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阑:后来
【第一卷:暗恋】
第一章
“你究竟想干嘛?”
李恺一脸怒气地看着面前乱七八糟的一切。他的桌子歪七扭八地横在过道上,书包里的东西也全部撒落在地上,课本,作业,还有墨水瓶,当然最醒目的是一大滩墨渍尽数洒在地面和书本上。
在李恺的对面,得意洋洋地站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生。
“对不起啦,不小心碰到你的桌子了。”
声音拖得很长,听起来勉勉强强算是悦耳,可是说话的语气却全无一丝悔意。
“你成心的!”李恺还是一副鼻子要气歪的模样。
女孩脸色一沉,“我成心?你有什么证据?”
“还不是上次……”
“算了算了,你们]别吵了。李恺,我帮你捡起来。”赵爽是与人为善的好好班长,自己已经身先士卒地忙活起来。女孩一看赵爽出面,立即不发一言,乖乖回到自己座位上。
李恺仍然狠狠地怒视着似笑非笑的女孩的背影,颇为不甘心,还想说点什么,上课铃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女孩回到桌位和同桌交头接耳。
“小乔,你和李恺的梁子怎么越揭越大?”
“哼,谁让他告诉老师我上课看小说的,一个男生,成天唧唧歪歪打小报告,真够无聊。”
“他他是学习委员啊,再说你又坐在他斜前方,正好抓现行。”
小乔面露不屑,“我又没有邀请他来管我。他那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今天算他倒霉。”
“可是你已经整过他很多次了,上次你放了一堆蜗牛在饭盒里,他气得午饭都没吃。而且他肯定猜到是你干的,你小心他又告诉老师去。”
小乔伸伸懒腰,“管他的呢,以后再说吧。”
坐在小乔前排的漂亮女生忽然回头,很严肃地打断她俩,“已经上课了,不许说话。”
小乔疲疲沓沓地动了下嘴角,“是的,班长大人。”
这个班有两个班长,一男一女。男的是赵爽,女的是刚才制止小乔说话的漂亮女生,名叫丁威。他俩和学习委员李恺占据本班前三名交椅,让小乔望尘莫及。
这堂课是作文,老师布置的题目让小乔发疯,《我的理想》。小乔碰了碰同桌,“这个题目真够弱智。”
不过这还没完,在正式写作文以前,老师居然让几个点到名的同学站起来阐述各自的理想。
小乔一如既往地把脑袋埋到竖起的书本下方,听点到名字的同学慷慨激昂。
丁威的回答一向简短有力,“我要当记者。”
李恺的回答很让小乔意外,“我要当医生。”小乔心里暗骂了一句,“男生想当医生,肯定是个变态。”小乔只顾自己痛快,却没有想到,她把自己爸爸也给饶进去,小乔爸爸正经是这座城市的外科医生。
赵爽也被点名了,“我想当最好的计算机工程师。”小乔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又亮,那是一个还需要换上拖鞋才能进机房,对电脑顶礼膜拜的年代。
“小乔呢?你想干什么?”
小乔愣了一下,站起身来,发表宣言,“我,我想考上大学。”
教室里顿时传出低低的哄笑声,小乔有些郁闷,嘟嘟囔囔,“笑什么笑,这本来就是我的理想。”
是的,小乔的成绩一向不上不下,能不能考上大学的确是个未知数。
放学的时候丁威和小乔一起回家。她们的父母是医院的同事,住在同一栋家属楼里。
丁威一如既往地批评小乔,“你有病啊,干嘛总招惹李恺?”
小乔笑嘻嘻,“这叫一报还一报。”私底下,小乔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丁威面前并不象她在学校表现出来的那样无赖,丁威也并不像在学校里那样严厉。
丁威摇摇头,“你就是闲的。”
小乔邀请丁威,“一会去我家写作业?”
丁威想了想,表示同意。
推开房门,丁威和小乔都吓了一跳,房间里乱七八糟,明显有打砸的痕迹,而小乔的妈妈,蹲在地上收捡东西。
“妈妈,怎么了?”
妈妈抬起头,两眼红肿,这么明显的幌子带在脸上,丁威和小乔面面相觑。丁威识趣地告辞回家,唯有留下呆呆的小乔。
那是小乔最后一次和丁威一起回小乔家,一月后,小乔和妈妈一起离开了这座城市。
小乔的妈妈是公认的美女,北京人,而且还是一名满腹学识的医生。小乔长得不是很像妈妈,经常让妈妈的同事和朋友叹息。
小乔的爸爸是妈妈当年大学的同学,据说家境不算很好,人长得也不算太帅,甚至连个子也和穿着高跟鞋的小乔妈妈相差无几,就是一嘴的油嘴滑舌虏获了小乔妈妈的芳心。毕业的时候不能留京,小乔妈妈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还是一心一意跟着小乔的爸爸回到地方,踏踏实实地做起了医生。
小乔的妈妈不单单美丽,还能干聪明,按古话说那就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典型,里里外外一把手,把小乔的爸爸和小乔拾掇得光鲜照人,小乔的爸爸也成为同事嘴里最羡慕的人,有知书达理的美女一名,放弃大城市的优越生活,心甘情愿尾随小乔的爸爸来到穷乡僻壤,还毫无悔意。
小乔的妈妈工作认真,待人和气,长得既漂亮又端庄,优秀得一塌糊涂,时间长了,小乔的爸爸和小乔在小乔妈妈面前都相形见拙。小乔的外貌和妈妈虽然有很大差距,普通人堆里还算长得秀气,可是1米62的个子让小乔叹气。
爸爸叼着烟取笑她,“你知道吗?美女的指标之一是:身高需要一米六八。你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小乔的妈妈身高自然很标准。
小乔把她爸爸的烟卷扯下来,“那能怪谁?还不是得怪你,就是你个子不高,扯了我的后腿。”
小乔的性格也象爸爸多一些,懒懒散散,疲疲沓沓,一肚子鬼主意,成绩也不像妈妈那样出类拔萃。跟着爸爸打打闹闹的长大,日子有声有色。
当然,这些都是过眼烟云。
小乔的爸爸让所有的人大跌眼镜,放着家里的天仙老婆不管,他居然和自己的护士好上了。
除了小乔,小乔妈妈自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她用最短的时间粗粗缝合了伤口,不顾小乔爸爸表示痛改前非指天划地的表白,坚决去法院离了婚。而且在以前中学老同学的帮助下,迅速调回了北京。
在爸爸和妈妈的拉锯战中,小乔选择了妈妈,虽然她和爸爸更亲。
当小乔宣布结果后,妈妈激动地一把将小乔拉到身边搂到怀里,这是妈妈很少有的亲热动作。爸爸闷闷地坐在门口板凳上抽烟,不发一言,小乔悲悯地想,“妈妈还是更需要我吧!”
那一年,小乔刚读高二。
第二章
小乔和妈妈回到北京,并没有住回姥姥姥爷家里,而是住在小乔妈妈新单位的集体宿舍。姥姥姥爷倒是跑过来看过她们几次,提出让她们搬回去,小乔妈妈却总是摇头,气得姥姥骂道,“你就是太倔,不撞南墙不回头。”
小乔在心里嘀咕,“妈妈哪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她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姥姥接着没完没了,“你说你当年不听我们的,现在好吧?后悔了吧?”
小乔的妈妈脸色一沉,语气尽量平静地说,“谁说我后悔?我不是有小乔了吗?”
姥姥反击的本领总是一流,“你不就剩小乔了吗?”
姥爷看这母女俩又要翻脸,赶紧制止住姥姥的下一轮攻势,“没事没事,你们先在这里休整,什么时候想回家,随时都可以回来。”
临走的时候,姥姥和姥爷让小乔常回姥姥姥爷家看看,还悄悄塞给小乔五百块钱,嘱咐小乔把钱交给妈妈。当小乔把钱摊到妈妈面前,妈妈才发了会儿呆,然后叹了口气,把钱收了起来。
妈妈的老同学们也都轮番来宿舍看望她,妈妈都让小乔叫“叔叔”“阿姨”。阿姨们还好,叔叔们看到小乔都说,“哟,小乔,都这么大了,长得真是眉清目秀。可惜和妈妈比起来,还是有差距。”小乔听到这话,不知道该难过还是高兴。
有时候小乔睡觉了,妈妈还和要好的女同学叽叽咕咕说悄悄话,小乔年轻,白天活动量又大,常常一沾枕头就睡着,也不知道妈妈和同学究竟在说啥。某一天半夜,小乔被尿憋醒,听见妈妈在发牢骚,“我就是想不通,那个小护士有什么好?是长得比我好看?还是比我聪明?或者比我能干?我对他那么好,他居然……”
“可是你没有小护士年轻!再说,你也太优秀了,是男人都会有压力,如果镇得住你还好,镇不住的心里难受着呢!”这么直率的声音,一听就是田芳阿姨。
田芳阿姨越说声越大,意犹未尽,一堆话劈头盖脸地扑向小乔妈妈,“就算没有小护士,也会有其他小女生,人家也得找一个能体现自己男子气概的机会。我说,你还想他干嘛?早知道你这么想不通,干嘛还要离婚?”
小乔面朝墙壁,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等着听妈妈的回答。
“不,如果不离婚,天天看到他我会崩溃的。”小乔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
“从一开初,我就反对你和他好,除了会花女孩子,有什么好?把你拖老了,却又有了外心。”
小乔听不得外人说自己父亲的坏话,腾地坐起来,直眉瞪眼地说了句,“我上厕所去。”拉开房门往公共厕所走去。
小乔转入的新学校也就一般般,连区重点都没有轮上。唯一的好处是,小乔的成绩在这所学校的排名往前飞奔好几个档次,居然跃进班上前五名。这和小乔以前在地方的重点学校完全两回事,对自信心的提升倒颇有些好处。
刚开始的时候,小乔独来独往,显得颇为孤立,北京小孩们曲里拐弯卷着舌头的北京话也让小乔有些自卑。不过毕竟还是小孩,有热闹的地方忍不住也会上前凑趣,一来二去的,小乔刚开始绷紧的弦慢慢放松,又恢复了从前懒洋洋混不吝的状态,北京孩子插科打诨说俏皮话的本领也让小乔欢喜,混在同学里面,一天比一天自在。
可是小乔还是忍不住会给丁威写信,洋洋洒洒写一大堆现状,还是会在信中某个角落歪歪扭扭地加上“我很想念你。”最后再装作满不在乎的来一句,“同学们都还好吗?”
丁威的回信向来一丝不苟,端正工整。丁威会很严肃地回复小乔,“我当然也想念你!”小乔看着丁威潇洒帅气的钢笔字,仿佛也能想象出丁威的表情。
有时候丁威会在信里写,“赵爽这次考试又得了第一。李恺又是第二。我要不是物理考砸了,说不定这次可以超过李恺。”
小乔看到赵爽得第一的消息,忍不住咪咪笑。
这么多年以来,丁威从来没有放弃过督促小乔学习,即便这次只靠书信来往,丁威还是会不时整理一些做过的试卷,给小乔寄去。
小乔就在和丁威的书信来往中,混到了高考前,该填志愿了。
丁威在信里对小乔公布了她的梦想,“我想报考R大的新闻系,今年他们收理科生。”
顺便还提到了赵爽,“赵爽说,他提前录取那一栏要填B大的计算机系。”
小乔满心欢喜,如果顺利的话,他们都要到北京来了。
妈妈问小乔,“你呢?你想报考什么?”
小乔犹犹豫豫地说,“我想报考计算机系。”
小乔妈妈吓了一跳,“小乔,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计算机,你数学成绩又不好。”
小乔妈妈沉吟了一下,“你还是学医吧,妈妈同学多,拐来拐去也有医学院的关系,万一分数不够还能想点办法。”
小乔仿佛被雷劈中了脑袋,发出呻吟,“不会吧,妈,你们还没学够,还让我学医。”小乔惊恐地想起家里堆得快和天花板一样高的医书和医学期刊,顿时觉得生活了无生趣。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小乔那么多花样繁多的志愿里只报了一所医科大学,小乔颇有侥幸心理地放弃了普通的医学院,选择了重点那一所医学院填在志愿表上,她倒挺会自我解嘲,“就凭我这半斤八两,如果能考上重点,老天爷一定是秀逗了。”
老天爷看来真是脑子坏掉了,小乔终于没有逃过此劫。
小乔的高考成绩说起来并不是多么灿烂耀眼,不过令妈妈惊喜的是,小乔过了重点分数线。虽然只是刚刚够格医学院的提档,小乔妈妈还是有本事让小乔毫无悬念地顺利过关。
小乔给丁威写信,“呜呜,我要读五年。”
丁威回信,“有什么啊,李恺也考上你那所学校了,人家可是读七年,直接进了本硕连读。而且,赵爽如愿考上了计算机系,他也是五年,其中一年是军训。”
最后还不忘讽刺小乔,“你那分数,在我们这里也就刚过专科线,幸好你去北京了!”
丁威考上她喜欢的新闻系,小乔很替丁威开心,终于实现了她的梦想。
还有些高兴,因为什么?小乔自己告诉自己,“真好,过不了多久,北京可以搞同学聚会了。”
第三章
大学开学前,小乔动过无数的念头想回老家一趟,每次鼓足半天勇气,走到小乔妈妈面前,还没开口,自己的底气先泻掉,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小乔的妈妈看多了小乔的抓耳挠腮,隐隐也猜到几分,很严肃地把小乔拉到身边,递给小乔一百块钱和一张火车票。“你回去看看你爸。一周之内必须回来。”
小乔强忍住了内心的欢喜,没有喜形于色。
小乔的爸爸还是住在小乔原来住的那套房子里,虽然没有小乔妈妈的一双妙手,却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小乔眼尖,在某些冷僻的角落,冷不丁看到有女人遗留下来的痕迹,当然不是小乔的,也不是妈妈的。小乔心想,“藏来藏去,也挺不容易的。”
小乔爸爸亦步亦趋地跟在小乔身后,“闺女,你想吃啥,爸爸给你做。”
小乔依然和爸爸亲热,“你做啥,我都爱吃。”
小乔的爸爸在厨房里一通忙活,小乔坐在客厅正中环顾四周,一切都那样熟悉,却完全不是原样了。
吃饭的时候,小乔冷不丁地问爸爸,“你们都住在一起了,那领证了吗?”
爸爸正在替小乔剥虾,这一句话抡过来,让小乔爸爸措手不及,把虾汁挤得满处都是,“没呢,这不是处的时间还不长,再说,再说,也怕你不高兴。”
小乔看看爸爸,“您倒不怕我妈不高兴?”
顿了顿,小乔叹了口气,“算了,你们的事和我无关。”
小乔爸爸不敢再说些什么,顾左右而言他,“小乔,你上大学,零用钱不够的话,你尽管找我要,女孩子手里可不能缺钱。”
小乔小声嘀咕,“您就会用钱打发我。”
小乔爸爸没听清楚,“什么?你说什么?”
小乔把虾塞进嘴里,“没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丁威见到小乔,真是由衷地高兴。两个人在一起叽叽喳喳。小乔很憧憬大学后的生活,“咱们学校离得不远,我可以常来找你玩。”
丁威还是象从前那样打击小乔,“我们学校帅哥比你们学校多,你当然会来找我了,正好假公济私。”
小乔装模作样地点头,“那倒是,我最讨厌学医的男生,肯定心理有问题,要么就是娘娘腔。”
丁威笑了,“你爸不算?”
小乔这才反应过来,“哦,我爸那算例外。你看看李恺就知道,整个一位小肚鸡肠。”
就算丁威一直装老成,听见小乔编排李恺,也忍不住咪咪笑。
晚上丁威住在小乔家,两个人躺在床上也不睡觉,叽叽咕咕说了一晚上的悄悄话。
第二天两个人一起回了趟学校,小乔一头乱蓬蓬的短发,瘦瘦的身子上套了一件不太合身的大T恤,两只眼睛倒是又黑又亮,很激动地东看看西看看。丁威穿着清爽合身的白色连衣裙,慢条斯理地跟在小乔身后,黑黑的马尾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脑后甩来甩去。
操场上很是喧闹,许多不同组合的男生各自为政地踢着足球,小乔和丁威驻足停留了一下,没有看到熟悉的同学,悻悻地打算离去,却和迎面走来的李恺碰个正着。
李恺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满脸大汗,仿佛浑身冒着蒸汽,冷不丁地和小乔相见,两个人都是一愣,大眼瞪小眼。倒是丁威主动开口,“李恺,小乔回来了。”
李恺不知道该表示热情还是该表示反感,只好“哦!”了一声。
丁威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八卦过,“小乔也考上你们学校,你们又是校友。”
李恺的两只大眼瞪得溜圆,“她也考上我们学校,没搞错吧?”
小乔却懒洋洋凑上来,“嘿,没错,看来咱们半斤八两,水平差不多啊!”
丁威在一边纠正,“人家李恺是七年制,咱们还是得承认差距,小乔你就别和他斗嘴了。”
小乔满不在乎地嘻嘻一笑,把头一偏,却看见了随后而来的赵爽,心中有朵小花在角落悄悄地盛开。
赵爽和李恺一样大汗淋漓,平常戴在脸上的眼镜也不知去向,眯缝着眼睛问,“小乔回来了?”
丁威依样画葫芦地再次描绘小乔考上医大的盛举,赵爽微微一笑,“不错嘛,我们几个以后就可以在北京见了。”
小乔心里那朵花都快怒放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李恺不屑的眼神。
赵爽问小乔,“你是什么专业?”
小乔回答,“临床医学系。”
赵爽“哦”了一声,拍拍李恺的肩,“和你不是一个系。”
李恺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是啊,幸好!”
小乔倒是不介意,也跟着点头,“所见略同!所见略同!”
丁威向小乔解释,“李恺学口腔专业。”
小乔更是不屑,“不就当一补牙匠,有什么好稀罕地!”
李恺连还击都不屑一顾,“你懂什么?!”
丁威叹了口气,“你们别吵,好不好?都快大学生了,还那么幼稚。”
赵爽也接口,“就是就是,到此为止。等上了大学,你们重新开始。”
李恺和小乔对视一眼,各自向反方向扭过头去。
剩下的赵爽和丁威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在那颗法国梧桐大树下,四个年轻的男生女生交谈和斗嘴的情景,直到小乔坐到回北京的火车上,还是在不停回味。
是的,傻子也能看出小乔喜欢赵爽,除了当时站在梧桐树下的男生女生。好多年以后,小乔问自己喜欢赵爽的原因,最后的总结是:因为年轻,所以我被猪油蒙了心。
回到北京,妈妈问小乔,“你爸还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小乔点点头又摇摇头,“可能吧,不过我没有看到。”
妈妈失神了一会儿,还是继续替小乔把火车上搞脏的衣服换掉,准备拿到水房里去洗。
小乔抱住妈妈,“妈妈,我永远爱你!”
妈妈手里端着一盆衣物,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滞。一分钟后,妈妈还是挣脱了小乔的拥抱,表情恢复平静,“坐了一天火车,累了,赶紧上床休息!”
第四章
那年的九月真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小乔跨进大学校门的时候,都还有点不可置信。小乔妈妈陪着小乔在学校里转悠,顺便指点一下江山“哎呀,这栋办公楼怎么还是老样子?也该修修了!”
对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砸在小乔身上,她居然成为她爹娘的校友。小乔想自己不过就是孙悟空,机关算尽,却完全没有逃脱过妈妈这座如来佛的手心。不过小乔一直憋着没有问小乔妈妈,当年爸爸妈妈在学校拍拖,那些景点尚存否?
小乔虽然懒散,但是换了新环境,还是振作精神,很快就和室友们打成一片。宿舍里的女孩来自五湖四海,普通话语气各异,说起零时小吃眼神却无一例外的大放光明。住在小乔上铺的那个女生,来自东北,和小乔臭味相投地爱看乱七八糟小说。
小乔问她,“你叫什么?”
“我叫雪飞。”
小乔再问,“你姓什么?”
雪飞一张小圆脸表情古怪地看着小乔,“我就姓雪,字飞。我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雪野,另一个叫雪峰。”
“那你爸叫什么?”
“我爸呀,我爸叫雪中行”,雪飞脸上明显得意洋洋。
小乔乐了,“那我给我爸起一外号,就叫“草上飞””。旋即小乔的眼睛里飞出嫉妒的小刀子,“你们家的姓也太让人嫉妒了,你瞧我多倒霉,姓王,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那个王,十个人里至少有一个和我同姓。”
雪飞念一下,“王小乔,挺好听的名字,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
另外一个个子高高的女孩在一边讥讽,“你们俩的名字半斤八两,和琼瑶小说主人公一个德行,酸得我倒牙。”这个女孩的名字绝对孔武有力,她叫周劲。
开学典礼在大会堂,各个级别的领导纷纷上台发表感想,当主管教学的校长发表慷慨陈词,告诉所有同学,“你们知道我们学校和别的学校比起来,有什么秘密武器吗?”
小乔碰碰周劲,“有什么?难道有天外来客告诉我们人体的奥秘?”
周劲也是个话唠,“有钱呗,现在有钱才能办事啊!”
雪飞受不了这两个家伙的唠叨,“你俩真俗,快听校长说……”
校长在三个家伙废话的时候抿了一口茶,清清嗓子,\"你们不知道吧?我们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和医院监狱火葬场加强联系,于是拥有足够充裕的尸体标本,贡献给广大同学认真学习。\"
小乔周劲和雪飞完全被这个意外击倒,三个人脸色惨淡的面面相觑,这难道就是她们即将经历的痛苦人生?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领导们的话翻来翻去说个不停,同学们听得昏昏欲睡,大礼堂里的空气也很沉闷,直到主持者宣布,“请新生代表上台讲话。”
小乔被雪飞捅醒,“快看快看,台上那个男生是谁啊?个子高高的,长得还可以。”雪飞口中的“还可以”其实就是“帅”的意思。
小乔费力地把眼睛睁开,眯缝着眼张望了一下,“在哪儿,没看见!”
还是周劲冷静,“他是口腔系七年制的新生李恺,据说考分是第一名。”
这下算把小乔给惊着了,认真搜寻了一下,没错,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家伙,小乔在肚子里恨恨地想。旋即又把眼睛合上作闭目养神状。
雪飞和周劲停止了刚才的聒噪,都安安静静地坐着聆听李恺简短的致词,无人置评。
小乔在军训前,抽空回了一趟姥姥姥爷家,把俩老头老太高兴得够呛,又是红烧肉又是水果,撑得小乔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还得满足姥姥的好奇心,“你们班男生长得帅不帅?个子高不高?”
小乔姥爷及时制止住姥姥的八卦,“你瞎咋唬啥,小乔刚上大学才没几天!”
姥姥很认真地和姥爷拌嘴,“你啥都不懂,这种事就得早灌输早教育,像小乔妈妈那样自作主张的,九头牛都拉不回她的回心转意。”
转而又对着小乔谆谆教导,“小乔啊,我可告诉你,在大学谈恋爱没有关系,就是千万别一根筋,多交几个朋友,关系别拉太远也别太近,挑一个最可心的。咱们进可攻退可守,万万不能像你妈那样,在一颗树上吊死。”
姥爷瘪瘪嘴,“你这是什么歪理?”
小乔乐了,“姥姥,说难听了,你这不是脚踏两只船吗?不对,好几只船呢,性质更严重。”
姥姥有点生气,“这怎么算?我这不过是扩大候选范围而已。不过小乔,火候一定要掌握好,千万别做出格的事。”
姥爷实在听不下去了,把电视机一关,对着小乔嚷嚷,“小乔,走吧,陪外公到外面散散步,憋死我了,咱们去呼吸点新鲜空气。”
丁威和小乔一样,入学没几天就开始各自的军训,纷纷被拉到北京周边的郊区部队集中管理,于是她俩在信里相约,国庆节见面。小乔和李恺碰面机会并不多,偶尔在部队食堂里打个照面,两个人都耷拉着脸,装没看见。赵爽已经随他们学校的新生去了石家庄的某所军校,为期一年。
等丁威和小乔再次相逢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被军训的阳光晒成了黑炭。晒黑了的丁威别有一番飒爽英姿的神采,她环顾了一下小乔的宿舍,发表评论,“你们房间不错,朝南,墙上还有壁柜,就是住的人太多。”是的,小乔她们宿舍住八个女生。
小乔拉着丁威挨个给室友们介绍,“这是丁威,我最好的朋友。”
丁威算给小乔面子,配合着绕场一周,同时收获赞叹声无数,以周劲的评论最直接,“小乔,你就别站在丁威旁边了,衬得你怪寒碜的!”
小乔不以为意,小乔的美丽人生已经被小乔自己妈妈冲击得七零八落,再多一个丁威又何妨。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一起去食堂吃饭,丁威问小乔,“你经常能碰到李恺吗?”
小乔摇摇头,“我就在军训的时候见过,其实他不和我们住在学校本部,他们住在口腔医学院那边。你不知道吧,李恺作为新生代表在全校同学面前讲话来着,太可笑了。”
丁威看看小乔翻着白眼的样子,直截了当地批评小乔,“都大学生了,别和小孩似的,一点也不成熟。”
丁威和李恺关系一向不错,他们俩加上赵爽是高中班上的铁三角,带领大家奋勇前行。
小乔突发奇想,“下周日我们去长城好不好,我妈从来也没有带我去过。”
丁威想想,“好吧,咱们约上李恺一起去。”
小乔顿时有点气馁,“带上他,那多没劲。”丁威一锤定音地驳回了小乔的哀号,“当然得有男生陪着一起去,要不然多不安全。”
小乔暗暗叹气,“要是赵爽也在,该多好。”
第五章
小乔和朋友们的长城之行如果要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那么“失败”这个词应该是最合适的。
八达岭上乌泱泱地挤满了从全国各地赶来当好汉的游客,小乔觉得很没有意思,三个人一合计,开了小差,爬上了去古长城的险途,当然这也是小乔倒霉的起点,李恺和丁威噩梦的开始。
古长城虽然看上去凋零残破,但游人却不多,还有几个也充满探险精神的老外,尾随在小乔丁威和李恺身后。因为无人管理和修葺,这一段长城都是残垣破壁,而且高低起伏,许多地方居然已经没有城墙,只剩散落的砖块。无论从哪一边往下望,都是幽长的深谷,看上去颇为吓人。
他们一行人艰难地向前行进,爬上爬下,窜高伏低,因此很快就大汗淋漓。可凉风徐徐吹来,把小乔身上冒出的热汗迅速凝结,偶尔还打个寒噤。李恺在前方打头阵,有危险的时候会驻足等候小乔和丁威,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前方的古长城越来越破旧,越发不好走。
李恺还是比较理智,和丁威商量,“你俩行吗?好像有点危险,要不咱们就撤吧!”
小乔玩心不死,唧唧歪歪地发牢骚,“我们有那么胆小吗?你要是害怕,就在这里等我们好了!”
丁威制止住小乔,“人家李恺不是那个意思!要不咱们再往前走一点?”
李恺根本不搭理小乔,只是对着丁威点头,“好吧,再往前走一点试试。”
越往前走,长城的残破却越发衬托出风景的美好,小乔丁威李恺对着远处大山遥遥呼唤,“喂-----,我来啦——!”山谷中传荡着回声,“我来啦,我来啦,我来啦—”,连身后那群老外也看着好玩,照猫画虎地效仿。
可是好景不长,在小乔从一个墙墩往下跳的那一刻,这一切嘎然而止。她成功地把脚崴掉,并且迅速肿成一个大馒头,让丁威和李恺傻了眼。
继续前行自然无道理可言,只好琢磨打道回府,小乔试着走了几步,脚一踩地面,却疼得要命,李恺和丁威绝望对视之后,只好一人架住小乔的一只胳膊原路返回。小乔哭丧着脸,“我不会骨折了吧?”
丁威安慰小乔,“不会不会,没那么容易。”
李恺不发一言,只是走到小乔面前蹲下,然后命令道,“你转一转脚踝试试?疼吗?”小乔左转一下,右转一下,“还行!”李恺抬头看看小乔,“你再摁一下踝关节看看!”
小乔老老实实蹲下,做了指定动作,汇报道,“有一点疼,但是不厉害!”
李恺叹口气,“你摁得地方是关节吗?还是我来!”
可是李恺一摁之下,小乔倒吸一口凉气,大叫一声,“你想搞谋杀啊?下手这么重!”
李恺只当没听见,问丁威,“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绑一下的?”丁威在书包里一阵翻腾,一无所获,抬头却看见了小乔脖子上系的丝巾,迅速将之扯下,递给李恺。
李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木棍,踩成合适的尺寸,把小乔的鞋脱掉,将木棍用丝巾绑在肿得高高的脚踝上制动。
小乔像只待宰的羔羊被动地接受这一切,居然没有口出不逊,也算是奇迹。李恺做完这一切,拍拍手站起身来,“好了!先这样吧!你伤得挺严重的,倒不像是骨折,但就怕有点骨裂。回去还得拍张片子看看!”
丁威发出感叹,“李恺你还真有点医生的范儿!”
李恺摇摇头,“这都是常识,和是不是医生没有关系!”
小乔变成了伤兵败将,自然没有发言权,只好被李恺和丁威架着往回走,刚才好多一跃而下的城墙,现在却成了难题。李恺在上面的墙垛拼命扯小乔的胳膊,丁威站在下方皱着眉头用双手拼命推小乔的屁股,一边发出疑问,“小乔,你军训都吃什么好东西了?沉死我了!”
小乔身体悬挂在半空中,手里提着自己那只被脱下的臭烘烘的旅游鞋,还不忘接丁威的话茬,“军训还能吃什么啊?除了馒头就是馍馍,难吃死了。不过我一口气可以吃三个!”
连上面的李恺都倒吸一口冷气,“三个馒头?你也不怕把自己给撑着?”
在李恺和丁威崩溃之前,刚才那群古长城上的老外也踏上了返途,轻易就追上了小乔三人,在这群热心老外无私体力的帮助下,小李恺小乔丁威三人终于又坐上了回城的火车。
火车上和来时一样,挤满了从长城上下来的新晋好汉们纷纷把座位一抢而空,他们三个动作迟缓一点,自然没有座位,只能挤着站在过道中央,而拥挤的人群中还不时有行人穿梭,推推攘攘,让原本就几乎金鸡独立的小乔烦躁,李恺将丁威和小乔拉到自己前方,尽量用后背抵抗着汹涌的人潮。
李恺个子高,伸着脑袋东张西望一番之后,看中了一个也是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挤到人家身边耳语,很快,残了一条腿的小乔就如愿坐上了小伙子让出来的座位。
累坏了的小乔迅速陷入昏迷,中途恍恍惚惚睁开双眼,发现挤在过道中央的李恺和丁威一直在有说有笑,两个人的脸上都神彩飞扬,小乔用最后残存的意志琢磨道,“李恺一定是喜欢丁威的。”
丁威和李恺把小乔送回了宿舍,站在宿舍楼下,李恺最后一遍进行嘱咐,“明天校医院开门,一定别忘了去怕张x线片!记住今天千万别热水泡脚,没有冰块,就用凉毛巾敷一敷。24小时以后才可以用热水。”
小乔只能是唯唯诺诺,对着丁威和李恺离去的背影挥手致意。从宿舍里闻讯冲出来迎接小乔的雪飞和周劲,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耐心等待,直到远去的人影消失无踪。两个人一使眼色,架起小乔就往房间里疾奔,雪飞嘴里还念叨,“好哇,小乔,你可得回去老老实实交待!”
被安置到床边坐下的小乔大惊,“交待什么?我都这样了,没机会干危害百姓的坏事了。”
周劲把脸凑到小乔面前,“哼,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你认识李恺?”
小乔莫名其妙,“我没说过吗?我有病啊,老说他干嘛?”
雪飞在一边哼哼,“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老实交待,居然还带着你的同学和李恺一起去爬山!”
小乔把外衣一扔,直接滚到床上,“飞同学,不是爬山,是爬长城。”
雪飞一脸正气,“不管是山还是长城,这个都不重要,你还是老老实实交待怎么和李恺认识的吧?”
周劲在一边嘿嘿冷笑,“李恺已经是新生里面的大名人,今天他送你回宿舍,肯定明天大家都会知道,哈哈哈哈!”
小乔忽然醒过闷来,李恺同学一不留神成为医学院女生们眼中的香饽饽,自己还是不要赶这趟浑水,交待态度立即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别,别,李恺我早就认识啦,是我没转学到北京以前的中学同学,不过我和他关系不怎么样,彼此没有什么往来。今天是我那个朋友丁威张罗的爬长城,和我无关哈!”
真相一旦揭露,静等答案的室友们却一哄而散,周劲很无聊,“哎,以为还能挖到什么恋爱八卦呢?又没戏了。”
只有雪飞一个人凑到小乔面前,“那李恺和丁威是一对吗?”
小乔先摇头,“不是吧!”继而想起火车上两人谈笑风生那一幕,“不过以后可不一定!”
雪飞颇有些失望,一跃而上小乔的上铺,从上铺传来最后一句问话,“为什么?”
小乔想一想,做出判断,“他俩在中学时就一直都挺好的,人站在一起又般配。反正啊,我觉得这是早晚的事!”
晚上小乔拿着李恺白天给的地址,给还在外地军训的赵爽写了人生第一封信。信很简短,汇报了白天三人的长城之行,还有最后脚踝受伤的结果,在信末,小乔写了一句,“等待你的回信!”
再看一遍自己写的这封信,最后这句话突兀地在眼前晃悠,小乔暗暗叹息,把这句毫不矜持的话语删去,又怕被看出来,拼命涂得乱七八糟,左看右看都难看得要命。只好愤然重新抄写了一遍,把那张涂得黑团团的信纸撕成碎片。
第六章
临睡之前,小乔的脚踝彻底肿成了大发面馒头,小乔有点心虚,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去校医院,老老实实给妈妈打了电话。一个小时后,小乔妈妈就打了面的把小乔接回医院看了骨科急诊。小乔的脚踝还是颇给小乔几分薄面,x线片出来,确定没有骨折,但是有轻微的骨裂以及严重的软组织挫伤。医生象征性地给小乔打个石膏绷带制动,还不忘警告小乔,“当心点,不许参加任何运动。这段时间要是养不好,说不定会落下残疾。”
小乔放下心来,开始琢磨别的,“什么时候能收到赵爽回信。”小乔妈妈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嘱咐道,“学校的体育课别上了,要不然先请个假,去姥姥姥爷家住两周。”小乔有点犹豫,和妈妈商量,“两周的话,功课拉下太多。要不然,去姥姥姥爷家住一周?”
小乔的姥姥见到小乔这幅衰样,完全不出小乔和妈妈意料的大呼小叫。把小乔安顿在小乔妈妈曾经住过的房间,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小乔妈妈替小乔掖好被子,对小乔说,“要听姥姥姥爷的话,有事给我打电话。”小乔大惊,拽住妈妈的手,“妈妈,你不陪我住在这里?”
小乔妈妈把小乔的手搁进被子里,笑一笑,“妈妈忙起来,也顾不上照顾你。过两天我正好也轮到值夜班。再说你住姥姥姥爷这里,我很放心。”小乔妈妈把灯关掉,掩门离去。
黑暗中小乔听到姥爷对妈妈说,“这么晚,就别回去了,住在这里吧。”小乔妈妈声音很轻柔,但是依然是拒绝的回答,“不了,我还有好多病历没写完。小乔就拜托你们了。”
半梦半醒之间,小乔好像听到姥姥冲着姥爷嚷嚷,“你说她什么意思?就是不肯回家来住。”姥爷安慰姥姥,“慢慢来,别着急,这不是闺女第一次回家了吗?”
小乔渡过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幸福一周,而且啃了无数只鸡腿,喝了无数的骨头汤。刚开始小乔还很高兴,两三天以后,小乔一看鸡腿就皱眉,觉得自己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着鸡骚味。可是小乔的耍赖并不奏效,姥姥还是会把鸡腿盛到小乔碗里,嘴里还念念有词,“你知不知道,这叫以形补形。”
小乔收到赵爽回信,已经是两周以后的事情。坐在人体解剖实验室里,小乔把信夹在书里,一会儿看一眼,过一会儿再看一眼。赵爽的回信很简单,主题是讲述了一下在军营里的吃喝拉撒,还开玩笑地回应小乔去长城把腿摔坏的细节,“人家是不到长城非好汉,你却是一到长城腿变残。”这封信不长不短,正好是礼貌性的一篇半。
可是小乔不以为意,无视眼前解剖台上摆的人体标本,甚至连平常最厌烦的福尔马林味道也能忽略不计,将整封信的每一个段落都被她咀嚼来咀嚼去,偶尔还像牛一样将个别语句进行反刍。直到雪飞凑在小乔耳边,“你干什么呢?魂不守舍?老师盯你半天了。”
小乔大惊,环顾四周。同学们都在热火朝天地摆弄标本,念念有词地寻找着标本上的神经血管淋巴结。而老师,压根就不在房间里。小乔顿时放轻松。
可就在小乔东张西望的时候,雪飞却悄悄将夹在书里的信纸拿到手中,快速浏览。等小乔反应过来的时候,雪飞已经将信纸扔回原位,逃回到周劲身边,“报告,没有亲密内容,落款叫赵爽,应该是男生。”
周劲咪咪笑,“那你输了,今天午饭你买。”
雪飞却摇头,“我可不一定输了,小乔光看这封信就翻来翻去无数遍,还是有问题。”
小乔被这两个人的你一言我一语折磨得快要崩溃,郁闷地将信纸叠好,重新夹回书里。正好下课铃声响起,小乔把雪飞和周劲伸出的友好胳膊推到一边,自己抱着沉得要命的人解书,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留下雪飞和周劲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小乔的闷气在还没走出实验室大门前就基本上烟消云散,她决定给雪飞和周劲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于是站在放满人体器官的玻璃橱窗前静静等待,一边等还一边指指点点,“这是胃,哦,那这个应该是肝。”
旁边有个人叹了口气,“小姐,你好像指反了。”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小乔狐疑地转头一看,原来是从长城回来后再未谋面的李恺,可惜李恺的脸上却挂着揶揄的表情。
王小乔同学其实颇有些自知之明,如果李恺说这是错的,那基本上不会对到哪里去,只不过面子上还真有些挂不住,只能把话往别处岔开去,“你怎么会在这边上课?”
李恺的眼睛却只注视着小乔的残腿,心不在焉的回答,“我们所有的基础试验课都得回学校的实验大楼上,我常回学校。你这脚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
小乔看看自己穿着姥姥大号布鞋的双脚,“还行吧。医生说有轻微骨裂,我刚把石膏绷带拆掉,这两天走路方便多了。”
李恺表情很严肃,“是医生让拆的吗?你可别自作主张。”
小乔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医生说我不是骨折,现在可以拆了,就是这三个月最好都不要剧烈运动。”
李恺点了点头,“那还差不多。那,我先上课去了。”
小乔摆摆手,“好的,那就再见!”不知为什么,和李恺的这一次对话没有让小乔觉得厌烦,反倒有一丝丝温暖。小乔还没有从这个突然的改变中醒过闷来,眼角的余光却发现在墙角练习站立的雪飞和周劲,只好“咳咳”两声,说了一句,“你们出来吧。”两个家伙看到李恺离开,才慢慢晃到小乔面前,一人架住小乔的胳膊往外走去。
雪飞永远都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一个,“李恺是专门来看你的吗?”
小乔还没来得及解释,周劲却抢先回答,“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他们学院上试验课是要回到这栋实验大楼进行的。我看哪,这个李恺对小乔应该没兴趣,小乔回来都一周了,根本没过来看望过小乔。今天这个,只能算偶遇。”
小乔明知周劲说的是大实话,可是自尊心还是受到了伤害,不禁发表宣言,“你们以为我对他有兴趣?他除了学习成绩还不错,简直一无是处,脾气臭,心眼小,还特会摆谱。再说,学习比他好的人,有的是。”小乔心里想到的学习好的人,其实只有赵爽而已。
雪飞很不以为然,“你就别臭屁了,我可听口腔学院的女生说,李恺挺热心的,从来不搭架子,要不然老师也不会只选一个书呆子当班长。人家成绩是很好嘛,你也别不承认,上次化学小测验,化学老师说,只有口腔系的李恺考了100分。”
小乔继续不屑,“100分?真变态,又不是小学生。”
周劲也批驳小乔,“反正没人对质,你还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要不然,我把他喊回来。”做出转身的姿势。
小乔也连忙回头拉住周劲,“别啊!-------”剩下几个字还没出来,小乔已经吓得生生咽进肚子里,原来李恺就站在她们身后只有半米的位置。
小乔肚子里的每一个蛔虫都在呐喊,“天哪,完蛋了,肯定都被他听见。”正期期艾艾打算顾左右而言他,李恺却发话了,“本来想问你,要不要这两周你拉下功课的笔记。不过现在看来,不用了。”
小乔雪飞和周劲三个人一起对着李恺的背影默哀三秒,雪飞才从牙缝里滋出冷气道,“小乔,你说他的坏话,肯定全部都听见了。”
小乔恢复正常表情,“听见就听见,就是可惜看不成笔记了。”
周劲安慰小乔,“没关系,我也记笔记了,可以借给你。”
小乔怜悯地看着周劲,“那可不一样,你们不知道,我们读中学的时候,他和赵爽记的笔记基本就是考试宝典,什么重点难点标得一清二楚一目了然,我们大多数同学都是顶礼膜拜,视为至宝。”
雪飞最会抓重点,“赵爽?给你写信的赵爽?”
小乔点头,“我和李恺不对付,所以一般都抄赵爽的笔记。”
剩下两个家伙一起大点其头,“哦,原来如此。”
第七章
王小乔的大学生活其实简简单单,甚至可以用乏善可陈来形容。医学院的生活正如小乔所预料的那样枯燥乏味。还好有雪飞和周劲这两个活宝做伴,生活才可以继续下去。丁威的功课倒不忙,不过丁威一向要求自己严格,就连周末,图书馆里一泡就是一整天,小乔也不能常常跑去骚扰,一个月也就能见一两次面,这里面偶尔还有李恺在里面掺合。
李恺并不像小乔想象中那样记仇,到期末考试的时候,还是把自己总结好的学习笔记借给了小乔,周劲和雪飞跟在小乔屁股后面追问,“你居然向李恺开口借笔记?你可真是良心发现,拯救我等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小乔不肯承认,“怎么会?我才没有找他要,是他主动借给我的。”
周劲很是怀疑,拉长着声音问,“是--吗?是---吗?”
