她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来。”周嘉面色阴沉。
“有事儿吗?”谈笑戒备地站远了些。
周嘉看了看二老,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嗯,有点事儿。”
谈笑说:“那到书房说吧。”
周嘉:“不了,还是出去吧。”
谈笑看了看陆妈妈,又看看陆爸爸,点了点头,“稍等。”上楼加了件外套,跟着周嘉出门。; “谈笑……”陆妈妈突然开口,看谈笑扭头看她,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谈笑觉得心跳得很厉害,今天的周嘉让她害怕,转头求助似的看向陆爸爸。陆爸爸的眉毛很粗,又黑又长,像电影里的武将那样,此刻却紧紧地皱在一起。老头坐在沙发上,一直扭头观察着屋里的情况,此时只是轻轻地向谈笑点点头,“注意安全,早点儿回来。”
谈笑原本烦乱的心突然安定下来,看着陆爸爸,眼眶酸酸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老人家此刻带给她的安全与镇定是无与伦比的!
外面黑漆漆的,秋虫撕心裂肺地叫唤着。谈笑跟在周嘉的后面,两人都没说话。等到周嘉停住脚步,谈笑抬头才发现这儿实在是太僻静了,自己竟然不知道大院里还有这么一个偏僻之所。
“娇娇说,你手里有我的东西?”周嘉的声音透着冷风。谈笑打了个哆嗦。
“你的委托合同,要我帮你设计流程算不算?”谈笑没打算据实相告,半真半假地试探着。“哼,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样。娇娇说,你保存了我所有的海外账号,还有来往凭证。”
你比娇娇更清楚,虽然我帮你设计流程,但具体怎么操作的我从严没有经手,不是吗?”谈笑提醒周嘉事实。
“只是几件而已。何况你不过是向我炫耀苏家姐妹如何听你的话,那种事儿有什么好听的。” “你不喜欢?我以为你会喜欢我这么做。”
“为什么?”
“我控制了她们,不就等于你控制了她们吗?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手到擒来?”
“我想时间倒流,我妈没有死,我爸没有出轨,这是控制她们能做到的吗?”
“既然做不到,别的也就无所谓了。”
“苏阿月来的这阵子,跟我说了好些事儿,都是她姐和姐夫的,你有兴趣听吗?”
“你知道苏阿月为什么不像她姐一样喜欢那些有权力的男人吗?因为权力是要拿时间来积累的,不像财富可以暴富。呵呵,这个苏阿月,不要脸极了。她告诉我,你爸年纪大了,天天算计着怎么往上爬、怎么保住官位,根本满足不了她姐的需要。她姐实在受不了了,就回来跟她讲。她听得多了,就决定只要有钱的年轻男人,有权的老男人就算了。”
“你爸在床上实在是惨了点儿,他还不服老,反倒怪苏阿眉不配合。你说,苏阿眉是不是挺惨的?”
谈笑闻到一丝血腥味儿,松开咬着下唇的牙齿,说:“我不感兴趣!”绕过周嘉就要离开。周嘉伸手一拦。高度戒备的谈笑没等他的手碰到自己,几乎弹开一般退到三步之外。
周嘉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好吧,本来想说这样让你解解气的。既然你不喜欢,我就不提了。说正经的,那娇倩说的你手里的东西是不是真的?五一的时候你也说过你手里有东西的。”
谈笑想了想:“有是有,但是你说对了,我舍不得陆家。东西在我这儿,我可以还给你。不过,我想知道娇娇最近怎么样了?为什么我打电话都没人接?”
“好!”周嘉有些气喘,粗声说:“她很好,在家里,很好!东西在哪儿?”
谈笑说:“在家里,你和我去取吧。”
如果敌人来了,肯定不肯投降。但问题是,大家都是肉体凡胎,面对一个又一个具体得不能再具体的选择和诱惑时,通常只能权衡。能做到从一而终的,不多!回家的路上,谈笑心里又是沮丧又是轻松——沮丧自己终于放弃了某些原则,轻松的是将要面临的新生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善也好,恶也好,人死不能复生,活人徒自折磨罢了!
她想她明白母亲临时时要说的话了,可惜……
抬起头,陆家的灯光就在眼前,谈笑微微绽开了笑容。
一进屋陆妈妈就迎了过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和你爸还说出动找你呢!”看到后面跟着的周嘉,下面的话生生地噎了回去。
“妈,没事儿,就是说点事儿。我来拿些东西给他。”谈笑说着走上楼梯,对身后的周嘉说:“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东西存放得很好,谈笑很快就找出一个封装完好的牛皮低袋。下楼时,看到周嘉一言不发地闷头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似乎在想什么心事。陆爸爸和陆妈妈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招待这个客人。
周嘉掂量了一下牛皮袋子,犹犹豫豫地说:“是这样吗?”
谈笑有点儿生气,“怎么,还要拆包检验吗?”
谈笑赌气地拿过来,当场就要撕开,周嘉突然拦住她,“这些东西是娇娇要的,我想我们三个还是当面把这个看清楚的好。如果真是,她也就死心了。”
谈笑纳闷地看看周嘉,这不是明摆着自己和那娇倩闹翻吗?
周嘉说:“娇娇找你要,现在你给了我,我必须让她清楚,这是你亲自给我的。”在陆家说话不太方便,周嘉说得很隐晦。听意思,似乎还是希望谈笑和那娇倩说清楚。看来,他要彻底绝了那娇倩的念头
谈笑想起那天娇娇有些疯狂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好,我去看看。”
“站住!”陆爸爸突然站起来,板着脸说,“这么晚了还出去干什么!周先生是吧?谈笑最近身体不好,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周嘉盯着谈笑。谈笑扭头看看陆爸爸。平时老头和善得很,从没见过他说自己半句重话,今天这样几乎是训斥了
谈笑有些委屈,又挂念着那娇倩,站在那儿犹豫不决。陆妈妈过来拉着谈笑的手说:“哎呀,医生不是说让你早睡早起,不要累着吗?你的身体陆枫惦记着,你自己也受罪。看把你爸爸急得!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说?不就差几个小时吗?”说着伸手向后拽谈笑。
谈笑看着陆妈妈的表情,突然有些明白了:他们是担心自己,不想让自己单独出去!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暖流,低头掩饰湿润的眼睛,对周嘉说:“也是,要不明天我去你家看看娇娇吧。”
周嘉没来得及说话,陆爸爸突然插嘴说:“明天让参谋小陈陪你一起去吧。你的车坏了,他那儿有车。”
谈笑不再抗拒,点了点头。周嘉说:“算了,不用了。既然你不肯帮这个忙,那就算了吧。到时候信不信,就由着娇娇吧。”
周嘉走后,陆爸爸把谈笑叫进书房问道:“那个周嘉……是怎么回事儿?
谈笑揉了揉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周嘉,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我的大学同学,周嘉现在的女朋友,陆枫见过他们。”
“他来咱们家什么事儿?”
“他和娇娇有矛盾,找我要些以前的东西,想挽回娇娇。”
“你怎么会有他们的东西?”
“我以前是周嘉的女朋友,他有些东西在我这儿保存着。可能他觉得不应当由我保存了,所以今天决定拿回去。”
陆爸爸显然不相信谈笑说的,但也不知道孩子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看他不像好人。而且,他胳膊上还有血痕,刚刚凝固的新伤,你跟他在一起太危险了。”
谈笑的心咚咚跳了一下,猛地觉得那娇倩可能有危险!
“爸,我……要打个电话!”不等他同意,谈笑拿起座机,哆哆嗦嗦地拨通了周嘉住的地方的电话。电话依然没人接。谈笑福至心灵,突然想起周嘉收留苏阿月的那个地方也有电话。因为周嘉和她相处的时候在那儿住过一阵子,所以她有号码。那娇倩和周嘉在一起之后,就搬到别墅里去了。谈笑赶紧翻出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边传来巨大的声响,好像什么东西掉了在上,紧接着,从放射里传出呜呜的声音。谈笑大声地问:“娇娇,娇娇吗?我是谈笑,我是……”
电话那头响起巨大的关门声,随后周嘉的声音带着回音响起来:“那娇倩,你以为谈笑会帮你吗?这是什么?”
谈笑赶紧噤声。那边已经有人拾起了电话,“谈笑?你找得好快!”果然是周嘉!“陆家对你不错,我就放了你。不过,今后你还是少管闲事儿!”
啪——电话被摔上,传来单调的嘀嘀声。
谈笑手脚冰凉。
那套房子很大,但只有一间屋子里有两个沙发,一张床,一张茶几,所以有回音是很自然的事儿。周嘉进门是对那娇倩说话,那个呜呜声,如果没有别人,就只能是娇娇了!