小乔兀自心虚得很,心中小我躲在墙角狂汗不已,幸好雪飞在这关键时刻接过话茬,“管他呢,只要笔记在我们手里就ok了。”
小乔的危机解除,换上另一幅嘴脸,“哼哼,好好珍惜吧,李恺现在课程和我们相差无几,还有得借,等再过一两年,他学的专业和我们完全不同,那可一点也指望不上了。”
周劲摆摆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忧。”
雪飞煞有介事地也跟着点点头。小乔细细思索,顿觉这是真理。
王小乔和赵爽的通信联系也一直保持正常,一学年下来,小乔写过去八九封信,赵爽也回了七八封。小乔把回信细细收好,全部搁到箱子里,和其他外地同学的大部队来信并没有放在一起。这段你来我往的过程直到赵爽终于回B大上课,方告一个段落。
有什么改变吗?好像变黑了,也好像更爱笑了。小乔坐在草地一角,顶着鸡窝状的短发,把脚撇成大八字,咬着一颗枯草的尾端,内心却做温柔思量。
B大校园果真名校风范,那座塔傲然耸立,桀骜不驯的样子很像路上往来的B大学子;而那池湖水平静温柔,一连包容地凝视着像小乔丁威偶尔路过的年轻人。
赵爽和李恺勾肩搭背地坐在草地另一角的大石头上,丁威拿着一个相机给他们照相。赵爽忽然大叫,“我们照张合影吧?!”说完就跑到附近抓来一位同学,把相机塞到人家手上。
赵爽和李恺站在小乔和丁威的身后,大家一起喊,“茄子!”小乔虽然凝视前方不知名的焦点,却依然能感受到身后赵爽在身后平静的呼吸。
多年后,小乔翻出这张合影,看着十七八岁的自己,有着红润的脸颊,微微上翘的嘴唇,和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一只手紧搂住身边的丁威,丁威一如既往的俏丽容颜和她似是而非的招牌笑容。至于身后的赵爽和李恺,嘴唇上的绒毛尚未退尽,一脸青涩,但也难掩虎虎生气。
Happy总是短暂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小乔在赵爽的宿舍,遭受了不轻不重的一击棒棰。赵爽把军训的照片翻出来供其余三人观瞻,可是一张赵爽和美女的合影却惹来这三个人的面面相觑。自然是李恺出头,先发出攻击,“这是谁?好像挺好看的。”
赵爽笑呵呵地拿起照片,不以为意,“这是我们系的辅导员,美女啊!”
小乔心里咯噔了一下,和丁威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是小乔第一次从赵爽的口中听到“美女”二字,让人惊奇。李恺继续寻根究底,“是挺漂亮的,而且看起来学生味极浓,一点也不像老师。你们这个姿势也不错,还挺亲密的。”
赵爽叹了口气,“我们全班男生都像我这样和她合影留念,我这个没什么稀奇。她可不大,就比我们大两三岁,人家十四五岁就上大学了,刚刚毕业留校做辅导员。她去军校看过我们系同学几次,搞得别的系的男生嫉妒我们系要死。可惜都是有贼心没贼胆,也就是晚上熄灯后大家一起过过嘴瘾。”
李恺啧啧称叹,感慨连连,“不错不错,真不错!”
赵爽凑到李恺跟前接着探讨,“我告诉你,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还特别聪明,据说当年在班上总是前几名,要不然怎么可能留校。”
这下换李恺流口水,“是吗?我就喜欢聪明女孩子。”
这番对话如果说击破了小乔对赵爽的幻想,那么更加惹怒了丁威的女权主义,“你们有完没完,有胆子去你们美女老师面前讲去。”
赵爽呵呵一乐,“对不起对不起,走,我请你们去吃饭。”
丁威和小乔走在前面,李恺和赵爽走在后面,一起向学校附近的小饭馆进发。小乔隐隐听见身后的赵爽对李恺说,“你瞧,右边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很漂亮。”
李恺哧了一下,“你还是喜欢长头发的女生,你和刘德华一样恶趣味。”
赵爽回答,“你呢?还是喜欢关之琳这样的大眼妹妹?”
丁威一脸不屑地对小乔说,“真受不了他们两个,凑在一起永远在讨论美女。”
小乔恍惚了一下,原来自己记忆里留下的那个赵爽还是高二时的赵爽,一脸正气的好学生,待所有女同学疏远而有礼。或许记忆并没有产生偏差,只是参照物发生改变而已。
吃饭的时候赵爽替小乔和丁威的碗里夹菜,却嘱咐李恺,“哥们,我不和你客气了,你自己来!”
李恺微微一笑,“你这算重色亲友吧?”
赵爽给丁威和小乔的碗里堆成小山一样高,嘴也没有闲着,“还是你和我最铁,你真了解我。”
丁威一把将赵爽筷子打掉,“你别贫了,吃饭。”
小乔那顿饭吃得真是五味杂陈。原本话唠一样的小乔没滋没味地埋头苦吃,也不和李恺打架斗嘴,惹来李恺一肚子诧异。混到了晚上八九点钟,散伙的时候到了,赵爽对李恺发布指令,“哥们,你正好顺路,骑车送小乔回去。丁威,我送你。”
只有小乔摇头,“不用送我,我自己去学校门口搭公车。”
李恺看看小乔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面孔,迟疑了一下,“要不然我送你到车站吧,从这里到校门口还远着呢。”
赵爽表示反对,“别啊,还是让李恺送你回学校吧,公交车又不能直接到你们学校门口,而且那会儿也晚了,路上不安全。小乔,听话!”
小乔原本凉凉的心重新恢复一丝暖气,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丁威也凑过来和小乔咬耳朵,“怎么了,又和李恺闹别扭?没事的,乖乖坐他的车回去。”
小乔挤出一丝笑容,“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那么麻烦。”
丁威搂搂小乔,“我还不知道你,你就别解释了。”
两辆自行车一起骑出校园门口在马路上行驶,李恺和赵爽还争先恐后你追我赶,小乔和丁威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也激动起来,跟着大呼小叫。终于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刻,小乔和丁威互相挥手再见向不同方向驶去,小乔还是忍不住转头看看他俩,直到丁威的马尾消失到夜幕之中。
只剩下小乔和李恺,气氛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半晌两个人也没有谁先开口,直到李恺用口哨声打破了这份尴尬和宁静。曲声悠扬,是谭咏麟的《水中花》。小乔没有忍住,也跟着哼哼,歌词顺嘴就溜了出来。
我看见水中的花朵
想要留住一抹红
奈何辗转在风尘
不再有往日颜色
我看见泪光中的我
无力留住些什么
只在彷徨醉意中
还有些旧梦
一曲结束,小乔先开口,“谭咏麟的普通话真是不怎么样。”
李恺“噢”了一声,“不过歌好听就行。”
小乔继续讨论,“我最喜欢的是词,还有那首《难舍难分》写得也不错。”
李恺忽然乐了,“要是被我们以前初中的校长听见,又得批判这是靡靡之音。”
小乔也想起了那个板着一张黑脸的老校长,在全校大会上痛陈流行歌曲教坏年轻人的种种劣迹,也开心起来,跟着追溯历史渊源,“校长不是还说邓丽君的歌曲充满了华而不实的音调,每句话的末尾都要打个颤,还拿个小黑板把谱子抄在黑板上给我们分析。”
李恺哼哼了一下,“是啊,你们几个女生故意跑到人家校长后面大唱,‘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不采白不采。”
小乔趁李恺话音未落,不失时机地补上,“采了也白采嘿采了也白采。”两个人齐齐大笑。
和李恺在宿舍楼门口分手,好像整个晚上,只有最后这一刻比较轻松。躺在床上,小乔翻来覆去,琢磨唯一的问题,“我是不是该留长发了。”
第八章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小乔一边琢磨,一边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眨眼,大学生活晃掉了三年半,从这学期开始,小乔周劲雪飞基本进入临床学习状态,来往于医院和学校之间。周劲和雪飞各自发展了一名男同学升级为男友,每到傍晚时分,只剩下小乔形单影只好不凄惨。周末就更不在话下,小乔老老实实回妈妈所在的医院,或者被姥姥姥爷召唤回家改善生活。小乔不是不招惹男孩子,和她称兄道弟的男生两只手都数不完,可惜都没有进一步发展。小乔性格豪爽,经常把从姥姥姥爷家里骗出来的吃吃喝喝与大家齐分享,口里还絮絮叨叨,“都是自家兄弟,有福同享有福同享。”
雪飞和周劲都有些奇怪,“小乔,这一大堆人里面,怎么就没有你喜欢的?”
小乔凝神想想,“有啊,李文龙张成虎都不错,和我关系那叫一个铁。”
周劲很不耐烦打断小乔,“谁和你说这个,我是说你为啥不谈恋爱。”
这回小乔回答得很干脆,“因为没有人追。”
雪飞比较质疑,“胡说八道!起初人家都是来追你的,鞍前马后侍候着,是你生生把那些男生变成你的哥们,就知道凑在一块儿打扑克。”
周劲忽然想到点什么,“你喜欢李恺吧?你肯定在等他追你。要不然下回他来找你,我帮你暗示一下。”
小乔无可奈何地笑了,“拜托,别乱点鸳鸯谱,只是好朋友而已,我对他没感觉。”
其实不是只有小乔没谈恋爱,丁威李恺和赵爽也都没有什么动静。象丁威这样的漂亮女生,抽屉里的情书也是厚厚一叠,只是丁威总是很严肃地解释给小乔听,“我们班的男生都太年轻,全是些毛头小伙子,一点也不成熟。”每逢丁威说这话,小乔便会觉得丁威形象陡然高大起来,很是佩服。至于赵爽和李恺,满嘴跑火车地念叨着美女,却一直没有能成功地带出个真人在小乔和丁威面前晃悠。也是因为这样,他们四个人可以不定期地聚在一起,骑着自行车跑遍了整个北京。
赵爽曾经搂着李恺的肩膀,笑嘻嘻地对小乔和丁威发表宣言,“要是我俩总也找不到女朋友,你们俩就委屈委屈,成全我们算了。”
丁威哼哼两声表示嗤之以鼻,小乔东张西望思绪万千,李恺表情平静不动声色。
在那年的冬天,玉渊潭,湖面早就冻得坚如磐石。四个人租来冰车在湖面上嬉戏,你追我赶。小乔没有戴手套,握着铁锹的双手裸露到外面,冻得通通红。小乔只好不时地把手放到嘴边呵气,当然也减缓了冰车前进的速度。
猝不及防,赵爽滑着冰车经过小乔的身边,扔给小乔两只口袋样的手套。“冷吧,你先戴我这个。”
小乔没有说话,心里一阵悸动。手套其实有点破,上面还有几处污渍,小乔只是迫不及待地将手钻进去,还能感受到一点点赵爽掌心遗留下来的体温。小乔把双手举到面前细细端详,松松垮垮戴着手套的双手好像是两只熊掌。
小乔装作很不在意地样子,冲着远去的赵爽大喊,“赵爽,你的手套有点臭呃。”
赵爽头也不回,身音从空旷的冰面上传递过来,“大小姐,您就别讲究了,就凑合一下吧。”
除了冰车,冰刀也是小乔的最爱。只是由于当年的长城之行在脚踝上留下祸根,每次略有不小心,就会伤到脚踝,小乔即便穿上冰鞋也只能小心翼翼,只好绕着冰场四周缓慢滑行。
可是冰场上的其余三人你追我赶好不开心,三个人还玩接龙,排成纵队,后面的人拉住前面人的衣襟,像一列小火车。小乔很眼馋,终于没忍住,也跑上去抓住末尾李恺的衣服后摆,李恺回头发现是小乔,冲她一乐,并无多语。
天总不遂人意,四人小火车终于脱轨,大家齐齐摔倒,非常不凑巧的是李恺的一个屁蹲摔下去,将全身体重压到小乔外强中干的残腿,同时辅以小乔的一声凄惨嚎叫。
小乔是坐在李恺的自行车后座上回到了学校,赵爽自己骑一辆,手里还把着小乔的自行车。李恺一边往前骑,一边安慰小乔,“我刚才检查了一下,骨头应该没事的,不过脚踝还是会肿几天。”
小乔“哦”了一声,眼睛只盯着前方被赵爽手里扶着的自行车。赵爽一扭头,看小乔直勾勾地发愣,笑了一笑,“放心吧,我不会把你的自行车摔到地上去的。”
丁威替小乔辩解,“你别胡说,人家小乔才不会这样小气。”
小乔的腿重新恢复正常,那已经是两周以后的事。这个周末的时候,小乔找了个借口赖在宿舍里,不管是妈妈还是自己的姥姥姥爷,如果知道小乔又把脚崴了,那数落起来唧唧复唧唧,永远千篇一律。
夜幕来临,周劲和雪飞早就和各自男友散落到校园里某些阴暗角落。实在是无聊,躺在床上看了半天小说的小乔还是挣扎着爬出被窝,决定看看学校录像厅有没有可以消磨时光的好看电影。当她一瘸一拐踱步到录像厅时,看看今日放映:《天龙八部》,主演:巩俐,林青霞,张敏。小乔眼见如此豪华阵容,顿觉满意,于是购票入内。
小乔摸着黑走进录像厅时,《天龙八部》已经开始好一阵子,房间里人满为患,打杀声不绝于耳,小乔却连屏幕也看不见。衡量周遭恶劣形势,小乔得出一个结论---只有爬到最后一排的椅子上,才可能一睹青霞美女的绝色容颜。
小乔先把扭伤的脚踏上椅面,可踩在地面的那只脚一旦悬空,先跨上的残腿就疼得要命,小乔有点沮丧,深深领会要做到身残志不残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忽然,空中伸过来一只手掌,“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小乔一抬头,顿时眉开眼笑,“李恺,我怎么没发现是你。”
李恺轻轻一拉,小乔一跃而上,顿时豁然开朗,眼见屏幕上美女如云,在空中飞来飞去。一人分饰两角的青霞美女适逢盛年,巩俐美眉青春无敌,而张敏妹妹瘦骨嶙峋。
李恺问小乔,“你腿都没好,今天怎么没有回家?”
小乔的眼睛都被色彩和美女冲击得顾不上回答,敷衍道,“没回。”
可是李恺很执着,“我是问你为什么没回?是不是这周末有什么活动安排?”
小乔只好耐心解释,“不是不是,我这回把腿摔伤了,带着幌子回家,我妈铁定骂我,所以没有回去。”
李恺还是没完没了,“腿没事吧?我看你刚才不敢使劲。”
小乔叹口气,“我好多了,你放心吧,这可不像你,那么婆婆妈妈的。”
李恺不以为意,“谁让罪魁祸首是我呢!”
小乔嘻嘻一乐,“不算不算,赵爽和丁威才是罪魁祸首,他俩是发力点,你只是传送带。”
李恺旁边有人忽然插话道,“你俩出去聊得了,还让人看不看电影?”
李恺和小乔对视一眼,互相交换了一个知错就改的眼神,重新专心看起电影来。
看完录像,李恺要送小乔回宿舍,小乔表示同意。往外走的时候,小乔忽然想到什么,自己乐了起来。李恺有些奇怪,“笑什么?人家拍的又不是喜剧。”
小乔忍住笑意,“我是觉得蛮好玩的,中学时候我俩总在一起打架,可现在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为什么和你打架,你不是挺好的吗?”
李恺倒是没笑,“我就是奇怪你那时候干嘛总和我作对?”
小乔立即反驳,“不对,是你专和我作对,尽打我小报告来着吧?”
李恺嗤之以鼻,“我又不是林青霞饰演的李秋水,你也不是巩俐饰演的巫行云,我有病啊?和你作对!”
小乔正色道,“你当然不是李秋水了,可你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丁春秋,还是和童姥巫行云作对。”
“就你,还童姥,最多也就阿紫那点水平,正好给丁春秋当徒弟。”
“哎,就这水平怎么啦,我们阿紫心狠手辣,关键时刻决不手软,丁春秋那个老头,还不是被她耍得团团转。”
“你觉得这电影好看吗?我怎么觉得差小说太多了。”
“咱们就凑合看看,打得热热闹闹就行,至少还欣赏到那么多美女。”
“你真没追求。”
“唉,我知道,就你有品味。”
在争吵声中,两人渐行渐远。
第九章
小乔的妈妈终于分到一套由某筒子楼改建成的两居室。说是两居,客厅只算一个摆设,小得只能当作一个过道,两间卧室还算比较实在。因为是半地下的缘故,家里有孩子的职工都没人愿意去,才落到小乔妈妈这个离婚女人的头上。房管科的科长把钥匙交给等在门外的小乔和妈妈,还对小乔妈妈使劲表功,“我拼命为你争取来的,说你那么大年纪,还和小年青们挤在单身宿舍里,也太惨了点。”小乔妈妈面带微笑,点头感谢,“这次真是谢谢你啊。对了,你放心吧,您岳母这一段时间治疗效果不错。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不过还得经常回来复查。”
小乔和妈妈一拿到钥匙,就打了个小面的去新家。坐在黄色的面包车上,小乔问妈妈,“科长的岳母在你们那儿住院啊?他有求于你才会把房子分给你吧?”
小乔妈妈摇头,“怎么可能。医院的房管科权利很大,他们那帮大爷走到哪里都很吃得开,谁也不敢得罪。我其实是直接找的院长,院长同意了压下来的命令,他们也只有照办。他那么说,只是让我念他的好而已。”
小乔啧啧称叹,“你们大人的事儿,真复杂。”
小乔妈妈白眼看看小乔,“你很小吗?再过一年你也该毕业了。”
小乔还有一个疑问,“妈妈,你上次说你有个同学从国外回来当医院副院长,是今天你说的这个吗?”
小乔妈妈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红晕,“就是他,其实不算是同学,是我们大学时候的学长。据说成绩非常好,就是出身不好,家里有海外关系。毕业的时候都不知道分到哪个穷乡僻壤去了。”
小乔听故事听得好有劲,“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好像找机会出国了吧。在国外混得很好,据说在美国有花园洋房跑车。不过他为什么回国我就不知道了,上级向我们传达的时候只说是报效祖国。”
小乔继续追根究底,“妈妈,那他还认识你吗?那么多年不见了。”
小乔妈妈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撒了谎,“他当然不记得了,是后来开校友会的时候才发现是同学的。”
其实那天,新任院长到小乔妈妈吴云所在的妇产科视察,正好碰到刚从手术室下来的吴云趴在办公室桌上狂开医嘱,压根没有注意到走进办公室的一大帮子人,此时的吴云还穿着手术室的绿色刷手服,露出两只纤细的胳膊在桌上奋力疾书。新任院长只看到吴云的侧面,便已经徒生怀疑之心,忽听妇产科主任呼唤,“吴大夫,过来一下。”
当吴云走到院长面前的时候,他已经百分百确定,非常干脆地直呼其名,“吴云,你还记得我吗?”
小乔的妈妈,不,这会儿叫吴云更合适,吴云很是迟疑,“您是……”
“我是陈一凡,咱们大学的时候还一起主持过节目。”
吴云看看面前这位穿戴整齐肤色白皙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脑海里挖掘半天有关陈一凡的星星点点,终于从对方脸上找到几丝熟悉的痕迹,“呵,还真是你。现在鸟枪换炮,我都不敢认了。”读大学时候的陈一凡黑黑瘦瘦,穿着俭朴之极,和现在比起来的确判若两人。
陈一凡虽然很高兴碰到吴云,但也很清楚在这样的场合无益多说,“回头给你打电话,有空的话咱们老同学好好聚聚。”
陈院长一行人随之离开了妇产科的办公室。陈一凡一边走,心里一边想,“这么些年不见,吴云老多了。可是,还是那么漂亮,对,和从前一样的漂亮。”
办公室里的吴云已经开好医嘱,又要往外冲去,却被妇产科主任一把拦住,“吴大夫,你真认识陈院长啊?”
吴云叹口气,“认识,只不是是二十多年前。”
妇产科主任还想接着问点什么,而吴云已经冲到办公室门口,剩下一句,“我回手术室了啊,下面还有一个子宫肌瘤的手术等着我。”
小乔的新家虽然小,却被吴云收拾得整洁温馨,小乔留连忘返,周一也赖在被窝里睡觉,不肯回学校。吴云一把将小乔被窝掀开,冻得发抖的小乔才挣扎着爬起来,洗洗涮涮。小乔和吴云商量,“妈,要不我天天回家好不好?”
吴云继续铺床叠被,“我没意见,不过我经常要上夜班,你得自己做饭。”
小乔伸伸舌头,“那就算了,我还是在学校吃食堂吧。”
吴云反问她,“姥姥姥爷家有人做饭,你怎么不去那儿住?”
小乔很无奈,“你都不回去住,光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思。你从来不在姥爷家过夜。”
小乔妈妈转身面对小乔,“你给姥姥姥爷打电话,说这周末咱俩一块儿回家,而且住两天。”
小乔高兴坏了,“妈妈,真的!太棒了!为什么啊?”
吴云但笑不语,并没有解释什么。
小乔看妈妈不回答,也不再追问。她知道妈妈是倔强的人,这套房子可能是妈妈的一个心结,有了它,妈妈才能把腰板得直直地坐在姥姥面前。
可是再温暖的小窝也阻挡不了小乔的决定。这一年的春节,小乔想回老家一趟。她回家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见老爸,第二当然是有更多的时间和丁威他们厮混在一起。她不敢自作主张,只敢拿着父亲写给自己的来信在妈妈面前晃悠,一边长嘘短叹。小乔妈妈那么冷静的人,心情也被撩得忽高忽低,终于开口,“你有病啊,没完没了地叹气。”
小乔嬉皮笑脸地趴到妈妈背上,“妈,我想回去看看我爸,好几年没见他了。”
妈妈头也不抬,继续看自己的医书,“暑假的时候你爸不是来过北京一次,去学校看你来着。你以为我不知道?”
小乔惊讶得张大嘴,“妈,你简直可以去做特工。”
吴云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傻子啊,衣橱里突然多了一堆难看的衣服,也不像你自己常买的类型,书柜里还藏着一堆老家带来的土特产。”
其实小乔爸爸来北京以前给小乔妈妈打过电话,俩人甚至还见过面,只不过没有告诉小乔而已。
小乔被蒙在鼓里,害怕吴云不答应,开始耍赖皮,“妈,求你了,你就让我去吧。”
吴云叹口气,“你想去就去吧,不过我事先提醒你,有些事可能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小乔一听妈妈话中有话,迟疑了一下,“爸爸结婚了?”
吴云看着小乔,直视她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十章
有些事还真是出乎吴云和小乔的预料,吴云隔了那么些年,头一回和父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居然还是不欢而散。
原本是欢天喜地的开始,姥姥姥爷做了满满一桌子饭菜等待吴云和小乔的归来,吃饭的时候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姥姥和姥爷只是给小乔和吴云的碗里夹满了菜肴,大家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或者听小乔叽叽喳喳。连一向爱说怪话的姥姥也表现优异,只是静静地呆在一边。
晚上小乔母女俩住在吴云当年住过的房间,吴云看看房间里几乎没有多大改变的陈设,感慨万千。她冲小乔招招手,“你想看妈妈以前藏的宝贝吗?”
小乔兴奋得从床上跳下来。
眼看着吴云打开书柜,在最底下一排堆满尘土的小说里摸出一本厚厚的精装本《西游记》,翻开硬硬的封面,小乔目瞪口呆,原来书内被切成四四方方的中空形状,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沓旧旧的黑白照片。
吴云从里面拿出其中一张照片,递给小乔端详,“你看看?认识吗?”
小乔看到照片上是一位身穿西服的旧式男子,一副英俊潇洒的派头,虽然有点似曾相识,但还是颇觉陌生,只好摇摇头。
吴云又把其他几张照片递给小乔,“不认识?这里还有。”
小乔这才发现,原来所有的黑白小照全是同一个人,不过穿着打扮大相径庭,有西装革履的阔少形象,也有穿着军装做解放军战士状,还有工人打扮的模样……小乔还算不太傻,“妈妈,这是一个演员吧?”
妈妈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是啊,他叫孙道临,非常有名的电影演员,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看过的《渡江侦察记》?哦,你太小,当然不知道。”
呵,《渡江侦察记》?那么老的片子,妈妈年少的时候原来也追星。
小乔仔细端详照片,忽然得出结论,“妈,爸爸的眼睛很像他。”
吴云脸上笑意退去,“太晚了,睡觉吧!”
躺在被窝里,小乔和妈妈闲话家常,“妈,你不喜欢《西游记》吧?瞧你把书都挖个洞。”
“我喜欢孙猴子大闹天宫那一段,后来取到真经,全部终成正果,我反倒不喜欢。”
小乔没看出妈妈身上原来也有叛逆的一面,颇有些刮目相看,“那《水浒》呢?也不喜欢?对吗?”
吴云扭头看看躺在身边的小乔,“对倒是对的,你说一大帮子草莽英雄,造了一辈子反,临到头居然归顺朝廷,真没劲。”
小乔接着打探妈妈隐私,“那你小时候爱看什么?《红楼梦》?”
吴云却继续摇头,“哪里。你姥姥说的,少不读红楼,老不看三国。她压根就不许我看。”
小乔开始犯嘀咕,“我记得我爸以前对我说,少不读《水浒》,老不看《三国》,他可没提《红楼梦》。”
吴云那头却转为沉默,半晌,终于开口,“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人说少不读《西游》,因为妖魔鬼怪太多。晚了,睡吧。”
半夜的时候小乔内急,爬起来上厕所,发觉姥姥姥爷房间里还亮着灯,隐隐传来低语声,小乔溜回房间,重新钻回被窝,紧紧地靠紧吴云。
忽然,门被推开,还传来姥爷的叮嘱,“你进去看看囡囡,被子盖好没有,千万别感冒了。”
小乔虚着眼睛从被窝里偷看,姥姥蹑手蹑脚走进来,走到小乔和吴云的床边,只是替吴云掖了掖被角,旋即转身离去。掩上门,听到最后一句,“囡囡睡得很香,被子我替她掖好了。”
小乔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原来,原来那个囡囡不是自己。
到了第二天的早饭时间,小乔还没来得及把昨晚的所见所闻转诉给吴云,吴云和自己的妈却还是起了冲突。
吴云洗完脸,打算吃早点。姥爷喜滋滋地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糯米豆沙饼,招呼道,“闺女,来,趁热吃,这是你妈怕早上来不及,昨天就做好的。今天早上特地蒸过了。”
小乔喝牛奶,一边在桌子上吸溜,鼻子里闻到一丝奇怪的味道,嗅来嗅去,总算锁定那盘糯米豆沙饼,有点疑惑地指着那盘饼对吴云说,“妈,你闻闻,好像有点味。”
吴云端起来闻了一下,“是有点,你别吃了,我吃吧。”
吴云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刚放回碗里,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姥姥却忽然扑上来,一把抓住吴云手里的碗想往外蹬。吴云吓了一跳,也使劲抓住自己手里的碗,在这一拉一扯的过程中,小乔和姥爷都吓呆了,小乔大喊,“姥姥,你干什么?”
在这场拉锯战中,姥姥败下阵来。姥姥一脑门官司地坐到一边,气哼哼地说道,“馊了,馊了你就别吃,你这样是做给谁看?”
吴云和小乔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吴云低声解释,“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姥姥才不管吴云的解释,自己气得在沙发上打哆嗦,“我又不是故意做馊的糯米饼给你吃,你至于吗!明明有问题还咽下去,生了病我可担当不起。”
吴云也急了,“干嘛啊,您发那么大火,我不吃,不吃,您满意了吧。”
说完就起身端着碗去厨房,把饼倒进垃圾桶里,转身回屋收拾东西打算离去。姥爷在外面急赤白脸地呵斥姥姥,“你,你是怎么回事?囡囡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挺高兴的事儿,你非要把气氛搞砸。”
小乔溜进房间里握住妈妈的手,“妈,姥姥她心眼儿重,你还不了解她?”
吴云一脸的抑郁,“我想我要是不吃的话她肯定会生气,结果我吃了,她还是要生气。我还是回去算了”
小乔抱抱妈妈,“妈,别走,姥姥在外面掉都眼泪了,你要是走了,她还不更委屈?”
吴云表情很奇异,淡淡地说,“她哭?我还想哭呢!”
小乔叹了口气,这些大人怎么都跟小孩似的,看来还得使出杀手锏,“妈,你知道吗,昨儿晚上姥姥半夜爬起来给你盖被子,怕什么囡囡感冒生病。唉,可怜我睡在墙角,看都没有看一眼。”
吴云呆了一呆,立在原地。
基本上,小乔是抱着找老爸兴师问罪的态度,才愤然跃上回去的列车。丁威和赵爽的学校比医学院放假时间早,这两个没良心的家伙早就分头提前回家了,因此,和小乔同行的,只剩下李恺一个。
春运时候的列车拥挤程度是完全超乎大家想象的,两个人的位置永远挤着三个人,三个人的座位永远挤着四个。就在这样嘈杂烦躁的环境里,小乔兀自趴在靠窗的茶几上酣睡不醒,直到列车忽然一个急刹车,才让小乔从睡梦中提溜了出来。
揉揉眼睛,被一阵扑鼻的香味吸引,这才发现坐在对面的李恺正埋头苦吃方便面一碗。小乔把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看着,馋得喉咙里直咽唾沫。小乔往自己行囊里一阵寻摸,郁闷地发现方便面早就被吃光了,原本打算吃一顿列车上的盒饭。也不知道自己这一通昏睡,有没有错过如此重要的盒饭时光。
小乔很是无奈,只好左顾右盼。对面的李恺一边继续吃着面条,一边饶有趣味地打量小乔。
终于,小乔很温柔地开始呼唤,“李--恺---”
李恺连忙把视线低垂,往嘴里狂塞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道,“你别打我的面条的主意,我也就这剩下半碗了。”
小乔很是泄气,只剩下嘴硬了,“你那半碗面条,白送给我也不要。别人吃过的东西,唉,也不知道有多少病菌在里面呢!”
李恺藐视地看了小乔一眼,“哼,您倒是学医的好胚子,如此‘洁身自好’。对了,我刚才多买了一盒盒饭,您也顺手把它倒了。火车上的东西,那就更不卫生。”
王小乔这才发现茶几上还摆着一盒没有动过的盒饭,心中略有些迟疑,“你这是给我买的吧?那你吃过没有?”
李恺已经从书包里掏出walkman,正要把耳机塞到耳朵里,眼神开始游离,“我吃完了。刚才看你睡得沉,没有叫你。既然你不吃,谢谢顺手帮我倒掉。”
小乔嘿嘿一乐,“谁说我不吃,谁说的?谁说我和谁急!”
旋即以风卷残云地速度将之挪到胸前,把头埋进去狂吃了几口,小乔终于从饭盒盖后露出两只眼睛,可怜巴巴地说道,“你,你方便面还吃吗?这饭有点冷了。”
李恺“噗”地乐了,将方便面推到小乔面前,“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方便面有什么好吃的。”
小乔获得许可,早就啥也顾不得了,不顾形象地据案大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泡出来的方便面总是特别香……我忍不住。”
可能是饿得有点狠了,小乔把面条和盒饭全部一扫光。吃得心满意足之后开始打量正在听walkman的李恺,看他眼神微闭,一付陶醉于音乐中的德行,就让小乔艳羡。
小乔不甘寂寞,呼唤李恺,“喂!”
不知是不是耳塞的缘故,李恺仿佛没有听见。
小乔只好欠起身来,一把把李恺耳机扯掉,“别听啦,陪我说会儿话。”
李恺翻翻白眼,慢条斯理地将耳机线整理好,“行,你要说什么?”
说什么?真是,性别有差异,性格大相径庭,有什么好说的。小乔转转眼珠,“我给你出个脑筋急转弯吧?”
李恺有了一点兴趣,“你说说看。”
小乔的问题很简单,“两只小白叫什么?”
李恺很犹疑,“难道是‘雪白’?”
小乔趾高气扬,“错!答案是‘小白兔(two)’”
李恺笑了,“我知道了,那我考你一个:两个人掉进井里,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活着,死了的人叫‘死人’,活着的人叫什么?”
小乔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总不会叫‘活人’吧?”
李恺把耳机重新塞回耳朵里,“这都不知道,叫‘救命’啊!笨!”
和这个目空一切的家伙真是掰扯不清,小乔一赌气,从书包里扯出一本《笑傲江湖》,还是看我们有情有义的令狐大哥来得快活。
第十一章
火车快要到站的时候,王小乔透过逐渐减速的列车车窗,看到了父亲四处张望的身影。还好还好,没有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小乔的爸爸接到小乔的时候,忽然看到小乔身边的李恺,甚是诧异,“这么巧?你认识我家小乔?”
李恺礼貌地点点头,“是啊,王大夫,我和小乔现在读同一所大学。”
小乔爸爸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模样,“是吗?那太好了,有机会替我多关照小乔,她太贪玩,你在学习上多帮助她。”
李恺很不好意思,“哪里,小乔挺好的。”随即向小乔挥手告别,“没别的事吧?那我先走了!”又冲着小乔她爸鞠一躬,“王大夫,以前的事,谢谢您!”李恺背着牛仔书包很快湮没在人群中。
这回轮到小乔满腹疑虑,一边和爸爸向火车站出口走去,一边询问,“爸,你们怎么一副很熟悉的样子?我以前有介绍过他是我们中学同学吗?”
王大夫摇摇头,“你同学那么多,我哪记得住,我也是才知道你们是同学。李恺的妈妈前几年得了淋巴癌,在我们肿瘤科化疗很长时间,虽然不是我们组负责的病人,可是李恺的父亲托人找到我这里,我也比较关照他们。”
小乔一派云里雾里,好奇地打听八卦,“我怎么没有听他说起过,后来呢?妈妈好了吗?”
王大夫叹口气,“你以为是阑尾炎啊,那么容易就好。淋巴癌这病本身就难治,癌细胞扩散到全身上下每一个淋巴结,手术也没法做,只好靠化疗。他妈妈后来去世了。李恺自己不说,你可千万别问他,那会儿他多大?也就十几岁的孩子,妈妈说没就没了。”
王小乔给吓了一跳,李恺妈妈去世,应该是自己离开老家以后发生的事儿吧?可是也没有听赵爽和丁威提起过。怪不得他要学医呢?
小乔爸爸继续絮絮叨叨,“李恺真是个好孩子,每天都要到医院给自己妈妈送饭,晚上都到医院陪着妈妈。他可比你爱学习多了,一有空就捧着书看。我听他爸说,这孩子在班上一直是前几名,从来也没有拉下功课过。”话题随之一转,“哪像你,贪玩比什么都重要。”
小乔很有些不服气,“谁说我贪玩,我也挺爱看书的。”
王大夫看看闺女红扑扑的脸蛋,忍不住弹了一下,“是,是挺爱看书的,可惜都是小说。一看正经书就犯困,我没说错吧?”
小乔嘿嘿一乐,只有在爸爸的面前,她才会继续斗嘴,“是啊,我妈说了,关于学习的问题,我百分之百地遗传自您的基因。爱看小说,那还不是像你。”
话出去了,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得到及时的反馈,抬头看看老爸,他正沉吟不语。
过了一会儿,王大夫开始字斟句酌地和小乔商量,“小乔啊,你妈妈告诉你了吧?”
要来了要来了,小乔心里警惕地想。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告诉我什么?我有后妈了吗?”
王大夫脸色一变,但还是隐忍不发,“是啊。这次你回来了,我们三个一起过春节好吗?”
小乔把头转向一边,眼泪在眶里打转,“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妨碍你们二人世界了吧?”
小乔爸爸停下脚步,把小乔的头转过来,“小乔,爸爸知道对不起你,爸爸真的知道。不管怎么要,爸爸只是想让你明白,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爸爸永远欢迎你。”
小乔的眼泪居然如此不争气地从眶里逃出,像连线的珠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停住。
“那妈妈呢?你再也不管妈妈了吗?”
小乔的爸爸一边替小乔擦拭眼泪,一边低声回答,“不是我不管你妈妈,你妈妈再也不会原谅我,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是的,那所有的一切恍若浮云,再也不会重现。
这个春节,小乔其实很少在家里停留。联系了不少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成天价地在外面疯玩,好不快活。小乔对王大夫的现任夫人很是客气,在家里尽量不和她说话,如果有事儿一定要说,总是先蜻蜓点水地先喊一声,“阿姨。”小乔有时候冷冷观察这个所谓阿姨的一些举动,忍不住心中一阵哼哼,“除了比我妈年青,比我妈嗲,哪一样及得上。”
可是及得上及不上,并不是小乔说了算的。
小乔爸爸对小乔倒是一如既往地纵容,挑小乔最爱吃的菜做给她吃,水果也是切好后插上牙签送到小乔的手边。可惜旁边有个晃来晃去的阿姨,小乔并不能甘之若怡。
小乔和丁威总会在傍晚时分相约着一起散步,路线图其实很固定,最后一站总会绕到中学学校操场,那边会有很多帅哥在打球,说不定里面就会有赵爽和李恺。如果这一天能碰上他俩,他们四个就会商量出新的消磨时间的花样,玩到十点左右才各自分头回家。如果碰不上,丁威便会要求早早分手,让小乔这个不爱回家的人颇有些气恼。
当然,碰不上的时候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时候,他们四个都可以凑在一块儿嬉笑打闹。小乔忍不住会把眼光多投向赵爽,偶尔眼光被赵爽接到,她又迅速调转,辅以高声谈笑。
终于有那么一晚,小乔和丁威转了一圈,把各自学校里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重新再讲了一遍,还是没有碰到另外两个帅哥。丁威又一次放了小乔鸽子,自己先回家了。小乔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终于找了个街心花园坐下,静静地想自己的隐秘心事。
说还是不说?这个问题折磨小乔已经很长时间了。
小乔觉得自己快疯了。“赵爽喜欢我吗?他见到我都是在笑吧?他知道我喜欢他吗?……”以上这些问题已经轮番轰炸过小乔许多回,都得不到合适的答案。妈的,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表白算了,总比稀里糊涂强很多。
就在小乔一个人傻坐在长椅上发呆之际,某个人一屁股在小乔身边坐下,吹了一声口哨,“喂,这么冷,干嘛一个人坐在这儿。”
小乔吓了一跳,转头一看,顿时放松心情,“吓死我了,原来是你。”
李恺把双手揣在兜里,一副很怕冷的样子,还不忘发表意见,“黑灯瞎火的,你不害怕吗?”
小乔有些不情愿地回答,“我这不是不想那么早回去。”
李恺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跺脚,“回去吧,再不回去,你爸该着急了。”
小乔很有些没好气,“我家的事儿你又不知道,别瞎发表意见。”
李恺并不生气,“王大夫人挺好的,他肯定特别宠你。你想啊,等你回到北京,下回再想见到他,那又得好长时间了。不管怎么说,也比我强。”
听李恺的口气,显然猜到王大夫会把李恺妈妈去世的事儿告诉小乔了。小乔倒不好意思装糊涂,“李恺,我也是才听我爸说你家的事儿,我以前一点也不知道,怪不得你后来会学医。”
李恺斜着眼睛看看小乔,“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还不是照样和我做对!”
小乔赶忙表明立场,“不会,绝对不会,我哪是那种人。”
李恺很是怀疑,摇摇头,“我才不相信。”说完站起身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小乔的屁股依旧粘在长椅上耍赖皮,“不,我再待会儿。”
李恺不由分说地把小乔拽起来,“你别犯傻了,记住我的话,要珍惜眼前人。”
冬天的夜晚人丁奚落,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就走到了医院宿舍楼附近,路灯将小乔和李恺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小乔看看前方比自己长出半截的李恺的影子,颇有些兴奋,假装比划了一个弹弓的模样,对准李恺的影子做了一个瞄准的动作。
李恺毫无表情地看了小乔一眼,“多大了,还玩小孩子的把戏。”
小乔笑嘻嘻,开始胡诌,“你没听说过吗,打谁的影子并不是不好,是帮他把身后藏着的小人打掉,就是那个专门和你做对的小人。你得感谢我才是。”
李恺不理小乔,只是咦了一声,转头往前方的大树下看去。
小乔也觉得十分诧异,顺着李恺的视线瞧过去,心凉了半截。大树下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赵爽和丁威。
第十二章
夜幕下的一切都隐隐绰绰,不过小乔还是能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认识站在树下的那两个人,唉,心疼得这么难受,还不如不认识。
李恺却在旁边自言自语,“老赵刚才说要去你家问你订火车票的事,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北京?可怎么倒和丁威碰上了?”
小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于是迅速扭头,“是吗?他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李恺很是鄙夷,“你家倒是装电话了,可是我们没有地方给你打。”
小乔对于李恺的变相讽刺不以为意,刚才心里沉甸甸的大石头早就变成一片鹅毛,转变来得太快,真是不适应。一定是赵爽来找小乔,却和正好回医院宿舍楼的丁威碰上,一定是这样。
李恺不怀好意地冲小乔招手,“我们溜过去吓唬他们一下,怎么样?”
小乔兴致不高地摇摇头,“算了吧,别真吓着他俩。”
李恺很有些诧异,最爱恶作剧的小乔居然对自己的提案无动于衷,真是奇怪。于是很无趣地冲着那边挥手大喊,“嗨,赵爽,丁威。”
虽然是无心地,但实际上那两个人还是吓了一跳,冲着小乔和李恺站立的地方好一阵张望,方才应声踱步过来。
赵爽人未到,笑声先到,冲着他俩打趣,“呵呵,我说怎么找不到小乔呢,原来被你捡到了。”
李恺只是微笑,“你们呢?丁威,你怎么会碰上老赵的?”
丁威表情却有些怪异,也不看李恺,只是冲着小乔,“赵爽说找他家亲戚给我们订火车票,我们四个一块儿走,你说好不好?”