“爸,我要出去一趟。”谈笑猛地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外冲。陆爸爸连喊几声“站住”也没叫住,谈笑已经拿了钥匙,冲进车库,风驰电掣地开出了大院。
陆爸爸翻出谈笑打的电话,又拨通老战友的电话,“老张吗?麻烦你给我查了下这个电话是在哪里。有急事儿……好,我等着,你马上叫人查……”
几分钟后,那边传来回信,陆爸爸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周嘉?他是……他来找笑笑。嗯……好像是要什么东西。走了以后,笑笑打了这个电话,就冲出动了。我不放心,所以想知道这是谁的电话,在哪里,好让人去找。发生了什么事儿?好吧,我知道你们有纪律。不过,那个周嘉身上有新鲜的血迹的伤痕,我担心笑笑吃亏。不管你们那儿是什么事情,我一定要马上见到笑笑!狗屁打草惊蛇,那个人是个疯子!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正常!老子不管你们盯什么梢,你要是让陆家人伤了半分毫毛,我就拆了你们公安部!”咣当——老头暴躁地摔下电话。
放下电话,陆爸爸叫来大院的警卫班长,写下地址交给他,“小王,麻烦你带个能开锁的,去这个地方跑一趟。务必要把谈笑给我安全地带回来!记住,只要不出人命,谁敢挡你们带人,都给我收拾了!”
“是!”小王虽然是个班长,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声得令气势如虹,转身跑了出去。
布置好一切,陆爸爸看着呆立在旁边的陆妈妈,疲惫而威严地说:“不要和陆枫讲!”
谈笑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一贯冷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让她惊慌成那个样子?难道说,这几个月让谈笑心事重重的,就是今天晚上交给周嘉的东西吗?而且,周嘉究竟牵扯了什么案子,竟然要公安部亲自经办?笑笑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
陆爸爸重新坐进沙发,轻轻闭上眼睛。唉,老啦!连孩子们都管不了了!
谈笑走到门口,先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心里默默地从一数到五十,里面还是静悄悄的。正要继续数下去,门缝里飘出一股烟味儿,好像里面在烧什么。
谈笑心里一急,抬手砸门,大声喊:“周嘉,开门,你开门。娇娇,娇娇!”
哗啦——门开了,周嘉像鬼一样站在谈笑面前。“你怎么来了?”伸手跟老鹰抓小鸡似的,就把她抓了进去。
谈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可是人已经踉踉跄跄地摔进客厅。周嘉落锁上门,转过身的时候,谈笑已经发现在墙角缩成一团的那娇倩。“娇娇,娇娇!”那娇倩嘴角挂着血丝,身上一丝不挂,苍白的身体刻着青的、红的、紫的伤痕,还有量虽少却触目惊心的红色液体。
谈笑看那娇倩双眼紧闭,伸手一探,还有微弱的呼吸,先松了一口气。她怕那娇倩把周嘉逼急了惹出杀身大祸。那娇倩身体冰凉,谈笑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为她遮盖羞处。手一抹,不小心沾上了些血。谈笑从没见过真正的人血,此刻却不得不逼着自己检视血的来源。还好,只是皮外伤。看样子是旧伤复发,伤口上还需要撕裂的疤痕。就在那娇倩头部不远的地方,有一堆灰烬。火苗越变越小,看来周嘉已经把他该烧的都烧了。
手下面的身子越来越凉,触手处带着些微的冷硬。谈笑压住嗓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注意到周嘉已经喘着粗气走到她身边,手臂似有千钧重,一点一点地凑到那娇倩的鼻端。刚才,这儿有呼吸,刚才……
谈笑倒吸一口冷气,脑子里一片混乱,手停在那娇倩的鼻端竟抽不回来!
“她死了吗?”周嘉的呼吸如毒蛇吐芯,发出咝咝的声音,“她该死的。这是她自找的,自找的!”
谈笑慢慢低下头,瘫坐在地上,既不知道危险,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那娇倩就这么死在她的面前,如果她能早点儿找娇娇谈,或许……
这是谈笑唯一的念头,也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想法。
周嘉伸手搂过谈笑,紧紧地抱在怀里,粗着嗓子说:“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我知道你是向着我的,你总是舍不得我。”他低头吻了吻谈笑。冰凉黏腻的感觉蓦地唤醒谈笑,猛地一推,自己连滚带爬地缩到屋子里的另一个角落。
周嘉稍微有些吃惊,但并不在意。谈笑的惊慌让他找回了自信,杀死那娇倩的恐惧暂时被面对另一个猎物的兴奋替代。而且因为死亡,这种兴奋自带了嗜血的味道。周嘉添了添干涩的嘴唇,咧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本来就是要让你和她做伴的,你们两个都太聪明了,知道什么是要人命的东西。你给我的不过是复印件,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留下别的复印件?这种事儿,只要记下了,嘴巴说说都够了,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要不是陆家的那个老不死的,现在你和娇娇应该在一起了。”说着,他竟然捂着脸呜呜地哭出声来。
谈笑深吸几口氧气,强压下心头的惶恐,恐惧让她重新恢复了理智。陆爸爸救了自己,自己却主动送上门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时候,谈笑的心情反而放松下来,看着面目狰狞的周嘉一步步走过来,她的心里竟然想起了陆枫,想起了宋白,想起了妈妈,甚至……想起了那个人。这一次,她想到的是陆枫憨直羞涩的笑容,是宋白深情隐忍的目光,是妈妈慈爱的抚摸,是那个人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解读着《中庸》——她竟然想起了那个人的教诲,多少年被她刻意遗忘的明亮时光,在周嘉的脚步中竟然清晰地回放。
“呵呵……”谈笑突然笑了,她发现自己竟然拥有那么多温暖和快乐,为什么以前都没看到呢?
周嘉冰凉的手搭在她的脖子上,死亡的声音竟然那样温柔,“去吧,和娇娇做伴去吧!”
谈笑不知道自己挣扎没有,看着周嘉疯狂的眼睛,她有些可怜他。可惜了……<
黑暗和窒息降临前的一刹那,谈笑听到一声巨大的声响。眼帘闭合的瞬间,她记得在周嘉的身后多了许多别人的身影,难道是妈妈和娇娇来接我了吗?
谈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最先看见的是白帽子和面具,然后是各式各样的机器。有人说“醒了,醒了。”声音平静短促,很快就被一群人淹没了。
周嘉准备掐死谈笑的时候,小班长带人破门而入,后面跟进来一些便衣警察。那些人带去了周嘉,谈笑和那娇倩被送进医院。
治疗,康复,休养……急救流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陆妈妈每天都过来给谈笑送些营养补品,并监督她喝下去。同时,办案的同志也过来做了笔录。谈笑对周嘉取东西的事情并没有隐瞒,但是对具体事件的内容已经记不清楚。毕竟时间隔得太久,当时也不是真的要拿这些东西做什么,只是习惯性要留些记录而已。谈笑如是解释,自己也如是相信。后来,陆妈妈说那些人本来还要问的,被陆爸爸骂回去了。谈笑倒不信陆爸爸能干涉司法,也许里面有些别的考量,自己这种外人不知道吧?
陆爸爸本想等事情告一段落后通知陆枫,陆妈妈看谈笑病恹恹的样子,一反常态地不同意,坚持当着陆爸爸的面给陆枫打了电话。事情的经过一说,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了句:“我安排一下,马上回去!”
事情该到揭盖的时候了吧?谈笑看着窗外的蓝天,心事重重。那娇倩死了,周嘉在押,那个人呢?
这一番生死下来,谈笑似乎对那句“可惜”有了很多很多的理解。可是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最恰当的解释。而且,这个让她一直执著不灭的谜团在她最临近死亡的时候,竟然从来没出现过!
陆枫同样眉头紧锁。虽然谈笑没有官司上的麻烦,但她的精神状况非常不好。尽管平时对母亲、父亲,甚至对护士、医生,都是微笑以对,看似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偶尔会稍稍流露出委靡,就是这样委靡情绪让陆枫寝食不安。
人活着,就是一口气,有了精气神,这个人才能叫活着。现在的谈笑,人还在,可是眼瞅着那点儿精气神在慢慢地消失。
宋白也来探望过谈笑。甭管陆枫平时多讨厌这个人,这时候却特别地希望他来,特别地希望他能多待待,多和谈笑聊一聊。宋白似乎也想尽力,但是那娇倩横在中间,让他们无论提起什么事情都绕不过。反倒是谈笑,豁达地摆摆手,告诉宋白:“算了,你的心意我领了。等我好了,我们再聊吧。”
宋白狼狈而退。陆枫再陷愁城
谈笑看着陆枫愁眉不展的样子,拍拍他的手说:“你知道周嘉要掐死我的时候我想起什么了吗?”