小乔当然点头。那是,简直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
寒假其实很短暂,一晃悠,基本上就临近该回校的时间。小乔的父亲给小乔整理了满满一袋子的本地特产,让小乔带回去。不过,还是有噩耗传来,原本让赵爽亲戚带买的四张学生车票,居然是站票没有座位,也就是说,他们四个会有非常凄惶的列车之行。
王大夫先就不乐意了,“小乔,连个座位都没有,这怎么能行?爸还是给你买飞机票回去。”
小乔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们人多,肯定没有问题。”
王大夫还是不放心得很,“小乔听话,你要是这么回去,你妈肯定会埋怨我。”
王大夫的新任夫人,原本一直坐在沙发上闷声看电视,这会儿却忍不住插嘴,“就是啊,还是买张飞机票吧,免得你爸难做人。”
小乔听不得这种阴阳怪气的话,无名火腾地往上涌,很干脆地嘎嘣了一句,“阿姨,我和我爸之间的事,还轮不上你管。”
说完,自己甩甩手出门了。留下尴尬的王大夫和面色铁青的王夫人面面相觑。
小乔痛快是痛快了,可是又有些后悔。暗自沉吟,一整个寒假都没和这个女人翻脸,马上要走了,却终于没忍住。不管了,就当是给妈妈报仇。
这个冬天其实不是很冷,可满街的法国梧桐凋零得依旧只剩树杈。小乔裹着暗红色的羽绒服在大街小巷瞎转悠,煞是无趣。反正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家,干脆还是回去找丁威。
丁威家虽然也是住在医院宿舍,但却是紧挨着小乔家的另外一栋。丁威家正好是底楼,门口还有一个小花园,丁威的妈妈正咋咋唬唬地招集一堆职工家属在小花园里打牌。丁威妈妈长得虎背熊腰高大强壮,性情还分外豪爽,和苗条清秀的丁威一点也不像。
丁威妈妈看见小乔来了,开心得要命,“太好了,小乔,快帮我看看,我都不知道出什么好!”
小乔凑到丁威妈妈身边看看,迅速替丁威妈妈找到最合适的出牌方案,三下五除二地赢了这一局。
丁威妈妈乐得嘴都合不拢,“小乔,你干脆帮我出牌,她们欺人太甚!”
围着的大叔大妈都取笑丁威妈妈,“你总算搬来救兵了。”丁威妈妈很不客气,“怎么啦怎么啦,小乔和我自己亲闺女没啥差别,帮帮我还不是很正常的事。”
小乔一看,这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干脆一屁股坐下,准备挥斥方遒大展宏图。打得正高兴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随口问了一句,“阿姨,丁威在家吗?”
丁威妈妈眼睛还全放在牌上,努努嘴,“在家,你们班有个同学叫赵爽的,刚才来找她,应该还没有出去吧。”
小乔脑子里腾地一下,注意力一下子飞走,不再集中在扑克牌上。心猿意马地将这一局打完,迅速起身把位置让给丁威妈妈,“阿姨,我还有事要找丁威,我先进去一下。”
丁威妈妈很是无奈地接过扑克,“你赶紧去,出来接着玩啊!”
大门原本就是开着的,小乔没有任何阻拦地就已经站在客厅中央了。可是丁威和赵爽并不在这里,耳听得有说话声从丁威卧室里传来,小乔犹豫了一下,没有大喊一声,而是慢慢向丁威房间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小乔忽然听到丁威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小乔呢?小乔要是知道我俩好了,肯定会伤心的。”这是丁威的声音。
“不至于吧?再说我们也总不能拉李恺当挡箭牌。”
“你别吊儿郎当地不当回事儿,我最了解小乔,她的那点心事我清楚得很。”
“那怎么办?我可不想老当地下工作者。在学校里还好,大家也不能常碰面,可是这个寒假,憋屈死我了。”
“我不管,反正你不许说。我不想让小乔伤心。”
“得,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可是你这个绝对不符合常理,人家都是重色亲友,你却反其道而行之。”
……
小乔已经完全无法继续听下去,一脸通红地悄悄退出房门。
原来自己做得那样明显,原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喜欢赵爽,原来赵爽早就和丁威是一对,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是傻瓜,什么都不知道。
丁威妈妈看见小乔失魂落魄地从房间里出来,煞是奇怪,“闺女,怎么啦?丁威不在吗?”
小乔强笑着摇摇头,“客厅里没有,估计出去了。”
丁威妈妈“咦”了一声,“这孩子,跑哪里去了?那怎么着,闺女,还接着和我们玩吧?”
小乔摇摇头,“不啦,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小乔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诫自己,“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就绷不住了。”
丁威妈妈目送着小乔晃晃悠悠离去的背影,有些不以为意,年轻人,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真有意思。
一回头,却看见赵爽从房间里钻出来,这才真是见鬼,“咦,小赵,刚才小乔进去了,说没有看到你俩,挺不高兴地就走了。”
赵爽眯缝着眼,还能看见小乔在前方晃动的背影,只是笑嘻嘻地回答,“呵,我们在房间里,她可能没看见。”
心里却开始嘀咕,“难道,难道她知道了?也好,不用再让丁威烦心了。”
赵爽也没有回去和丁威商量,冲着和小乔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
小乔不知道自己怎么蹒跚回的家,一进房门就躲回自己房间,将房门反锁,用被子蒙着头在床上发抖。除了伤心和绝望,还剩下一个尴尬挥之不去。在小乔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伤心里面,最受不了的其实是在这几个朋友当中的丢脸。“这算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搞得自己像个弱智。”小乔捂在厚厚的被子里自嘲地想。
爱情和自尊心比起来,后者其实更占上风。
到吃饭的时间,王大夫敲门,小乔也不肯出来。王大夫急了,怪罪到王夫人身上,“就是你,下回我和小乔说话,你不许插嘴。”
房门却腾地一下打开,小乔双目红肿地站在房门口,“爸,别怪阿姨了,你还是给我买飞机票吧,我明天就想回学校去。”
第十三章
话虽那么说,小乔两个钟头以后还是取消了独自坐飞机回北京的决定,有些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该来的已经来了,还不如自己主动去面对。
当然,小乔一日三变的决定自然招来王夫人心中好一阵腹诽,只是吃一堑长一智,并没有当着这父女的面有所表露。反正小乔也快走了。
春运期间的火车,和沙丁鱼罐头没有什么不同,不管是人还是鱼,都是一个紧挨着另一个。他们四个没有座位,凄惨程度自然不去提起。好不容易挤上了火车,连车厢都没法挤进去,只好缩在火车与火车之间的通道拐角。好在大家带了足够的报纸铺在地上,一个挨着一个席地而坐。小乔异常不自在地发现,自己正好处在丁威和赵爽之间。而李恺笑眯眯地坐在他们三个对面,和另外两个貌似学生的年轻人挤在一排。
丁威把头靠在小乔的肩膀上,发现小乔的长发颇有些碍事儿,很是愤慨,“小乔,你这头发怎么都长这么长了,总挠着我的脖子,干脆剪掉算了。”
这头发还真是当初听赵爽说喜欢长发的女生才留起来的,小乔不无心酸地想道,不过此时的她还是轻笑一声,“是该剪了,有点碍您老人家的事儿了。”这话一结束,小乔忽然发现自己说了一句双关语,而且还那么那么的酸,吓得打了一个寒颤。
丁威白了小乔一眼,“你什么时候那么听我的话了?太阳从西边出来。”
李恺也跟着附和,“是啊,小乔,今天和我们一块儿挤火车,你怎么那么乖啊,都有点不像你了。”
小乔很是心虚,“那你说,我平常是怎么样?”
李恺摇摇头,“说不好,不过肯定会一直发牢骚,或者抱怨中国人口怎么那么多之类的。”
丁威继续不屈不挠地在小乔的肩膀上寻找最舒适的位置,还不忘参与讨论,“小乔就算嘴里不说,心中说不定早抱怨过一百回了,我最了解她不过。”
小乔没有搭话,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表示不置可否。或许丁威真的最了解自己的朋友,除了目前,现在,此刻。
小乔身边的赵爽却一直没有参与讨论,自己一个人捧着本《读者文摘》看得煞有介事。
到了晚上,挤在通道里的人们日子开始有些不好过。车厢里还有明晃晃的灯开着,而过道里的灯却昏暗许多。还不时有些人从一个车厢挤往另一个车厢,只长前手不长后手,也不知道关门,不时地带起一阵冷风,冻得小乔和丁威瑟瑟发抖。
心情原本就不是很好的小乔,被这一阵一阵的冷风吹得心烦意乱,没多久便怒火中烧,恶向胆边生。她奋力欠起身来,从嘴里吐出嚼了很久的口香糖,贴在通道中间的门把手上。
哈哈,后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谁只要碰到这个把手,就会沾到这块恶心的口香糖。
丁威李恺和赵爽傻傻地看着小乔所做的一切,简直目瞪口呆。好一会儿丁威才说了句,“小乔,你太棒了。”
既然赞扬的基调被丁威定下,沉默许久的赵爽才跟着附和,“小乔,我以前真是低估你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那么多鬼心眼,你简直就是为民除害。”
可是此时的小乔最听不得的就是身边这两个人的一唱一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不知道很正常,咱们本来就不熟。”好像多说点这种话,才能把丢失的颜面捡回来似的。
丁威把一直长期歪在小乔肩膀上的头总算抬起来,“小乔,怎么啦?说得这么生分。”
李恺倒懒洋洋地把话接过,“小乔一直很擅长搞歪门邪道啊,赵爽你那是运气好,不像我,中学的时候,她就用类似手段暗害我无数次了。所以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妈的,这种时候总会有李恺在这里当和事佬,显得他明白一切似的。
小乔正想还击李恺两句,忽听得有人大叫,“谁啊,谁这么缺德,把口香糖贴在这里,弄得我满手都是。”
眼光很是怀疑地扫到丁威他们一帮人,可惜大家都眼观鼻鼻观心,置若罔闻。此人只好骂骂咧咧地奋力向另一节车厢挤去。
再难熬的再艰苦的夜晚,几个年轻人还是紧紧靠在一起,沉沉睡去了。小乔在入睡前最后一分钟听到赵爽问丁威,“回学校就能知道考研的结果吗?”小乔无比心酸地想,“我简直就是一头傻到极点的猪。”
天色微明,小乔就醒了。小乔醒来的原因并非其他,而是身边两个人都把自己的脑袋舒舒服服地靠在小乔肩上,所以说小乔是被压醒的也并无过分。小乔怨愤地发现,自己比身上压着三座大山的旧中国老百姓好不了多少,两座大山也是可以把一个弱女子折腾垮掉的,特别是左边的赵爽,头那么沉。
小乔一边想,一边往赵爽方向看去。摘了眼镜的赵爽紧闭着双眼,剑眉入鬓,嘴角微微上翘,眼睫毛还不时地抖动一下。小乔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看得入神,忽然,赵爽动了一下身体,吓得小乔赶紧闭上眼睛,半晌却没有什么动静,便又悄悄地转过头去看看赵爽。可能是动了一下的缘故,赵爽前额的一缕头发微微下垂,遮住了眼睛。
小乔迟疑地伸出手去,想替赵爽将头发捋上去。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质问自己,“王小乔,和你有什么关系?”小乔吓了一跳,将伸到半空中的手一把缩回,把头重新扭回正前方,却和坐在对面的李恺的复杂眼神对个正着,那眼神里有一半是难过一半是悲悯。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李恺醒了。
头倒是扭回正前方了,小乔却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眼睛。小乔的心里郁闷之极悲愤不已,李恺这个杀千刀的,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醒了很久吗?他全都看见了吗?管他呢,反正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喜欢赵爽,他看见了又能怎样!即便这个全天下对于小乔而言,其实只有眼前这几个人而已。
可是那半是难过半是悲悯的眼神却在小乔的脑海中转悠,久久挥之不去。
从北京火车站出来,小乔要径直回妈妈那个地下室的小窝一趟,不能和其余三个人同行。四个人在广场上依依惜别。丁威还有些不舍,“小乔啊,这周末出来和我们玩吧,少在家呆一天好了。”
小乔犹豫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出心里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但却始终没有说出的那一句,“这周可能不行,我妈要审查我的男朋友,让我带回家一趟。”
小乔此举,无异于打肿脸充胖子。可是三位听众听到这个消息,都给吓了一跳,除了面面相觑以外竟做不了别的,一时间,居然有些冷场,而小乔,有点心酸又有点得意地看着这一切。
好半天,丁威才惊呼,“小乔,你真没义气,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赵爽其实心中一派狐疑,不过,管他呢,对于自己和丁威而言,这绝对是好消息。于是踏踏实实地把心放进肚子里,也掺合进来,“小乔,你的保密功夫做得可真棒啊!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们替你好好把把关。”
小乔基本上不用过脑子,那些话早就准备在嘴边,一张口,自己就溜达出来,“我是想一直保密来着,可是一想,算了,这世界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早点告诉你们算了。”
丁威“切”了一声,“说你鬼心眼多,还真是没冤枉你。不管了,哪天拉出来见见。”
小乔强作镇定,匆忙挥手表示再见,“知道了知道了,人家还不见得愿意接见你们,那得看心情。”
只有李恺,低着头,看不见他究竟什么样的表情,始终不发一语。
小乔一边往地铁站走去,一边觉得自己如释重负,浑身轻松。忍不住半是自嘲半是安慰地想,小乔,你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可是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第二卷:听说】
第一章
三年后。冬初。
在漆黑的医院值班室里,只有和录像机相连的电视荧幕在闪烁,电视机前正襟危坐着两位妙龄女子,正看得心潮澎湃,浮想联翩。而此刻,电话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尖叫起来,打破了房间里弥漫着的诡异情绪。
此刻,电视上播放的内容正在上演不良情节,某倒霉男和女主角正在床上缠绵得兴起,没曾想那位身材超棒的女主角从床底下拿出一把准备已久的冰刀迅速向此男子胸口插去……
王小乔抢过电话,然后郁闷地放下,“是我的。”接下来便是迅速披上挂在门背后的白大衣,推门而出。门还没来得及关上,房间里的女子大叫一声,“我要等你吗?”
小乔在关门之前回了一句,“你接着看吧,我什么时候回来可没有准。”留恋地看了一眼充满无数悬念的电视荧幕,倒霉男已横尸在床,然后迅速向急诊室跑去。
耳鼻喉科的病房和急诊室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不但要穿出住院部大门,还得跑过广场,才能抵达急诊室的大楼。而医院高层下达过死命令,接到电话后,医生必须三分钟内抵达,否则就被记为差错一次。对于在急诊大楼有休息室的值班医生倒还好,他们走过来方便得很。但是还有类似耳鼻喉口腔科眼科妇产科的医生,因为要兼管病房的病人的缘故,值班室往往就设置在病房里,离急诊大楼颇有距离。虽然路面很黑,只有路灯闪耀着微弱的光芒,丝丝凉风吹在身上觉得颇有一丝寒意。可是小乔感受不到这一切,她不敢有一丝的耽搁,只能一路狂奔。
是的,小乔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小乔留北京自然易如反掌,吴云在她当年的同学朋友中早就拉好关系,只不过操心的是究竟留在哪一家医院的问题,没办法,有背景和没有背景究竟还是不可同日而语。至于科室,在不愿意进内科却又无实力进外科的现实情况下,她过了第一年的全科轮转,终于选定了耳鼻喉。耳鼻喉和眼科及口腔科有时候也会被并称为“五官科”,但是这个称谓却遭到这几个科室大夫所不耻,只有弱势群体才会期待搞联盟,而大家都认为自己的科室很重要,才不要和别人搞合并。
小乔冲进急诊大楼,直奔耳鼻喉的检查室,房门大开,房间里却没有病人在候诊。小乔扫了一眼旁边的口腔检查室,还是一如既往地熄着灯。“那是,夏黎这家伙还躺在值班室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看着莎朗斯通的《本能》呢。”小乔郁闷地暗想。
正思量间,外科的徐良伟医生却从隔壁处置室探出头来,“小乔,你今晚值班啊,过来过来,病人在我的屋里。”
是,的的确确外科医生最常使用处置室,每逢有打架斗殴的,他们出面机会相对比较多。那也不至于就把处置室叫成“自己屋里”吧?幸好这句话没被上级医生老张听见,要不然肯定和徐大夫又呛起来。
想归想,小乔还是迅速闪进房间,却见房间里人并不少,除了自己,还有眼科的大夫,甚至不知道谁带来的实习生也在一旁候着。徐良伟医生已然全副武装,帽子手套一应俱全,正在做着清创缝合的营生。病人躺在处置室的操作台上,一脸血污,只剩哼哼的份了。
徐大夫手没闲着,嘴里也没停,“这人喝醉了酒,和人打了一架。估计对方用了摔碎的酒瓶做武器,身上有几处切割伤,不过不严重,清创缝合就可以。但是鼻腔有出血,小乔你再看看鼻梁是否骨折?眼睑有撕裂,估计得缝几针?待会儿我处理完了,就该轮到你们了。”
小乔还没来得及发表言论,眼科大夫却发话了,“待会儿?待会儿到底是多长时间?”
徐大夫沉吟了一下,不坚决地回答,“可能要一个小时吧?”
眼科医生迅速向外走去,甩下一句“一个小时后再给我打电话吧!”刚才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实习生也跟着往外走,看来实习生是他带来的。
小乔还是个初出茅庐不久的住院医师,没有那种拂袖离去的胆子。心中腹诽是一回事,人倒是往前站了一步,仔细观察躺着病人的鼻子。
“不太像鼻骨骨折,一会儿给拍张x线片排除一下吧。鼻腔是有出血,不太像脑外伤引起的脑脊液鼻漏。你问他病史了吗?有暂时性昏迷或者一过性健忘吗?”
徐大夫嘿嘿一乐,“你怎么像张老夫子那样婆妈?问题还挺多。看来真是老张的徒弟。”用手指了指病人“他倒是真不记得什么,不过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喝醉了。”
“那我还是建议你给他开个CT或者核磁共振,排除一下脑外伤。”小乔提出建议。
徐大夫停下手里的动作,收敛起刚才的笑容,很不爽地看了看小乔一眼,“病人是外地的,好像没什么钱。我刚才和病人家属商讨过了,但是他们不同意,说费用太贵,关键又没有抓住肇事者。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得让他们签个字,把厉害关系交待清楚,万一要是有什么问题,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小乔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造次,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哪里轮得到自己这个小住院指手划脚,忐忑之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了一句“你先忙,待会儿我再来。”于是怯怯地退出房门。
遛达到护士休息室,发现眼科大夫并没有离去,正和小姑娘们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看见小乔进来,呵呵一乐,“你也来了?徐良伟最讨厌不过,每次都提早把我们叫下来,让我们陪太子读书。”
小乔尴尬地笑笑,在医院这个等级深严的机关里面,有些潜规则还是自己不敢逾越的。比如目前,如果一群住院医师聚在一起说说上级医师的坏话,不论说的是主治还是主任,都很正常,可以理解。但是一个住院医师却不能当着某主治医师的面讨论另一位主治医师的缺点,此乃越级的大忌。虽然她心里觉得眼科大夫说得一点也没错,不过也忍住了。
忽然,外面喧闹起来,一片人声鼎沸的样子,顿时有几个小姑娘冲出去看究竟。眼科大夫却瘪瘪嘴,“估计又是派出所那帮人来了,只有他们才会整出那么大的动静。”
眼科大夫还真没说错,的确是派出所的人来了。原来抓到了和刚才那个病人打架的那个肇事者,让认一认。外面那么吵闹和病人家属也有关系,不管怎么说,这下医药费有着落了。
等小乔蹒跚回到值班室时,已是一个半小时以后的事儿了。打开房门,发现夏黎已缩到被窝里,却依然双目炯炯地瞪着电视。小乔一抬眼,女主角又和另一名帅哥在床上纠缠不休,一切情节和自己走前相仿,只是那把冰刀一直藏在床下熠熠生辉,并未派上用场。然后就是“THE END”宣告结束。
小乔真有些郁闷,问夏黎,“怎么就结束了?好看吗?她就是凶手吧?”
夏黎从床上跃下来喝水,“好看好看,莎朗斯通真是风情万种,而且美貌与智慧并重。强烈推荐你一定要再看一遍。明天你下不下夜班?如果你明天看完,我就把录像带拿回去还了。”
小乔凝神想想,“也行,那你千万给我留着啊。上午我先睡觉,中午起来再看。你呢?明天下夜班吗?”
夏黎使劲摇头,“不,我要把假攒起来,留着春节回老家看父母。”
小乔有些不明白,“你不是有探亲假吗?整整一个月呢!”
夏黎又重新钻回被窝,“唉,能在家多呆一天就多呆一天,我每次回去压根就不想回来。”
一时间小乔有些许的嫉妒。每次夏黎提到回家时永远两眼放光,嘴角还洋溢着笑意,不像小乔,家倒是不少,却不知道回哪个好。
夏黎躺在床上还在回想,“就是有一个情节我总是想不通?”
小乔给她捧场,问道,“哪个情节,我明天好好看看,替你解解惑。”
夏黎沉浸在剧情中不能自拔,“就是莎朗斯通被带回警察局受审,她在椅子上很泰然自若啊,那些警察们却全变得惊慌失措。我就是这一块儿想不明白。”
电话铃声再度尖叫起来,小乔看夏黎缩在被窝里毫无接电话的意思,只好自己拿起来。挂掉电话,小乔笑着踹了夏黎胡乱扔在床前的两只鞋,“你赶紧起来,神经内科有个卧床不起的老太太,下颌关节脱位,让你赶紧去。”
夏黎怪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穿衣穿鞋。“是八十二床那个老太太吧,我都服了她了。她那是习惯性脱位,我们每次给她复好位都给她缠一个绷带,就怕她大张口吃东西或者打呵欠又掉下来。可是她却总是嫌这样吃东西不爽快,把绷带偷偷解开。当然,肯定又会再次下颌骨脱臼。我告诉你,我们科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在值班的时候给她做了复位,而我,最倒霉,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的时候,夏黎已经飘在门外五米开外。
夏黎算是小乔分到这家医院最大的收获。原因很简单,和夏黎在一起厮混,很是逍遥快活。夏黎和小乔一样地臭味相投,爱看小说,爱看肥皂剧,热爱一切的娱乐八卦,并且更有甚之。更何况夏黎总是定期会轮转到口腔病房,而口腔病房就是和耳鼻喉的病房在同一个病区。两个人要好的程度令人发指,比如只要碰到两人值夜班正好在同一天,夏黎总是会跑到耳鼻喉科的值班室睡觉,留下空空的口腔科值班室哀怨垂泪。
因为有了夏黎,才能熬过刚刚过去的第一年那痛苦得令人发指的24小时住院医。
不过夏黎是有男朋友的。夏黎的男朋友余翰也在这家医院,和小乔夏黎同一年报到,居然和夏黎一样,也是口腔科的,听说当年还是同班同学。某次小乔问余翰大学时候都干了些什么,该同志居然连眼睛都不眨地回答,“别的都没记住,就记住恋爱这回事了。”
瞧瞧,连五大三粗的汉子都有难以忘怀的爱情故事,小乔的,自然也不会是一张白纸。
那年从老家回来以后,过了一段时间,小乔倒真是恋爱了。对象也并不是别人,是在一起一直称兄道弟的张成虎。或许受了打击以后,原本眼里根本看不到的东西,也渐渐觉察出来。张成虎起初就是抱着追小乔的心思和她在一起称哥们义气,忽然发现小乔口气有所松动,自然正中下怀,欢欣鼓舞。
周劲对小乔临近毕业的铁树开花表示赞赏,同时还有心得总结,郑重地与雪飞小乔分享,“男生和女生之间压根就没有纯洁的友谊,所有冠冕堂皇的台词下面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动机。张成虎这个就是典型样板,大家要引以为戒。”
小乔和雪飞自然回复了她一个“切!”不管周劲说得是否正确,最重要的是不能助长她仿佛一语中的的嚣张气焰。
这场恋爱的持续时间并不长,随着毕业的临近也宣告了结束。张成虎的名字虽然雄伟,其实是不折不扣的南方人,毕业后遵父命回了广州。为了此事,张成虎抱着侥幸的心态,还特地央求过小乔和他一起回去,小乔对于此事很是冷静,委婉地表示拒绝,只是说再也不能离开自己的妈妈吴云。有时候小乔在深夜里辗转反侧,自嘲地想一想,看来还是爱得不够,连一点点和张成虎回广州的想法都不曾有过。哪像自己从前,赵爽要去哪儿,自己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尾随,那样没自尊的日子当年还甘之若怡,真是可怕得很。
有些错误,犯过一次就足够铭记在心。怪不得老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话还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光说管什么用啊。
周劲毕业后留在学校的教学医院,而雪飞,却回了老家的省会。毕业时的依依不舍抱头痛哭那也不必再说起。
赵爽和丁威的恋爱进程式自然也早就公布于众,而且丁威也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新闻系的研究生,倒是赵爽,毕业后选择了去美国留学,所以赵爽和丁威也只能靠鸿雁传书或者电话来一述衷肠了,对对对,还有新生事物Email。
至于李恺,从那以后,几乎从来没有单独出现在小乔面前。在目睹过小乔和张成虎在校园里拉拉扯扯之后更是连话都懒得和小乔说了,小乔虽然心生诧异,但随即放宽心胸安慰自己,“爱谁谁,我再也不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我去照顾他的情绪?可是这个世界,又有谁来照顾我的情绪。”
小乔从学校毕业后,听说李恺和他们七年制研究生班的一个上海小姑娘成了一对儿。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即便有一丝的黯然,那也迅速烟消云散。只是和丁威讨论,“就李恺那个臭脾气,什么样的姑娘才压得住他?”“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长得好看不好看。”
是啊,还能说什么呢?无关痛痒的话题才是最安全的。
第二章
第二天的上午,小乔并没有如愿补上一觉。原因很简单,因为丁威找她来了。
丁威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红色长大衣,光鲜靓丽。她皱着眉头站在小乔的值班室中央,开始发牢骚,“小乔,我每次到你这里来,简直不知道坐在哪里好。”
那倒是,小乔总是穿着白大衣白裤子,有时候嫌穿脱衣服麻烦,赶不及去急诊室的时间,甚至合衣躺在床上打盹。值班室里应该连空气中都悬浮着无数的细菌,只有小乔自己浑然不觉。
小乔嘿嘿一乐,“值班室还能好到哪里去?这我可没办法。让你在外面等也不肯,只好屈就一下了。”
“那你快点好不好,陪我去你们口腔科看看我的牙齿,昨儿晚上疼了一宿。”
“别急别急,我们这就去。我们要找的医生这会儿估计在查房,等她忙完了我们就去。”
小乔和夏黎相熟,自然近水楼台,找夏黎帮忙最合适。夏黎虽然现在在口腔科的病房,实际上她有更多的时间会在口腔门诊支援临床。
夏黎总算忙完,带着小乔和丁威一起去口腔科的门诊,一边发牢骚,“今儿主任又发疯了,把我和林大夫狠狠训了一顿,说我们上个月的周转率使用率勉勉强强完成80%,这个月要是还这样,那就要扣奖金。”
小乔很是同情,“病房的病人不都是从门诊那儿收上来的吗?他们门诊收不上病人,你们自然完不成任务,这和你们病房又没有什么关系。”
夏黎点点头,“小乔你也知道的,综合医院的口腔科病房,本来就缺乏病源,简单的疑难怪症都跑口腔医院去了,病人不多本身也很正常。可是不知道主任哪根筋又搭错线了,又跑我们这里来发脾气。林大夫刚才气得撂挑子不干,说他可不呆在病房了,又苦又累又没钱,还老得挨骂,谁愿意来谁来。主任这才放过我们。”
小乔吐吐舌头,“你们杨主任脾气的确火爆,我就从来不见她笑过,反正我怕她,和武则天似的。还是我们科的金主任好。”
夏黎赶紧“嘘”了一声,“小声点,我们主任最听不得别人拿她和你们金主任比较。”
口腔科的杨主任和耳鼻喉的金主任都为女性,据说还是从同一所大学毕业,而且年龄也相差无几,现在都被医院领导委以重任,分管各自科里的日常工作。所以总被手下的小大夫们有意无意地在一起比较。小乔和夏黎目前都是最低级的住院医师,上面还分别由主治医师带领,凡事都得多请示多汇报。小乔的上级医生是和蔼可亲的老张,而夏黎的上级医生是桀骜不驯的林大夫。
丁威被小乔和夏黎的唧唧歪歪搞得颇有些崩溃,冷冷地插了一句,“医生不都是应该救死扶伤吗?怎么还有那么多的歪门邪道。”
夏黎狠狠地看了小乔一眼,小乔煞是心虚,只能接住夏黎的眼神,无语。
口腔科的门诊和病房却不同,不管是外面的候诊室还是里面的诊室,都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夏黎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档,安排丁威躺在刚空出来的牙椅上进行检查,还好还好,只是因为智齿无法完全萌出,所以冠周炎了。
夏黎干净利落地对发炎部分进行冠周上药,一边嘴也没闲着,“小乔,你昨晚到底看了几个病人?”
小乔笑骂,“你后来睡得像猪一样,当然不知道我究竟下去几趟。我昨晚还行,半夜12点以后就下去三趟,而且都很简单,一个是鼻出血,两个是拔鱼刺。我就是不明白了,晚饭时间都是六七点,这扎了鱼刺也不马上来,非要等到半夜才会想起来看急诊。你呢?昨晚清闲了,今天也不下夜班,不忙吧?”
夏黎摇摇头,“今天不忙,不过明天可惨了。干部病房不是收了一个我们口腔科的病人吗?一离休老头,病理切片出来是舌癌,而且颌下淋巴结有转移,得做扩大切除和淋巴清扫。本来这个手术是杨主任做,只是老头的儿子颇有些来路,请来了口腔医院的外科主任主刀,杨主任都沦为一助了,我们当然也只有鞍前马后侍候的份。你呢?明天有手术吗?”
小乔来了点兴趣,“我明天虽然有手术,不过简单,只是扁桃体的摘除。老张现在还不肯让我独立做,他说让我多观摩观摩。”
丁威捂着腮帮子总算从牙椅上爬起来,插话道“我回去以后还会疼吗?”
夏黎不置可否,“那可不一定,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炎症它不可能一下子就消掉。你还是早点把这颗智齿拔掉比较好。”
丁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这个还是等一等再说吧。”
夏黎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当然得等等再说,现在肿着呢,拔牙说不定会引起炎症扩散。小乔,你给她找点消炎药,最好是厌氧类的抗菌素。”
小乔领旨,带丁威去自己宿舍拿自己备存的消炎药。说是宿舍,其实不过是一张可供睡觉的床,方便住院医师们下夜班休息。还好大家伙凑钱买了电视和录像机,还是可以在宿舍里看看电视解解闷。
丁威脱下红色大衣,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自认为比较干净的角落。小乔倒了一杯水给丁威,“你现在在报社实习得怎么样?”
丁威目前正值研究生的最后一年,找了家报社进行毕业实习。
丁威烦躁地摇摇头,“不怎么样,我实习的这家单位,主编是刚刚留学回来的海归,不把我们实习生当回事,总让我们跟娱乐板块,最没劲的花边新闻。”
小乔笑了,“这有什么不好,我就爱看得很。”
丁威俏生生的脸蛋还是不高兴,“我和你又不一样。在我看来,这些新闻最没有营养。不过算了,现在先忍一忍,争取毕业后能留在那家报社,至少这是留在北京的一个好机会。”旋即看看小乔,半是羡慕半是嫉恨地挖苦她,“我又不像你,毕业找工作自己一点也不操心。”
小乔不是傻子,听得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能转移话题,问点别的,“赵爽呢?他怎么样?美国加州的太阳晒得不错吧?”
丁威的脸一直沉着,始终没有放晴,“别提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他的消息了。今年圣诞他们就算放假,我看也够呛回国,还得打工挣学费呢。”
生活真是艰难,谁也不容易。
送走了丁威,小乔已经毫无睡意。决定好好看看夏黎借来的那一盘录像带《本能》。故事还真是吸引人,莎朗斯通的风情万种等闲人是万万学不来的。终于看到夏黎狐疑的那一段,小乔躺在床上,乐了。
可是折腾了一个晚上,毕竟还是有些体力不支。伴着好听的英文原声,小乔并没有看到结尾,就歪在床上睡着了,直到被夏黎砸门给砸醒。小乔睡眼惺忪地打开大门,夏黎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小乔的床上,开始质问:“你还说丁威是你的发小,怎么那么不招人待见,不会说话就别说,我又不会拿她当哑巴。”
小乔只能赔笑,“她就是那样的人,有什么说什么,不是故意的。”
夏黎很是不以为然,“告诉你小乔,我真是看你的面子,要不然我才不给她看呢,甩手我就走了。”
小乔“切”了一声,“都说夏黎夏大夫脾气最好不过,我怎么没有看出来,瞧瞧,火还挺大。唉呀呀,别生气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再说,再说她心情也不好,男朋友好久都没有来信了。”
夏黎翻着白眼,“男朋友来不来信和我可没有什么关系。”好一阵子,才总算把白眼从天花板上转移到地面,颐指气使地看看小乔,“那你说,怎么补偿我破碎的心灵?今天中午的酸辣粉你请。”
小乔啼笑皆非,连连点头,“没有问题。”然后神秘地凑近夏黎,“上午我看了《本能》,我可算知道那些警察们变得惊慌失措的原因了——因为莎朗斯通压根就没有穿内裤。”
夏黎却羞得脸都红了,“你别说了,我今天问过余翰,他告诉我原因后取笑我好半天,让我千万别再四处乱问,否则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走廊里忽然有人在大喊,“210宿舍的王小乔,电话。”
电话是公用的,除了传达室,走廊里也有一部。小乔接起电话,原来是妈妈吴云。
“小乔,晚上回来吃饭吧。今天是你陈叔叔的生日。”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姥姥姥爷今晚也来。”
小乔“哦”了一声,忽然又想起点什么,“妈,那我要买点什么东西吗?”
吴云回答很是干脆,“不用了,你回来吃饭他就很高兴了。还有,今天晚上你陈叔叔要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小乔断然拒绝,“妈,我才不要相亲。”也是,自从小乔毕业后分到医院,而且没有男友的好消息一经扩散,立即被医院里的大妈大婶们牢牢死盯,踊跃介绍手里滞销的青年男子不下十名,小乔不甚其烦。
电话那头的吴云一阵轻笑,“你想什么呢?谁要让你相亲?晚上来吧,你来了就知道了。”
挂掉电话,小乔有些失神,自从……以后,妈妈变得越来越爱笑。不得不说,这里有陈一凡叔叔的功劳。
小乔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想了想,还是决定买份礼物带过去。贵重的买不起,买束鲜花还是可以的。
吴云和陈一凡的新家是一套三居室的大房子,还给小乔留了一个房间,在双休日的时候,如果不值班,小乔还是回去和他们住在一起。陈一凡待吴云很好,爱屋及乌,对小乔也不错。比如小乔的毕业分配,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陈一凡的功劳。小乔即便看到陈一凡千般的好,心里还是会有些酸涩,忍不住悄悄地拿他和父亲比较,总会有一个很小声很小声的声音,用金庸武侠小说里的名言告诉自己,“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欢。”也因为这样,小乔没有选择和妈妈在同一家医院上班。当自己不知如何面对的时候,逃避也算是一种办法。
到了新家楼下,小乔捧着一束鲜花上电梯,在关门的那一霎那忽然听到有人喊,“对不起,请等一下。”
小乔赶紧摁住电钮,进来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麻烦您了!谢谢您!”
这年头,还有人这么客气,“您您您”的,真是不容易。小乔不由自主地对这位年轻人好感大增。不过奇怪的是,他居然也手捧一束鲜花,不但尾随着小乔一起出了电梯,而且同样站在吴云家的大门口。
小乔有些狐疑,望了望他,“你找谁?”
对方有些不敢确定,“请问这是陈一凡家吗?”
小乔点点头,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坏人就可以。小乔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对着里面大喊,“陈叔叔,有人找你。”而那位青年男子静静地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小乔这一系列举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拴着围裙的陈一凡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年轻人,开心地大叫一声,“Benny,你总算有空来老爸家了。”
这位芳名Benny的帅哥和陈一凡来了个熊抱,“您老人家的生日,再忙我也会来的。”
站在一边的小乔眼珠子都快弹出来,原来这就是著名的陈一凡院长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公子,留学数载,刚刚回国不久,已经如火如荼地投入到工作中。
陈一凡拉着Benny给小乔介绍,“Benny,这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小乔。来来来,快进来,见见你的吴云阿姨。”
小乔进门一看,姥姥姥爷早就喜滋滋地在客厅坐着喝茶看电视,唉,有时候小乔心里无限阴暗地想,这桩婚姻,姥姥说不定比妈妈还要开心。“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句话虽然有道理,但并非适用于每一位女婿。
Benny举止有礼,温文尔雅,很讨长辈们欢喜,相衬之下,倒显得小乔沉默寡言地坐在一边,和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还是妈妈吴云细心,示意小乔跟随自己进屋,在卧室里问小乔,“怎么了,小乔,在单位里有什么不顺心?”
小乔赶紧振作精神,“妈,没什么,我只是昨晚值了夜班,白天也没有睡好,有些累了。”
吴云毕竟还是心疼闺女,“那你吃完饭早点睡觉,不用陪我们聊天,也别回宿舍了,就在这里睡吧。”
小乔笑嘻嘻地摇摇头,“不了,晚上我还是回医院,明天要跟一台手术,我怕从这里走会迟到。”
陈一凡不单单是业务出众,还做得一手好菜。比如今晚,全部由他包办,小乔耳朵里灌满了姥姥对他的赞誉之词,心里微微有些懊恼,心思又开始神游,“我爸做菜也好吃,不过姥姥不肯吃罢了。”
坐在一边的Benny却碰了一下她的衣袖,“小乔,你的英文名是什么?”总算不和小乔说“您”了。
小乔一愣,“我没有英文名。”心里暗暗还跟了一句,“我又不是假洋鬼子,要什么英文名。”当然这只是腹诽,腹诽而已。小乔凝神想想,选择了不太失礼的方式进行反问,“那你的中文名是什么?”
这回换Benny一愣,有些不情不愿地回答,“我的中文名,中文名不说也罢。”
陈一凡听见了,却接口道,“Benny的中文名是陈厚实,小时侯他爷爷给他取的。他可不喜欢这个名字。”
小乔嘴都快裂到脑后去了,开开心心地想,怪不得不用中文名呢。
陈厚实恼羞成怒地看着小乔,凑近一些小声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高兴死了。”
小乔拼命点头,乐不可支。
有时候有些距离,被一个玩笑就可以拉得很近很近。
那天晚上,陈厚实同志遵父命将小乔送回了医院宿舍。
第二天。
小乔在老张的带领下上手术室里做扁桃腺手术。挤进消毒室里,已经有好几位全副武装的医生,戴着帽子口罩,穿着露出两只胳膊的刷手服,做着消毒准备工作。其中一位身量娇小的冲着自己挤眉弄眼,呵呵,原来是夏黎。小乔在上级医生的面前不敢和丁黎嘻嘻哈哈,也只有颔首示意。看来口腔科的这台手术也订的是相同的时间。
小乔一边拿碘伏刷手,一边向老张抱怨,“扁桃体手术说起来简单,但是我看病人做手术都痛苦得很,不但自己要坐在椅子上大张着嘴,好像局麻的效果也不是很好。我每次看他们难受的样子,简直就觉得你心太狠。”说到这里,小乔觉得站在身边的人忽然扭头看了她一下。小乔吓了一跳,不敢对视,万一是哪科的主任就麻烦了,只好在心里吐了下舌头,“哎呀呀,大厅广众之下,不该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老张已经举着两只涂满黄灿灿碘伏的胳膊打算向手术室走去,还是停下来给小乔解释,“没有办法。国外做这个手术都是全麻,但是国内的病人都觉得那么小的手术上全麻简直小题大做。一是费用增加好多,二是全麻增加了术后意外发生的可能性,三是民间传说,麻药用多了会变成傻子。”
老张就是这点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隐瞒。
小乔也赶紧把毛刷扔到池子里,打算尾随。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身边的人,没来由地觉得奇怪,那身形,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都是那样熟悉。
第三章
小乔还不至于那样糊涂,那双眼睛如此熟悉,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不认识。就如同当年火车上的那道那半是难过半是悲悯的眼神,小乔从未有过忘记。
真是奇怪,李恺怎么会来?一边思量,一边尾随老张离去。
扁桃体的摘除进行得很是顺利,老张手术是一向的婆妈,他是科里医生中公认动作最细腻的一个,当然这得算是优点,如果非要往缺点上靠,那缺点就是别人二十分钟搞定的事儿,老张肯定得花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今天也不例外。老张一边做一边再一次详细地讲述手术要点,小乔一边听一边及时递上各项手术器械。没办法,这种级别太低的小手术,又是局麻,手术室里非但没有专业麻醉师,连刷手护士都没有配给,只安排了一个巡回护士在一边帮忙,小乔暂时只好身兼数职,既当一助又当刷手护士的角色。
手术结束,老张带着病人先行回病房,还得赶紧给病人开医嘱。留下小乔在手术室把摘下来的扁桃体泡在福尔马林里,送到专门搁置各种各样从人体上分离下来物体的标本室,等待病理科收回去做病理切片。小乔刚进科时还有些疑惑,问老张,“发炎的扁桃体为什么也要送病理科?又不是良性或者恶性肿瘤。”老张不厌其烦地解释给小乔听,“你说是扁桃体它就是扁桃体吗?你能保证你切下来的东西一定是炎症不是肿瘤吗?你能说它是良性的它就一定不是恶性的吗?小乔,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从人身体上取下来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就算是一块皮肤,或者一块肌肉,全部都得送回病理室,没有任何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
小乔身上的手术衣还没来得及脱下,就端着泡着扁桃体的杯子进了标本室。可能今天耳鼻喉科的这台手术完成得比较早,标本室里并没有放满其他科室手术完毕的战果,只有一位同样穿着手术衣的战友趴在案台上奋笔疾书。
小乔放下标本,静静等在一边,是的,必须填好病理单才行,要不然谁知道这份标本属于哪个科室哪床病人。趴着的人忽然发话,“我写完病理单了,把标本搁在这里就行了吧?”