陆枫摇摇头,自己的假期也快完了,谈笑再不好,自己也不能再是滞留不回啊!他越想越愁,对谈笑要说什么倒没怎么在意。
谈笑说:“我想起了……不对,应该说我看见你了。”说到这儿,她笑了一下,“你傻傻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是笑还是没笑,反正就是直眉瞪眼地看着。好像……好像在张家口那次似的。”
陆枫这才反应过来,“啊?张家口?”
谈笑点点头,“张家口。我在饭店的窗户前站着,你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去小卖部买东西。然后看了看我这边,就跟着别人跑了。就那次。”
陆枫恍然大悟,“哦,真是你啊!我以为是别人呢!问你你也不说,嗬!”
谈笑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你说他粗心,那是板上钉钉的,可是有的时候他又细心敏感得让人心疼。都说女人心是海底针,这男人想什么,也深得像马里亚纳海沟,不大好找。
“那时候,我觉得不应该打扰你。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找过去了。可是又不好意思,就等在路边,看能不能碰上。”
“你呀,够傻的。大冷天的,那地方又不安全,这要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办?”陆枫帮谈笑捋好头发,实事求是地说。
谈笑的眼睛有些红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出意外,总觉得日子还长,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死当了,我也不会死。我总想着怎么打发时间,却没想过原来时间如果终止,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陆枫心里那个后悔,挑什么不好,非要捡这个话题。赶紧说:“别瞎说,这不是好好的嘛!以后注意点儿,听话,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回头你考个公务员,我想办法把你弄到部队去,我看着你就不会有事了。”
谈笑本来就有些伤感,听他这么一说,便哭笑不得,心情放松了一些。看来,什么锅配什么盖,陆枫这口呆锅,只能配自己这样一个傻盖了。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哎,我刚才说我最后想起来的人是你,你就一点儿也不感动啊?”谈笑戏谑地看着陆枫。
陆枫耳朵红扑扑的,眼睛转向别处,嘴上漫不经心地应着:“我可是你老公,你不想我想谁啊?切!”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个语气词微不可闻。
谈笑说:“将来你要是执行任务写遗书什么的,一定要给我单独写一份,把你这辈子想说却没说的话都写上去。就像你写的信那样,我只要好话,坏话不要。一定要单独的啊,不要和你爸你妈的混在一起,才对得起我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能想起你!”
她说得轻松,到了后来眼睛竟酸酸的,要掉泪。陆枫紧紧抓住她的手,却是责怪的口气:“瞎说什么!哪有你这样讲话的!什么信?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信!胡说八道!”
陆枫开始抵赖,谈笑正要揭穿他,门突然被推开了。两人同时看见来人,脸色俱是一沉——怎么是苏阿眉?
苏阿眉拎着一个水果篮,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陆枫大概听说周嘉的案子和谈笑爸爸的双规有关,想起苏阿眉应该是那边的,立刻把她到来的危险系数上升到周嘉施暴的级别,腾地挡在谈笑前面。
谈笑倒是很平静,问:“你来干什么?”
苏阿眉没有上前,似乎她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远远地站在门口,嚅嗫着说:“我……我来看看。你爸爸他……”
“有事儿说事儿吧!”谈笑锋芒稍敛,却依然尖锐。
苏阿眉把水果篮放在沙发上,说:“其实,我五一就过来了,为了你爸……那个人的事儿。本来想找你,看在父女的份儿上能不能想想办法,周嘉说他能说动你,但是我没想到……”
谈笑看看陆枫。陆枫也没什么具体的主意,只是戒备地看着苏阿眉。
谈笑对苏阿眉说:“事情都这样了,你还来干吗?”
苏阿眉说:“是啊,本来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是不该来的。可是……可是老王,他还是很惦记你的,我总得代他来看看你的近况。不管将来怎么判,知道你很好,他也会放心。”
放在过去,谈笑会觉得她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是借着那个人的名义来炫耀身份。可是今天,谈笑突然没了这些心气儿,只是叹口气说:“那你看到了,我很好。你们都不用再来了。”
苏阿眉说:“我们?哪有我们?阿月和老王都在里面,你弟弟又小,里里外外就我一个人,哪有我们?”
谈笑说:“你的孩子是独生子女,我妈的户口本上我也是独生子女,我不知道哪个是我弟弟。你是不是一个人我不管,这些牢骚,你应该向那些对你有兴趣的男人发泄。”
亲情的断裂大概是人生最痛苦的一件事,即使此时的谈笑也无法对某些事情释怀,语带尖刻地讥讽苏阿眉。
苏阿眉知道自己是自取其辱,但也没什么好说的,叹了口气,转身要走的时候说:“他大概快判了。其实,他对你们母女一直很内疚,希望能见见你。”不待谈笑回应便迅速离去。
陆枫关好门,回头看谈笑依然沉默着,有些担心。
谈笑说:“没事儿。我就是……突然有些可怜她了。也许,她对那个人……”她似乎很难再说下去,但又想说下去,皱着眉头慢慢斟酌着,“有时候我想我妈临时走前说的可惜,是不是……是不是指她爱过那个人却没好好珍惜的意思?也许我只是瞎猜的。我妈她可能知道些什么,从那个女人身上知道些什么了吧?”她无法明言对错。说自己的母亲错了,她无法接受。但是从自己的婚姻中,她也渐渐悟出些夫妻相处之道,比如妥协,比如委婉,比如尊重。作为一种交流的技巧,并不意味着掩盖真实的感受和目的,同样也可以实现沟通和理解。当然,那个人本身有问题,不能和陆枫相比。所以,对比苏阿眉和母亲,谈笑也要叹一声“可惜”。
陆枫没听明白,还等着下文。谈笑干脆说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妈爱上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可惜!”
这点陆枫明白,嘿嘿一笑,指着自己说:“你不用可惜。”
谈笑啐了他一口,柔柔地笑了,心蓦地打开,如月下平缓的江面,畅通无阻地奔向广阔的大海。
病愈出院,陆枫又逗留了两天就返回部队。
谈笑重回律所。褚丽丽已经成了高级律师。宋白终于和女朋友分手。一干闲人又在猜测谁是下任?谈笑问褚丽丽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宋白。褚丽丽说:“同行是冤家!”
因这一句话,有些人开始散布“不是冤家不聚头”的闲话。宋白已经刀枪不入,偶尔还能开开这类玩笑,胡乱点个鸳鸯谱。<
所里的生意平稳向前发展,谈笑暂时放下离开的打算,打起精神继续工作。
转眼过了两个月,判决下来,周嘉是死刑,那人是死缓。
谈笑放下电话,心里空荡荡的。这是她一直期盼的结局——让那个人失去所有他喜欢的、爱着的、留恋着的荣誉、财富、权力、地位,然后生不如死地活着。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那个人究竟是谁?自己以前经历的真的发生过吗?还是仅仅是一场梦?
这样的疑问反复出现在心头,谈笑找不到答案。宋白说,这就像高考。我们用所有的青少年时光去追逐这个结果,当发榜那天发现自己榜上有名时,突然就会失去努力的方向。
谈笑知道自己应该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就像那天晚上把东西交给周嘉时想的那样,过正常人最普通的日子:有抱怨,有争吵,但是,抱怨不会变成经久不化的愤恨,生气不会变在惟独死我活的战争。所有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喜怒哀乐,最后会凝聚成她在生死边缘看到的东西:温暖,宁静,祥和。普通是快乐,平安是幸福。自己已经握在手中了,不是吗?
宋白看谈笑似有所悟,抓抓自己的脑袋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打这个目标。”
谈笑说:“我知道了。不过,佛说,不可说。”
宋白愣了一下,与谈笑相视而笑。
这个周末,他们约好去探望娇娇。让逝者安息,生者快乐,这便是红尘中芸芸众生的目标吧。
那个人终于被判刑了——死缓。
谈笑站在监狱门口,望着角楼里荷枪实弹的哨兵的剪影,心头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当你真真切切地把最恨的人送进监狱时,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你会突然发现,原来你竟然是他最重要的人。
通过朋友的安排,谈笑很快见到那个人。他头发已经全白,松弛的眼皮几乎要盖住瞳仁,就连一向笔挺的腰板,此刻也沉沉地弯下来。粘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人。
“我知道你会来,尤其是我这样的时候。”那个人笑了笑,笑容里竟然有些欣慰,“总算见面了。你大了,更漂亮了,我去过陆家,他们是非常好的人这,你很有眼光。陆枫这个孩子……”
谈笑打断他的唠叨:“我不是来听你说话的。”即使这个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声音冷硬而尖厉。所以,她顿了顿,试图缓和一下情绪。那个人安静下来,眼神里的欣喜却丝毫未减,似乎在为谈笑能和他说什么而兴奋不已。
谈笑说:“我来,是告诉你,妈走之前说的话。”扭头看看窗外,眼眶里的泪水又收了回去。母亲因父亲而死,父亲而女儿而入狱,这就是她的家啊!