声音太过熟悉,小乔忍俊不禁,“嗨,你问谁呢?”
李恺猛地一抬头,也有些不可思议,“小乔,真的是你?”
此时的小乔和李恺,全部都是口罩帽子一应俱全,暴露在外面的,只有各自的一双眼睛。没办法,手术室里的明文规定,进得手术室,人人都得变成武林高手蒙面大侠,其实只是为了减少细菌。
小乔笑了一笑,虽然这个笑容被口罩遮住,李恺无法看见,“刚才刷手的时候我就觉得旁边的人特别像你,果不其然。”
李恺“嗯”了一下,“你一说话我就听出来了,只是没想到还能在标本室里遇上,快告诉我是不是把这玩意儿放在这里就可以?”
小乔看了看李恺手里的杯子里装着的半拉舌头,小心地接了过来,放置在写有“口腔”的格子里,在杯子上贴好标有病例号的小条,并把病理单夹在一边。一边做这些事,一边问李恺,“你们真快,手术做完了?”
李恺摇摇头,“没有,肿瘤倒是切下来了,不过已经有淋巴结转移,接下来还得做颌下淋巴结清扫以及颈清扫。导师让我先把大体标本送过来。我不和你说了,我还得赶紧回去。”
李恺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又回了一下头,“中午有空吗?要不?咱们中午一块儿吃饭吧?”
小乔点点头,相见不如偶遇,理当庆贺。
等李恺远去之后,小乔方才回过神来,这三年里隐隐存在的那道隔膜,在刚才那间充斥着福尔马林味道的小屋里仿佛并不存在。不不不,这或许是错觉,小乔摇摇头。时间空间全部转换了,人物也不可能幸免。
午饭时间已过,小乔却依然坐在桌前勤勤恳恳地写着病例。今天真是忙碌的一天,刚从手术室下来,又收了三个刚入院的新病人,好不容易问完病史,接下来还有三份大病例等着一一填满。老张什么都好,就是打死也不会帮小乔写病例,他总会幸灾乐祸地在一边干笑,然后情不自禁地回忆往昔,“写吧写吧,当年我们比你惨多了,连手术记录都得我们小住院来写。”
什么人啊,要不是现在院方明文规定,谁是主刀大夫,谁就得和病人做术前谈话及写术后病例,要不然,这些事儿肯定还全得落在小乔身上。
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李恺却全无踪影。病人都从手术室里推下来快一个小时,因为是全麻的缘故,麻醉师守在一边,已经将之唤醒。这个干部病房的老头已经转到口腔科病区,好方便病人这两天的术后护理。
不但李恺没有看到,连夏黎也全无踪影。基本上除了看到夏黎的顶头上司林大夫在护士站出没,开了一堆医嘱后,小乔就再也没有见过口腔科的任何一位。
小乔忽然开窍,“哼,肯定是被病人家属请去吃饭去了。”想通此节,小乔施施然站起身,去食堂吃饭去了。小乔一向待自己的肚子不薄,不肯有丝毫的委屈。
医院食堂的伙食向来不尽如人意,更何况现在剩下的都是残羹冷炙。小乔虽然不喜欢,但是还是尽职尽责地填饱肚子。不好吃总比没得吃强。咦,夏黎这个小妮子怎么又和余翰厮混在一起,两个人亲亲热热地猫在食堂里的某个角落,看上去真是甜蜜。
小乔很不客气地跑到他俩身边坐下,也甩开膀子狼吞虎咽。夏黎看小乔的吃相着实不咋的,很不客气地对小乔进行礼仪及素质教育,“拜托拜托,您慢点吃行不行?至于吗?吃成这付德行。”
小乔嘴里包着一堆东西,头也不抬,“我的新陈代谢比较快,一过午饭点,就饿得前胸贴后壁。”说完疑惑地看看夏黎,“病人家属不是吃请吗?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去?”
夏黎摇摇头,“我第一讨厌和不认识的人一块儿吃饭,第二讨厌和领导一起吃饭,不巧,今天中午这一顿,两项全占全了。我借口要送病理标本,在手术室里磨磨蹭蹭,所以就逃过了。”
余翰在一边叹息,“我怎么会和你这么不求上进的人混在一起。”
夏黎翻了一个白眼,“那没办法,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你也好不了多少。”
这一对准贤伉俪每天都凑在一块儿耍嘴皮子,小乔早已经司空见惯,这也算是打情骂俏的另类表现之一。
夏黎忽然有点兴奋,凑近小乔的耳边,“你知道吗?今天杨主任根本就没有上台。”
小乔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不是说杨主任是一助吗?”
夏黎表情神秘,“这外请的主任啊,据说是杨主任大学的同班同学,但是人家毕业后留在口腔医院的外科,那么多年下来,天天手术天天手术,俨然成为大腕。他自己带了个学生过来做一助,说是不好意思让老同学做他的助手。”
小乔当然知道,那个学生肯定就是李恺。越发好奇起来,“那你呢?你今天上台了吗?”
夏黎摇头,“我当然也没份,手都刷好了,结果人家主任说哪用得了那么多人,就留下林大夫做二助。你还别说,他们配合得真默契,干净利落,两个人也不说话,动作非常迅速。我最佩服他们做颈清扫,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层次非常清楚,神经血管在哪里都被他们解剖得一清二楚。真的,特别干净,连血都没怎么出。”
水平高的人当然与众不同。这就像武林高手,一刀即可封喉。
小乔已经放慢往嘴里塞东西的进程,装作不经意地问,“那外请的主任带着学生也一块儿吃去了。”
夏黎点点头,“是啊。不过他们好像也不想去,那个主任下午还要回自己医院手术,挺着急回去的。估计被生拉活扯拽过去的吧?”
小乔略微有些失望,如果李恺的主任着急回去,李恺肯定也会同行,看样子,今天能再见到李恺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
正在此刻,夏黎这个八婆又补充了一句,“跟着过来的那个学生姓李,做人做到他那个份上也算是极致。谁都看得出来他很得导师的欢心,据说导师走到哪儿做手术就带他到哪儿。啧啧啧,我们和他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小乔听得笑眯眯的,李恺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不管到哪里都神气得很。
夏黎还在絮絮叨叨,“今年是最后一年,明年夏天就要毕业,我们杨主任好像看上他了,手术完了之后抓着他问长问短,还问他要不要来我们医院工作?”
小乔有些惊讶,追问道,“然后呢?”
夏黎嘿嘿一乐,“然后,然后他导师替他回绝了,说不可能,要让他继续念博士,要是工作的话,也得留在口腔医院里。”
说完之后很是警惕地看看小乔,“你那么关心干什么?这可不符合你以往作风。”
小乔并不打算有何隐瞒,遂老实交待,“您刚才描述的那位同志,不巧得很,正是我的中学同学,而且,还是大学校友。”
夏黎和余翰面面相觑,好半晌,才听到余翰教育夏黎,“早就和你说,别在背后说人闲话,走多了夜路是会撞到鬼的。这回该长记性了吧?”
夏黎难得一见的唯唯诺诺。
小乔忽然醒过闷来,冲着这两人怒目而视,“你,你居然说我是鬼?”
夏黎压根就不搭理小乔的质问,眯缝着眼睛冲着小乔笑,笑得小乔心里一阵发毛。
小乔看看余翰又看看夏黎,很有些毛骨悚然,“你干嘛这幅鬼样子?”
夏黎贼兮兮,“是不是你以前和这位高材生有过一腿?”
Ft,夏黎这家伙最近狂迷周星驰哥哥,最终结果就是流氓语言越来越多,小乔简直就要崩溃。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无论是读大学还是现在工作,身边的朋友总会在第一时间,都会将小乔和李恺相提并论。
小乔镇定了一下,很是淡定地摆摆手,“怎么可能,人家是有女朋友的人。听说身边有貌美如花的上海小姐一名。”
夏黎的眼神变得煞是同情地看着小乔,“怪不得。以我在上海的医学院忍辱偷生五年来的经验看,咱们和上海小妞拼不过也是很正常的。”夏黎从上海分到北京的这一年多真是没有白呆,别的没学会,贫起嘴来简直得心应手。
小乔早就习惯了夏黎的胡言乱语,也不多解释,没好气地挥挥手,“你说吧说吧,只要累不死你!我回去睡个午觉先。”
好像是从周星驰的那部《大话西游》开始,大家都已经养成习惯,常常说那些把“先”字放到最后的倒装句式。
第四章
说是午睡,其实不过是30分钟的打盹时间。小乔和夏黎一样,都有快速入睡的本领,没办法,刚从基本上不眠不休的24小时住院医阶段经历过来,全身细胞早就养成习惯:要么精神紧张,高度戒备;要么瘫成一团,昏然入睡。
虽然入睡时间迅速,说不定可以加入吉尼斯记录,但小乔不具备自觉起床的本领,老老实实上了闹钟发条,便以最快的速度倒在单身宿舍的床上,是哪个伟人曾经说过:“只要给我一根筷子和一个支点,我便会撑起地球。”和这个宏伟愿望比较起来,小乔的理想渺小得多:“只要让我睡上一觉,我又会重新精神抖擞。”
可是无论怎样的精神抖擞,小乔还是挨批评了。
重新回到耳鼻喉办公室的小乔埋首于浩瀚病例中挥舞右臂,龙飞凤舞。老张打电话过来,“小乔,今天门诊病人太多,处理不完,打电话过来了,咱俩都得去帮忙。”
小乔很是不情愿,但也无计可施,老老实实地去了。如果下午去门诊看病人的话,那今天的病例又不能及时完成,只能晚上加班搞定。小乔和夏黎在背地里早就达成共识,做为医院这个大食物链的低等生物而言,是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可能性的。两个人悲壮地勉励对方,“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我们,现在连虾米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浮在水里的微生物而已。”
等门诊工作终于完成,已是下午四点,小乔很是有些绝望,看来今晚上在病房加班写病例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终于没有忍住,在护士站和小护士们发牢骚,“真没劲,今儿的门诊病人除了鼻炎就是拔鱼刺,毫无技术含量可言。”
说这句话的时候,被正坐在隔壁主班室查病例的耳鼻喉金主任听个正着,饶是好脾气的她,也皱了一下眉头,于是叫了一声,“小乔,来,到我房间里来一下。”
小乔知道自己出了岔子,但是岔子究竟在哪里,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胆颤心惊地跟着金主任进了主任的专有办公室。
金主任是不折不扣的朝鲜族人,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留京工作,时不时就从家里带一饭盒泡菜和同事们分享。前几年还随夫君去国外研修了两年,按她的话说,也是饱受刺激的两年,原来内地的医生,除了临床经验和动手能力还有值得骄傲,其他的不论是医疗水平还是医疗设备,甚至包括人性关怀,差距实在太大太大,有火星到金星那么远。金主任四十多岁年龄,保养得却很不错,长期的夜班生活也并没有加深年龄在她身上的印记。她静静地看看站在面前的小乔,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只说了两个字,“你坐。”
小乔坐倒是坐下了,但屁股却不敢坐沉,一副打算随时受教站起来的模样。
金主任先问了第一个问题,“小乔,如果你替病人取出鱼刺,取出鱼刺后会做什么样的医嘱?
小乔有些没反应过来,主任到底在搞什么飞机?只好回忆了一下自己平常的所作所为,如实汇报,“我一般会告诉病人虽然拿出了鱼刺,但是咽喉部分还会有一些不适感,这种不适的感觉会渐渐消失。另外,一天之内要是唾液里有血丝也是非常正常的。
”
“还有吗?”金主任眼睛并不看小乔,只是翻动着手中的病例。
小乔老老实实地摇头,“好像没了。”
金主任沉吟了一下,问小乔,“你能不能再告诉我,病人扎了鱼刺以后,会有什么后果?”
小乔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如果扎在食道上,病人会有很明显的异物反应,有疼痛感,说不定会咯血。”
金主任不动声色地抬抬眉毛,“还有呢?往严重里说。”
还有?小乔极力思索,“如果被饭推入胃里,很有可能再扎到胃壁上,胃穿孔。”
金主任仍然看着小乔,“没了吗?”
小乔调动所有的脑细胞来寻找答案,终于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如果,如果被饭往后推,在食道上扎得更深的话,会出现食道穿孔,说不定,说不定还会导致感染,要手术清创缝合。”
金主任继续使用疑问句,“你还能说出比它们更严重的问题吗?”
小乔已经在脑海里把书翻了一遍,黔驴技穷,终于摇头,“我想不到其他的了。”
金主任“哦”了一句,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沉默了一下,终于指了指手里的几份铁夹子夹的病例,“我今天翻了一下你最近写的几份大病例,一直想找你谈一谈。做为一名刚刚进科不久的年轻医生而言,总的来说,我觉得你的大病例写得不错,尤其是科里最近刚收的这两个复杂病例,36床的鼻咽癌,还有33床的食道肿物待查,不管是前面的问病史部分,还是后面的全身体格检查,包括咱们耳鼻喉的专科检查,都很详细。鉴别诊断也考虑得比较全面,这些地方都很像带你的张大夫,毕竟你这一段时间都是跟着他的。”
小乔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会被一点表扬冲昏头脑,虽然点头应是,但事情明摆着,才不会这么简单。金主任的确是比口腔科的杨主任和蔼,从来不会像杨主任那样,一棒子把人打死,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如果想知道杨主任的手段究竟有多火爆,看看小乔经常面如死灰的表情就完全可以明了。金主任的一贯作风是先扬后抑,前面就是灌了再多的迷魂汤,最后还是会喝几付苦得不得了的中药。
“可是……”小乔只听到这两个字,就迅速把脑袋耷下,唉,就知道,不会光是赞扬这么简单。
“可是,我注意到你另外的几份病例,比如26床的鼾症,15床的慢性扁桃体炎,你写得都特别简单。尤其是诊断部分,你基本上都没有考虑鉴别诊断的问题。病例虽然简单,但是全面的分析问题比什么都重要,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绝对正确,也不会有人是绝对正确的。其实越是简单的病例,就越容易疏忽,甚至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小乔,你说对吗?打个比方吧,有时候门诊工作的确都是些简单而又机械的重复,但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否则你会因为自己的疏漏而感到后悔。”
小乔还能说什么,只能是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唉,最近忙得晕头转脑,一分钟恨不得能当两分钟使,有个别的简单病例的确写得马虎了一点。挨批评也是应该的。
聆听了半天教诲,金主任总算打算结束这场批评,“好了好了,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希望你能在现在的基础上,做得更好。哟,快下班了,赶紧回去工作吧。”
小乔退到房门口,一只脚踏出门口,却又迅速收回来,还有一个疑问没有问出,不说出来憋得难受,“主任,关于那个鱼刺,我是不是遗漏了些什么?”
金主任冲着小乔微笑,“你像牙膏一样,挤你一下,你才吐一点出来。到最后说得快全了,不过还有最严重的你没说,如果鱼刺穿过食道,划伤主动脉,便会导致大出血,甚至危及生命安全。”
小乔有些犯傻,“啊,这么严重,穿过食道,不太可能吧?”
金主任叹了口气,“小乔,千万别太相信自己。你不怎么看新闻吧?前两周福建某地刚出现这个病例,病人大出血死亡,找了半天病因,原来是因为一根鱼刺。都上电视了。”
小乔的确不知道,但凡有一点点闲暇,小乔的时间都用来和夏黎一块儿看没有营养的肥皂剧去了。
小乔恍然大悟,张口结舌。
金主任还没有说完,“所以,今后一定要给每一个被鱼刺扎过的患者交待,扎到鱼刺后,切忌大口吞饭,有可能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
是啊,即便发生率只有0.1%,但是一旦落在谁的头上,那就是100%。
小乔灰头土脸地从主任屋里出来,还没在病例上写两个字,又被老张催促着去病理科要一周前手术的病理单,只有出具了这个,病人才能安心出院。打了半天电话,对方都是占线,小乔只好自己向着病理科冲去。
经过神经内科病房时,小乔一眼瞥见夏黎这小妮子。小乔及时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看了看夏黎的姿势:夏黎已经爬到病人的床上,双腿分开,保持着标准的跪姿,将双手拇指放到病人口中,正脸红脖子粗地屏气用力,看来她正给神经科那位瘫痪在床的著名老太太做着下颌关节的第n次复位。
嘻嘻,总算有人比小乔更惨。而且那个人,还是夏黎。
此情此景,小乔的沮丧情绪顿时被平衡掉不少,夏黎的狼狈状态也算立下汗马功劳,看来人心真是比想象中要险恶得多。
那天下午,小乔居然忘记了李恺中午的爽约,换句话说,她压根就没有一丝一秒的时间,能够把李恺想起。
第五章
白天已然过去,夜晚迅速降临。当小乔留在病房办公室里完成白天没有结束的病历时,李恺却仿佛天外飞仙,行迹颇有些神出鬼没,冷不丁地出现在小乔面前。
小乔发愣了一下,看看眼前这人,第一句话却是疑问句,“你不是回去了吗?”
“是啊。可是我又回来了。”李恺回答得理所当然。
“为什么?”小乔更是稀里糊涂,只有一问到底。
“不为什么,我老板叫我回来看一看,白天那个手术病人的情形。”李恺自己找了把椅子,舒舒服服地坐在小乔对面。“明天说不定还得过来一趟,老板让我给病人换药。其实让这边口腔大夫换药也行,不过病人家属是我们老板的朋友,所以让我多跑几趟这边。”
小乔颇有些惊讶,“你管你的导师叫老板?”
“是啊,我们都这么叫。你们呢?难道就叫叫主任?老师?”
小乔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现在的形势,很有些自惭形秽,拼命解释,“唉,我们这是综合性医院,和你们教学专科医院不同,等级划分得特别清楚,我们不敢越界。”
李恺根本没有当回事,只是看看小乔手里的病例,“什么时候写完?我还没吃饭呢。”
小乔这才想起中午被这位老兄放鸽子的事实,“没吃就没吃呗。我中午比你惨多了,以为有人会请我吃饭,结果呢,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李恺似笑非笑,“你怎么还是那么小心眼啊。我那是没办法,老板说吃饭就吃饭,说走就走,我完全没办法溜出来。”
小乔翻翻白眼,无语问苍天,看看,就知道李恺会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一套,果不其然。
小乔还是耿耿于怀,不放过李恺,“以后要是再像今天这样,你可别瞎许诺。我也就算了,没关系。你要是经常这样忽悠你的张倩倩,她还不得和你急。”
张倩倩不是别人,正是李恺的研究生同学,正派上海小女友。
李恺很是云淡风清地笑一笑,“张倩倩?她才不会,我就没见她发过一次脾气。”
小乔恍然大悟,原来人家使得是以柔克刚的招数,总有一天,百炼钢也会渐渐软化成绕指柔。小乔一边思量,一边艳羡万分,自己那无比龟毛的性格还真得改改,不过何时才能演化到张倩倩那个遇鬼杀鬼遇佛杀佛的境界和高度,基本上是一个无法估量的未知数。
小乔的牢骚发完,还是给李恺张罗了晚饭。因为小乔自己已经吃过,又懒得在冬天的夜晚出门,便打电话订了永和豆浆的外卖。
李恺一边咬着糍饭团,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念叨,“好像丁威最近很不顺,今天下午她找我拔智齿来了,还发狠地说,要把霉运一并拔掉。”
小乔一惊,“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们最近没见过吗?丁威去面试的单位都不成功,单位那边说最想要的是北京男生,再其次就是北京女生,然后是外地男生,最后才轮到外地女生。”
这该死的世界真是大同小异,小乔很是愤懑。又没有管住自己,继续发牢骚,“医院里不也是这样,在患者心里,他们最信任的是年长的男医生,其次才是年长的女医生,然后才轮到年轻的男医生,最后就是我了,年轻的女医生。”
李恺把糍饭团全部塞进嘴里,还大口喝着豆浆,却不忘赞扬地看了小乔一下,“不错不错,还和从前一样爱开动脑筋,展开联想。按照你的理论,我永远都会排在你的前面,这感觉真不赖。”
小乔骇笑,“给你根竹竿你还真往上爬?简直受不了你。”
话音未落,夏黎站在值班室门口重重地敲了几下大门,看屋内的两人都莫名其妙地注视她之后,才慢吞吞走进来,“我没有妨碍你们吧?”
小乔瞪了夏黎一眼,那眼神里传递出来的消息当然是“严重警告”这四个字。夏黎知道自己十之八九撞了小乔的禁区,赶紧转入正题,“那个谁,”求助地看了小乔一眼,小乔赶紧替她解围,“他叫李恺。”
“哦,李恺,今天手术的病人现在体温38度。我问过主任了,她说这是手术后正常反应,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你既然来了,要不要去看看?”
李恺迅速站起身来,跟着夏黎往外走去,还没走两步,又回头冲着小乔,“忘了告诉你,赵爽圣诞节回国,听说是要给丁威一个惊喜。”
呵呵,原来这就是赵爽一个月没给丁威写信的原因,这倒是一份蛮大的Surprise。只是丁威独自在北京愁肠百结,白白担了这许多的心。也怪自己最近太忙,真是关心丁威不够多。
小乔接下来的反应,就是拿起手中电话,给丁威研究生宿舍打过去。可是丁威宿舍的室友接起电话,却告知丁威并不在宿舍。
李恺从病房回来,适逢小乔正好结束完手中的工作。小乔冲着李恺挥手表示再见,“我要回宿舍了,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我再等半个小时,看看病人体温变化再走。”
小乔冲着李恺眨眨眼,“那就,明天见?”
李恺笑了,“明天见。”
医院的单身宿舍楼正好在食堂的楼上,因为广大人民群众在楼道里用煤气罐烧火煮饭的缘故,早就把整个楼道熏得满是烟尘,加上某些已婚却无房的职工也拖家带口地住在里面,在楼道里放慢了各类杂物每次穿行其中的时候,都得小心翼翼,否则碰哪里都是一身的灰。小乔永远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被宿舍楼道震撼住的场面,完完全全就是《过把瘾》里面杜梅她们医院宿舍的翻版,说不定当初这部电视剧就是在小乔所在医院取的外景。
楼道本来就危机重重,楼内的路灯却昏暗得令人发指,能见度仅仅高于伸手不见五指。所以当小乔好不容易摸到自己宿舍门口时,在房门口却踢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小乔吓得打了个激灵,赶紧后退两步。
那团东西却自己站起身来,还会说话,“小乔,你总算回来了。”
天,这个如此不顾形象蹲在房门口的人,居然真的是丁威。
赶紧打开房门,把丁威领进去,“你怎么突然跑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万一我回家了,你难道在我们宿舍门口坐一宿啊?”
丁威却并不言语,只是把身上外套脱下,毛衣外裤也扔到一边,自己爬上小乔的床蜷缩到被子里,“我今晚就睡你这里了。”
小乔看出丁威的不对劲了,那张原本粉嫩的脸上还残留着一道道的泪痕,再加上估计刚才不知在哪里蹭上的煤灰,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一出小姐落魄街头的传统剧目。小乔不敢多说,只是赶紧找来开水瓶倒到洗脸盆里,“那你也好歹洗个脸再睡。”
丁威顺从地接过毛巾,机械地在脸上抹了几下,把毛巾又重新扔回小乔手中,自己却直挺挺重新倒下。
小乔赶紧把自己拾掇了一下,也挤进被窝里,紧紧挨着丁威,开始没话找话,“有多久没和你挤在一起睡了?”
丁威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显得煞是沉闷,“自从你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以后。”
小乔哑然失笑,看来在丁威的词典里,医生只等于“救死扶伤”这四个字。
小乔东张西望了一下,发现丁威把穿来的牛仔棉服随意乱扔,有些诧异,“你怎么没穿你那件漂亮的红大衣啊?那件很好看。”
丁威继续从被窝里发出声音,“那是我的面试服。平常舍不得穿的。”
怪不得那天小心翼翼的样子,小乔想到此节,顿觉自己有些失察,“你那天来牙疼,下午是还要去面试吗?”
丁威腾地一下坐起身来,“别提了,最近面试全被当场枪毙了。前面还好,但是一听说没有北京户口,立即就翻脸。”
小乔赶紧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你想啊,你们学校名头又响亮,再说你成绩又那么好,肯定没有问题。我记得老师不是找你谈过话要留校吗?你怎么没去?”
丁威摇摇头,“留校的话至少要签五年合同,赵爽不让我办留校。我还是想找机会去美国,实在不行,就办陪读。”
小乔两眼都快弹出来,原来赵爽和丁威已经都把结婚这件事提到日程安排上来。
丁威双眼直直地看着小乔上铺那千疮百孔的床板,“可是最近一直都没有收到赵爽的消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小乔赶紧“呸呸”两声,“胡说八道什么呢?不可能的。”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说不定正准备圣诞节给你一份大的惊喜。”
丁威很是怅惘地摇头,“我不奢求惊喜,只要不是惊吓就可以了。”
小乔忍了忍,总算没有说出赵爽的秘密,曲指算算,再过一周就是圣诞节了,还是让主人公自己来开启谜底吧。
第六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近年末的缘故,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人们在一起聚会狂欢,由于酒精和荷尔蒙的双重刺激,大大增进了和一部分人的友情,也增加了和另一部分人口角及摩擦的机率。本来以为随着病人纷纷回家过节,要比较清闲地熬过年底这段时光,这一下完全不符合想象,12月23日的夜晚,小乔和夏黎又是碰头值夜班,两个人在急诊室里忙得不可开交。
小乔和夏黎都挤在处置室里,对着一个躺在操作台上的漂亮女孩儿发愁。说女孩儿漂亮,那是看她的右半边脸,大眼睛高鼻梁皮肤雪白,长长的睫毛上涂着厚厚的睫毛膏。左半边脸却是惨不忍睹,不但颧骨区的皮肤被打碎的酒瓶砸出个不规则的大裂口,耳垂干脆就被削掉了三分之一。女孩儿躺在操作台上一个劲地哆嗦,抽泣声压根儿就不能停止,陪同前来的穿黑色皮衣的小伙子高大健硕一脸匪气,却温柔抚摸女孩儿的头发,不停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
这是一起严重的酒后斗殴事件,女孩儿是歌舞厅里的工作人员,原本是两帮人的打架斗殴,却误伤到了她的脸上,那叫一个倒霉。
小乔那部分比较好处理,削掉的耳垂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只有把创面缝合了事。夏黎对着那张曾经如花似玉的脸却完全下不去手,心里直叹可惜。女孩儿还在哽咽之余不停追问,“大夫,我会破相吗?我会破相吗?”
夏黎很是为难地看了看女孩儿一眼,再和小乔交换了一个眼色,还是实话实说,“你这个伤口没有顺着皮肤的肌理,就算我们使用了美容针线,将来还是会留下疤痕。”
女孩儿顿时由哽咽变为嚎啕大哭,挣扎着爬起来,“我不治了,如果破了相,我就不活了。”
小乔和夏黎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制止,陪着女孩儿就诊的小伙子却抢先一步把她按回操作台上,“妞儿,没事的,还有我呢。你在我心里是最漂亮的。”
小乔也补充了一句,“不过将来可以使用一些软化疤痕的药膏,会让它变得很淡很淡的。”
女孩儿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些,眼泪却仍然不停地往下流淌。夏黎赶紧消毒铺巾打麻药,用最细巧的美容针线进行缝合,小乔也陪在一边替她打打下手,可以及时递上双氧水和生理盐水清洗伤口。真是可怜,裂开的创面内居然还残留着玻璃碎渣,两个人仔仔细细地检查,清除干净。
这边刚刚结束,那边又送来一对,巧得是仍然是一个女孩儿,而且受伤的部位和小乔夏黎同样都有关联。
这名女孩儿是被老公送来的,鼻梁歪斜,右半边脸不但高高肿起,还红得发紫,摸起来很硬,不是不像一个猪头的。夏黎一检查,口腔内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咬痕,表面有几针粗糙的缝线将之缝合。夏黎不动声色地坐下,问了一句,“这是怎么弄的。”
女孩儿犹犹豫豫地回答,“我不小心摔得。”
夏黎看看女孩儿的老公,“你说呢?她这个可是摔不成这样的。”
女孩儿的老公并没有否认,“我,前几天我打她来着。”
夏黎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得打她多狠啊,才能让她牙齿忽然紧闭,然后把粘膜咬出那么深的口子。”女孩儿老公并不辩白,只是很沉默地呆在一边。
夏黎的话还没说完,“还有,你这个是在哪里缝的?只是缝了表面,压根就没有好好处理里面的伤口,也没有好好引流,血块机化后出不来,堆在里面全部变硬了,这得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吸收啊?住院吧,明天上手术室把伤口里的血凝块全部清除出来。”
小乔也插嘴,“夏黎,鼻骨都骨折了,也是当时没有处理,都快错位愈合了,得上手术室复位才行。”
这个女孩儿没有任何表情地听着,一直不发一语,老公带着去住院处办入院手续。
小乔和夏黎很是别扭,两个人躲在护士站互诉衷肠,“天,今天都碰到些什么样的病例?”
“看看,嫁人之前一定要擦亮眼睛,女生遇人不淑有多可悲。”夏黎的论调简直就是老僧常谈,毫无新意。
小乔却能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么看起来,还是上一个女孩儿比较幸福。虽然她只是个小姐。”
“你怎么知道她是小姐?”
“这还用问吗?瞎子都看得出来,当然你这个色盲例外。”小乔同情地看着夏黎。
“啧啧啧,你又戴有色眼镜看人。”
“你以为这个世界都是由童话组成?说有多黑暗就有多黑暗,只不过有些隐藏得比较深,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夏黎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我服了你了,又开始在讲大道理?”
小乔怒目而视,“我还没和你算账呢,趁我不注意,你怎么把她收到你们科去了?她可是鼻骨骨折!”
某人开始瞎掰,“我心疼你啊,你们科晚上急诊病人比我们多,再加上写份大病例,你还睡不睡觉了?”
“别和我扯这个,我又不是傻子。”小乔很是悻悻。
这回夏黎换了一副比较恳切的表情,“嘿嘿,我们科病人收治率快要完不成了,要是完不成,说不定这个月的奖金都没有。再说她的脸肿成那样,我们也要做手术才行。”
“我就知道有猫腻。我说你也别折腾了,反正也完不成,干脆给我们科得了。”
“随你怎么说,我已经收口腔病房了,我一宿不睡也会把病例写完的。明天我就给你们开会诊单,到时候两个科一块儿上手术。”
“对了,你说这老公打老婆,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
“警察会管夫妻间的事儿吗?我怕咱们多此一举。”
急诊室的护士长原本在旁边默不作声,到此时才突然开口,“你们就做自己份内的事吧,其他的别操那么多心。至于警察嘛,派出所的人刚才还在这里,我待会儿和他们说一声,看看怎么处理。”
不论怎么说,女人还是会同情女人的,可惜被同情的一方往往不太领情。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护士长灰溜溜地回来了。原来受伤的女孩儿坚决不同意指控自己的老公,警察也无计可施。夏黎看看小乔,“我告诉你,鲁迅先生说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小乔很是置疑,“鲁迅说过这话么?我怎么不记得?”
夏黎斜着眼睛看小乔,“文坛领袖鲁迅先生的话,你应该奉若圣旨,哪能说忘就忘记啊。”
小乔开始耍赖,“我只记得:我对大人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夏黎彻底崩溃,“你以为你是周星驰?”
那个晚上,小乔和夏黎手忙嘴忙地渡过了一宿。
第二天,下完夜班的小乔并没有回宿舍睡觉,而是骑着自行车回了妈妈吴云和陈一凡的家。陈一凡毕竟是从国外回来的人,很看重圣诞节以及圣诞前夜,特地打电话嘱咐小乔晚上回家团聚。小乔虽然觉得小题大做,但是她还是没有拒绝。不过因为害怕自己在宿舍昏睡不醒,所以打算干脆回到那边家后,再踏踏实实地补睡。
打开房门,除了一棵挂满零七八碎小吊饰的孤单圣诞树,家里一个人没有,这一点小乔倒是早有所预料,他们都上班去了。不过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家里晃荡,小乔很是高兴。在床上翻了一会儿小说,自然沉沉睡去。
小乔是被客厅的欢笑声吵醒的,小乔挣扎着看看手表,原来已经到了晚上六点,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仔细听一听,除了妈妈和陈叔叔,还夹杂着陈厚实老兄的声音。
小乔爬起来,跑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毕竟还是年轻,虽然值了一个夜班,可是一觉醒来,又重新生气勃勃,焕发光彩。仔细端详之后,确定没有什么眼屎糊糊挂在眼角,方才出现在客厅。
陈一凡院长一看见小乔,一如既往地亲热,“小乔醒了,快来快来,我们正说起你呢。”
小乔还是选择了一下,坐在妈妈身边,“说我什么了?叔叔,咱们晚上在家吃还是出去吃啊?”
陈一凡的回答让小乔大吃了一惊,“我和你妈妈在家吃,你和Benny出去吃。”
小乔有些不可置信,转头看向妈妈,“妈,这怎么回事?”
吴云不紧不慢地解释,“本来说好我们一起出去吃pizza。可是Benny他们单位有一个临时决定的圣诞Party,我和陈叔叔都想让他带你出去玩一玩。要不然,你老是闷在家里,也不结识新朋友,生活太枯燥了。”
小乔有点明白,估计是让Benny多介绍些男孩给自己,免得将来年纪大了,砸在手里卖不出去。即便这样,小乔还是不答应,“我不去,Benny单位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多没劲。再说我连Benny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和他们单位同事能不能聊到一起。”
陈院长惊讶了一下,“小乔,你居然不知道Benny是做什么的?吴云,这可是你的疏忽。Benny是报社的主编,签了足足两年的合约。小乔,没关系的,他们报社年轻人很多,能谈得来的。”
小乔心里嘀咕,“报社?如果有丁威在还差不多。”
继续表明态度,“我真的不喜欢和陌生人在一起,更何况还是一堆陌生人,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Benny看看小乔仍然没有首肯,眼睛转了一转,“小乔,你就帮我一个忙。我们今晚上的Party是要求男士都得带女伴,女士都得带上自己的男朋友。小乔,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上哪里找女孩子陪我啊?我还是主编,又不能缺席,帮帮我的忙,好吗?”
小乔很是疑惑,“你们这都什么报纸啊?尽搞这花里胡哨的一套。”
陈厚实一本正经,“对天发誓,我们的办报宗旨是:严肃,活泼,紧张,认真。年底到了,让单位同事开心一下多好。”
小乔还是跟着陈厚实,也就是Benny参加了这个所谓的圣诞狂欢。
他俩前脚走刚走,吴云就问陈一凡,“Benny也不小了,快三十的人,难道没有女朋友?”
陈一凡笑了,“你听他胡说呢。在美国的时候女友换了比一打还多,什么种族的都有。他那是骗小乔出门耍的花招。”
吴云也笑了,“你可比我有心。也是,小乔已经二十多岁了,现在她的生活圈子那么窄小,什么时候才能碰上她喜欢的人啊。不管怎么说,让她出去玩一玩,开心一下也是好的。”
陈一凡宽慰她,“这你就别担心了。你也不看看小乔是谁生的闺女,像朵花儿似的,男生没有不喜欢的。到时候你该操心咱家门槛会不会被人踏破的问题。”
吴云不以为然,“我可不喜欢只重皮相的人,那样的人最不可靠。再美的花儿也有凋谢的时候,心灵美才是最重要。”
陈一凡并不妥协,轻轻地道,“当我们还是Boy的时候,其实都是只看皮相的。至于心灵美不美,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而且你不得不承认,一见钟情这事儿只会发生在俊男美女之间,大多数的普通老百姓还是符合日久生情这四个字。”
吴云还是摇头,却并无多语。
第七章
小乔坐在Benny的桑塔纳车里东张西望,车厢里盘旋着耳熟能详的圣诞歌曲《Jingle Bell》,但是小乔不甘寂寞,很是好奇地问陈厚实主编,“我听你爸说,你在美国可都是开着跑车风驰电掣的?”
Benny只是专心开车,双眼紧盯路面,“不就是个代步的工具,我觉得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小乔欣赏地点点头,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给Benny老兄加分,虽然是从资本主义国家来的,但是行事相对低调,不夸张不做作,值得表扬。
小乔既然问了个开头,便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你的普通话不错啊,比好多南方人都说得好。这倒也没什么,我只是很奇怪你一个刚刚回国的人,平常说话居然不夹英文单词,真真难能可贵。”
Benny轻笑一声,“你没见到我刚回国时候的样子,每句话里都夹着英文单词。后来被来我们单位实习的小姑娘好生抢白了一顿,一赌气,生生硬改过来的。”
小乔转了转眼珠,“是吗?谁那么厉害,连你都敢灭,还想不想在你们单位混了?”
Benny跟着同仇敌忾,“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人家不是当面说我,是在电梯里面叽叽咕咕我的坏话,却没发现我就站在后面。”
小乔兴致勃勃,“你待会儿一定要指给我看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Benny吹了一声口哨,“待会儿指给你看,长得挺漂亮的。”
Benny带着小乔进了报社里面的多功能厅。房间够辽阔,屋顶上有彩灯自觉自发地不停旋转,但是总的来说,光线昏暗,看上去大家都面目模糊,换个胆小的看来,只看见无数鬼影在屋内晃动。屋内还摆放了许多自助食品,蛋糕西点水果沙拉,再加上各式饮料及水果,场面简单温馨,看上去很不错。
Benny带着小乔扎进一堆正在喝啤酒的男生中间,拉扯着小乔向大家介绍,“这是小乔,23岁,医生,目前待字闺中,尚未婚配。”
小乔听着那么别扭,这简直就像推上案板的猪肉,卖肉的大声吆喝,几斤几两,欲购从速。不过小乔不是那种在欢快气氛中找别扭的人,只是指了指Benny,也向大家介绍,“这是陈主编,英文名Benny,中文名陈厚实,厚是皮厚的厚,实是扎实的实。”
几个小伙子轰得笑开,大家高兴得东倒西歪,“主编啊,你原来叫陈厚实?”“小乔,主编还有什么内幕,爆给我们听听?”“主编,你这个小女友真有意思。”
这上下级的关系毫不分明,看来Benny礼贤下士,和广大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并不是欺压百姓,鱼肉乡里。
陈厚实又气又急,赶紧把小乔拉走,“我可不敢把你搁在那儿,否则还不把我兜个底掉。”
大厅中央的青年男女们正好随着一只慢三翩翩起舞,陈厚实伸出手臂,姿态优美,“小姑奶奶,请。”
小乔有些犹疑,“我不会跳舞。”
陈厚实不由分说地拉起小乔的手臂,把它搭在自己肩上,“没关系,慢三非常简单,你跟着我就好了。”
陈厚实的话并没有说错,小乔很快就能适应节拍,在陈厚实的带动下慢慢地旋转,甚至还能跟上陈厚实偶尔搞出来的花样,只是陈厚实酷爱带着小乔一个劲地旋转,转来转去,小乔头昏脑涨,在崩溃之前想起一句话,“不在旋转之中沉沦,就在旋转之中灭亡。”
上帝总是不那么开眼,在小乔沉沦和灭亡之前,忽听得有人呼唤,“小乔,小乔!”
小乔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丁威和李恺,顿时目瞪口呆。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觉得,这个世界,原来是如此的小。
小乔甩开陈厚实,冲向丁威和李恺,搂着丁威大喊大叫,“你你怎么在这儿?你难道就是在这家单位实习?”
丁威压根不回答,只是冲着陈厚实努了努嘴,“怎么,新交的男朋友。”远处的陈厚实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三个叽叽喳喳的人。
小乔急急辩白,“不是,不是。他是……算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回去再给你解释。反正他就是带我出来玩一下的。李恺,你怎么来了?”
李恺闷闷地,“还不是丁威逼我来的。她说报社的Party,要求一定要带一位男士,非要我来凑数。可是我看有些人也都是孤家寡人来的,没有什么嘛!”
丁威插嘴,“让你来你就来嘛,我就让你帮一下忙,你还心不感情不愿的。再说你的张倩倩对你言听计从,她就算生气,保证也不会发火。”
小乔嘻嘻直乐,“刚才我还在想,一屋子都是人,我怎么觉得那么孤单呢,现在你俩也在,那就太好不过了。”
正说着,远处的陈厚实却踱步过来,表情温和有礼,“小乔,你认识丁威?”
小乔点点头,“是啊,她是我的中学同学,我们是发小。”
陈厚实“哦”了一声,又问了一句,“小乔,请问这位男士是……?”
小乔还没来得及说话,丁威却一把挽住李恺,抢先回答,“他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我们中学同学。”
小乔和李恺都吃了一惊,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不敢说话,怕一不留神砸了丁威的场。丁威的语气怎么听起来都觉得挑衅,“那请问小乔是你的……?”
陈厚实只是淡淡一笑,“我是小乔她哥哥。”转头冲着小乔,“你有同学来了,那就在这儿好好玩。晚上我送你回家。”冲着丁威和李恺微微一颔首,果断地转身离去。
三个人等陈厚实走远了,三双眼睛都在闪烁,忽然在同一时间齐齐发问,“怎么回事?”
“小乔先说。”
“丁威先说。”
“你俩别推了,赶紧老实交待。”
小乔终于先告白,“他是我陈叔叔的儿子,在这家报社当主编,现在看来正好是丁威的顶头上司。如果从年龄上看,说他是我哥也没啥错。”
李恺沉着冷静,“该你了,丁威,干嘛拖我下水。”
丁威有些心虚,“赵爽不是不在吗,找你做做挡箭牌。”
小乔大吃一惊,“啊,陈厚实不会在追你吧?”
丁威疑惑地看看小乔,“陈厚实是谁?”
“陈厚实就是Benny的中文名。你赶紧老实交待,是不是?”
丁威的回答却出乎小乔和李恺意料之外,“是有人追我,但是不是他。我觉得很烦,所以拉李恺过来亮亮相。”
小乔和李恺觉得这个回答简直不够刺激,顿时失去了兴趣,小乔重新发起提议,“咱们吃东西去吧。”
李恺也很是响应,“我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呢。”
丁威皱着眉头,“你俩啊,走到哪里,都是琢磨吃东西,也算是臭味相投。”
到了这个Party的末尾,舞曲全部换成了震耳欲聋的迪斯科乐曲。几乎所有的人都涌到大厅中间开始蹦达。小乔和丁威也不甘示弱,两个人手拉着手,也跟在大队人马中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李恺有些放不开,只是在场子边缘和着节拍轻微晃动。
而陈厚实,也就是Benny,却躲在一角,静静地喝着咖啡,看着屋内神情亢奋的人群,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丁威和小乔的身上。
曲终人散,陈厚实要送小乔回家。小乔为难地看着丁威和李恺,忍不住向陈厚实发出申请,“Benny,先把他俩送回去好吗?反正绕得也不太多。”
丁威拉拉小乔衣角,“不用了,李恺会送我回宿舍的。”
陈厚实却直接把前后两扇车门通通打开,“不要客气。你们是小乔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丁威还在犹豫,小乔直接把丁威推到车里,“快点快点,咱们坐车回去,回去晚了宿舍又锁门。”
小乔坐在前排,丁威和李恺坐在后排。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是JOYFM,《卡萨布兰卡》的乐曲哀怨地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萦绕,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这一路上,气氛冷清得要命,除了小乔做为各方联络大使,一个人在为了哄抬气氛没话找话,可惜没人接茬。而陈厚实,不时透过面前的反光镜,观察坐在后排丁威落寞的表情,还有和李恺分坐两边,八杆子也打不着的距离。
当然先送丁威回宿舍,桑塔纳在这个圣诞夜的晚上,畅通无阻地一直驶到丁威研究生宿舍楼下,李恺只是坐在车里冲丁威摆摆手再见,小乔却钻出汽车,和丁威告别,“丁威,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丁威脸上挂着淡淡笑容,轻轻点点头。
当丁威转身,刚走到宿舍大门的时候,有人大叫,“丁威。”
丁威的身体停滞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忽然快速向小乔这个方向跑来,越过小乔,和迎面而来的一个人紧紧拥抱。
小乔即便智商降到历史最低点,也能分辨出那个影子是赵爽。她在那一刹那顿时有些失语,不知该如何表现,莫名其妙地重新钻回车厢内。
李恺有些莫名其妙,也扭转身子,从后窗玻璃往外看去,顿时明了。他声音低沉有力,“小乔,三分钟后,咱俩再出去。”
一直默默观察的陈厚实忽然开口,“这才是丁威的正派男友吧?”
小乔和李恺对视一眼,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小乔只能实话实说,“是,不过他目前在美国留学。”
那天晚上,四个人重新相聚。赵爽和李恺互拍肩膀大叫哥们儿总算又见到了你。赵爽看看小乔和旁边等待在一旁的桑塔纳,笑嘻嘻地打趣“小乔,有日子没见,鸟枪换炮啦,专职司机都有了。”小乔赶紧辩白,“不是不是,他是我哥。”赵爽压根不以为意,“你说是哥那就是哥吧。”求助地看看身边两人,丁威眼神躲闪并不出场,李恺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看来谁也不会为自己出头,小乔顿时无语。
情人相见,场面自然刺激火爆,小乔和李恺识趣地及时离开。李恺并不要求Benny将之送到宿舍楼下,刚到口腔医院,自己死活就要下车。
车厢里迅速变得冷清,只剩下小乔和Benny。小乔觉得自己浑身燥热,脸红心跳,把原本关闭的车窗打开,冷风迫不及待地钻进来,打到小乔的脸上和心里。
陈厚实也是一路沉默,偶尔瞥一眼小乔,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终于冷不丁发言,“这两个人中,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小乔吓了一跳,赶紧把车窗摇上,“不不不,我谁也不喜欢。”
第八章
圣诞节的整个上午,小乔都是在手术室里渡过。因为是鼻咽癌的扩大切除术,金主任主刀,老张也只沦落到一助的份,小乔就更别提了,站在边上老老实实拉了一上午的钩,手都快断掉。
金主任还是老习惯,把关键部分做完后自己就甩手走人,交给老张和小乔处理善后事宜。老张依然很谨慎,缝合后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才把身上手术外衣扯下来,一边嘱咐小乔,“待会儿你先回去开医嘱,我洗个澡再回去。”每次手术完,两只胳膊上都还剩有黄黄的碘伏印记,散发出魅惑的光彩,再加上呛人的味道,感觉真不是一般的糟。
小乔嘟囔,“我还想洗了澡才下去呢。”也就是和老张混的熟了,吃透了老张的心肠像菩萨一样软,小乔偶尔才敢耍个赖皮。
老张横了小乔一眼,“哼,你还说呢,昨儿你自己下夜班,还让夏黎把骨折病人收他们科去了,害得我白天跟着他们一块儿上手术,累得我贼死。”
小乔转转眼珠,“这和洗澡有什么关系?”
“有啊。我昨天上完手术还得自己下去开医嘱,后来忙糊涂了就忘记洗澡了,嘻嘻,直到现在。”
小乔眼前一黑,怪不得老张身上的碘伏味如此浓郁,原来人家厚积薄发来着,小乔赶紧闪到一边,“那您先请,您先请。”
老张得意洋洋地离去,小乔跟着麻醉师一起推着半昏迷状态的病人回病房。电梯里面只余小乔和麻醉师两人时,麻醉师忽然开口,“小乔,晚上有空吗?请你看电影?”
小乔笑着摇摇头,“对不起,今儿晚上约了同学吃饭了。要不改天吧,叫上夏黎他们一块儿去。”
医院里瞄上小乔的青年才俊并不少,花样百出的邀请层出不穷,可是小乔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婉言谢绝却绝不伤人自尊。夏黎很是好奇小乔的感情脉络,躲在一边仔细观察,终于得出结论,“这厮心中有鬼,等闲人不得近之。”
可是小乔并没有撒谎,她真的有约,昨晚定下来的约会,今晚要和丁威赵爽李恺在一起。
约会地点真是老土,还是当年赵爽校门外的小饭馆。虽然穿着球鞋仔裤的小乔还是一副学生模样,不过物是人非,饭馆门口进进出出的男生女生那些爽朗的大笑声让小乔好一阵恍惚。小乔踏进门内,就看见丁威笑嘻嘻地冲自己招手,而另一只手,却被紧握在赵爽的手里。李恺也到了,身边还坐了一个甜甜的女孩儿,张倩倩。
小乔一坐下,看看已经摆好的几个菜肴,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们都变兔子了么?怎么不见半点荤腥。”
丁威第一个笑了,“怎么会没有荤腥呢?待会儿就会上来。刚才李恺就说,如果不点几个肉菜堵住你的嘴,你肯定会抱怨的。”
小乔冲着李恺挥手致敬,“李恺同学,我就不说谢谢了。”本来还有一句“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看在张倩倩在座的份上,小乔生生把这句话咽进肚子里。
李恺根本不吃这一套,“我只是怕你唧唧歪歪地,折磨我们大家的耳朵。”
赵爽眯缝着眼睛发表意见,“咦,你们俩真够让我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沆瀣一气的?”
小乔闷闷地夹了口蔬菜放进嘴里,并没有吭声,倒是李恺接了话茬,“这有什么惊讶的,你眼里只看得到丁威,哪里看得到我们啊?你不知道吗,我和小乔称兄道弟已经很多年了。”
张倩倩一直乖乖地坐在李恺身边,并不插话,偶尔给李恺碗中夹菜,俨然一副贤良淑德的柔顺模样。还是丁威问了一句,“倩倩,你毕业后回上海吗?”
张倩倩不确定地看了李恺一眼,“我还没定呢,如果李恺留校的话,我也争取留在北京吧。”
赵爽冲着李恺,“哥们,你可不许去上海,等我毕业后回国,我们几个都在北京呆着,多好。”
李恺脸色平静,并不当回事,“你就说吧你,我可不相信。现在IT行业这么吃香,你还回国吗?在那边发展机会又多,多好。”
赵爽叹了口气,“我不是没想过,可是丁威怎么办呢?你们劝劝她,让她办陪读,和我出国算了。”
这回换小乔诧异了,也就是一周多前,丁威曾经向小乔提到过陪读的计划,怎么就突然有变故了呢?小乔向丁威方向望去,丁威耷拉着眼睛,脸色却阴晴未定,“咱们不谈这个话题,回头再说好吗?”
赵爽腾地把丁威的手一下子甩开,“为什么现在不能说?丁威?从昨晚讨论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你都不肯给我答复。这次回来,我怎么觉得你变得这么奇怪?”
小乔和李恺都给吓了一跳,从未见过赵爽和丁威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拌嘴,而且事态貌似比较严重,更让人着急。小乔给李恺使了个眼色,可是李恺也只是表情尴尬,无计可施。小乔看李恺没啥动静,只好再次挤眉弄眼,李恺被小乔盯毛了,只好转个头去,装作没看见。
丁威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特别是当着这几个朋友的面,声音不由得放得低一些,“我不想去总是有理由的,可是咱们非得在这里说不可吗?”
赵爽又气又急,不由得提高嗓门,“在这里说怎么啦?我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跑回来看你,你却对我支支吾吾,推三阻四。”
这句话的后果就是满屋子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一幕,小饭馆里变得煞是安静,大伙儿纷纷向丁威这一桌行着注目礼。
丁威冷冷地看了赵爽一眼,“你凶什么凶?还嫌自己嗓门不够大是不是?”说完便起身拂袖离去。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小乔推了赵爽一把,“你赶紧追去啊。”
赵爽却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啤酒,“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这年头,自尊心一个比一个金贵,谁也不肯受半点委屈。
小乔没办法,只好自己追了出去。还好丁威走得并不远,小乔一把拽住了丁威,“怎么回事?你们?”
丁威的双眼噙满了泪水,“小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原本很清晰的东西,好像一下子变得模糊了。”
小乔也跟着一片恍惚,这都是为什么啊?
几年后,小乔看了有个叫亦舒的女人写的小说,方才恍然大悟:女人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动物,她会在爱情萌动的第一时间,为自己的心爱的人,扫除掉情敌。
圣诞过后便是新年,这个元旦正好和周末连在一块儿,小乔很幸福地没有排到值班,可以放假三天,欢天喜地的回家歇息。
可是奇怪的事儿还真不少,Benny老兄也每天都跑回家报道,赖在大厅里看电视,手握遥控器无休止地换频道,换得小乔眼发晕,“你能不能别换那么快啊,咱们定定心看一个台不成吗?”
Benny把遥控器扔给小乔,“你看吧,我出去溜达会儿。”
刚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小乔,反正你也没事儿,陪我一块儿出去吧?”
小乔贪恋沙发的舒适,不肯离去,反而向沙发更深处蜷去,“不不不,我就在家呆着,外面多冷啊。”
吴云从厨房里出来,看小乔赖了吧机的模样就直叹气,“你都在沙发上躺一天了,赶紧起来,和Benny出去走走。”
小乔怕极了吴云的唠叨,很不情愿地站起身来,穿上羽绒服,和Benny一起出了门。两个人并没有走多远,小乔就被Benny拉扯进了一家咖啡店。坐在靠窗的位置,冬日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真是歌舞平升气氛祥和。
Benny给自己点了一杯黑咖啡,却给小乔点了杯卡布奇诺。小乔抿了一口,满嘴都是泡泡,却还没有喝到实质。“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卡布奇诺啊?”
Benny笑了,“小姑娘不是都爱喝这个吗?我想你是不是也爱喝?”
小乔捧着热乎乎的咖啡杯,掌心里好一阵温暖,“放假三天你都赖在家里,也不出去约会?”
Benny斜着眼睛看了小乔一眼,“你不也没有出去约会?”
小乔很是不爽,“我们两个情况又不一样,怎么能在一起相提并论。你把你的那些绯闻女友置于何地?”
这下换Benny抓狂了,“绯闻女友?从哪里听来的?你倒说来给我听听?”
小乔转了一下眼珠,“嘿嘿,我可听陈叔叔说的,别怪在我身上。”Benny更是好奇了,催促道,“你就快说吧,别磨叽了。”
“陈叔叔说,你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说你有一打女朋友,肤色和国籍都不相同,简直可以组建成小型联合国了。
Benny哈哈大笑,“你听我爸瞎说呢,哪有他说的那么邪乎。我都快三十的人了,交几个女朋友还不是很正常。”
小乔无限神往,“你都交过那么多女朋友了,肯定对女孩儿心理了如指掌。”
Benny的回答却出乎小乔意料,“不,我以前觉得自己挺了解的,不过这次回国,咱们北京的姑娘,我还真摸不着头脑。”
小乔鼓励Benny敞开心扉,“你举个例子,怎么摸不着头脑啦?”
Benny也抿了口咖啡,“我以前交的女朋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的话立即一拍两散。我是很enjoy这种状态的,可是一回国,发现国内的女孩子完全不是这回事。”
小乔浑身上下都被窗外的阳光笼罩着,懒洋洋地聆听着Benny的轻言絮语,感觉真是很惬意,不过在被太阳晒迷糊之前还是不忘八卦本性,“你就老实说你看上谁不就得了。难道对方没有上钩?”
Benny的表情比小乔还要疑惑,“我也不知道,你倒是替我分析分析:有个我认识的女生,你说她喜欢我吧,我请她吃饭看电影,她通通不去。你说她不喜欢我吧,可是她眼神总跟着我转来转去,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又是若即若离的。时不时还耍个小花招,拉个冒牌男友在我面前晃悠。”
小乔被八卦内容感染,很投入目前这个分析师的状态,“那我也说不好。既然你说对方拉个冒牌男友,那就是说她没有男朋友啰,这还不好办,加紧你的爱情攻势不就ok了,凭你的手腕,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别人总是很容易的,轮到自己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
Benny还是愁眉苦脸,“唉,别说了,对方还真有男朋友。小乔,我还真想问问你,在内地,抢人家女朋友不会犯什么法吧?”
小乔很是鄙夷,“说什么呢,你以为我们这儿是蛮夷之地吗?男未婚女未嫁,有种就自己争取去。”
Benny表情豁然开朗,“谢谢你,小乔,这可都是你教我的啊!”
太阳晒得小乔已然昏昏欲睡,可是电光火石间,小乔忽然从梦中惊醒,“你,你说得不会是丁威吧?”
Benny不发一语,只是缓缓点头。
小乔腾地站起身来大叫:“不可以!”
第九章
Benny老兄转动手中的杯子,慢条斯理地反问道,“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小乔只知道喊出结论,至于为什么不可以的原因,事情来得太突然,自然从来都未想过。小乔有些吱吱唔唔,“因为,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的爱情。”
Benny似笑非笑,“青梅竹马怎么了?我青梅竹马的女友,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咪了。”这有点洋墨水的人说话就是相对比较斯文,“妈咪”二字说得如此亲切动人。
小乔当然知道自己的回答缺少说服力,情急之下也找不到更好的说辞,“可是,可是你这么做,赵爽怎么办?”
“赵爽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没有问题,我就是展开攻势,丁威也不见得就和赵爽分手。所以小乔,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小乔明知这是真理,可还是有些急赤白脸,“我还能担心什么,我怕被你这么一搅和,我们这几个好朋友,从此一拍两散。”
Benny毕竟比小乔年长,知道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伸手叫来Waiter结账,“你就别操心了,这个话题,咱们以后再说。先回家吧,我刚才可看到我爸和吴姨在厨房包饺子来着。”
小乔满脑门黑线地跟着陈厚实离开了这间原本阳光灿烂的咖啡屋。世事原来真的难以预料,小乔此时方才发现自己和朋友们的未来,都蒙着一层不甚透明的薄膜,隐隐绰绰,一团浆糊。
可是这还只是开始,不顺心的事一桩又一桩,接踵而至,以至于小乔根本没有闲情逸致,管丁威和赵爽的闲事。
小乔的姥姥不知道又着哪门子急,忽然轻微脑中风了,半侧肢体行动障碍,住进了陈一凡和吴云所在医院的脑系科里。小乔打心眼里怀疑,这和吴云决定参加卫生部组织的援藏活动大有关系。小乔除了上班值班,就忙不迭地骑车赶到陈一凡所在医院,和吴云换着班的照顾姥姥,也不是没请护工,只不过就姥姥那个挑剔的脾气,还是自己人在跟前,更让姥姥心情舒缓。
因为是陈院长的岳母生病,脑系科好不容易才安排出一个两人间给小乔的姥姥。病房里,床头桌上插着一束陈厚实送来的开得灿烂无比的鲜花,可与之相映成趣的是,姥爷气哼哼地坐在一边,“你看你看,我说了你多少回,让你放轻松放轻松,总是不听话,瞎着急。这下好了,吃苦头了吧?”此时的吴云站在床边,观察姥姥正在点滴的丹参液每秒究竟有几滴。
姥姥这回总算没有反驳,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看着吴云的背影,“小云啊,你能不能不去西藏?那边的高原气候,你怎么适应得了?”
吴云笑着摇摇头,“妈,这您也至于起急上火?我不就去一个月吗?很快就回来了。”
姥姥见希望落空,躺在床上转动眼珠,正好看到在水槽边清洗水果的小乔,“小乔,你什么时候结婚啊?只要你结婚了,我就再也不着急。”
小乔和姥姥斗智斗力这些年下来,把姥姥的脾气摸得门清,“不可能,我就算结婚了,您又该着急我生孩子的事儿,小孩一出生,哈,吃喝拉撒睡,哪一样您不都得着急?我看您这一辈子,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姥姥怒了,“你这个死丫头片子,就不知道说点好听的。”姥爷此时却站在姥姥立场上,“唉,小乔,你也不带个男朋友回来,不只你姥姥,我都着急。”
小乔笑嘻嘻顶嘴,“我就怕我带个男朋友回来,你们没看上,岂不是更着急。所以我啊,还是谨慎行事比较好。”
吴云横了小乔一眼,“姥姥都生病了,还瞎闹。”
完了完了,这两位老同志要是和妈妈联合起来,小乔的耳根子又不得清静。小乔自知理亏,不该在此时彰显个性,于是老老实实闭嘴。妈妈的老同学田芳阿姨拎着一大盒子鹰牌洋参茶,正好推门而进。
“吴云,我来看看咱妈好些没有。哟,小乔也在啊!”这北京人说话有时候就是亲热,“咱妈”“咱妈”叫得一点磕巴也不打。
小乔看到田芳阿姨很是激动,完全可以把自己从唾沫星子中解救出来。田芳正好是吴云所在医院的耳鼻喉科副主任医师,也是她,提议小乔选择耳鼻喉科,还推荐了大量实用的临床专科书籍给小乔。寒暄完毕,小乔怂恿田芳,“阿姨,带我去你们科里转转,我还想再借一本手术图谱。”
田芳一向当小乔是自己闺女,当然义不容辞,临走前还同吴云絮叨,“你说我怎么也生一闺女?要是生个儿子,把小乔娶回家里做儿媳,那该多好。”
吴云妈妈毫不客气地抢白,“好什么好?小乔那个懒丫头,估计将来嫁到谁家,都会被婆婆打出来。”
田芳迅速摇头,“不会不会,小乔是我看上的人,我对她绝对有信心。”
可是田芳和小乔刚走到半路,田芳身上的BP机就狂叫起来,田芳拿出来一看,皱着眉头对小乔说,“急诊室送来一个紧急病例,我得去看看。你怎么办?”
小乔跃跃欲试,“我能和你一块儿去吗?我就跟着看一眼,不方便的话我就不进处置室。”
田芳很果断地一挥手,“那好,赶紧走。”
小乔和田芳一起赶到急诊室,已经有耳鼻喉科的年轻住院医举着一张胸片候着。病人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先生,坐在轮椅上,表情如常。可是陪同前来的那两个人却铁青着脸,让小乔大吃一惊的是,居然是还穿着白大衣的李恺及他的导师。
田芳带着病人进了处置室,李恺的导师也跟着进去。小乔看看脸色煞白的李恺,不由得关心地问道,“怎么回事?”
李恺半晌没有说话,好一阵子才开口,“本来是我们口腔病房收治的病人,怀疑是上颌窦癌,也拍了片子,还打算接着拍张CT片或者核磁共振。但是和上颌窦紧靠的上颌牙齿正好做了金属牙冠,我必须把它拆下来,否则无论做CT,还是核磁都会有伪影,影响我们对病情的判断。”
小乔还是很懵懂,“那,然后呢?”
李恺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我就带他去门诊拆冠。可能是保护工作做得不够好,那一瞬间金属牙冠居然掉到嘴里,一般人都能把牙冠吐出来,或者最多咽到肚子里,他却……”
小乔冷静地接话了,“他却把牙冠呛到气管里去了?”
李恺绝望地点点头,“是的。我们口腔医院没有耳鼻喉科,只好赶紧送到离我们最近的综合性医院,可是,你怎么在这里?”
真是,都这会儿功夫了,还有心思管小乔的闲事?
“我姥姥生病住院了,就住在这家医院,我在这里陪她。刚才进去的田大夫是我妈妈的同学,非常有经验的老大夫,你不要担心。”小乔一边解释,还不忘宽慰李恺。
可是李恺还是表情焦躁,“小乔,你说说看,如果牙冠掉到气管里,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小乔仔细思索,“如果气管有异物,先用纤维喉镜试一试,如果能取出来,那就没事了。”
李恺紧盯着小乔,“如果取不出来呢?”
小乔有些踟蹰,“如果取不出来,可能得做开胸手术,那样动静就比较大了,而且出现的危险性就比较高了,说不定……”小乔不敢说下去,怕惊着李恺。可即便这样,李恺的眼神还是变得无比黯淡。
小乔赶紧回忆刚才患者的表现,找出可以安慰李恺的蛛丝马迹,“李恺,我觉得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一般的人气管有异物,会有非常强烈的呛咳反应。可是我刚才观察那位老先生,他反应很平静,我觉得他的气道可能出过什么问题,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巧。”
李恺只是抿紧双唇,不发一语,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小乔从来也没有见过,李恺如今日一样落寞的表情。
田芳出来了,匆匆忙忙地嘱咐小乔,“我要上手术室,你回去陪你姥姥吧。”然后又对李恺的导师说,“你们最好还是把家属找来签个字。“说完就匆匆离去,而刚才那个年轻医生也推着病人紧随其后。
小乔原本继续逗留,但是李恺的导师也出来了,她倒不好意思老和李恺呆在一起。李恺的导师拍拍李恺的肩膀,“没事的,这事和你没什么关系,有我兜着呢。”
李恺低垂着眼睑,小声地说,“不,老师,都是我太大意了,都是我。”
声音虽然很小,却刚刚好能让导师和小乔听见。小乔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呆在这里,于是选择默默离去。
晚饭的时候小乔终于在耳鼻喉科办公室找到了田芳,迫不及待地进行打探,“阿姨,怎么样了,取出来了吗?”
田芳正抱着饭盆猛吃,抬头看见小乔期盼的眼神,“怎么,那个学生你认识?”
“是啊,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他成绩比我好,读的是七年制,今年夏天才会毕业。”
“哦,我说呢。你怎么那么关心。今天算是运气比较好,我用纤维喉镜取出来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小乔顿时把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肚子里。既然不担心了,专业问题自然浮出水面,“阿姨,这老先生既然有气管异物,为什么呛咳反应不明显啊?”
“哈,孺子可教也。看来观察事物蛮仔细地嘛!这老先生前几年做过气管切开,所以气道比较松弛,也不敏感,这也是他和常人比起来,更容易掉进气管而不是肚子的原因。”唉,要只是掉到肚子里就好办了,每天仅仅观察大便内容物即可。
小乔恍然大悟,“田阿姨,我跟着你尽涨学问。”
“甜言蜜语少来,当时让你留在我们医院,是谁死活不肯?”
小乔自知理亏,顿时噤声,还是把话题转向白天的病例,“那病人是不是住院了?”
“没有,留在急诊观察室,今晚呆一宿,明天没事就可以回去了。”
小乔的表情如释重负。不过田芳接下来的话语却又把小乔一棍子打翻在地,“我听病人家属的意思,并不打算进行追究,可是你的那位同学出了这档子事儿,估计得挨点处分吧!你刚才说他今年毕业?不知道会不会对他的毕业分配有所影响?”
小乔去食堂买了几个包子,偷偷溜到急诊观察室,却并没有发现李恺的身影,倒是李恺的导师陪在患者身边嘘寒问暖,双方表情看起来很是融洽和自然。小乔的肉包子没有如愿打到狗,只好悻悻然离开此地,经过路边花园时,终于发现李恺,枯坐于长椅之上,表情极尽落寞,小乔的心,也跟着轻轻地疼了一下。
小乔静悄悄地走到李恺身边坐下,把包子递了过去,“还没吃晚饭吧?先吃点包子垫巴一下。”
李恺转头看看小乔,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包子接过去,三下五除二地猛啃起来。啃完以后抹抹嘴,“你难道没带水吗?”
小乔满腹同情之心被这句话驱散得烟消云散,不过还是跑到医院的小卖部买了矿泉水过来。李恺喝了一口水,终于叹口气道,“我以为我是不可能成为一名庸医的。”
小乔反驳他,“你当然不会是。”
李恺冷笑了一声,“以前我妈妈生病的时候被误诊,我恨死了那些胡乱下判断的医生,所以才决定学医,还告诉自己将来绝对不能成为一名庸医。这可好,还没毕业呢,就捅了这么大一篓子。”
小乔胡乱进行着安慰,“没关系的,你忘了咱们以前的校长说过,每一位功成名就的医生手里,都是累累白骨。”
李恺白了小乔一眼,“没见过像你这么安慰人的!”
小乔无奈地瘪了瘪嘴,“你就知足吧,你换别人也捅个篓子试试,我才懒得搭理。”
那个夜晚,月黑风高,周遭一片宁静。
第十章
古人们的话,说得总有几分在理,比如这一句,“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除了看了一部冯小刚的贺岁电影《甲方乙方》,笑得肚子抽筋腿发软,其他还真不怎么样。小乔每每思及至此,顿觉人生黯淡无趣,上班的时候也提不起劲来,皱着眉头在病房处置室里,为鼻窦手术后的病人更换鼻腔内的凡士林纱条,头顶上和耳鼻喉医生不离不弃的额镜熠熠生辉,冷静地将灯光尽数反射对病人的鼻腔内。
病人是不折不扣的北京男生,看见像小乔这样的妙龄女子,虽然仰着脖子,好方便小乔给自己的鼻子换药,但总忍不住要耍贫嘴,期间逗了好几个闷子,比如“长得像朵花儿似的,没曾想杀人不见血。”“您要杀要剐都成,就是动作麻利点儿?”“大夫,您说当年您爹妈怎么想得?才会让你去学医?”虽然是见惯不怪,但这滔滔不绝的贫嘴让小乔有些忍俊不禁,终于使小乔一直耷拉着的脸有些放晴。总算换完药,病人的嘴还没闲着,“大夫,我建议您空闲时候多看看佛经。唉,罪过啊罪过。”
小乔会心一笑,冲着病人摆摆手,“有完没完?差不多就得了。回去吧,下午我还会再给你换一次药。”
病人前脚刚走,旁边帮忙的小护士很是疑惑,“他什么意思?让你看佛经。”
“没什么,就是说我杀人如麻,草菅人命。多读佛经有助于提升我的灵魂,不至于坠入地狱。”
小护士一脸的云山雾罩,才总算有点豁然开朗,“胆子够大的啊,敢这么说你?”
“闲得没事就开玩笑呗,不必当真。”
有些事儿是不必当真,可有些事儿却已经变成真的,只是旁观者如小乔,心内五味杂陈。
先说陈厚实,倒是没见到他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不过听说丁威和赵爽在这个冬季不欢而散,赵爽同学连假期都没过完,就愤然踏上返回美国加州的飞机。小乔曾经鼓足勇气,想好好劝劝丁威,可是真和丁威面对面,看着她已然瘦了一圈的小脸,话在嘴里打了无数个回转,终究还是咽回肚子里。
是谁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来着?小乔并不觉得这是真理。有些事儿,外人并不了解,也没有立场指手划脚,至少小乔觉得自己此时就糊涂得要命。
从李恺那边传来的就更不是好消息。
出事那天在医院看急诊的所有费用,大约一千多块,全部由李恺的老师承担,李恺本来想自己出这笔钱,却被老师严厉禁止。在医院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学生出了差错,唯代教老师示问。所以李恺的导师除了垫付医药费,还被扣除了当月的奖金。至于李恺,记严重差错一次,当年不能考博,还有就是,也不能留校了。
这个春节和往年一样喜气洋洋。李恺和丁威都因为实习的缘故没有回家,留守在各自学校的宿舍里。为了扫除这两个人一直挂在脸上的愁云惨雾,小乔和他俩约着一起去逛龙潭湖的庙会。
龙潭湖里熙熙攘攘,人山人海,有玩高跷的,踩旱船的,还有许多做民间工艺品的老匠人,什么拉洋片,画脸谱,颇能引起小乔他们心中的怀旧气氛。
小乔在做面人的小摊前迈不动步,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老师傅捏的一套西游记人物,遂买下孙猴子猪八戒和唐僧,举在手里问李恺和丁威,“你们一人选一个吧,给我留下小猪就可以了。”
李恺瞥了小乔一眼,“不会吧?你喜欢八戒?”
小乔反问道,“那你喜欢谁?不会是白骨精吧?”
李恺一把抢过孙悟空,“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真想把你脑子凿开,看看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喜欢孙悟空啊,上天入海,骁勇善战,很有英雄气概。”
小乔却是摇头,“是挺英雄的,可惜不解风情,看到女妖怪也不动心,来一个打死一只,来一对打死一双。”
丁威也把唐僧握在手里,一边端详一边咧嘴,“小乔,你尽是一堆歪理。”
小乔满脸正气,“我就是喜欢猪八戒,真实,生活化,贪吃贪睡,爱美女,就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生活,还极富同情心。”
李恺很同情地看看小乔,“知道了,你不用解释,反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和八戒兄正好惺惺相惜。”
小乔知道自己被李恺绕着弯子骂了一顿,但还是很不服气,“猪八戒多好啊,喜欢美女就是喜欢美女,敢作敢当。才不像唐僧那样扭扭捏捏,装模作样。”
这句话说完,却发现没人接茬,李恺蹲下腰正系鞋带,丁威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小乔在这一刹那,这才醒悟过来这句话很容易会被丁威引发联想,自己也有些慌张,“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就是胡说的。”
丁威脸色放平缓,“小乔,我没有怪你。是我的问题,最近有些草木皆兵。”
小乔放下心来,踹了蹲在地上的李恺一脚,“接下来我们干嘛?”
李恺系好鞋带站起身来,“我们去玩冰车吧。也不知道冰面冻得牢不牢。”
上一次在玉渊潭滑冰车的情景顿时浮现在小乔面前,四个人你追我赶,一片欢声笑语,恍若昨日。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五年的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逝。
丁威却摇了摇头,“不了,我下午还得赶一篇稿子。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吃完饭我就马上要回去。”
吃饭的时候,小乔问丁威,“工作怎么样?有谱了吗?”
丁威点点头,“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不过差不多了。”
李恺饶有兴味,“在北京吧?哪家单位?”
丁威还是埋头只顾吃饭,含混不清地说,“就是我现在实习的这家报社,前两天刚被社长找去谈了一个小时。”
小乔心中一动,会和Benny有关吗?不论怎样,留京毕竟是好事儿。和李恺齐齐发出感慨,“为了这个,也得碰一杯。”三人齐齐举起手中装满可乐的酒杯。
丁威看看李恺,“你呢?和张倩倩回上海?”
李恺摇摇头,“我还是想留在北京,找家综合医院先呆一呆。这样回学校也方便,过两年我还想重新考回去,把博士读完。”
小乔听着颇有些犯晕,“你还打算读啊,也不怕读傻了。临床实践工作也是很重要的。”
丁威质疑的却是另一个角度,“那张倩倩怎么办?你也不留校了,人家会跟着你留在北京吗?对了,今天你怎么没带她一起出来玩。”
“别提了,我们只有一周的假,她想让我跟她回趟上海。我没有答应,她就自己回去了,估计这回算是真生气了。”
小乔很是疑惑,“你干嘛不跟人家回去啊?”
李恺很是无辜,“我不是不跟她回去,只是今年春节时间太短,不想折腾。”
丁威却俨然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吧。你别解释了,要解释还是找你的张倩倩去。”
李恺欲言又止,还是闷头吃饭了事。
小乔看看丁威又看看李恺,觉得这两个人都很怪异。饭毕,三人分头散去。
小乔最近回吴云和陈一凡家的次数越来越多,看陈院长也越来越顺眼。吴云已经将小乔的姥姥姥爷暂时接回家中,方便照顾饮食起居。而陈院长在姥姥生病事件中表现出来的领袖气质,以及嘘寒问暖的周到细心,都让小乔无话可说。小乔偶尔会反问自己不再狷介的原因,倒是很有说辞,“这不是春节降至,自然该和家人在一起。”不论怎么说,陈一凡也渐渐变成小乔所谓家人的一份子。
在小乔的怂恿下,家里新买了VCD机。白天在龙潭湖转了一圈真有点累了,小乔缩在沙发上一边看碟一边打盹。忽然被一记重物击中头顶,愤怒地睁大双眼,原来是Benny也回家来凑热闹。
小乔揉揉头顶,“你怎么回来啦?下手可真够狠的。”
陈厚实把跨在肩上的书包扔进小乔怀里,“还不是为了讨好你这个小姑奶奶。打开看看,我给你带影碟回来了,瞧,全是我们同事买的盗版光盘,好多还是在美国刚上映没多久的。”
小乔好奇地打开书包,一边嘴里犯着嘀咕,“不至于吧,你也跟着买盗版光盘,好歹你也算是遵纪守法的美国公民。”
“入乡随俗嘛。看不看?不看我拿走。”作势欲把书包抢掉。
小乔赶紧捂在胸前,“谁说我不看啊,不许拿走。”
小乔将一袋子光盘尽数倒在沙发上,一边审查一边尖叫,“天,《泰坦尼克号》你也搞来了。”
Benny已经把遥控器掌握到自己手里,“不过是电影版的,不清楚,你就凑合看吧。好像国内也马上要上映了。”
可是那边厢小乔却默默无语,直眉瞪眼地盯着光盘中央的一个物件发呆。那个物件是一个穿着红色袈裟的白面和尚,洋溢着一脸与世无争的傻笑。
Benny扫了一眼小乔,“哦,那是一个面人,很少在街头看到,我找我们同事巴巴要来的。”
小乔的心变得泼凉泼凉,连话茬都懒得接起。
第十一章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Benny老兄这样不招小乔的待见。小乔懒得见到陈厚实那张兴高采烈的嘴脸,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躲回房间里。搜寻了半天,从书架上找了一本《天龙八部》,随便翻到一页往下看,可是心情跌宕起伏,看得俨然心猿意马。书里的段誉,武功时高时低,六脉神剑时有时无,就像小乔此时的思绪,基本糊涂,偶尔清晰。
可是Benny还是不打算放过小乔,居然站在门口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便堂而皇之地入内。“小乔,看什么书呢?”
小乔没好气,“看你认为最没营养的武侠小说。”
此时的Benny却被桌子上的一个相框所吸引,指了指,“咦,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相片?”
小乔一眼瞥过去,相框里面的丁威赵爽李恺还有自己,个个嘴角上翘,百分百的“茄子”口型。可是一眨眼,为何就各奔东西了?小乔心中一阵难过,声音也没来由得放得更低,“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好多年前吧!”
有些事儿以为自己是忘记了,可有些事儿完全根植在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
还记得拍照那天,第一次见识了赵爽的油嘴滑舌,还有和美女老师的亲热合影,甚至包括赵爽在身后平静的呼吸。
还记得拍照那天,丁威容颜俏丽,很不屑地对小乔说,“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就知道谈论美女。”
还记得拍照那天,夜深了,李恺送小乔回家,李恺的口哨声悠扬婉转,小乔还唱,“采了也白采嘿采了也白采。”那是第一次,小乔和李恺尽释前嫌。
Benny的感叹声把小乔从梦游中成功拉回,“你们几个,感情真的很深厚。”
小乔一把将相框扣倒在桌面上,“那是从前,以后很难说。”
Benny看了小乔一眼,张苏抛欤?疵挥蟹⒊錾?簟?
小乔不耐烦,“有话快说,有那个就放。”
Benny乐了,“你可真粗俗。”顿了一顿,很是小心翼翼地说,“我听丁威说,你是喜欢赵爽的。”
小乔的脑子,轰得一下完全爆开,只看见Benny的嘴一张一合,却全然不知道,他后来还在说些什么?
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小乔才渐渐听到陈厚实着急的声音,“怎么了,小乔,你怎么不说话了?””小姑奶奶,你就别吓唬我。”
小乔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一丝丝的力气,慢慢发出声音,“没事儿,我怀疑我刚才突聋了。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清楚。”
Benny很是疑惑,“突聋?是生病了吗?”
小乔点了点头,“嗯,不明原因引起的突发性耳聋。现在好多了,就是还有些耳鸣。你别告诉我妈和姥姥,要不他们该着急了。我现在回医院检查一下。”
陈厚实很是担忧,“那我送你回去。”
小乔摆了摆手,“不用了。”小乔只想静静地呆着,一个人。
可是Benny不肯,执意开着桑塔纳送小乔回了医院。小乔一上车就选择坐在后排,陈厚实只能从后视镜里观察小乔,可一路上小乔都闭目养神,不发一语。
小乔做为一名耳鼻喉科的专业医生,虽然资历尚浅,但还是知道自己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钟时间内,真的是失聪了。所以回到医院以后,径直回了病房,看看谁在值夜班。还真是幸运,原来是和蔼可亲的顶头上司,老张同志。
老张给小乔做了耳镜检查,得出结论是鼓膜正常。做了听力测试,仍然没有异样。老张又刷刷刷地开出一堆单子,要给小乔做CT,脑血流图等等。小乔连忙摆手拒绝,“我没事了,真的,现在已经一切如常。”
老张停下笔来,“小乔,突聋一般都是不明原因造成的,偶尔也会由于器质性的损害,咱们还是小心点,多查一查总没有坏处。”
小乔嬉皮笑脸,“我天天守着耳鼻喉科,怕什么。明天再说吧,现在都这么晚了。”
老张气急败坏,“你还说别人,自己就是一个讳病忌医的典型。”
小乔吐了吐舌头,“医者不自医,仅此而已。”
小乔回到宿舍,正掏出钥匙开门,房间里黑着灯,显然室友还没有回来。对面房门却忽然打开,夏黎探出头来,“小乔,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小乔无精打采,“嗯。”转身就自己进屋,把夏黎扔在门外。
夏黎却跟了过来,“怎么了你?很奇怪啊?”
小乔闷闷不乐,“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变成变成聋子。”
夏黎哈哈大笑,“小乔啊,你就算耳朵聋了,眼睛瞎了,我也一样爱你。”
小乔“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肆意横流,好像心肝肺都要随之出来。
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人对小乔说,“我爱你。”可是夏黎却是个女的。
夏黎急了,手忙脚乱地递上纸巾,只会忙不迭地央求,“求求你了,小乔,别哭了好不好。”
那个晚上,夏黎和小乔挤在一张床上,小乔第一次向夏黎述说过往,从好多年前开始讲起,直到今天为止。夏黎躲在被窝里一阵冷哼,“你们丁威究竟有什么好,惹得这帮家伙前仆后继。”
夏黎自上次以后,便对丁威很有成见,也难怪她会有所质疑。小乔叹了一口气,“丁威一向比我强,又聪明又漂亮,还很能干。我要是男生也会喜欢她。”
夏黎摇摇头,“不,你就算长成一个丑八怪,我还是喜欢你。”
小乔笑了,“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女的。”
“我要是男生,也肯定娶你,你这个一点心眼也没有的糊涂蛋。你们丁威啊,长得再漂亮也没用,反正我就是不喜欢。”
小乔笑嘻嘻地打断夏黎,“你要是变成男生,余翰肯定和我急。”
夏黎根本不接小乔的话茬,只是自顾自地分析,“再说了,她怎么可以逮谁和谁说,你喜欢她的前任男友啊?”
此话戳到小乔的痛处,居然无话可以反击。
好半晌,小乔才想起来说点别的,“你最近买什么光盘了?”夏黎这个家伙也不甘落后地在宿舍里添置了vcd机,有空就看各种健康或者不健康的盗版光盘,好不快活。
“对了,我买了全套的《古惑仔》vcd,你现在想不想看?”夏黎忽然想起白天淘来的战果。
“明天吧,今天太晚了,要不然明天查房又会迟到,你们主任又会起急。”
“真没劲,你。”
小乔和夏黎互相依偎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臭贫,直到沉沉睡去。
幸好还有夏黎。
第十二章
那天晚上,小乔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栋房子外面,四周很是空旷,除了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小乔慢慢走近房子跟前,面前是一扇巨大的玻璃墙,小乔清清楚楚地看见丁威赵爽还有李恺坐在房子中央嬉笑嫣然。忽然,陈厚实阴沉着脸在他们身后出现,一点一点靠近丁威。小乔急得大叫起来,可是谁也听不见小乔的喊声,于是小乔用手奋力砸向玻璃,一下一下,震得自己手臂发麻,直到李恺注意到了小乔,站起身来,靠近玻璃墙,站到小乔对面。小乔只看见他冲着自己大喊,嘴唇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是自己那一声一声沉闷地敲击玻璃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嘿,醒醒,有人找你。”
小乔被夏黎猛然拍醒,才算把自己从这个梦境中解救出来。原来真有人敲门,小乔看夏黎转过身去继续酣睡,只好自己爬起来把房门打开。楼道里的灯光昏暗之至,隐约可见宿舍管理员阴沉着脸,“怎么睡得那么沉啊,我足足拍了好几分钟。”
“这大半夜的,有事吗?”