那人的眼神蓦地暗淡下来,“我……我对不起你妈。以前,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其实你说对了。错了就是错了,怎么掩盖还是错了。唉!我对不起你妈啊!”
谈笑冷笑一声,“你对得起谁呢?别忘了,苏阿眉还在外面拖着孩子等你。让她听见你这句话,又会怎么想?可是,你这辈子如果连这一句话都没有,简直……你……你对得起谁?”她火冒三丈,死里逃生后,苏阿眉的造访,让谈笑明白她是真的爱那个人。虽然爱错了,但是苏阿眉是除了母亲之外另一个满心装着那个人的女人。这个想法,让谈笑无法接受,却不得不接受。今天听到这句不轻不重的忏悔,心头的火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有替母亲的不平,有替苏阿眉的不值,有替自己的委屈,更有对世上这等负心人还有人爱的无奈!千恨万怨,最后都化成了一句“你对得起谁?”
那个人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谈笑最近心软了很多,方才还火冒三丈,听到这声叹气,却又忍不住泪水盈盈。她扭头强撑着,半天没说话,良久才说:“我妈说她不恨你。然后,说了声可惜,后面没来得及说就走了。
那人说:“你妈是好人,好女人,好妻子。我配不上她。唉!”等了等,似乎才想起谈笑的后半句话,忍不住疑惑地问,“你妈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她可惜什么?”
谈笑不甘心地说:“开始我以为她是可惜没亲眼见你遭报应。后来过了很多年,我以为她是可惜……”她的声音渐渐低柔,沉浸在回忆里,“经历了很多事儿,我以为她是可惜没过上几天像样的好日子,再后来,我知道她心里一直都爱着你,就以为她可惜的是不能继续爱着你了……”
谈笑慢慢地说着,到了这儿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人,他混沌的眼珠有些迷离,似乎想起了什么。谈笑继续说:“周嘉找我要东西的时候,我甚至以为她可惜的是没有经营好自己的婚姻,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看得太重了。但是,等我死里逃生,看见陆枫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想得都错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可惜什么。你知道吗?”她下意识地问那个人,就像小时候问问题那般看着他。
那个人摇摇头,低头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睛,“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就不会有今天了。和你妈妈相比,我的心灵实在是太卑劣了,根本不配揣摩她。但是,我宁愿相信,你妈妈是在可惜她不能继续陪着你、照顾你,是在可惜那么多年我们浪费了你很多时间和精力。无论如何,大人的错误不应该由孩子来承担,而你却偏偏承担了太多太多!你妈妈错了,我更错了,大错特错!如果时间重来,我们绝不再这样处理问题,绝不会!”说着,他已经满面泪水,“在火车站,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那是一个孩子的绝望啊!那时候我就知道完了,大错已经铸成!我一直抱怨你不懂事,可是那时我才知道,你只是在尽一个孩子全部的力量维持和保护着自己的家。错的是我,是大人们,我有什么资格责备你呢?其实,你妈住院后我曾经背着你见过她。她告诉我,最不愿意的就是因为我们的事儿影响了你。她希望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行了,我能带着你好好地过日子。我当时还不能理解你母亲的嘱托,只觉得那是当然的。但是在火车站上,我突然明白,这事儿为什么会是她最担忧的。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现在这个名字。笑笑,多好啊,谈笑风生。无论是你母亲,还是我,无论我们是否有资格这样要求,我们都希望你能笑笑,开开心心地生活,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当你告诉我,你是孽种,是不该出生的人时,我有多后悔!我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笑笑,你是你母亲的骄傲,你知道吗?她是多么以你为荣!那种自豪,有时候都让我嫉妒,你那么漂亮、聪明、懂事,又善解人意,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比不上你宝贝。看着你的离开,是我最大的遗憾和对我最大的惩罚。离开你,也是你妈妈最大的可惜!”说到这儿,他已经泣不成声,哽咽了一会儿才说,“我们的错已经无法挽回,可是我们都不希望同样的悲剧在你身上出现。也许我做错了很多事儿,但是看到你嫁给陆枫,我真的很欣慰。苏阿月和周嘉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其实,我是故意纵容他们这么做的。那样,你就不会嫁给那小子。我是身陷其中拔不出来了,但是我不能眼看着你也被那小子骗去。幸好,你比我们都聪明,都看得明白,找到陆枫这样一个好人。你可要好好地珍惜啊!”