“耳鼻喉的王小乔吧?总值班室来电话,赶紧去急诊室。”小乔“哦”了一声,含恨看了看仍蜷缩在床上无动于衷的夏黎,只好快速穿衣。穿到半截,便听见宿舍管理员继续敲对面房门,口中还大喊,“口腔科的夏黎,口腔科的夏黎。”
小乔“腾”地一下把房门打开,“怎么,他们口腔科的也去吗?”
宿舍管理员颇为不耐烦,“是啊,上面传达下来,让我把外系的住院医全部叫到急诊室。”
小乔兴奋起来,乖乖,这可绝对有大事件,最关键的是不是自己一个人离开温暖舒适的被窝。小乔不动声色地告诉管理员,“您找别人去吧,夏黎在我们屋呢,我帮您踹她起来。”
转身回去,当然没舍得踹,只是一把将被子掀开,“快起来,你们主任在急诊室等你。”
眼看夏黎浑身打了个激灵,然后在一秒钟之内就蹦达到地面,以最快的速度穿衣穿鞋。小乔暗自得意,强忍着笑意和夏黎往急诊室方向狂奔。
刚到急诊室大门,小乔和夏黎就傻了眼,急诊室门外就停着好几辆警车和救护车。进到里面更是瞋目结舌,急诊室里人流穿梭,俨然一个大卖场,除了医生护士警察,就是一群又一群的半大小子,个个丢盔弃甲,不少人身上都带着明晃晃的伤痕和血迹。
急诊室的主任正在主持大局,“你们两个是哪科的?自己回自己科室值班室看一下,如果那边人手够了,通通去外科处置室,帮着外科大夫清创缝合。”
小乔经过耳鼻喉的处置室时,发现老张正忙得不可开交,自己科里的另一个住院医师已经在旁边打杂帮忙。小乔向老张请示之后,便走到外科处置室门口打算在这边一展身手。可是看看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小乔倒吸了一口凉气,门外至少排着二十几个伤兵败将,通通龇牙咧嘴,垂头丧气。
夏黎也穿过人群站到小乔身边,“太震撼了,这个场面。”
夏黎问小乔,“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我听老张说,是两个职高的学生团伙,今晚本来定下来飙车,飙到后来就动手了。结果你们也看到了,伤得伤,残得残,还全被警察给逮着了。”
夏黎眼冒金光,“飙车?小小年纪都敢干这个,真够牛的,他们飙的是什么车啊,总不至于是法拉利?”这家伙,古惑仔刚买到手,就开始想入非非。
小乔嗤之以鼻,“什么啊,他们飙的是自行车。”
夏黎很是泄气,嘟囔了一句,“没劲。”夏黎抓住一名从身边经过的小护士,继续发表疑问,“外科住院医住宿舍的也不少啊,干嘛还叫我们?”
小护士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第一拨送来的好几个病情危急,已经去手术室急救了,估计那边就用掉不少人,这边人手就不够了。具体事宜,还是问徐良伟医生,他负责管今晚所有值班的住院医生,他会给你们分派任务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旋即投入到如火如荼地清创缝合战斗中。徐良伟医生简直就是三头六臂,他粗粗检查后,就分派给诸如小乔夏黎这样边缘外科的住院医,几个简单的清创缝合病例。
老张从门口路过,看到小乔在外科手术室忙碌的身影,便讥笑着对徐良伟说,“把住在医院的所有医生都叫起来,肯定是你的主意。”
徐良伟根本不在意,“是我又怎么样,让他们都有锻炼的机会。”
老张原本打算离去继续治病救人,听徐大夫这么一说,反倒没有好气,“真要让他们锻炼,你应该让他们跟着上手术室锻炼去,而不是在这里做机械劳动。哼,他们要是不帮你,你得缝到天亮去。”
徐良伟无奈地看看张大夫,“你也是,干嘛跟吃了枪药似的,那么当真。”
老张甩下一句,“我呀,就是看不得那种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人。”然后不管徐良伟阴晴不定的表情,施施然离去。
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已经凌晨四点多。可是急诊室里人却越来越多,两个学校的校长老师纷纷赶到,还有部分学生的家长。而公安局派来的警察还让医院腾出一个房间,进行现场办公。责骂声,大叫声不绝于耳,小乔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纷纷涌入耳中,很是头疼。
夏黎跑过来拍拍小乔的肩,“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唉,我好不容易表现一回,杨主任却连人影子都没见着。”
紧张气氛消失之后,小乔的上下眼皮不由自主地就想黏合在一起,还是不忘感叹,“我总算见识什么叫聚众斗殴了。”
夏黎嘿嘿一乐,“这算什么啊,他们都还没有带西瓜刀乱砍呢。”
小乔惊恐地看看夏黎,“我觉得我以前绝对低估了你,真够凶残地。”
两个人慢悠悠地往宿舍方向走去,冬日的夜晚还是很有一些冷冽地。风刮在身上,顿时有些清醒。夏黎冷不丁地问小乔,“你喜欢赵爽什么?”
小乔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中学时候成绩很好。”
即便在黑暗中,小乔也可以想象夏黎一定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果不其然,夏黎忍无可忍地发话,“除了这个,还有呢?”
小乔绞尽脑汁,“他个子很高,还戴着一副眼镜。”
夏黎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小乔,“姑奶奶,在本医院内,未婚的青年男医生中,个子很高成绩优异并且戴着眼镜的不下十人,难道你都喜欢得很?”
小乔很有些犯难,“我真的忘了,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他。”
夏黎干笑了一下,“怪不得有人说,初恋都是比较白痴的。”
小乔恨恨地看着夏黎,“那你和余翰呢,十七岁就恋爱,不也挺白痴的。”
夏黎很是不屑,“那又不是我的初恋。”
“天,那你以前到底喜欢谁?余翰知道了还不得掘地三尺,把对方找出来泄愤。”
“嘻嘻,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夏黎,你太狠了吧?赶紧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什么时候?姓甚名谁?”
夏黎悲苦地叹了口气,“那是我初中二年级的事儿了,可惜我们年龄相差悬殊,他比我大十来岁呢。名字啊,该人名叫周志民。”
小乔狐疑得要命,“周志民?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夏黎大笑,“海岩力作---《便衣警察》的男主角周志民,演员名叫胡亚捷。”说完便大唱着“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博急流”仓惶逃去。
小乔跟在后面又气又急,“这小样的,忽悠起人来,气死谁还不偿命。”
天,很快就亮了,小乔被闹铃吵醒,挣扎着爬出被窝,还得上班去。夏黎后半夜回自己房间睡觉,理由是小乔这一宿看多了铮铮铁骨的年轻小帅哥,审美档次应有所提高,那些莫名其妙的前尘往事理当放弃,对小乔的未来充满信心。最后用一句列宁语录进行勉励,“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小乔的春天当然很快就会来临。”
当然,冬天来到了,春天自然离得很近很近。
晨会上的交班还是和往常一摸一样。不过昨晚的大事件很快有总值班的精神传达下来,护士长拿着一张刚刚发下来的医院临时会议决定,表扬了所有参加支援的医生护士,比如小乔和老张。当然最突出表现地除了上手术室抢救的人,还有在危急关头带领小住院们奋战的外科医生徐良伟。念到此时,小乔听见老张从鼻子里发出哼哼。
金主任特别询问小乔和老张,“你们把手里的事儿处理完了,要不要找张值班床小憩?”老张摆摆手,“不用,我今天下夜班。本来就可以回家休息。”小乔却不敢吱声说我想我要,还是把手里的病人查了一圈房,该换药的处理完,拉下的病程记录好,把第二天要手术的病例的术前讨论及术后并发症的知情书写好。
老张离开医院前还特地嘱咐小乔,“白天要是有空,就拍张CT去。或者你让主任看一看,是不是打点营养神经的药。”
小乔很不耐烦,“你快走吧,别婆妈了。”
真是,一切都恢复如常,除了小乔的听力,还有小乔忽上忽下的心情。
番外一
我知道我肯定出了什么错,否则小乔不会一上车就躲在后面,一句话都不肯说。
见到小乔是什么时候?其实在第一次和她于电梯中相遇之前,父亲就把小乔和吴云阿姨的照片,寄给当时还远在美国的我。
我喜欢小乔,从刚刚看到她的照片那一刻开始。起初还不知道原因,不过,当她听说我有个那么老土的中文名的时候,她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像极了一个人,我的心里某个角落也开始融化。小乔,淘气,可爱,纯真,她很像我那远在天国的妹妹Amy。
是啊,我曾经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七岁,算起来年龄真和小乔差不了太多。Amy出生的时候有一个中文名,叫靓靓。那时候我们还在国内,父亲母亲带着我,在一个城镇里生活。谁也没有想到,那是我人生中最惨痛的记忆。母亲生下靓靓后,却因为医疗条件的欠缺,产后大出血离开人世。
襁褓中的靓靓并不爱哭,我只要一逗她,她就咯咯笑个不停。靓靓长得很漂亮,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岁多以后学会了走路,总像跟屁虫一样永远尾随在我身后,蹒跚着叫我,“哥哥,等等我,等等我。”
过了两年,国内形势有所改变,父亲带着我和两岁的靓靓去了美国探亲,再后来移民并且定居。那以后,我们都叫她Amy。
她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淘气,经常把我和父亲的东西藏在床底下和沙发背后,我们还得配合她,假装找不到,她却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Amy是七岁那年,出车祸离开人世的。没有驾照却偷偷驾车的那个肇事司机,却是我。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真正开始学车,领取驾照的那一天,我在心里对Amy说,“Amy,希望你原谅我。”
可是Amy,再也听不见了。
其实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拿了为期两年回国任主编的Offer,一是因为父亲已经回国,二是因为总是听说国内变化大,我也越发好奇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顺带还可以看看父亲的新任妻子。不过回国后,我最大的收获是见到见到小乔,我忍不住地一想再想,我终于又有妹妹了。
和小乔在一起很开心,她轻松随意,还迷迷糊糊,不由自主地就想做讨她欢喜。带她去单位的Party散心,和她出去散步喝咖啡,甚至还托同事买盗版光盘给她,因为我知道,小乔会喜欢。
我也喜欢,甚至包括她时不时对我的抢白。真奇怪,有时候我被她损得一愣一愣,我却毫不在意。
只是我没有想到,小乔却是丁威的好朋友,按北京老话说,她俩得算发小。
如果说小乔激起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那丁威就完全激起了我的斗志。从来没有碰到过哪个女孩子,可以在见面之初完全不把我当回事,丁威却做到了,在电梯里和同事一起说我的坏话,她不知道我一直盯着她的苗条婀娜的背影,怒火中烧。
她工作起来很狂热,态度异常认真,有时候我难为她,故意给她很刁难的题目,她辛辛苦苦写来的稿子也被我枪毙掉无数回,但是她即便熬夜,也总会重新再递上一份。成语怎么说,这叫百折不回。
认真工作的人总是美丽的,更何况是个女人,一个漂亮的青春洋溢的女人。
渐渐地,我会带丁威出采访任务,上下车门的时候,我会用手挡住她的头部,免得碰到车顶;北京大街上车来车往,穿梭不停,有的地方还没有人行道,我总会把丁威拉到我的里侧;有时候在外面奔波,只好在街边随便吃点午餐,我总会先把菜单递给丁威,让她做决定。可是每次做这些小事的时候,丁威的表情好奇怪,总拿异样的眼光看我。我被看多了,终于没忍住,“怎么了?我有冒犯的地方吗?”
她却摇摇头,“没有。”
我随口问道,“你们北京的男士难道和我做得不一样吗?”
她选择了沉默。
我开始邀请她和我一起出去看电影或者吃工作以外的饭,表达我的好感,她却屡次拒绝我。不过我在和小乔斗智斗力进行辩驳的时候总结出一些道理,内地的女孩子有时候不给你好脸色看,用另一个词来说,这叫欲拒还迎。
只是,Party那个晚上,我看清楚了一些现象,同时又更加迷惑于另一些问题。
丁威是有Boyfriend的,却扯来一个假的男友晃来晃去。拉大旗做虎皮这一招显然没用,更衬托出她的心虚。不过她和小乔感情相宜却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并不想因为丁威,和小乔伤了和气。女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更何况小乔还不仅仅于我只是朋友的关系。还有一点我还没有做出绝对的判断,小乔的情感倾向究竟在哪里。
只是没有想到,当我冷静下来,停止对丁威的猛烈追求之后,丁威却一天天越发沉默。我重新拾回最开初公事公办的口吻和态度,她的脸上表情只能用困惑来形容。不过感情的事儿和工作还是不能混为一谈,我仍然推荐她来我们报社应聘,对于她的工作能力,我从未有过质疑。
我不知道丁威究竟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她的男友,一天又一天地苍白消瘦下去,只剩下一双没精打采的大眼睛,时不时地把视线偷偷投向我。
直到丁威快要面试的那天早上,她在办公室里影印文件,忽然晕倒了。我让同事把她扶到我的主编室,给她冲了一杯牛奶,加了一块方糖。我的前任华裔女友也总犯点女孩子常见的小毛病,比如在每个月都会出现的低潮期里,偶尔由于低血糖引起的晕厥,这个时候,喝杯糖水就能解决问题。
我蹲下身来,把牛奶递给她,温言软语,“喝点这个,马上就会好。”
丁威睁着大眼睛看看我,忽然一颗眼泪就滴下来,让我的心也跟着跳动了一下。我叹了口气,把牛奶放到一边,把她揽进怀里。
猫捉老鼠的过程暂时宣告一个段落。我也总结出新的恋爱秘籍,追女孩子看来得一张一弛,追得紧的时候,不妨松懈一下,对方肯定比你还着急。
我一直想要把我和丁威的关系,大大方方地告诉小乔。丁威却总说不着急,暂时等一下。我问她原因,她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说给我听。越是这样,我越是好奇,不由得试探她,“我知道,小乔也喜欢一个人。”我其实拿不准,心想应该是那天看见的两个毛头小伙子之一。
丁威看看我,很是迟疑,“她告诉你的?”
我故作出一派了然的表情。丁威嘘了一口气,“小乔从前是喜欢过赵爽,不过后来有别的男孩追她,又隔了那么多年了,这感情估计也淡了。只是这个丫头有时候一根筋,执拗得很,对赵爽还是和别人有些不一样。不过她既然告诉你了,说明她也不在乎了。”
我很有些想不明白,“她喜欢赵爽,那告诉她岂不是更好吗?”
丁威摇摇头,“小乔是念旧的人,她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打破平衡。”她忽然笑着点了点我的头,“再说了,女孩子的心理本来就很奇怪,主动争取来的,和别人挑剩下的,完全是两回事情。”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别扭,好像我和赵爽都只是两个等待挑选的物体。
原本是回家哄小乔的欢喜,同时也决定把话和小乔挑明,谈恋爱这回事应该是正大光明的,躲躲藏藏也不是我的性格。那个唐僧是我特意找丁威要来挑起话题的。果不其然,小乔对着面人发呆之后,就回屋了。
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开场白的话完全说错了,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说出一句,“我听丁威说,你以前是喜欢赵爽的?”小乔的反应让我大吃一惊,她仿佛被雷劈中,然后无论我说什么,她都浑然不觉了。
小乔说可能是出现一个听力异常的病症,执意要回医院。我只知道病由心生。看来我的确没有说错,赵爽是小乔的雷区。
第二天上午,我把着急的工作处理完,其余地先推到一边,中午就赶紧开车去医院看小乔。一进医院大门,就看见小乔从住院部出来,从背影看过去,这个人走起路来,高一脚低一脚,像踩着棉花糖一般。我
我跑上去一把拽住她,她满眼血丝地瞄了我一眼,“干嘛来了?”
我很不可思议,“怎么,昨晚一宿都没睡?”
小乔把我的手推开,“不是你想的那样。半夜被叫起来看了半宿急诊,上午有好多事,又没有下夜班。”
我虚心悔过,“我请你吃饭吧,补充营养。”
小乔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吧,趁我没改主意之前。我要求不高,你得请我吃肉。”
不就是吃肉吗?这点要求还能满足不了。
小乔不肯去远的地方,只肯去医院旁边的小饭馆,说待会儿还得回去继续工作。我让小乔点菜,她却让我随便,她只想抓紧时间在桌子旁边趴会儿,原话是“能打个五分钟的盹儿也是好的。”我点了半天,也不过是水煮肉片宫爆鸡丁鱼香肉丝。小乔却从臂弯里抬起头来,笑眯眯看看我,“果不其然是老外。”
我很疑惑,“我点得不对吗?”
小乔的笑容足够灿烂,“很对很对。老外上中餐馆,不就会点这几道吗?不过你放心,我的爱好正好符合国际水准,就爱吃这几样。”
我有些不服气,“你认识几个老外啊?”
小乔憋着一脸坏笑,“除了读大学时候的英语外教,你算第二个。”
和小乔在一起就是这点好,她总能让我轻松起来,差点让我忘记掉此行目的。
“你的耳朵没事吧?”
“没事了,好着呢。”
“那就好。”我放下一颗心来。
饭菜上来的速度倒是很快,我看小乔风卷残云一般地吃饭,忍俊不禁,“你慢点行不行?”
小乔看了我一眼,“不行。我早饭都没吃,就是因为想再多睡一会儿。”
很快,小乔就抹抹嘴表示战斗结束,一本正经地问我,“你说吧,丁威和赵爽吹了,是不是和你有关?”
我表示我的不认同,“我不这样认为,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出现。”
“你和丁威现在……?”小乔看着窗外。
我“嗯”了一声,“就像你认为的那样,我和丁威进展不错。”
小乔转过头来,冲着我笑了一下,“那就恭喜你了,终于如愿以偿。”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会生气吗?”
小乔的笑容在嘴边凝结,轻声道,“这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有什么权利生气。”
即便不生气,这口吻这语气都告诉我,小乔她并不开心。
小乔兀自喃喃自语,“我只是想不出来,有一天丁威会和我成为亲戚。”
我很疑惑,“亲戚?”
小乔给我答案,“对啊,如果结婚的话,她不就成为我嫂子了吗?”
我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恋爱和结婚完全是两回事儿啊。结婚的问题,我还从来没有想过。”
小乔不愿意和我继续纠缠,冲着waiter大喊,“服务员,结账。”
我这个土包子又有问题,“你为什么不喊小姐?”
小乔瞪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国内扫黄打非形势严重,轻易不能称呼妙龄女子为小姐。对了,既然来我们医院,这一顿理应我请。不过工资还没发,帐还是你来结。”
我只有敢怒不敢言,乖乖数出钱来。其实我很喜欢她剥削我,就好像她是Amy,我是Benny。
第十三章
小乔不是圣人,对丁威把自己的心事告诉Benny很是耿耿于怀。于是乎冬天去了,春天来了,小乔也没有主动和丁威联系。还好在小乔和丁威中间有一个叫Benny的纽带,可以把互相之间的行踪摸得门清。丁威不知道小乔心里的弯弯绕绕,加上正和Benny打得火热,时间完全不够用,只是偶尔打个电话给小乔。
小乔的住院医生涯着实忙碌,除了白天上班晚上值班,还有一摞一摞的考试科目张着血盆大口在前方期待着小乔的光临。夏黎比小乔好不了多少,盗版影碟也看得少多了,每天捧着书本晃来晃去。两个人偶尔在深夜的水房看到彼此,都是因为看书看到半截实在快要崩溃,出来透透风放松一下心情。
夏黎发牢骚,“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小乔把脸埋进水里,让昏昏欲睡的大脑回归清醒。好不容易才抬起满脸是水的清秀脸庞,“别指望了。第一年结束,咱们是执业医师资格考。每年还有医院的大小不等若干考试,第三年结束参加第一阶段住院医考试,到了第六年还得参加第二阶段住院医考试。无论哪一关过不去,咱们都得永远呆在住院医师这个行列,永无出头之日。”
夏黎挤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要……”
小乔配合她的台词一起往下接,两个人齐齐拖长声音,“学---医!”
再年轻强壮的身体,也经不起连轴转的折腾,身体抵抗力自然降低,小乔某天醒来,发现自己长了一嘴的口腔溃疡,吃东西的时候无论碰到哪里都疼得要命。
小乔终于在快临近午饭时间腾出一点空来,跑去口腔科门诊找夏黎,想让她给自己上点药膏。夏黎他们科室年轻的住院医好几个,男生居多,都和夏黎余翰关系混得不错,小乔也是近水楼台,没遭那几个都长着一张碎嘴的北京男生嫌弃。小乔亲耳听见他们几个一边在值班室里打牌,一边说他们看不上的其他医生的闲话,那些语言简直句句点人七寸,足以令当事人发疯,却不带半个脏字。小乔为自己也算他们的朋友之一,感到很是庆幸。
夏黎并不是固定在口腔外科病房,而是和她那几个同事一起轮转,每半年就换一个人上来。比如现在,夏黎就转到口腔外科门诊,这半年专司拔牙的干活。小乔穿过熙熙攘攘的候诊室,听到候诊室里有人发牢骚,“怎么拔个牙要等这么久啊?”小乔一身白衣,自然通行无阻,却奇怪地看到口外诊室门口站了一堆医生护士,大家都围在门前,个个面带笑容,并不入内。
小乔问同样站在门口的余翰,“夏黎在里面吗?”
余翰点点头,“在。”
小乔欲挤进诊室,却被余翰一把拉住,“别进去。”
小乔很疑惑,“怎么了?”
旁边的护士小姐忽然转头问余翰,“如果是的话,这个会传染人吧?”
余翰一本正经,“会。”他转头看了看护士小姐惊慌失措的表情,笑了一笑,“放心吧,不过不是通过呼吸道传染,连接触都不会。”
小乔也好奇了,“怎么回事?”
“夏黎看了一个口腔粘膜病的患者,据说不但有白念感染,坏死性龈炎,还有非常典型的毛状白斑。”
小乔愣了一下,“A-I-D—S?”(意阑附注:爱滋。毛状白斑为AIDS在口腔内特有表现)
“只能算怀疑吧。现在请主任把关呢,也请皮科的人来会诊了,不过听说病人没有继续治疗确诊的意思。”
忽然,人群从诊室门口散开,从里面出来两个人,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小乔和余翰这才进到诊室里,看杨主任正对着夏黎和几个实习生侃侃而谈,皮科的会诊医生也刚刚赶过来,看看满屋子的医生却未见到患者,皱着眉头问道,“究竟是谁要会诊?”
夏黎赶紧汇报,“刚才是有一个,不过他们刚才已经走了。”
皮科大夫很是不高兴,“又是捕风捉影的事儿,既然请了会诊,就该扣住病人别让他走。”
杨主任却咳了一声,“是啊,从理论上说,我们是不该让他走,但是我们既不是保姆又不是警察,没有扣留病人的权利。”
皮科大夫看看主任发话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还是悻悻转身离去。
杨主任也离去后,小乔和余翰站在离夏黎两米开外的距离,小乔夸赞道,“夏黎,你们主任还是挺护短的哈。”
夏黎把手套卸掉,口罩摘下来,嘿嘿一乐露出被四环素轻微污染后的略有些变黄的牙齿,小声说,“我们主任做事从来出乎人意料,神出鬼没得很,不是我们这帮小喽啰可以揣摩得清楚的。还没问你呢,你干嘛来了?”
“我长了一堆口腔溃疡。不过算了,不用劳驾你了,还是让余翰帮我开瓶药我自己回去喷吧。”
夏黎看了看自己的白衣,恍然大悟,“余翰,你看啊,小乔她嫌弃我。”
余翰也笑得不怀好意,“我也嫌弃你。小乔,走,我给你开方子去。”耳听得夏黎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小乔和余翰悄然撤退。
从药房里拿了一盒喷剂的西瓜霜,小乔跟着余翰和另外几个口腔科的年轻住院医师一块儿去食堂就餐。大家团团坐在一起讨论科里发生的小插曲,个个会心微笑。吃到一半的时候,夏黎进来,恨恨地看了这一桌子都冲她挤眉弄眼的同事之后,自己端着饭菜蹲到食堂另一个角落去了。
还是余翰不落忍,在同伴们的嘲笑声中端着饭盆坐到了夏黎身边,夏黎神色稍霁。小乔忍着溃疡的疼痛,三下五除二吃完饭,也跑到夏黎身边拍了拍伊的头顶,“我先撤了哈。”
夏黎冷不丁地开口,“小乔,我本来以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没想到连半个小时都没有。”
什么意思?小乔驻足停顿,甩给夏黎一个询问的眼神。
夏黎干笑一下,“刚才看到你那个同学了,在杨主任的办公室。”
小乔“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到夏黎身边,“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夏黎得意得不得了,“你不是视我为洪水猛兽吗?干嘛凑我那么近?我就是不说,急死你。”
小乔用胳膊肘挤了挤夏黎,“我们再不济,也是医生,关于爱滋的常识还是有的。就算病人在我们面前,也不可能传染。公益广告上的濮存昕不是提倡和患者拥抱握手。唉,这不是和你闹着玩,逗逗闷子嘛。再说,”小乔越过夏黎把目光投向现在温顺无比坐在夏黎另一侧的余翰身上,“再说,是你家某人先开始的。”
夏黎左一下右一下,同时给了小乔余翰好大两个白眼,却听得余翰这厮开口,“你再怎么翻,也是黑眼仁儿多白眼仁儿少。”
小乔算知道夏黎是怎么被余翰骗到手心的了,瞧她现在眉开眼笑的傻模样,这句话完完全全拍中了地方。
夏黎看来心情好很多,不再计较刚才小乔抛弃掉自己转而逃跑的事实,“小乔,你那个同学是叫李恺吧?他好像要来我们医院工作。”
小乔又惊又喜,“真的?你听谁说的。”
“都这么说。今天李恺来了我们科里一趟,和主任关上门说了好半天。我听别的医生说,他就是今年打算新招的口外研究生,将来就不需要我们轮流上病房了,住院医这一滩,由他主盯。”
小乔恭喜夏黎,“那就是说,你也有可能从病房解放了?”
夏黎在胸前画着十字,“哦米托福,但愿如此。”
睡完午觉回病房办公室的路上,小乔愤愤地想,“这家伙,有了好消息,也没想起来告诉自己。”就在这一走神之间,却和一位也穿着白衣的同事撞到了一起,还把对方手里捧着的病例夹子撒得满地。
小乔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和那位同事都蹲在地上捡病例,捡到最后,两个人都把手伸向同一份,双双抬头看了看对方,就在那一刻,小乔惊叹了一下,怎么可以有长得那么动人的一双眼睛,却长在一位男生的脸上。
小乔迅速给他起了个外号:桃花眼。
还是小乔捡起那份病例,递给桃花眼帅哥。既然对不起已经说过,便选择转身离去。桃花眼却在后面大叫,“喂,你是实习生吗?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科?”
小乔停顿了一下脚步,满腹都是心花灿烂,转身回答,“我,我叫夏黎,在口腔科。”夏黎要是知道小乔给摆了一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说罢,迅速溜走。心中还是很有些感叹,这种能被帅哥搭讪的偶遇,也是一种调剂身心的幸福。
等下午小乔重新回病房上班时,护士长忽然叫住了她,“小乔,中午的时候有人来找过你,还留下张字条。”
原来李恺同学没有找到她,只好留下了笔迹。
纸条写得说有多简单就有多简单,“小乔,我来找过你。”小乔拿着纸条思绪万千,看来,李恺除了会是自己的中学同学,大学同学以外,还将会是日后的同事。
【第三卷:心动】
第一章
站在庐山的五老峰之巅,身边云雾缭绕,犹如仙境。
小乔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饱尝登顶运动的折磨后感受到阵阵惬意。
只有那颗心懒洋洋地问自己:爱情是什么?
对于小乔而言,爱情或许就是这五老峰的云彩,看得见,却摸不着。尤其可恨的是,它还总在面前晃悠,就像那道关切的眼神,忽左忽右,若即若离。
尾随而来的夏黎终于追上了小乔,在一边喘着粗气,“我说小乔,你真行。昨天还说肚子坏了,没和我们大部队一起去植物园。今天又生龙活虎啦?”忽然却靠近小乔,凑近耳朵小小声地说了一句,“昨天和李恺玩什么猫腻了?”
小乔很是心虚,“哪有,你别胡说。”
夏黎不怀好意地继续哼哼,还篡改了座山雕的台词,“那脸怎么红了?当然,因为容光焕发嘛!”
小乔不敢正视夏黎眼神,回转头往来时路看去,原来李恺也尾随而至,相差不过十来米的距离。不过和夏黎的面红耳赤不同,李恺看上去很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小乔赶紧回头,小声问夏黎,“你怎么知道我昨天和李恺在一起?”
夏黎嘲讽地看看小乔,“唉,昨天我上了咱们团的车,快开车时李恺忽然问我,你为什么没有出现的原因?”
小乔很紧张,“你怎么说的?”
夏黎似笑非笑,“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实话实说。说某人因为嘴馋,半夜三更还跑到牯岭镇吃街边小吃,结果从凌晨开始,就蹲坐在马桶上下不来。”
小乔顿时回归沮丧表情,“天,你真这么说,那多丢人。”
夏黎乐了,“放心吧,我只是说你不舒服。不不不,我强调了一下,说你很不舒服。谁知他一听此话,马上就下车了。你可别告诉我他不是找你去了。”
小乔兀自嘴硬,“他,他是回来找我了,不过我们并没有干什么?”
夏黎忽然大笑起来,“你还想干什么?”
小乔又气又急,眼前这个刁难自己的小丫头片子居然是年度先进工作者,说出去谁敢相信。
夏黎和小乔一样,也是初出茅庐的住院医生,医术离精湛二字同样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只是夏黎的性格和蔼,总是耐心同病人讲解,导致门诊那些常年见惯了医生冰冷面孔的老头老太太们受宠若惊,纷纷给门诊办公室写表扬信,也就成功地给医院领导树立了一个微笑天使的楷模,成为纠正广大医务工作者态度冷淡的光辉榜样。这对于从来只想混水摸鱼的夏黎而言,当作靶子的命运根本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说有一点点好处,那就是可以参加这个夏季疗养团,不过意外的收获是见证了小乔和李恺的某些暗自涌动的情愫。
至于小乔和李恺可以来疗养的原因,他俩不折不扣是因为奉献了自己身体内某种红色液体。小乔是耳鼻喉最年轻的医生,每年下放到科里的献血指标自然得先由她这样的新人来完成。有些事儿说来凑巧,李恺入职第一天,就碰上医院手术室的大抢救。因为血库存血不够,走廊里的广播反复播放请某种血型的同事前往手术室紧急输血,无所事事正处于熟悉情况阶段的李恺就被急奔过来的护士长随口问出血型正好相同,于是糊里糊涂地被押送至刑场。
李恺倒并没有后悔,因为上班第一天的献血便导致两周后和小乔夏黎等等同事一起,坐上了开往江西九江的旅游列车。医院里的疗养团并不止这一个,分成好几批,但是这一拨没有各级领导坐镇,却以年轻的医生护士居多,大多数都是因为在这一年中分批分拨献血的缘故。除了夏黎这个先进分子非要挤进来,和小乔混在一起。
是的,他们三个有幸都加入了医院的夏季疗养团,而目的地正是此处:庐山。一切都得往五天前追溯,他们在工会有组织有计划地筹备中,一起从北京出发。
年轻人多的旅游团体自然热闹非凡,在火车卧铺上打牌的,算命的,唱歌的,聊天的,个个自得其乐。小乔和夏黎挤在一起絮絮叨叨,比如小乔问夏黎,“你把余翰丢在北京,他肯定很没劲。”夏黎却翻翻白眼,“才不会,他自得其乐地很。”
夏黎和余翰这两个人有时候说起来也算南辕北辙。夏黎爱吃辣的,余翰却只爱吃甜的。夏黎爱四处游山玩水,余翰却只爱在家里猫着。夏黎随遇而安,余翰却固执己见。还好两个人并不互相干涉,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总能找到妥协的中间点,在外人眼中看来,还算是互相帮助,取长补短。
女孩子的话只有多却没有少,后来干脆扯到血型上,“我是O型,你呢夏黎?”
夏黎很神秘,“你猜?”
小乔暗自思索,很是笃定,“你肯定是A型,你知道吗?我最喜欢A型血人了。”
这回换一直靠在对面下铺看书的李恺发问,“为什么你喜欢A型?”
小乔很懵懂,“我也不知道。我觉得A型血的人都很聪明,古灵精怪的,比如夏黎。”
夏黎愁眉苦脸地接口道,“唉,我本来觉得自己血型挺好的,可是被你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有些失落。”
小乔不解,“为什么?”
夏黎眨了眨眼睛,“我失落是因为——我和你一样,是O型。却不是聪明的A型。”
小乔倒很是高兴,“这不挺好的的,说明咱俩志同道合,心心相通,这才走到一起来啊。”
李恺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看是沆瀣一气。”
李恺其实心中还想,前辈们早就说过,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简直就是绝对真理。当然,也只是敢想一想而已。这一路上李恺和小乔和夏黎呆在一块儿,没有少挨这1000只鸭子的抢白。
小乔没有听清楚李恺的叽叽咕咕,转头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李恺笑了笑,却并不言语,重新埋首于书里。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再不济,至少没有那1000只聒噪的鸭子。
夏黎忽然想起来,“对了,李恺,你是什么血型?”
李恺还是把目光投向书本,慢吞吞地挤出两个字,“A-型。”
小乔顿时有点傻眼,反省自己没有说更多过头表扬的话,只有夏黎总结性发言,“小乔,正好是你喜欢的血型。”
什么人哪,哪壶不开提那壶。小乔颇有些不甘心,打心眼里不愿就此落入下风,用刚好可以被李恺听到的声音感叹道,“他怎么可能是A型?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李恺只是抬头,淡淡地看了小乔一眼,并无任何过激反应,小乔很是泄气。有些人一碰就会跳起来尖叫,有些人你拿针刺他,他可能也无动于衷。
小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想,那李恺算什么类型?
毕竟还是炎炎夏日,从潮湿炎热的九江火车站出来,便有三辆依维柯车将大部队接往庐山的疗养院。导游小姐很是关切地告诉大家,从九江到庐山大约41公里,其中盘山路大约有22公里,这两三个小时的爬山车程,可能平地不晕车的人也会导致不适,还拿出晕车药来分发,小乔忙不迭地抢了三颗,除了自己,还递给夏黎一颗,夏黎却自吹自擂“对于在山城长大的我而言,这还不是小菜一碟。”话虽如此,却接过晕车药咽入口中。剩下一颗小乔递给李恺,李恺摆出酷酷的表情,“我从不晕车的,不用。”
小乔讪讪地将之收回行囊,内心却有小小毒蛇火苗在燃烧。
坐在这一路盘旋着往上前行的车上,小乔刚开始还有些头晕目眩,却依然悄悄向一条过道相隔的李恺脸上望去,大多数时候,他神色如常,闭目养神。看了几次以后毫无任何端倪,晕车药也成功发挥药效,小乔很是无趣地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貌似已到半山腰。小乔第一反应还是转头看过道那边的李恺,哈哈,只见某人脸色煞白,额头还有冷汗频频,鼻翼一张一扩,眉头紧锁,表情颇有些---嘿嘿,可以说是狰狞。
小乔高高兴兴地欣赏了一下目前大快人心的局面,终于从垃圾堆里拾回了自己的良心,把晕车药从兜里找出来,拍了拍李恺肩膀,“晕车药,还要么?”
李恺微微睁开双目,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快点。”
小乔看在他目前几近崩溃的状态,没有和李恺的无理较真,依然体贴无比地递上晕车药,却换来另一句,“水呢?”
小乔只好把自己矿泉水瓶递上,“这是喝过的,你要是不嫌弃……”
话未说完,李恺已经夺过水瓶,将药片迅速咽下,重新闭上了眼睛。小乔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李恺,直到他的表情恢复平静,呼吸也变得正常平稳。总算把目光从李恺身上扯回来,却听身边的夏黎开口,语句里带着满满笑意,“听说庐山电影院只放一部电影,你想不想看?”
小乔稀里糊涂,“什么电影?”
夏黎却只是笑只是笑,不肯开口。
小乔没好气,“估计你也不知道,糊弄我吧?”
夏黎靠近小乔,声音压得低低,“我可不敢糊弄你。那部片子你小时候肯定看过,叫做《庐山恋》。只不过我怀疑自己会看一场九十年代末的新版。”
第二章
庐山终于到了。和山下的九江相比,除了海拔不同,还有就是山上山下两重天,不再感觉潮湿炎热,转而凉爽舒适,小乔夏黎都感觉很是惬意。
旅游车停在西湖宾馆门口,小乔和夏黎一边疑惑这庐山的宾馆居然冠以西湖的芳名,一边为能分到同一个房间欢欣鼓舞。进得房内,夏黎看着雪白的床单和枕头,不由得一跃扑到床上,还满脸都是眉开眼笑,“原来疗养就是这个样子,住宿条件都那么棒。”
小乔啼笑皆非,把行囊搁到桌子上,开始整理东西,当然,嘴里也没闲着:“瞧你那点儿出息。不是也走南闯北许多地方了吗?头一回住宾馆啊?”
夏黎依然倒在床上不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呻吟,“大小姐,您是不知道咱老百姓的疾苦。想当初我无论是上天还是入地,要么住最便宜的小旅店,要么就跑到当地同学的学生宿舍打游击。”
小乔有点不好意思,跑去挤在夏黎身边,“你比我强多了,我好像就没去过什么地方,除了跟着妈妈去了几次北戴河晒晒太阳。”
夏黎斜睨了小乔一眼,“嗯,我理解你,养在深闺人不识。不过没事儿的话,还是多出来走动走动,体察一下民情。”
小乔哭笑不得,夏黎的嘴真是越来越贫了,也不知道和谁学的。余翰吗?不太像,那家伙擅长装酷和玩深沉。或许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夏黎和满城都漂着儿话音的北京城还真是有缘分。
小乔都快去洗澡了,夏黎还摊在床上下不来。小乔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忽听夏黎问了一句,“小乔,你和李恺怎么回事?”
小乔被问糊涂了,“没怎么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夏黎挠挠头,“没什么,就觉得这两天气氛有些不对。我还以为你们对上眼了呢?”
小乔吓了一跳,“没有的事儿。我们只是好朋友。”
夏黎还是摇头,“不对不对,前两周还不是这样。我说不好,反正有些不寻常。”
小乔小小声,“你别瞎想了,人家有女朋友的。”
夏黎哼了哼,“别扯了,上回余翰他们几个家伙带李恺出去喝酒,他明明交待说和他的上海女朋友分手了。”
小乔越听越心虚,支吾了一句“反正和我无关。”便拿起洗漱用品躲到卫生间。是啊,怎么突然就不一样了呢,从什么时候起,忍不住就想多看某人两眼。
是因为临离开北京头一天,李恺为自己解围吗?或许是,或许不是。
那天也真是凑巧,小乔闲着没事,跑到离医院不远的音像店闲逛。新买的淡蓝色T恤和牛仔裤勾勒得小乔年轻的身体苗条而修长。可惜晃了半天却一无所获,意外的是一出门便有几个小伙子挡在面前,有人吹着口哨,有人还大声念着小乔胸前的英文字母,“Only。”
小乔往左边绕,被挡住。往右边绕,也被挡住。
小乔又气又急又心慌,“有事吗?没事儿请让一下。”
当然有不怕死的小子继续涎皮涎脸,“有事儿,当然有事了。和我们一起出去玩玩?”还有人在哄笑。
小乔简直要晕厥,虽然看了很多北京胡同小子拍婆子的故事或小说,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被人围追堵截的时候。这样的时刻,只好继续正义凛然,“对不起,我没空。”
哪能这么容易就放过,“那你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有空了好接你出来玩啊。”
正有点手足无措,忽然一辆自行车嘎吱一声停在小乔身边,车上的人还一把拽住小乔胳膊,“干嘛呢?找你半天了,快上车。”
小混子们很是愤怒,从哪里钻出来不识好歹的家伙,便有人开始骂骂咧咧想要动手。李恺一使眼色,小乔一跃而上自行车后座,两人风驰电掣般逃离现场,直到拐进医院大门,方才轻松下来。
小乔跳下车,胆子重新变大,向大门外张望,“小样的,他们要敢追进来,我就叫保安。”
李恺根本不理她,自顾自地推车往前走,嘴里还发着牢骚,“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刚才还胆小如鼠呢,现在就狐假虎威。”
小乔也觉出自己有些不够光明磊落,小步快跑跟上李恺,“谢谢你哈,要不然就糟了。”
李恺一声闷笑,“也不知道他们看上你什么了,按说你这种乖乖女类型不符合他们审美啊。”一边说一边转头打量小乔,“穿着也保守,不是豪放女的做派。”
小乔很不服气地嘟着嘴,“你没听歌里唱吗,在山谷的寂寞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李恺停下脚步,笑得很是古怪,“原来如此,那我送你回去,好好灿烂一把。”
小乔连连摆手,还自我解嘲,“唉,你就别讽刺我了。我这不是伤感嘛,除了小痞子,也不招别人待见。”
李恺的眼神变得很是闪烁,停顿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你没眼睛吗?谁喜欢你,谁不喜欢你,一点都看不出来?”
小乔站在原地很是白痴地重复,“谁喜欢我?我怎么不知道?”看着远去的李恺背影,一个念头涌上来,忽然吓住了自己,“难道是他?”
是从那时候开始觉得不一样的吧?是吗?是吗?
或许是,或许也不是。
就好像两根原本八杆子打不着的神经,即便周围有一堆神经末梢的枝桠,但仍然各自为政,各行其是。忽然某一天这分处两边的神经末梢碰触到了一起,剩下的便只是一阵电闪雷鸣。
西湖宾馆的地理位置真是不错,不仅位处庐山之巅,还背倚牯牛岭,面临如琴湖,紧邻花径,货真价实的依山傍水。小乔和同事们白天在山水间流连忘返,夜晚就在牯岭镇闲逛,吃特色小吃,以及买些有特色的纪念品。
可是小乔太过放纵自己,因为不加节制地胡吃海塞,只能蹲在马桶上起不来,也因此没能去成庐山的植物园。还顺带还把李恺连累了,这一点倒是出乎小乔意外。
李恺敲了小乔房门,里面应声半天后,小乔才面如菜色地把门打开,“你怎么来了?”
“夏黎说你病了,怎么回事?”
小乔不想自爆其短,反问道,“你不跟他们玩去啊,不抓紧时间的话,没两天咱们就要回去了。”
李恺压根不回答,继续追问,“好点儿没有,吃药了吗?”
这两个人要是上擂台比武,一定可笑得很。压根不接对方的招式,只是自顾自地比划本派拳脚,观众看下来肯定索然无味得紧。
还好小乔终结了这个无厘头的局面,“好多了,夏黎给我吃了一点氟哌酸,好像还挺管用的。”
李恺“哦”了一声,便陷入沉默,两个人开始大眼瞪小眼。自小乔认识李恺以来,头一回觉得气氛是如此的尴尬和紧张。
没错,就是紧张。不知道下一刻会说些什么以及下一刻会做些什么的紧张。
小乔假装整理房间收拾内务,一边叽叽咕咕说夏黎的坏话,“我妈总说我懒,认识夏黎以后才发现人外人有天外有天。”
可惜李恺只是打开电视搜索节目,好像没有听见小乔的絮絮叨叨。
好半晌后,李恺忽然站起身来,“小乔,我先回房间了,你再休息会儿。你要是没事的话,一小时后我带你参观庐山别墅。行吗?”
小乔傻乎乎地点头,傻乎乎地回答,“行。”李恺走出房门后,小乔浑身上下紧张的那些细胞终于放松下来,唯有大脑还一阵眩晕。
回到自己房间的李恺其实很是懊恼,为什么不在小乔问自己为什么出现的原因时,大张旗鼓地告诉她,“要是没有你,庐山还有什么好玩的。”
这下好了,还得寻找下一次机会再进行表白。唯一庆幸的是,还有剩下大半日可以独处的时间。妈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豁出去了。
第三章
可是真出了门,两个人反倒自在不少。或许空间广阔了,气压也相对增高,不再那样感觉压迫憋闷,让人无法呼吸。
早听说庐山的别墅数目众多,风格各异,而且个个都有些来头。等真的漫步其中,还真让人感慨连连。小乔和李恺坐在美庐前的大树下歇息,听见有带着游客前来参观的导游拿着喇叭在做介绍,“美庐具有特别的历史意义,因为它是唯一一座国共两党领导人都曾经居住过的别墅……”
小乔很是向往,发出感叹,“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有一栋自己的房子,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李恺看看小乔,批判道,“你可比我腐败多了,还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呢,真够奢侈的。我只要有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屋子就可以。”李恺估计才正式搬进医院宿舍入住,逼仄的空间,同屋进进出出的室友,黑暗的楼道……等等糟糕的住宿条件让他很是无可奈何。
小乔把把手里的矿泉水喝得一干二净,抹抹嘴站起身来,“走吧,不是说还有周总理及朱德住过的别墅,我们找找看。”
周总理住过的别墅没找着,反倒找到庐山电影院了,小乔很是好奇地打量门口挂的播映时间及片名,完完全全傻眼,一张看来经历过无数次风吹雨打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庐山恋》。
小乔喃喃自语,“难道真的只放这一部电影?”
李恺接口道,“是啊,夏黎没有说错,庐山电影院永远只放这一部片子。”
小乔不敢相信地望向李恺,天哪,他居然把自己和夏黎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李恺接过小乔的目光,却是一片坦然,催促道,“走吧,你不会真的想看电影?”
小乔忙不迭地抢先离开,嘴里还念叨着,“我小时候早看过了,不就是郭凯敏和张瑜演的嘛。”
两个人就这样一左一右地在庐山逛来逛去,走累了,就歇会儿,歇好了,再继续往前走。话也说了不少,有一句没一句全部无关紧要。肚子饿了,就找吃饭的地方裹腹。可是两个人好像精力都很旺盛,没有一个人嚷嚷着要回西湖宾馆,就这样晃悠到了天黑,即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前方的西湖宾馆灯火辉煌,两个人还是选择坐在如琴湖边的长椅上闲话家常。半空中那轮似笑非笑的月亮,一会儿看看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一会儿看看他俩。
好像所有暧昧的话语,在白天都不容易说出口。只有到了晚上,四周黑灯瞎火,可以鬼鬼祟祟地把胆子放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点啥。黑夜其实是最管用的一张面具,至少可以自欺欺人。
李恺说,“你还没有转学的时候,每次课间都会和丁威凑在一起,拿本《流行歌曲》唱歌。”
小乔接口,“是吗,你和赵爽好像都忙着踢球吧。十分钟的时间也不放过。”
“好像班上有个男生给丁威写情书,被你怂恿着交老师了。”
小乔很尴尬,“别提了,我都后悔死了。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成天稀里糊涂地。”
李恺哼哼,“现在很老么,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小乔正色道,“夏黎经常恐吓我,说女生一过二十五,那就走下坡路了,男生可不同,越成熟越吃香。这要换古代,像我这么大的姑娘,孩子都得好几岁了。”
李恺皱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们那个夏黎,说话有点神经兮兮。再说了,你不还差一年才满25嘛。”
小乔看起来还是有点伤感,文绉绉地念出一句,“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李恺噗地一下笑起来,“小乔,酸得我牙都倒了。”
小乔很是不满意,“这么不解风情,怪不得张倩倩要和你分手。”
这句话在这个夏日的夜晚很是不合时宜,把整整洋溢了一天的欢快平和气氛冲得一干二净。小乔是那种知道自己闯了祸,却全然不知如何收场的二愣子,看着李恺默不作声地直视前方湖面,也跟着保持缄默。
好半晌,李恺终于开口,“你知道我和张倩倩为什么分手吗?”
小乔摇头。
“因为,因为她要我和她一起回上海工作。她父亲也是牙医,早就下了海,开了好几家牙科诊所。这次我不能留校之后,她们家就想让我一块儿去上海,帮助扩大规模。”
小乔很疑惑,“这不是挺好的吗?上海比北京经济发达,在诊所你又能挣钱,还能和张倩倩在一块儿,何乐而不为。”
李恺并不看小乔,“可是我并不喜欢。如果只是要挣钱的话,我就不会选择口腔颌面外科这个专业了。我还是更愿意呆在医院里,我想做手术。”
小乔倒是热心肠,替他分析,“其实你也可以先去上海工作着,也可以考九院的博士生,这样也不用和张倩倩分开。”
李恺很不耐烦,“你是不是很想让我去上海啊,没完没了的。”
小乔吓了一跳,没想到李恺会突如其来的呵斥自己,撅着嘴坐在一边一声不吭。李恺转头看看小乔,放低声音,“我,我只是不舍得离开北京和你……”小乔呆了一呆,望向李恺,却见他继续蠕动嘴唇,又挤出几个字,“还有赵爽和丁威。”
什么人啊,大喘气,害得小乔的心在刚才猛烈跳动n次。小乔自己也不知道的是,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居然会有点失望,却又有些许的如释重负。
那天晚上,李恺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终究没有说出,小乔既期盼又恐慌的那几个字。
李恺的夜晚比小乔还要难熬,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看着天花板,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是说不出口的原因。想当初和张倩倩谈恋爱,一切都是女孩子主动,无论是开始的告白,甚至包括今年春节后的分手,都是张倩倩发球,自己只有接招的份儿。
临分手的那个晚上,张倩倩说什么来着,“原本以为是绩优股,没想到什么也不是。”霎那间李恺有些明白,原来自己在对方眼中不过是被投资的工具。
可是小乔却不同,她是那样清澈透明。透明到她让所有的人都明白,她喜欢的人是赵爽;透明到自己也只好承认,小乔眼里没有自己。
“如果小乔眼里没有我,我永远也不会告诉她:我一直喜欢你。”这是李恺无数次的内心独白。或者,守在她的身边,做她的好朋友,也许会更开心。
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鸵鸟下去,可是为什么最近有些忍不住了。是因为天天都能看见她的笑容,天天都能听见她的呼吸么?还是因为余翰喝高之后搂着自己肩膀谆谆教诲的那一句,“爱情,爱情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就在这样辗转心事中,李恺睡着了。
离开庐山前的那一天,是整个旅游项目的重头戏。上午登五老峰,下午探三叠泉,晚上是联欢会,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可能是在爬五老峰时用尽了力气,小乔下三叠泉时有些力不从心。上得庐山后才知道李白的《望庐山瀑布》说的其实是庐山秀峰上的瀑布,可是三叠泉的瀑布因为地理位置的险要,它深深隐藏在九叠谷内,更招人好奇。比如现在,小乔他们一行年轻人,便在陡峭险峻的唯一的石梯上缓慢下行。可是这么狭窄的山路,还有抬着滑竿的挑夫们上上下下,人为地增加了许多难度。
小乔开始发牢骚,“我早说不来吧,夏黎你偏不听。”
夏黎根本不在乎,“你没听导游说吗?有诗云,“未到三叠泉,不算庐山客。”我们也得货真价实一把,才不虚此行。”
李恺站在小乔那一头,也发出抱怨,“可是他们都坐缆车去了,只有我们几个在爬这几千级的台阶。
夏黎回头冲他俩一乐,“我又没有拦着你们,不想爬了你俩可以坐滑竿去。”
小乔哼了一声,“你可真行,明知道我们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我就是服了你,咱们完完全全可以更省劲一些。”
夏黎数着指头算账,“咱们剩下多少钱啊,三个人加起来一百多块呢。”
小乔讽刺她,“余翰真是捡到宝了,将来你肯定勤俭持家。”
夏黎却摇头,“他可不这么认为。他说我是在小处省钱,好去大处浪费。”
终于下到谷底,仰头望去,三截瀑布飞奔而下,蔚为壮观,也算不虚此行。夏黎笑嘻嘻地看着在不远处语笑嫣然的小乔和李恺,不由自主地想,“今天我这个灯泡,算是当定了。”
想要回宾馆,还得再爬几千级台阶上来,好不容易重见完整的天日,三个人的腿脚都仿佛要断掉。小乔很是恐慌地告诉李恺,“我觉得我的腿在哆嗦,想停也停不下来。”
李恺也皱着眉头,“我,我也好不了多少。这腿不像是我的了。”
两个人冲着夏黎怒目而视,异口同声道,“都怪你!”
夏黎耸耸肩,不置可否,“怪我也没用。我只是奇怪,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一个鼻孔里出气的?”
小乔转头看看李恺,目光刚一对上,便忙不迭地转开。
什么时候?至于什么时候的问题,有那么重要么?
洗完澡,小乔和每天一样,给家里的姥姥姥爷打汇报电话,家中老太君发话了,倒是不可不遵。小乔妈妈并不在家,因为吴云的援藏活动推迟到了夏天,不过按照行程,这两天也该回北京了。
电话铃声响了半天,也没有人接,小乔疑惑地要命。就算陈院长不在家,吃晚饭的时间,姥姥姥爷也该在啊。再拨了一次,有人接了,却是Benny。
“怎么家里没人啊?”
“我不是人吗?”
“我是说姥姥姥爷呢?”
“哦,他们下楼遛弯去了。对了,小乔,你该回来了吧?”
“嗯,明天的火车,后天到。你帮我转达吧。我妈回来了吗?”
“阿姨?阿姨还没有回来,可能晚两天吧。”
挂电话之前,Benny嘱咐道,“下火车后,你哪里都别动,我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去。”
“听话,哪儿也别去。”
那边已经迅速挂断电话,小乔没有机会继续讨价还价,唉,本来可以和李恺夏黎他们先一起回医院的,小乔叹口气。
小乔本来不想去参加晚上的告别联欢会,这一天上上下下几个来回,早就累得腰酸背痛。可是医院带队出行的领导不同意,挨着房间敲门,把大伙都轰到多功能厅。还指点江山,四处分配节目。“夏黎,你和李恺唱首合唱吧,就这个,最简单的,《相思风雨中》。”
夏黎苦着脸指指自己的嗓子,哑哑地回答,“主任,我不成了,你还是让小乔唱吧。”
小乔赶紧摆手,“不成不成,我可不会唱歌。”
领导才不跟小乔废话,“会也得唱,不会也得唱。就这么定了。”
领导前脚走,后脚夏黎的腿便被小乔重重踢一脚,“坏蛋,你竟陷害我。”
第四章
陷害这回事儿说起来当然有点严重,但事实上,夏黎玩的花招并没有成功。
当《相思风雨中》的前奏响起,小乔和李恺扭捏而尴尬地拿着话筒站在中央,互相递了个“豁出去”的眼神,便眼观鼻鼻观心。丢人现眼是必然的,只是尽量把程度控制到轻量级而已。
当然,他俩也就没有注意到有人急冲冲跑进来,也没有注意到带队领导在几句话之后,脸色变得煞是严峻。小乔只是觉得自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高度戒备着字幕的出现。就在此刻,音乐声嘎然而止,领导拍着巴掌大喊,“呼吸内科的医生,有吗?”
有人高高举手,“有。”
“那耳鼻喉的医生有吗?”
小乔在众人瞩目下,缓缓举起右手,“有。”
“好,你俩跟我出来,其余人继续联欢。”
小乔像没头苍蝇一样走出大门,却发现外面还有一辆车等在门口。上了车后,小乔他们才明白,原来附近的医院收住了一例患者,这两天迅速出现高热,头疼,全身不适,更为显著的表现是喉痛剧烈,并渐渐出现呼吸困难,到了这天晚上,症状尤为突出。做了检查倒是发现会厌部明显肿胀,很可能是发炎了,不过当地的医生也有些拿不准判断,正好得知有北京的医院职工来庐山疗养,才特地跑过来请求会诊和帮助。
小乔一听病情介绍,心里就觉得七上八下有些不妙。等再看到病人的具体情况,虽然不断吸氧及补液中,但是呼吸急促到了顶点,小乔略有点心慌,像同行来的领导和内科医生汇报,“怎么办?他现在呼吸困难已近四级,得赶紧做气管切开,否则会引起窒息。”呼吸内科的医生也表示同意,“是啊,我看也得赶紧做气管切开。”
陪在一旁的当地医院领导殷殷期盼道,“那就做吧,赶紧地。”
小乔为难地说,“你们自己的耳鼻喉大夫呢?”
“我们这里科室很小,耳鼻喉大夫只有一个,正好一周前休假回市区了,现在虽然在往回赶,那也得几个小时以后了。”
北京这边的领导一向很有领袖气概,“小乔,你做。”
小乔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道,“我,我还从来没有独立做过。”
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北京这边的领导有些挂不住脸,“你进科多久了?怎么还不会呢?”
小乔实话实说,“马上满一年了,不是没做过,不过每次做的时候,都有上级医生在旁边。”(意阑注:小乔第一年是在医院内科外科大轮转,第二年才正式进科的。)
可是时间不等人,眼看着病人的情况越发危急,再不做可能就该引发窒息而死亡。两边领导经过协商后一致决定,如果病人家属签字同意的话,还是让小乔赶紧进行气管切开术。在生死之间的那一霎那,庸医总比不医强许多吧。
还好有医院里常规备有的气管切开包,小乔就在众目睽睽注视下,哆哆嗦嗦地将病人头部后仰,消完毒,铺好巾后反倒镇定下来,有什么啊,老张督促着小乔干活的时候不是常说,“领导在和不在,咱们都要一个样。”还是按照平常在老张注视下的那样,一步步按部就班做过来,切开皮肤,分离气管前组织,找到第三和第四气管环,用手术刀尖向上轻轻挑开,及时插入气管套管。
当一切完成以后,病人的生命体征也恢复正常,所有在一旁暗暗捏着汗的人们也都放下心来。小乔很有些自得,查看了医嘱,调整了用药,加了激素。大家都打算离去的时候,小乔不肯走,“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是再等等,万一要有点什么呢,我在旁边也好处理。”
双方领导都为小乔的深明大义感到庆幸,“那好,就拜托您在这里多待会儿,等我们耳鼻喉大夫回来,你就可以放心回去。”
小乔自告奋勇留下来的原因,可以说是因为小乔的责任心在作祟,也可以说,小乔想更好地维护自己的胜利果实。小乔坐在医院专门腾出来的办公室里,乐呵呵地想,“回去一定要向老张邀功,看他还放不放心让我独立操作了。”
就在这样的迤逦幻想中,小乔趴在桌边睡着了。睡梦中的自己还穿着一件白大衣,和一堆张牙舞爪地病菌做着搏斗,和现实中屡撞南墙不同的是,梦中的小乔很是英明神武,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失望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当小乔被刚刚回到庐山的耳鼻喉医生拍醒后,才醒悟道自己在这间办公室里不过是做了一场不着边的梦。交待完病情和注意事项,小乔才发现已经快接近半夜十二点,刚才太紧张了还不觉得什么,现在才感到白天上山下水带来的恶果,双腿酸胀之极,走起路来都很费劲。
昏头涨脑走出医院大门,门口并没有出现小乔所盼望的迎接英雄的专车。夏日里,黑漆漆的庐山树影憧憧,只有路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庐山早晚温差很大,穿着短袖短裙的小乔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凉意。小乔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去问问,如何才能在不迷路的情况下回到宾馆,却见不远处路灯下有人站起身来,大步向小乔走来,“可以回去了吗?”
小乔心里热热地,原来是李恺。
“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趴在桌子上睡着以后。”
“那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我看你睡那么香,还以为你要在那里呆一晚。问过护士才知道,只要等交班的医生回来,你就可以离开。”
“那你进来等我嘛。”
“不用了,医院里味道重,还是外面空气好。”
小乔没来由地觉得高兴,“幸好你来了,要不然我都不敢一个人回去,咱们宾馆在哪个方向我都搞不清楚。”
李恺并不说话,只是微笑。却发现小乔姿势奇怪地走着,慢慢吞吞的样子很是搞笑。“怎么了,你?”
小乔弯下腰来捶捶自己的腿,“它们不听使唤了,可能白天折腾得太狠了。”
李恺迟疑了一下,还是蹲下身来,“我背你回去。”
小乔吓了一跳,往后退一步,“不,不用了。”什么时候自己可以享受到这种待遇了,真是从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李恺并不起身,不耐烦道,“快点,别磨蹭了。”
小乔在威严面前一向不知所措,乖乖趴在李恺背上。双手在空中停滞,不知道抓哪里好。
李恺说了一句,“扶好了。”一下站起身来,小乔顿觉自己失去重心,忙不迭地搂住李恺脖子。这一搂之下,双手就再也没有放开。
李恺背着小乔缓缓行走,在这接近午夜的时分。小乔觉得自己脸红,还有心跳。得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种尴尬局面吧,“今天这个病人是急性会厌炎,我自己一个人做的气管切开。”
“我知道。”
“还好及时做了,缓解了病人的喉堵塞症状,要不然就会引起生命危险。”
“我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领导不是先回来了嘛,都和我们说了。”
小乔很是高兴,不免有些云里雾里,“我也有些佩服我自己,临危不乱。”
“嗯,领导说,要加强年轻医生的独立操作能力,免得碰到紧急情况不敢下手。”
什么呀,还以为领导回去会表扬自己呢。小乔顿时有些沮丧,只好讲老八卦,“我还记得大学的时候,给我们上耳鼻喉的教授讲的病例,他当年在火车上碰到一个喉堵塞的病例,没有工具,只好用水果刀做气管切开,插个钢笔帽在切口保持呼吸通畅的故事。”
“他和你们也讲了?是不是把钢笔帽上面拧开啊,这样就是个管子了。”
“对对对,原来他对每个班的同学都讲啊?”小乔一边惊呼一边晃动双脚。
“你别乱动,每天都吃什么了?怪沉的。”李恺驻足停顿。
“没吃什么。”看在李恺的后背宽阔而温暖的份上,小乔忍了,只觉心情极端放松舒适,但愿这条路永无尽头。
小乔每说一句话,李恺便觉得自己脖子一阵发痒,心旷神怡地暗想,“武侠小说书上说的吐气如兰也不过如此。”
不管过了多久,小乔和李恺都不会忘记那个庐山的午夜,一条山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爱情来临的时候,有时候语言已经是多余。
假期结束得那样快,让所有的人都恋恋不舍。从火车站一出来,就看到站在接站口的Benny翘首相盼。小乔接过李恺手里的牛仔背包,依依惜别,“我先回家去,说不定晚上就能回医院。”
李恺“嗯”了一声,“太晚就别回来了,晚上不安全。”夏黎却在一边翻着白眼,嘟嘟囔囔,“重色轻友,重色轻友。”
上了Benny的车,小乔还沉浸在甜蜜中不能自拔,嘴角蕴含着笑意,好半天才注意到Benny的车并不是往回家的道路,“咱们去哪儿啊,怎么不回家?”
“你妈出车祸了,咱们去医院。”
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小乔吓得半死,“我妈,我妈伤到哪儿了?”
“左侧三根肋骨骨折,我听我爸说是什么5,6,7。反正我不懂啦,昨天急死我们了,现在好很多,还得留院观察几天。”
吴云也是比较倒霉,援藏一个月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高原反应也并不太严重。反倒是昨天上午回到北京,在回家路上遭遇车祸。好在及时送到医院,经过检查后判断,除了三根肋骨折断,其余并无大碍。怪不得昨天打电话回家,连姥姥姥爷都不在,都赶到医院去了。
小乔忍不住埋怨,“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妈和姥姥都不让我说,说你知道了肯定着急赶回来,这一路上要碰到点什么事儿,她们会更担心。反正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了。”
小乔只是着急地注视着前方,期盼能早一点,再早一点见到吴云。
第五章
吴云受的伤比小乔想象中要轻许多,当然也就没有情深款款的苦情戏上演。吴云半卧在床,看小乔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一会儿掖掖被角,一会儿倒杯水递过来,一会儿又削个苹果切成小片递到嘴边。
“唉,你别老呆在我这儿了,回去歇着吧。医生说没有大碍的。”
“骨头都断了三根,还说没有大碍,幸好没有伤到内脏。妈,你真把我给吓死了。”小乔心有余悸,越想越后怕。
“怕什么?你也是医生,还不知道肋骨骨折其实最容易愈合?过两天我就出院,回家静养就可以。”吴云反倒要安慰自己的闺女。
小乔把头埋在妈妈的床边,小小声地嘟囔,“我就是怕嘛!”小乔完全不敢想象,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妈妈会丢下自己悄悄离开。
Benny和陈院长也待在一旁,却并不说话,只是耐心地等待,安静地聆听。
吴云冲陈院长使个眼色,话却是对着陈厚实说的,“Benny,你快把小乔带回去,脏兮兮的,赶紧回家洗洗。姥姥姥爷做好饭等着你呢。”
陈院长也赞成,“是啊,Benny,你先把小乔带回家。既然看到了,现在也该放心了吧?”
小乔不同意,“我还想再待会儿。”
Benny把小乔扯起来,“走吧,回去先把自己好好涮一涮,晚上我再送你过来。”
小乔不情不愿地跟着Benny走出门外,坐上了Benny的桑塔纳。Benny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看小乔的脸色,“怎么?还舍不得?”
小乔闷闷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Benny打开收音机,让悠扬婉转的音乐声在小小车厢里流淌,小乔那些不由自主的紧张和恐惧才慢慢平复下来。终于开口道,“丁威呢?有阵子没见了?她还好吧?”
Benny的目光还是集中在前方路况上,“她呀,刚刚正式上班,前段时间好像都忙着吧。”
语气的不确定让小乔有些诧异,“哦?”
“最近和我发脾气呢,好几天都没见我了。”
“为什么?”
“我哪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不高兴了。对了,小乔,你们是好朋友,你会知道丁威闹别扭的原因吧?”
“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儿,我知道什么。你就哄哄呗,这还不是你的拿手戏。”
“话是这么说,可她请假回家去了,说家里出了点事儿。一周后才回来。”
小乔有点狐疑,“啊,她没和我说过啊?”
“你不是去庐山了吗?估计找不到你吧。”
回到家里,小乔赶紧冲进浴室里把自己上上下下清洗得干干净净,三下五除二地把姥姥姥爷做好的饭菜吃光,姥姥的絮叨声却不绝于耳,“我早说不让她去援藏,瞧瞧,出事儿了吧?每次都这样,只要不听老人言,吃亏必定在眼前。”
小乔插嘴,“姥姥,妈可是回到北京才出的车祸,和援藏没什么关系吧?”
“怎么无关?她要是不折腾,准碰不着这事儿。当年她也是这样,一点儿不听话,非要离乡背井地和你爸结婚,哼,你看看,后来吃那么大苦头。”
小乔忒地不爱听姥姥的旧事重提,站起身就往外走,“我妈要不和我爸结婚,那就没我了。”
姥姥在身后喊,“你去哪儿啊?”
“我去医院看我妈去。”
一边往外跑,一边听到姥爷在教育姥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总拿出来说,也不嫌烦,怪不得小乔不爱听。”
姥姥依然嘴硬,“不说怎么成,万一将来小乔也像她妈似的死脑筋。”
“我看你才是死脑筋,不对,你是死鸭子嘴硬。”姥爷痛心疾首。
“别废话了,赶紧把排骨洗出来,煲好骨头汤明天给囡囡送去。”
小乔轻轻关门,慢慢将姥姥姥爷的絮絮叨叨完全隔开,只觉耳根子一下清静许多,长出了一口气。
小乔走到公交车站等车,车还没等来,却见一辆桑塔纳缓缓开过自己身边停下,陈厚实摇下车窗,呼唤道,“小乔,上车。”
小乔一上车就遭到Benny老哥的责问,“你走也不叫我,我好送你去。害得我从书房里一出来,发现你没影了,屁颠颠赶紧追过来。”
“其你不用送我,我坐公交车也可以。”小乔很是无所谓。
“那怎么行,我可没法向吴姨和老爸交待。”陈厚实依然满腹怨气。
小乔摇摇头,“这叫繁文缛节懂不懂?累不累啊?Benny?”
Benny反倒笑嘻嘻,“不累不累,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吴云当然是住在自己医院,陈厚实把车停在住院部门口,却并不同小乔一块儿上去,“你先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小乔奇道,“干嘛?咱们又不是外人。”
陈厚实呵欠连天,“让你和吴姨说会儿体己话呗,我在车里打会儿盹儿,昨天白天跑医院,工作没做完,只好熬夜改稿子,没睡多会儿。”
“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我还早呢。”
“别啰嗦了,你去吧,不着急,我就在车里睡会儿觉。没关系的。”
小乔刚进吴云所住的骨科病房,就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捧着一个花篮,只是趴在门口的玻璃窗上张望,却并不推门进去。小乔慢慢走到她的身后,心里越来越有数,透过残余的空隙往里看,原来陈院长正握着自己妈妈的手轻言细语。
小乔一把将人拉到一边,“嘿,干嘛呢?”
对方吓了一大跳,当看清小乔之后却高兴得笑了起来,“死小乔,你怎么在这里。”
“雪飞,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进修来啦,周劲难道没有告诉你?”
“我去庐山了,她最近打电话也找不着我的。”
原来雪飞所在的医院送她到北京脱产进修,巧得不能再巧的是,雪飞进修的医院是这一家,而科目正好是吴云所在科室---妇产科。她是代表她们妇产科所有进修医生和实习医生送慰问花篮来了,可是看到房内的情景,便有些犹豫是不是要进去。
“你怎么来这里?“雪飞也很诧异。
“你们妇产科的吴大夫正好是我妈。”
雪飞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我说吴大夫看起来那么脸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现在明白了,说不定你读大学的时候我还见过。”
“有可能,你什么脑子啊?记不得也是正常的。”
雪飞只是羡慕得咂咂嘴,“你爸你妈感情够好的,这手都握在一起好半天了。”
小乔笑一笑,“嗯,是挺好的,不过不是我亲爸。”
雪飞彻底被小乔弄晕了,张着大嘴不知如何是好。小乔拉着她的手,“赶紧把嘴闭上,都可以塞只鸡蛋了。唉,我带你进去找我妈去吧。”
小乔那天晚上没能回成医院宿舍,第二天第三天恰巧是周末,也正好方便小乔去吴云所在医院照顾妈妈。小乔想起来和李恺的约定,便打电话到宿舍找他,没曾想总也找不到李恺本人,只好托人传话了事。
等到周一上班,小乔方才在交班医生群里看见了李恺,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小乔只觉得温馨,顿时心定不少。李恺也很是高兴,朝思夜想好几天,总算又看见了小乔,况且她还对着自己笑。
因为口腔科病房床位不多,不到十张左右,所以是和耳鼻喉科病区合在一起,同属一个病区,每天都在一块儿听晨会上护士交接班。不过今天和往常不同,队伍显然有些壮大,原来有新入科的医生和护士。主任一一把新同事介绍给大家,小乔只顾和李恺眉来眼去,虽然也跟着大部队鼓掌,其实心思早跑到天外去了。
好像是主任正在给新进医生指定这一段时间直接分管的上级主治时,忽听有个陌生的声音很是响亮地发言,“我可不可以自己指定啊?”
大伙都是一惊,连小乔都把眼神转过去观察,这胆大妄为的家伙竟是何人?这一看之下小乔嘴裂到后脑勺,原来就是那天在走廊把病例碰散一地的小伙子,桃花眼是也。
金主任皱着眉头,“谭力,你想指定谁?”
桃花眼谭力越过重重众人,把手向小乔方向指来,“我跟着她行不行?”
这一片静默之后,当然全部的同事都爆以窃笑,除了小乔吓得不得了。金主任咳了两声,房间里重回寂静,“王小乔啊?她不可以,她也是住院医师。”
小乔做眼观鼻鼻观心状,用眼角的余光也能发现桃花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而李恺却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金主任果断结束晨会,“谭力,你先跟着赵大夫,散会吧。医生们跟我查房去。”
小乔眼巴巴地看着李恺尾随着他的上级医生出了交班室,自己却只能老老实实跟在老张身边,抱着一整摞需要交班的病例。
第六章
查房是医院病房医生的必需课。
查房也有大查房和小查房的区别。从理论上来讲,三级甲等医院每周会有一次主任医生查房,两到三次副主任医生查房,主治医生每天都得查一次。至于管床的住院医生们,早晚各有一次查房不说,还得解决病人们随时找过来需要处置的问题。但是,真正让所有人紧张起来严阵以待的,自然是主任大查房的日子。和平常各级医生只是查各自分管的病人不同,科主任会带着全科的副主任医师,主治医师,住院医师以及实习和进修医师视察所有入住的病人,轮到谁分管的病人时,住院医师就得当着众人的面汇报出病人的姓名年龄症状体征诊断鉴别诊断及目前治疗进程。如果说这是住院医师份内之事的话,那么接踵而来的主任提问就足以让主治以下的医生恐慌。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回答得出当然不错,如果自己回答不出,别人却轻而易举地给出答案,那自然会觉得颜面尽失。
因此,即便是刚从庐山疗养归来,小乔也比平常提前一个小时来到科里查看病例,查找和病例有相关的医学知识,当然目的只有一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正式查房开始后,小乔心中有底,不算惊慌失措,只是微微有些忐忑地抱着病例夹子走在老张的身边,悄声问道,“这一周我不在,感觉如何啊?”
老张也小小声地回答,“嗯,度日如年。收入院的病例想交给实习生写吧,可是写到天黑,他一份都没写完。算了,还不如我自己写。”
小乔有些满足,“你算是知道我的好处了吧?”
老张点头,“是啊,我可真是早也盼,夜也盼。你回来就好,我算解放了。不过,新来的小伙子怎么回事?胆儿可够肥的啊?你认识?”
小乔忙不迭地摆手,“不认识不认识,我的朋友中哪有这样胆大妄为的人。”
原本以为走在众人身后,谁也不会听见,不料刚说到此处,桃花眼谭力却忽然回头,有意无意地看了两人一眼,小乔和老张顿时噤声,两个人瞋目结舌,大眼瞪小眼。
忽听金主任叫道,“23床是谁管的,来汇报一下病例。”
老张看了小乔一眼,还是自己站出去,“小乔上周不在,我来汇报吧,这是个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的病例,……”姜还是老的辣,老张言简意赅地汇报完毕,几句话就讲出重点,连金主任都频频点头,总结性发言,“大伙儿看看,这就是榜样,如果查房时每一个大夫都能做到这样,那就太省心了。你们还得多向张大夫学着点。”
小乔站在人后,咧着嘴乐,上级出彩,做为手下的自己也觉得倍儿有面子。没曾想旁边的人忽然小声凑她耳边说,“是不是觉得与有荣焉,王小乔?”
这个人是谭力。把别人的想法不加思考读出来,说话永远那样直白的谭力。
小乔想起自己冒称夏黎的往事了,圆溜溜的眼睛瞄了谭力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你和我不是一国的”的警惕信号,旋即抿抿嘴做了个假笑的表情,身体却往前窜了几步,站到老张身边后方才觉得安全。小乔暗想,“这都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人啊,和自己仿佛隔着好几个世纪,真是白白可惜了那双眼睛。”
这一上班,就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查完房后,小乔仔仔细细阅读病程,发现这两天完全空白,老张没有一份是写齐整了的。老张笑呵呵地坐在小乔身边,满足地叹气,“你回来就太好了,正好把病例替我写完,我算累死了。”
小乔很是不满意,“这怎么都没写完啊?”
老张咳咳两声,“你慢慢写,别忘了一会儿去护士站开手术通知单和术前医嘱。有事你就呼我好了。”老张的呼机价格不菲,当然也用处巨大,除了等待公事私事的呼叫,还兼做股票机之职,让他可以每日里观察到他手中紧握着的股票的动向。小乔隐约记得,老张重仓持有的某一只叫做:“深发展。”
老张转瞬即不见踪影,估计他十之八九又躲到图书馆,一边看BB机的股市行情,一边查耳鼻喉资料,公私兼并,乐不可支。
小乔写了几笔病程日志,便站起身去护士站开第二天的手术通知单。病程随时可以写,但是手术通知单必须在九点之前送出,方便手术室统筹安排,否则就可能排不上第二日的日程。单子还没开完,便听见几个小护士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今年咱们病区分进来两个帅哥,一个长得比一个精神。”
“你们注意到谭力的眼睛了吗?忽闪忽闪地,像个女孩子。我听内外科的护士说,他轮转到哪里,哪里就热闹之极。”
“李恺也不错啊,个子高高的,待人很温和。谭力有点太闹了。”
“嗯,李恺是硕士毕业,学历也高。”
“我喜欢谭力那样的,青春有活力。我听她们说,谭力现在才二十一岁。中学时候就跳级,十五岁考上大学,二十岁就大学毕业分咱们医院了。”
“那他怎么没读研?”
“这我就不知道了。咦,这一早上没怎么见到两个帅哥?”
“一个上手术去了,一个被金主任叫去训话了吧?”
护士们谈论得那样热火朝天,小乔几乎都可以听到她们情不自禁咽口水的声音。心中倒是一阵释然,咳,白担半天心了,原来不过是个张狂的小毛孩,不但比自己小三岁,还比自己低一级。小乔也仔细看看主班室的排班表,今天口腔科果真有手术,怪不得查完房后再未见到李恺身影。
中午食堂里人满为患,小乔好不容易在人群中发现了夏黎和余翰排队的身影,腆着脸走到他俩身边,把饭盆递过去,“帮我买一份,我替你们占座位。”
夏黎接过饭盆,征询道,“吃什么?荤的还是素的?”
“随便,只要有肉就好。”
小乔挑了个比较宽敞的地方坐下,等待夏黎和余翰的凯旋。脑子里又开始云游,琢磨吃完饭后是不是该给丁威老家打个电话,问问她家究竟怎么了?忽然又有人冲她搭讪,“我坐这里可以吗?王小乔?”
小乔一回头,却见谭力似笑非笑地站在跟前。小乔连忙拒绝,“这儿有人的。”眼角余光发现夏黎和余翰冲自己走来,连忙大叫,“夏黎,夏黎,这里。”
夏黎和余翰走过来,饶有兴味地看着仍直挺挺站在小乔面前的谭力。小乔急道,“我说这里有人,你瞧,人都来了。”
谭力笑一笑,“我只是想看看夏黎究竟长什么样子,现在明白了。”
夏黎只是狐疑地一会儿看看小乔,一会儿看看谭力。一旁的余翰却急了,“小子,说什么呢?”小乔无暇顾及其他,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李恺从远处走来,直冲着小乔方向,很快走到谭力的身后。
谭力还是那样表情平静,“没什么,半年前碰到一个人,她告诉我她叫夏黎,我打听了半天都说她有个大学同学的男朋友。直到今天我才总算解惑,原来那时的夏黎不是别人,就是你-----王小乔。”
所有人都把眼光投递到小乔身上。小乔却只看见李恺脸色微变,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小乔眼巴巴地看着,直到李恺的背影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回过神来,“是我又怎么样?我欠你钱了还是借了你的东西没有还?”
谭力很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倒没有。不过,……”他看了看旁边两个张着大嘴看好戏的观众一眼,随即果断结束话题,“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以后再说。”
李恺走了,谭力也走了,可是夏黎和余翰还在,小乔却仍然被火力十足的夏氏机关枪猛烈扫射,在强大火力下喘口气也难,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当日偶遇谭力,被追问姓名时却以夏黎大名搪塞的案件现场再度演绎。
夏黎听完后发表审判宣言,“王小乔,你看着吧,谭力可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李恺,有得你搞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的余翰在一边喃喃自语,“李恺?这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小乔往嘴里塞了口米饭,没滋没味地说,“你就别琢磨了,可能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第七章
好像这愁绪也会传染人一样,小乔苦着一张脸往嘴里扒拉饭,却发现夏黎也紧皱着眉头和余翰在那里商议,“唉,你说我爸妈来北京看我,让他们住医院旁边的小旅馆合适吗?”
“要我说,还不如去租套房子给咱爸咱妈住。”余翰这准女婿的嘴真够甜的。
“谁会只租一个月的房子给我啊?再说也来不及了。”
小乔听得似是而非,插话道,“怎么了?叔叔阿姨要来吗?”
“嗯,说要验收一下未来女婿,还从来没见过真人呢。”夏黎瞟了余翰一眼。
“那你早点告诉我啊,你忘了我妈有一套半地下室,好久都没人住,一直空着呢。就是不知道你爸爸妈妈会不会嫌弃?”这倒是事实,自从吴云嫁给陈院长以后,这套半地下室也渐渐空置了。
夏黎高兴得嘴都合不拢,“真的吗?高兴还来不及,谁会嫌弃啊?你要不要再回去问一下你妈妈?你可别自作主张。”
小乔本来想打包票说没有问题,忽然想起老张关于和病人交流问题上的谆谆教诲,“永远不要说满话,给自己留有余地。”
小乔冲着夏黎点点头,“你别着急了,晚上就回去问我妈,我觉得没太大问题。”看着夏黎眼里流露出的感激之情,小乔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逃之夭夭,“你俩接着吃,我先回楼上歇会儿。”
小乔的宿舍离食堂相当地近,近得只有上一层楼的距离。在这个炎炎夏季的午日,走在宿舍的楼道中,由下而上都被热气所包围,仿佛呆在一个无处逃生的蒸笼里,让人喘不过气来。还没在这满是杂物的楼道中走上几步,额头上就不由自主沁出汗来。
小乔那叫一个心烦,情不自禁地叹一口长气,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发现同屋的室友依旧没有回来午睡,估计是嫌弃宿舍太热,不像门诊和住院部都有中央空调。小乔一进屋就把浑身衣物尽数脱光,换上露胳膊露腿的棉布睡衣,标准清凉打扮,然后把身体摆成一个大字摊在热呼呼的床上。平常一沾枕头就睡着的小乔,今儿在床上来回烙了好几回大饼,眼珠子却依旧睁得滚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忽然有人敲门,小乔心想,肯定又是夏黎,懒洋洋地回答,“门没关严,自己推门进来。”
门缓缓推开一半,却又忽然关上了,听得有人轻咳两声,明显是男声,小乔吓得一个激灵,还好有声音随之传来,“我是李恺。”
小乔顿时傻眼,匆忙大叫,“你,你先别进来,等,等一会儿。”
门外“嗯”了一声,旋即变为沉默。小乔手忙脚乱地套上一件扔在床脚忘记洗的裙子,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方才打开房门,把李恺让进来。
李恺走进小乔的宿舍,也有些手足无措,四处环顾地形,估量自己是站还是坐。小乔就势拉过一张摇摇欲坠的板凳,征询道,“坐吧,找我有事吗?”
这句话理智而又冷静,受了刚才食堂事件的刺激,小乔很想摆酷,于是抢先在李恺和自己之间拉开一道足够宽的距离。
李恺却装作没听见,只是小心翼翼地晃了晃板凳,“这,能坐吗?你想搞谋杀啊?”
小乔忍不住乐了,讽刺道,“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杀你啊。今天还听到科里的小护士对你评头论足呢。”
李恺完全一付与自己无关的表情,“是吗?”接下来话锋一转,打得小乔措手不及,“对了,你妈妈怎么样?还有危险吗?”
“没大碍了,她是肋骨骨折,还得回家静养。”小乔稀里糊涂地看着李恺,奇怪他怎么就一下子把话题转到这儿了呢?
“哦,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你休息吧,我先回楼上了。”嗯,一楼是食堂,二楼是女生单身宿舍,三楼自然就是男生单身宿舍。
小乔眼看着李恺磨磨唧唧走到门边,发出疑问,“你,你就是专门来问我妈怎么样的吗?”
李恺转过身来,慢慢点点头,半秒钟之后却又摇摇头,沉默半晌之后,终于开口道,“小乔,我,我还想说,以后你的身边不管站着谁,我再也不想让步了。”
小乔有些失神地看着李恺,问自己,“这算是告白吗?”嘴里却不由自主地问道,“那你刚才呢?为什么走了?”