谈笑早就泪流满面,多年的委屈倾泻而出,听到这儿,更是放声号啕。一只苍老手慢慢地伸出来,停在谈笑的头上,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地落下去,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谈笑的哭声更大了,号啕中一声“爸——”叫得撕心裂肺!
尾声
从监狱出来,虽然大哭一场,但是谈笑却奇迹般地没有生病。前嫌不可能冰释,但是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该付出的代价都已经付出了,除了慰藉在天之灵,那些活在世间的凡人也需要一个理由解脱。
陆爸爸和陆妈妈很高兴谈笑能解开心结,甚至挑了一个周末,让陆枫特意回家和谈笑一起去探视她父亲。谈笑谢了大家的好意,却用沉默拒绝了实际的探视。陆枫知道,谈笑心里还有疙瘩,反正来日方长,他并不催逼。借着这次宝贵的两天,两人好好的温存了几回。
转眼就是年底,雪花飘起。幸福中的谈笑克制不住冲动,一大早就在陆妈妈不解的目光里,带上给陆枫的东西奔向驻地。她想尽快尽早地见到他!
只是这一次来得很不时候。陆枫好像碰到什么麻烦事儿了,上次陆妈妈消息失灵,陆枫到现成还是副营长。不过谈笑倒是听陆爸爸提过一句,说陆枫再不努力就要落下之类的。如果老头子上心,那陆枫的前途就有希望了。就算在部队,后面也要有人。陆枫不希望借助自己父亲的力量,可是总有人一定要等到老爷子出面才肯做些“人事”。
迎着冷风,谈笑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陆枫这个混蛋,他怎么就不动动脑子?怎么就那么一厢情愿地认定自己是个白痴?
谈笑告诉自己,虽然最近自己在陆枫面前白痴了很多,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随时随地都是是个白痴。他怎么问都不问一句,劈头盖脸地就骂人呢?
门开了,有人快步走进来,噼里啪啦地关上窗户,闷声闷气地说:“大冷天的,你不知道冷啊?”
“再冷也比你暖和!”谈笑几乎是咆哮出来的,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正常的声音连珠炮似的说:“明天我就走。外面的地都没有雪,我是进山才发现的。反正都来了,慢慢开就是。明天天晴的时候我就回去,不会耽误你的事儿的。”
陆枫说:“我找你送你。”
啪——谈笑忍无可忍地抓了个枕头拍在陆枫身上,“送你个头!陆枫,做人别太过分,你给我出去,我建议你现在、立刻、马上从我面前消失!滚,滚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你!”
陆枫过来就存着和解的意思,可看谈笑这么不给面子,外面还有人在偷听,好面子的牛脾气顶上来了,他掉头就走。刚到门口,就听见谈笑大声说:“你要是现在离开这间屋子,就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我说到做到!”<
陆枫立刻停住脚步,瞪了谈笑一眼,咚的一声坐在床上,抱着头,不吭声。
自己是万万不能认错的,但老婆也是不能不见的,结果只能这样耗着。
谈笑见他这副德行,突然觉得很滑稽,方才的委屈一下冲淡不少。她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深吸一口气,决定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走到他身边,慢慢坐下,公事公办地掏出一张纸递给他,“看吧,看不懂可以向我求救。”
陆枫狐疑地拿过来,不是拿自己的那封信当分手的借口吧?想到这儿,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藏才能让这个女人找不到呢?连毁尸灭迹都不可能!等等!
好像不是信,怎么又是数字又是符号的?他横看竖看,终于看懂其中两个字——怀孕!
“你——你怀孕了还到处跑?你……你……你!”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并不是你想通了就会永远没有烦心事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恼和思考问题的角度,婚姻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思维,争吵和不解总是时时刻刻地存在着。所谓幸福和快乐,就是此时的谈笑,可以慢慢悠悠地告诉陆枫:“你要是再说我一个字,信不信我立刻走给你看!医生说了,我需要好好休息。你要么给我倒洗脚水,要么离开这儿,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的事儿我不耽误。”
陆枫憋得脖子老粗,说不出一个“不”字。最后只能威胁地指指谈笑,端着脸盆出去。
对于陆枫而言,谈笑的鲁莽固然让他恼火,而且他也无法理解谈笑迫切想和他分享的心情。但是他的幸福就在于,作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容忍,具体表现在不仅要打洗脚水,还要立刻、迅速、马上安排好住宿的地方。这些都是没他不行的事情,当然更重要的是——
陆枫偷偷地咧开嘴巴,大大地乐了起来,看四周无人,一蹦三丈高,“哎哟,老子当爹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