李恺涨红着脸,不知道是太热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鼻尖上都是汗珠,只听见他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可是我一走出去,就后悔了。”
小乔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暗忖道原来这就是李恺跑来找自己的原因。小乔嘴角慢慢上扬,笑意渐渐在脸上荡漾,“你放心吧,我真的不认识那个谭力。”
李恺走到小乔身边,把小乔的手握到自己掌心,“你不用解释,认不认识都没有关系,反正我再也不想放开你的手了。”
小乔一动不动地站在宿舍中央,任由李恺握住自己的双手,只觉得脸红心跳浑身燥热,手指一阵发麻。就在这样僵持中,门忽然被推开,夏黎探进头来大叫,“小乔别睡了,该上班了去了。”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小乔和李恺的手手相握的大好局面。门外的夏黎惨叫一声后,迅速把头缩回,把门“砰”得重新关上,还大喊了一声,“我走了,你们继续。”门内的小乔李恺早就忙不迭地缩回各自的手掌,惊恐地面面相觑。
当然没法再继续了,小乔嘟囔着嘴说,“今儿晚上我还得回家,我妈今天该出院了。你……”
李恺毫不犹豫地接口道,“晚上你等着我,下班后我送你回去。”
……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叫人目眩神迷。
可是好景不长,总有些突发事件让小乔措手不及。小乔这一中午尽顾着上演琼瑶言情剧的肉麻片段,原本想打给丁威的电话也搁置下来。下午回到办公室,理智总算战胜感情,方才把这桩事情想起来。小乔跑到耳鼻喉的值班室,掏出IP电话卡,往丁威的老家拨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好是丁威的妈妈。
“阿姨,我是小乔。”
电话那头发出豪爽的大笑,“小乔啊,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我家丁威肯定在你旁边吧?又和我捉迷藏是不是?”
这可把小乔给吓坏了,丁威没有回家,那她去哪里了?小乔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胡说八道,“阿姨,丁威没在我身边,我是想给我爸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只好打给你了。您身体还好吗?”
丁威妈妈的声音一向嘹亮,震得小乔的耳膜都在轰鸣,“挺好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你爸成天念叨你呢。”
小乔见招拆招,“看看春节吧,就怕给我排节日值班。”停顿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姨,您也有一阵没见到丁威了吧?”
“还好还好。春节不是没有回来成吗?五一节她回来呆了几天。”
小乔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这家伙,到底跑哪里去了?回家还得问问Benny。小乔继续敷衍了几句,挂掉了电话,陷入了恐慌之中。小乔无论如何想不通的是,丁威,她既不在北京的单位,也不在老家和父母在一起,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第八章
由于丁威的忽然消失,小乔忐忑不安,心里总是有些七上八下,在病房里写病例也静不下心来。可是被急诊室的一连串十万火急的电话打过来,也全给扔到脑后,向手术病房飞奔而去。
小乔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一张脸,一张支离破碎的脸。整个脸上都翻飞着血肉,基本上已经分不清楚哪儿是哪儿,全身上下插满了各种仪器和管子,浑身血污地躺在那里。老张和小乔都已经换成手术室的标准打扮,不过这个房间里不仅仅有他俩,除了手术室的护士,麻醉师,还有口腔科的杨主任及李恺。人很多,却都紧紧围在头部,不停忙碌。
耳鼻喉的金主任也匆匆赶到,换好手术衣走进来,小乔忙把自己位置让给她。金主任皱着眉问道,“怎么样了?”
“病人胡乱使用灭火器,导致灭火器爆炸,整个脸部全被炸伤,颧骨,上下颌骨,鼻骨都是粉碎性骨折。因为部分上颌骨下坠,导致呼吸通道不畅,刚才已经做了紧急气管切开。目前生命体征平稳。”小乔有条不紊地汇报。
“气管切开你做的吗?”
小乔点了点头,继续做着自己拉钩牵引的乏味工作。口腔科的杨主任还在那里和一块一块琐碎的颌骨骨头做着搏斗,嘴里却没闲着,“你们小乔不错,我刚才看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做好了,很沉着。李恺,把那块钛板递给我。”
李恺从一堆钛钉钛板中挑出一块,递了过去,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术区,眼睛并没有看小乔。
老张呵呵了一声,“那是,你们也不看看小乔是被谁带出来的。不过主任,没你什么事了,基本都是他们口腔科的问题,鼻骨骨折我已经复位固定好了。有些骨头已成碎屑,没办法,将来再做二期整形吧。”
“我来看看,学习学习不行啊?再说我还可以给杨主任打打下手。哟,老杨,这是你新招的口外硕士生吧?”
“嗯,他就是我说过的李恺,不过我可不敢劳动您的大驾,这可当不起。”杨主任也打着哈哈,反正大家都戴着口罩,看不出两位主任的表情真正如何。最近两位主任都在准备晋升正高,可是全院就那几个名额,升谁不升谁还真不好说,两个人都是女性,身居科主任之职,学历职位都差不多,可以说是旗鼓相当,所以只要这两人碰面,常常明里暗里地互相耍个花腔。
老张也道,“主任,我们这一块儿是真没事儿了,你在这儿也是瞎耽误功夫,没看我现在都在帮他们忙了,也就是打打下手。“
“没我事儿我可真走了?唉,你说他会好起来吧?这脸都成这样了。”
“应该问题不大,今晚肯定很难熬就是了,肯定体温会很高。出了那么多血,瞧瞧,多少毫升补进去了。脑外科等着我们清创完了,还得做CT去。不过他很年轻,身体好就能扛过去。李恺,今晚你可得盯着,有问题随时向我汇报。”口腔科杨主任手没闲着,嘴里却发出了指令。
李恺一点磕巴也没打,“哦”了一声。这时候才抬眼看了看小乔,眼神清亮无比。小乔冲他眨了眨眼睛,微微点点头,其实也不用说什么,一切心知肚明。
好不容易把这张脸拼凑起来,颌骨也一一复位,但是和原来相比,差距自然十万八千里。小乔嘴里嘟囔,“要是这事儿发生在我的身上,那我就不活了。”
老张看了小乔一眼,“你是年轻女孩子,自然这么说。其实我觉得,保命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小乔瘪瘪嘴,反正大伙也看不见,戴着口罩呢。“你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口腔科杨主任把沾满血污的手术外衣脱掉,也跟着发表评论,“我支持张大夫,再说将来可以做整形呢。当然,你们年轻人都比较爱美,李恺,你怎么说?”
李恺很奇怪大伙怎么把话扯到这上面了,“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我想再怎么样,也不该自绝生路。”说完了还冲小乔歉意地笑笑,小乔皱了皱鼻子,回了个狰狞的眼神,看在李恺眼里,只觉有趣。
老张很是满意,觉得真理掌握在自己手里,便向杨主任告辞,“我没事儿了吧?我先把小乔留在这里,等着帮你们送病人回房。”
杨主任点点头,“我也走了。就让他俩守着吧!我先回病房歇会儿,今天晚上我怕我也回不去,就在病房睡一宿得了。李恺,一会儿等做完CT,你再把他送回病房重症室观察。”
李恺点头称是。
李恺和小乔走出手术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这一下午折腾过来,居然好几个小时就过去了。两个人都精疲力竭,腿脚发软,还好在手术室里喝了点酸奶补充体力。李恺歉意地对小乔笑一笑,“今天不能送你回去了,对不起。”
小乔歪着头看看他,“我知道,这不是有抢救病人吗?当然不能陪我,这有什么,还说对不起。”
李恺吭哧吭哧,“我只是觉得,我答应你的第一件事,就食言了。”
小乔微微一笑,“那你以后补给我不就得了。嗯,不行,错一罚十,你得送我回家十次。”
李恺切了一声,“你可真狠!”半晌后又慢吞吞补充了一句,“其实,我求之不得。”
小乔顶着满天的星光打了个黄色面的回家,路上不停回味着和李恺并肩战斗的这一下午时光,连用钥匙打开房门也带着一脸甜蜜微笑,被坐在客厅的Benny逮个正着。
“回来啦,小乔。有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我妈呢?接回来了吗?本来早该回来了,下午碰上一个大抢救。”小乔只是忙着寻找吴云的踪影。
陈院长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你妈在房间里,快进去看看。”
小乔冲进卧室,吴云果真倚在床上,气色大好,正戴着眼镜在看报纸。小乔刚和妈妈闲话几句,嘘寒问暖一通,Benny却敲门进来,“小乔,你回来就好,我该走了。阿姨,您好好休息,我一有空就过来看你。”
吴云连忙摆摆手,“你们年轻人忙着呢,不用惦记我,我没事的,放心吧。”
小乔却想起点什么,“你等我会儿,我有话问你。”
鬼鬼祟祟把Benny拉到自己房间,劈头问道,“你知道丁威在哪里吗?”
Benny很是诧异,“知道啊,今天上班了,我看见她了。上一周不是回家去了,我告诉过你的。怎么了?有事儿找她?”
小乔长出一口气,那颗一直悬挂的心放了下来,“那就好,我,我没什么事儿,就是好久不见怪想的。你干嘛这么早走?是不是回去见她啊?”
Benny做出很高深莫测的表情,“王小乔,别太聪明好不好?把话挑那么明干嘛,那多不好意思。”
“你还会不好意思?”小乔压根就不相信,嗤之以鼻。
Benny走了,留下小乔接受各位长辈的询问,姥姥的嗅觉嘴发达,“小乔,Benny有女朋友了吧?”
“长什么样?好看吗?”陈院长最感兴趣。
小乔使劲摇头,“你们别问我,我呀,什么也不知道。”赶紧躲到吴云的房间里,在吴云床边欲言又止,磨磨唧唧。
吴云看小乔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了,“怎么了,想说什么?”
“妈,我好朋友的爸妈要来北京住一个月,您能把咱们半地下室的钥匙给我,借给他们临时住一下?”
“谁呀?丁威吗?”
“不是,是夏黎,我和你说过的。”
“夏黎?我想起来了。那好吧,不过你得把房间好好收拾整理一下,许久没人住,太脏了。”
小乔如愿以偿,高兴得眉开眼笑。屋外姥爷却在大叫,“小乔,电话。”
小乔拿起电话,听到电话筒里轻轻地传出的第一句,“小乔,……”小乔便激动得大叫,“丁威,你在哪里?”
“我在宿舍。干嘛大惊小怪的?”
“Benny说你回家了?可是我打电话过去,阿姨却说你不在,吓得我只好在电话里胡说八道。你到底去哪里了?”
丁威在那头一阵轻笑,“没穿帮吧,没穿帮就好。明天下班你来单位找我吧,我请你吃饭,有一阵没见你,我都想你了。”
小乔经历了前面的惊吓,方才再次感受到丁威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依然举足轻重,也忙不迭地回答,“好啊好啊。晚上我来找你。对了,我们Benny前脚刚走,估计是找你去了。”
电话那头的丁威语气平静,感受不到有什么喜怒哀乐,“是吗?我知道了。那咱们就明天见!”
第二天,小乔一早赶到医院,便听昨晚值夜班的护士抱怨累得半死。原来口腔科的那个抢救病人一晚上都高烧不退,接近四十度。李恺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观察病情变化,修改医嘱,到凌晨体温才略有些回落。
小乔识趣地没有敲响口腔科值班室的大门,别人不心疼,身为医生的小乔还是心疼和自己同一职业的李恺。交完班后小乔和老张就上忙着手术。因为是两个连台的手术,虽然比较简单,但是等从手术室下来也到了下午两点。错过午觉时分的小乔,趴在办公桌前一边写病例一边呵欠连天,被坐在办公室另一角的谭力映入眼帘。
“你喝咖啡吗?我这里有,可以提神。”
小乔四顾开去,才意识到这句话原来是对着自己,连忙摇头,“谢谢,我不喝。我一喝咖啡,到晚上十一二点都睡不着觉。”
端坐在桌前闭目养神的老张却忽然睁开眼睛,“我喝,给我冲一杯吧。”说完便把自己的茶杯推过去。
谭力却脸色一板,“咖啡在这里,要喝的话自己冲。”
说完拂袖离去,却和匆匆走向小乔的李恺碰个正着。谭力走到门口,还是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交谈上的二人。
谭力出门后,老张还挺生气,摇摇头,“年轻人,脾气怎么那么大?”
本来正和李恺说话的小乔却不向着老张,批判道,“本来就是你不对,干嘛让人家给你冲咖啡。是不是平常使唤惯我了,都改不过来啦?”
老张讪讪地端着杯子去柜子里找出茶叶,倒了杯开水,“算了吧,我还是老老实实喝我自己的茶。”
李恺奇怪地看着小乔,“你怎么又惹你师傅了?”
老张听见这句话很高兴,“嘿,小李,这句话我爱听。想当初小乔刚进科的时候对我多恭顺,看看现在如何,唉!”
小乔根本不吃这一套,“您不知道有句话是这么说吗?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恺看看这不停斗嘴的师徒二人,简直哭笑不得。看着老张捧着茶杯出了门,问道,“你刚才说,晚上你要去找丁威?”
小乔点头,“是啊,晚上陪我一起去吧?”
“不行,今天晚上还是我值夜班。”
“凭什么啊?你怎么能连值两天。”小乔很不可思议。
“还不是因为昨天手术的那个病人,你也知道我们科有好多门诊大夫对外科不熟悉,听说昨晚上折腾一宿的那个病人,都不愿意继续值夜班,说我最熟悉,还让我今晚盯着。”
“他们那是欺负你老实。再说你又刚来。不过你们科也真是,别看乌泱泱二十来个医生,真正上过手术室的却没几个。”
“这算不错了,好多综合医院,口腔科里根本就没有颌面外科,只是门诊补牙拔牙和修复。你以为都像你们科似的,每个医生都会手术。”
小乔看着李恺满是血丝的眼睛,没来由地感到心疼。
第九章
看来真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丁威了。当小乔在丁威单位门口等候的时候,瞅着向自己微笑着走来的丁威,情不自禁地发出抱怨,“你们单位是吸血的魔鬼吗?怎么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丁威摸摸自己脸颊,“是吗?可能前一阵太忙了。”
“好像人也瘦了,你的个子又高,跟仙女似的,风一吹就可以飘起来了。”
丁威白了一下小乔,“我要是真像仙女那样就太好了,什么事情都可以搞定,也不会焦头烂额的。”
“咦,你有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走吧,我请你吃饭去。”丁威挽住了小乔胳膊,向外走去。小乔一边走还回头张望了了一下,“我家陈厚实呢?他不一块儿去?”
“就咱俩,好久没和你单独在一起。说会子体己话不行吗?”丁威只是带着小乔往前走。
小乔释然,“行,有什么不行。你请我吃什么?”
丁威带小乔去了一家安静整洁的菜馆,饭菜清淡可口,还真是说话聊天的好去处。小乔有些饿了,往嘴里扒拉了好几口饭菜,抬头看看对面的丁威,筷子还纹丝不动,手里却捧着一杯热茶。透过这氤氲的热气看过去,丁威的眼神朦胧,笑容似有似无。
“你怎么不吃啊?”小乔很疑惑。
“你先吃吧,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先喝点热茶暖暖胃。”
小乔往自己杯子里倒了杯冰镇可乐,“你老毛病又犯了?一倒霉就肚子疼。这点我真是幸运,喝冰镇饮料也不会有问题。”
丁威但笑不语。
这顿饭吃得其实并不那么轻松。小乔兴高采烈地讲述自己去庐山的见闻,丁威总是微笑着聆听,却并不加以附和,让小乔也渐渐失去了倾诉的兴致。小乔注意到丁威的双手总是交替着抱住茶杯,手指轻轻敲击杯身。小乔最终没有忍住,开始发问,“怎么了,丁威?有什么事儿吗?”
丁威偏偏头,“你看出来啦?”
“嗯,你每次紧张的时候,手里就会握个东西,然后不停敲击。以前读书的时候,每次要参加讲演比赛的时候,还有就是合唱时你是领唱的时候,你都会犯这个毛病。”小乔如数家珍,毕竟是那么多年一起混过来的朋友。
丁威终于开口,“我可能会暂时离开北京。”
“啊?为什么?去哪里?”这是小乔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们报社在香港打算建一个办事处,前期会派几名员工先过去打头阵,这里面就有我。”香港回归以后,国内不少单位都开始纷纷派驻人员,成立自己的办事处,这报社更是喉舌,当然不能落后。
小乔一听倒是放下心来,“去香港,好事儿啊。那可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好地方,还有那么多明星。”小乔这人一向肤浅,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看过的那些香港电视电影还有那些耳熟能详的俊男美女。
丁威也哭笑不得,“我们不是去享受的。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去打头阵,就是要卖苦力气,从一张板凳一张桌子开始建起。”
小乔还是替她高兴,“这有什么,你不是常教育我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毕竟,这是一个很好的开拓眼界的机会。”
这是毋庸置疑的,丁威也跟着点头。
小乔还是有点疑问,“你不是刚毕业分过去吗?这好事儿怎么就落在你的头上了?”小乔心里其实想,估计十有八九是Bnenny推荐的,但是这话只能闷在肚子里,还真不敢说出口。
丁威却耐心解释,“我也没有想到。这次一起去的几个人,都是报社很有资历的编辑。领导说从小字辈里也得挑一个,你猜衡量标准是什么?”
小乔也很好奇,“是什么?”
“英语考核。谁英语口语好,就派谁去。”
小乔这下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英语一向很好,这是我一直很羡慕的。”
丁威却稍稍有些扭捏,“那也得谢谢Benny,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颇锻炼了一下口语。”
“那Benny去吗?”小乔记忆中好像没听Benny说过要离开北京。
“他暂时不去,至少这第一拨还用不着他出马。以后上了轨道可能就难说了。”
小乔忽然想起来,“Benny说你们吵架了,为什么?还有你上周去哪儿了,我两头找不着,真把我吓坏了。”
丁威神色略微有些黯然,很快又恢复如常,“没什么,我都不记得吵架的原因了。上周我自己一个人去北戴河呆了一周,太累了,想安安静静歇歇。”
小乔看了看丁威那张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完全没有任何接受过强烈紫外线的痕迹。虽然脑海中打了无数个问号,小乔还是没有继续追问。不想说总有不想说的理由,小乔这样告诉自己。
饭后丁威带小乔去自己租住的小屋,小乔一进门后很是羡慕,“丁威,你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冰箱电视一应俱全,还有自己的厨房卫生间,你们单位比我们医院强多了。”
打开电视机,电视里却没有几个台,数来数去也就是北京一二三台和中央一二三五。
“不就是个一居室。有什么不错的,单位补贴了一半,剩下一半只能自己付。你瞧,电视都收不到有线节目。”
“那也比我们强,你看李恺现在挤在医院单身宿舍里,牢骚满腹。”小乔一屁股坐到丁威的床沿,东张西望,还不停换着遥控器,最后只好停留在《动物世界》上。
丁威从冰箱里又拿出一瓶可乐递给小乔,“对了,李恺和你现在在一个单位上班了,你们还吵架吗?”
小乔尴尬地笑笑,“这都哪辈子黄历了,你怎么还记得?他现在全靠着我混了,我毕竟呆了两年,人头地头都熟。”小乔还真不好意思张口,说李恺和自己如何如何,盘算着哪天干脆拉着李恺一起亮相就得了。
就在这眼珠子滴流乱转的时刻,小乔注意到丁威枕边有张药物的说明书,无意中拿到手上念出声来,“米-菲-司-酮,咦,这药是做什么的?你身体不舒服吗?”这药名对小乔来说,应该从何处听到过,这一刹那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看来还是学艺不精。
丁威手疾眼快地抢到手里,随手把它扔到垃圾桶,“没有什么,你就别瞎操心了。”
小乔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便把目光转移到了电视上。《动物世界》里正在上演各种动物的生育方式,正好介绍到袋鼠,小乔睁大眼睛表示惊叹,“天哪,有一种负子袋鼠,妊娠期极短,受精后的卵子十二天就被排出母体。”
丁威也来了兴趣,坐下一起观看。原来负子袋鼠的繁殖能力很强,往往袋子里装一个,袋子外带一个,肚子里还怀一个。受精只有十几天的卵子被排出体外后就一直躲在妈妈袋子里生活,直到有足够大的体型为止。更为奇特的是,如果环境恶化,生活困难,母袋鼠居然可以停止妊娠,让受精卵停滞在那一刻,直到环境改善后方才继续。除了袋鼠,似乎还有海象也具备这一本领。
小乔和丁威都看得傻了眼,慨叹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只听得丁威小小声,“我真希望自己是那只袋鼠。”小乔狐疑地望了丁威一眼,莫名所以。
就这当口,门外有人敲门,原来是陈厚实,也就是Benny。Benny没想到小乔在丁威处,很是惊讶。小乔倒是知情识趣,连忙告辞,反倒是丁威不肯,“Benny,你看天也完了,还是送小乔回去吧?”
Benny想一想,倒是干脆地点头了,说,“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丁威轻轻哼了一声,把小乔也推到门外,挥手告别。
Benny的车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整洁干净。车厢里流转的音乐是《教父》的主题曲。小乔和着乐曲轻轻哼唱,耳听得Benny却来了一句,“Speek softly love。”
小乔不买他的帐,还是按照中文习惯说出歌名,“温柔的倾诉。”
陈厚实眯缝了一下眼睛,“原来你们是这么翻译的。《教父》里面你喜欢谁?”
“当然是迈克尔。特别是他五官被毁以后,性格变得彪悍多了。”
“那你肯定也喜欢《牛虻》?”Benny眼睛里都蕴含着笑意。
小乔不知道自己上了套,老老实实点头,“当然,我看一回哭一回。”
Benny总算笑开去,“我发现这男主人公破相以后更遭年轻小姑娘喜欢,悲剧的力量真是强大,呼唤起了你们的同情心。”
小乔算是听到这话里话外蔑视的含义,不由得反唇相讥,“如果电影里女主人公破了相,你们还会喜欢吗?”
Benny一愣,摇了摇头,“估计够呛。”
“那就是了。这就说明女人是比男人更高级的动物,至少还看看心灵,不完全停留在皮相。”(意阑注:感谢黄佟佟,她写了一本书,叫做《女人是比男人更高级的动物》)
Benny哭笑不得,“你这都是什么歪理?”
小乔懒得和他计较,转了个话题,“陈院长可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的事儿了。”
陈厚实仍然专心开自己的车,“是吗?那你怎么说?”
“我当然没说什么,让他自己问你。嗨,丁威要去香港了,你舍得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丁威最耀眼的优点之一,就是她的工作能力。再说,我有什么资格让她不去,我又不是她老公。”
“那你们就没想过将来?”小乔听得云里雾里,禁不住发出疑问。
Benny很是无辜地摇摇头,“想那么远干什么,珍惜现在每一刻。”
第十章
小乔在楼底下和Benny挥手再见,Benny一向有自己的住处,几乎没有在陈院长家过过夜。小乔看着远去的车灯,嘀嘀咕咕发着牢骚,“都这么老了,也不想着结婚。”
回家后的小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这一天和丁威及Benny接触下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来。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还有些心猿意马,忽然问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吴云,“妈,米非司酮是做什么用的?”
吴云迅速放下报纸,警惕地问道,“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小乔咬着筷子头,傻愣愣地回答,“我看我的朋友在吃这个药,问她是做什么用的,她还不说。”
吴云提得高高的心总算放下来,但还是面色严肃,继续追问,“你哪个朋友?”
小乔看出点不对劲了,没敢说实话,“说了你也不知道,你不认识的。”
吴云正色道,“你呀,少交些乱七八糟的朋友。依我看,你还是多和丁威在一起,那个小姑娘我喜欢,又聪明还稳重。”
小乔唯唯诺诺,赶紧吃完早饭溜之大吉。她前脚走,后脚吴云就对陈院长说,“你听见小乔问什么了吗?幸好我知道她最近没交男朋友。”
陈院长不禁莞尔,“前一阵还发愁没男朋友呢,你现在又不着急了。”
这一上班,小乔换好白大衣,路过病房的时候,看到一幕令小乔惊奇的画面,穿着白大衣的谭力被一群小护士簇拥着,站在病房中央,正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孩逗乐。
小乔忍不住推门进去,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幕,问其中一个小护士,“这是谁的宝宝啊?笑得那么开心。”小婴孩被谭力忽高忽低地晃悠着,感觉像是坐过山车,所以开心地咯咯直乐。
小护士还没来得及回答,谭力倒先发现小乔了,把宝宝递到小乔旁边,“你来看看,这个小姑娘是不是特别可爱?”
小乔凝神看去,吹弹即破的粉色皮肤,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尖尖的下巴,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嘴唇,嘴唇,……
小乔知道为什么了,转头看了看谭力,“唇裂?”谭力轻轻点点头。小乔暗叹可惜,也忍不住抱过来,对着显然是年轻父母的一对夫妇说道,“你们的宝宝太可爱了,还不怕生,哎呀,她还冲我笑。”
还有人附和,“这是我们病区收住过的最小的病人了。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口腔科收进来的病人。”
小婴孩的父母又是高兴又是紧张,问眼前这一群穿着白大衣的人,“你们说能纠正过来吗?”
昨天还那么暴躁的谭力现在却无比耐心,“没事儿,宝宝只是有单纯唇裂,有的严重的,还会伴随腭裂,将来会影响发音。所以这个不算厉害的,赶紧做手术,将来疤痕才不会太明显。”
不知什么时候李恺也走了进来,话说得严厉表情却是笑意盈盈,“你们都干嘛呢?骚扰我们科的小朋友,赶紧走赶紧走。马上就查房了。”
小乔也跟在这群年轻的同事中间,冲着李恺做了个鬼脸,一哄而散。
可是小乔和李恺的眼神流动,就算其他人没有注意,却一个不拉地被谭力看在眼中,不禁皱了皱眉头,如果说这就足以让谭力不爽的话,那么接下来,当一群小护士仍然围在谭力身边叽叽喳喳的时候,小乔嘲弄地看了谭力一眼的那个表情就更加让谭力发疯。
谭力不想做那个畏首畏尾的人,趁小乔去检验科取病历里拉下的一张化验单时,坐在必经之路的小花园的长凳上等待小乔。自从那天在走廊上相遇之后,仿若惊鸿一瞥,难以忘怀。虽然知道被摆了一道,但更增好奇之心……
远远得看着小乔走过来了,越来越近,却只是狐疑地看了看貌似悠闲坐在长椅上的谭力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去。
被严重蔑视已经够丢脸了,完全被忽视那就简直让人郁闷。谭力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喂,你为什么当初说你叫夏黎。”
小乔停下脚步,回头看看他,眼前这个面容英俊的小伙子,看上去很是急赤白脸,“不为什么?那时候你不也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再说我又不认识你。”
谭力走上前来,伸出手来,“那现在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谭力。”
小乔迟疑一下,勉为其难地伸手快速握一下,“嗯,我叫小乔。没事了吧?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完呢。”
谭力连忙阻止,“我还没说完呢。晚上请你去唱歌好不好?”
小乔摇头,“对不起,我妈妈生病在家,我去不了。”
谭力越挫越勇,再接再励,“那下周呢?要不然我们去溜冰?”
小乔笑了,忍不住打趣道,“真对不起,我没有时间,你找别的女孩子吧,我看等你邀请的女孩子都可以组成一个连了。”
谭力脸色很不好看,“那你呢?如果是李恺邀请你,你早就答应了吧?”
小乔看看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大男孩,并不生气。看他气哼哼的小样,斟酌了一下措辞,觉得无论如何都会让他不爽,干脆只回答了两个字,“也许。”
小乔说完便转身离去。一边走还一边想,“李恺还没有邀请我出去玩过呢。可是他那么忙,今天又是下夜班,现在查完房,该回宿舍睡觉去了吧。”
这边才刚转一个念头,那边的脑电波就仿佛收到信号,中午时分,李恺找到在食堂吃饭的小乔。
小乔看看端着饭盆挤在自己身边的李恺,很是惊讶,“你没回去睡觉吗?昨天你也是夜班。”
“今天没有下夜班。昨天晚上那个外伤病人就没什么大事儿了,护士都没怎么叫我,我睡得还不错。对了,我给你们科开了会诊单,你们也想着看看他气管插管后的伤口情况,需不需要换药啊?”
小乔嗯了一声,“我们早上也看过那个病人了。你不知道吧,这两天查房的时候,老张都会带着我看一眼你们科的那个外伤病人。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让老张在会诊记录上写一笔。我还没问你呢?那个漂亮的小不点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做手术?”
李恺一边吃饭一边汇报,“你看见了?她长得的确可爱。我今天没下夜班就是想把术前要做的准备工作全部做完,抽血化验还有体检。和主任商量了,争取明天,最晚后天就给她排上手术。”
小乔问了个外行话,“现在做手术是不是太小了。”
李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下小乔,“我都不知道你以前怎么学的。唇裂手术最好就是半岁之前进行,这样术后效果才会更佳。国外有的专家甚至认为,宝宝要是身体足够健康的话,一出生就应该做。”
小乔不满地嘟嘟囔囔,“我又不是你们科的,不知道也正常。”转而又充满期盼地问道,“那做完就没事了吧?不会有后遗症吗?”
李恺凝神思索,“怎么可能。以后会有淡淡的疤痕,而且有相当多的病例将来会反颌。不过定期复查,及早采取措施,是可以纠正的。”
小乔“哦”了一声,“我知道了,总而言之,是个长期的过程。”
李恺笑嘻嘻地点点她的头,“孺子可教也。”
看两个医生的恋爱对白真是无趣,说来说去竟然全是病例。终于李恺开口道,“晚上可以晚一点回去吗?我们去看电影?”
感情完全战胜理智,小乔完全忘记自己是怎么拒绝谭力的那些借口,而是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好的,我妈妈也好多了,我一会儿就打电话和家里说一声。”
李恺很是开心,美滋滋地把头埋进饭盆里。
人和人不同,花有几样红。当小乔和李恺还在恋爱的初级阶段徘徊和试探时,有人已经被命运的大手向更复杂的方向推去。
差不多半个月以后,当小乔把前因后果都连在一块儿的时候,嘴张得不能再大,几乎合不拢。可是给她这把谜题钥匙的不是别人,却是刚刚来北京进修的雪飞。
周末的时候,好不容易腾出空来,周劲,小乔和雪飞聚在一起互诉衷肠,比较了一下各自医院的薪水高低待遇等级之后,雪飞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小乔,你是有一个朋友叫丁威吧?长得挺漂亮的?”
小乔自然点头,“是啊。你不是见过好几回,以前还在我们宿舍住过。”
“那就可能是她?我当时还不太敢确定。”
这下换小乔狐疑了,“你在哪里遇到她的?”
“所以说我不相信呢。我在妇科门诊见到她的。我跟的老师今天负责做清宫术,其中有个患者长得很像她,我看了看病例本,名字写的就是丁威。”
小乔忍不住“啊”了一声。电光火石间想起来那个“米非司酮”,把前因后果连在一块儿,有了大概的脉络。顿时吓得打了个寒噤,怪不得丁威消失了一周,怪不得小脸白白的……
周劲也插话,“她为什么要做清宫术,不是药流就成吗?还有啊,小乔,你现成的就在医院呆着,她为什么不找你帮忙?”
小乔还愣在那里,一时半会也说不出话来,倒是雪飞还接着替周劲解惑,“嗯,好像她先去找的一家小医院,开了药流的药物回家自己服用。可事后十来天了,总是出血不止,这回来我们医院做了B超一看,说是不干净,还得再做一次清宫术。”
周劲啧啧称叹,“那岂不是两茬罪都受了。”
雪飞纠正道,“还好吧,和直接做人流不同的,没有那么痛苦。不过小乔,她为什么不找你?”
小乔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要是我的话,也不会想任何人知道的。”小乔觉得自己还是有点了解丁威,她那样心高气傲绝不服输的人。小乔还想,丁威如果知道小乔妈妈就在这家医院的妇产科,打死她也不会来这儿。妈妈倒是回家静养不在单位,谁料到还有个雪飞。
小乔想一想,问雪飞,“她没有认出你吧?”
“没有,我躲在老师身后,又戴着口罩和帽子,一句话也没有说。”
小乔最后叮嘱道,“就到这里吧,别再说了。雪飞,你记住了,等我妈上班,也千万别说漏了,她可是认得丁威的。再说,丁威现在是我那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哥哥的女朋友。”
这下换周劲和雪飞张着大嘴,面面相觑。
第十一章
小乔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都觉得自己不能装聋作哑,当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可从来都不爱管闲事的小乔却很是发愁,自己还能为丁威,或者是Benny,做点什么?要说小乔没有生一点丁威的气也是不可能,怎么能就那样自己一个人扛着,谁也不告诉。就算不告诉Benny,却连自认为是丁威最好朋友的小乔也不告诉?
Benny显然对丁威的变故毫不知情,可是丁威那样坚定决绝地处理这一切,自然也有她的道理。小乔觉得自己就像一座摇摆不定的天平,左边是多年的发小丁威,右边是也算半拉子家人的Benny。小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做一个二人之间的传声筒?也或者,什么都不做才是更妥当的。
正当小乔愁肠百结的时候,Benny却打电话过来,“小乔,晚上有空吗?我要给丁威饯行。”
小乔“嗯”了一声,却立马追问道,“我可以带朋友一起来吗?你见过的,叫李恺,是我和丁威的中学同学。”小乔只是不愿意尴尬地夹在陈厚实和丁威之间,或许有李恺相陪,自己不会那样如坐针毡。
北京夏末的夜晚是很惬意的,Benny这个假洋鬼子又选在了后海边上的一家餐馆进行告别晚宴。临着湖畔,坐在二楼的四个人感受着习习晚风,都觉舒畅无比,也就是小乔时不时偷眼看看对面的丁威,端详她的肤色有无恢复一点血色。
Benny挨着丁威入座,正好瞥到小乔鬼鬼祟祟的神色,不禁笑了,“你怎么看来比我还舍不得丁威啊?怎么看都没够似的。”
李恺是真正的局外人,什么也不知道的他接口道,“她俩一直是狐朋狗友,那么多年一块儿混着长大的,舍不得也是正常的。”
丁威笑嘻嘻地看看小乔,“我又不是去了不回来,再说,我可以发email给你。对了,你会用电脑吗?”
被这几个人当小孩看,小乔很是悻悻,“发email有什么难的。我连ICQ都会用了。”
Benny真是忍俊不禁,招手叫Waiter,“小乔,你和李恺究竟喝什么饮料?我和丁威还是老样子,夏天爱喝冰镇的啤酒。”
小乔愣了一下,拼命摆手,冲口而出的就是,“不行,丁威不能喝凉的。”
大伙被小乔的激烈反应都吓了一跳,李恺是莫名其妙,Benny忽做恍然状,“哦,我知道了,哈,连哪几天不舒服都知道,这下我算明白你俩有多好了。丁威是得小心点,我记得你有一次还晕倒过呢。”
丁威淡淡地嗯了一声,探究的眼神却往小乔方向望去,小乔哪敢接招,只好转头对李恺,“明天周末,夏黎和余翰说团委组织晚上去月坛溜冰,问你要不要去?”说来有趣,余翰是医院团委的干事,时不时地受命于团委,组织广大未婚青年集体活动,名为共同学习进步,实际上也算促成无数姻缘造福人类的有益之举。
李恺思索半晌,“晚上没有问题,白天我值周末班,五点才下呢。”
小乔点点头,“那好,你下班后就赶紧过来,我在月坛门口等你们。你可别太晚啊?”
李恺豪气干云,“你放心吧,保证不会晚。”
小乔翻翻白眼,“我才不相信,那天看电影害得我们也迟到,前半个小时都不知道演了些什么。”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正好病人家属找我说事儿,我总不能置之不理,所以让你多等了会儿。”李恺的表情貌似诚恳,小乔拿他没辙,“知道啦知道啦,我又没有怪你。”
两个人的一问一答吸引了对面Benny和丁威的注意,丁威忍不住开口,“小乔,李恺,你们俩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李恺看看小乔,静待小乔示意。小乔想了想反问道,“那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丁威直视着小乔的眼睛,坚定地摇头,“没有。”
小乔赌气一般接住丁威眼神,也摇头,“那我也没有。”
这场饭局的气氛真是怪异,怪异得两位男士互相瞅来瞅去,也没瞅出个名堂。李恺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住小乔的手,小乔心一软,终于开口,“好吧,我交待,我和李恺,嗯,现在很不错。”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Benny笑着说,“看来得开香槟庆祝了。可惜丁威今天不能喝,咱们以茶代酒好了。李恺,我们家小乔算便宜给你了,我可舍不得。”
丁威拿茶杯轻轻碰了一下小乔和李恺的杯子,“总算看到你俩在一起不用吵架了。李恺,待我们小乔好一点,别让她伤心,她可是个傻姑娘。”
李恺忙不迭地冲对面点头,“嗯,小乔是典型的聪明面孔笨肚肠。不过你们放心好了,认识那么多年,只有她欺负我,没有我欺负他的。”
丁威心情很好的样子,“那是,我现在看出来了,你是甘愿被她欺负的。”
小乔却越听越不爽,听这三个人谈论起来完全就是无视自己,于是站起身来,“你们接着说我坏话,我去趟卫生间。”还是离开刚才那个诡异的磁场,透透气比较重要。
从卫生间出来,小乔发现丁威倚在拐弯的墙角,似笑非笑,“小乔,你都知道了?”
小乔很是郁闷,自己这么快就露出马脚,可又不能撒谎,只好点头,“嗯。”
“我太不小心了,忘了把说明书放好。你回家肯定想起来这是什么药了。”
小乔当然不敢说丁威被雪飞看见的事,只好继续点头,但是心有不甘地问道,“你一定要去香港吗?为什么不能和Benny结婚,把孩子留下来。”
丁威迟疑了一下,终于小声回答,“我问过Benny,问他有打算结婚吗?他说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小乔急道,“可是他并不知道啊,他要是知道了,或许会改变想法呢?”
丁威淡淡地,“其实我们一向做很好的保护措施,这次真是一个意外。我不想让他为此承担责任,再说,换谁也不会愿意被别人要挟吧?”
小乔向来说不过丁威,只好沉默,自己嘀咕道,“那也用不着去香港啊,你身子还没养好呢。”
丁威过来挽住小乔胳膊,“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什么都瞒着你。我只是觉得告诉你没有任何用处,他还算是你哥哥,也只会徒增你的烦恼而已。其实去香港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无论有没有这件事,我都会争取。我想我是有点走火入魔了,对Benny那么迷恋,竟然如此在乎他的看法,越来越不像从前的我了,去那边之后正好分开一下,也能好好冷静冷静。”
最后补充道,“所以,你要是当我还是你的好朋友,就千万别告诉Benny。”
小乔听丁威的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五味杂陈,低声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咱们回去吧。”
回到座位上,却只剩下李恺一个人,小乔和丁威都很惊讶,“Benny呢?”
李恺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着满桌子的饭菜,“服务生让他出去重新停一下车,好像妨碍到什么了。你们回来可太好了,我瞅着这满桌子的饭菜好半天,就是没好意思伸筷子。”
小乔和丁威对视一眼,心里都有点恐慌。过一会Benny回到座位,神色如常,招呼道,“这些菜够吗?要是不够的话,我再点。”
小乔和丁威都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接下来这一夜的气氛,就如同夏日里后海的湖水,平静而详和。白日里阳光照射后的余热也渐渐散去,湖面上波光潋滟,偶尔反射着四周的灯光,一切都那样朦朦胧胧。
第二天的傍晚,小乔在月坛滚轴溜冰场门口左顾右盼,李恺同学果不其然又食言了,还是没有按时出现。夏黎从入口处冲小乔招手,“你还是进来等吧,都等半个小时了,咱们先玩会儿。”
小乔最后一次在门口张望之后,恋恋不舍地跟着夏黎进去。可能是周末的缘故,溜冰馆里人满为患,还都是年青人,其中不乏自己医院里的年轻同事。小乔换上溜冰鞋没走几步,一个不留神打了个趔趄,没掌握住重心就仰面摔了下去。
小乔端坐在冰面上,看周围不停有人从自己身边嗖嗖蹿过,自叹真是年纪大了,大学时玩冰刀都不在话下,现在却被几个轮子折腾得有气无力,真得感叹岁月不饶人。忽然有人停驻在自己面前,伸出一只手来,“没劲了?要我拉你吗?”
小乔向上望去,原来是谭力。
小乔赶紧拍拍屁股,自己爬起来,自嘲道,“我还没老呢,自己也能行。”继续小心翼翼地往前滑去,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走几步就要失去重心,就在这左右摇晃之际,谭力赶紧扶住了小乔,嘴里还不忘损小乔,“你会滑冰吗?不会的话就得虚心,多和别人学习。比如我,我可以免费教你。”
小乔甩掉他的手,斜眼看看他,“我溜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沙子呢!我这,这不是好久没运动了,关节有点生锈,不过没关系,待会儿活动开就没问题了。”
谭力笑一笑,不置可否,“行,我等着。”
小乔暗暗着急,李恺这个臭小子,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又放自己鸽子。自己倒不是多反感谭力,而是完全没有什么心情和谭力这个小屁孩忽悠。干脆往边上的吧台区滑去,找了张椅子坐下,喝可乐解渴。
夏黎看小乔一个人闷闷地,也把余翰甩下,跑到小乔身边坐下,“怎么啦,李恺还没来啊?”
“嗯,他说不晚的,结果又迟了。”
“肯定是快下班的时候接了急诊,走不了呗。我们科也没有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小乔和夏黎都眼见着李恺被一群奇装异服的人簇拥着从大门口走进来,小乔惊讶地发现,和李恺有说有笑的正是去庐山前在音像店骚扰自己的那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夏黎看小乔的表情奇异,忍不住问道,“都是谁啊?你认识吗?”
小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是些小混子。我倒是见过,不算认识。”
而李恺左右张望了一下,就看见了坐在一边的小乔和夏黎,朝她俩走来,一走近就急急地抱歉,“小乔,对不起,还真让你说中了,我又被事情给耽搁了。“
陪同着一块儿过来的小混子赶紧抢着开口,“嫂子,千万别怪咱大哥,他可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啊,要怪就怪我们吧。”
小乔被那一声“嫂子”击中胸口,差点就背过气去。
第十二章
终于等那群让小乔眼晕的人消散之后,夏黎也知情识趣地自动离开,找她的余翰去了。小乔啼笑皆非地问李恺,“你怎么会和他们混在一块儿?”
李恺正坐在凳子上低着头给自己穿溜冰鞋,“还真是凑巧。快下班的时候他们挂了一个急诊,说是因为什么意外把老大的门牙打飞了。”
小乔骇然,禁不住笑了,“这算不算报应?然后呢?门牙都掉了,也没什么办法吧?。”
李恺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触目之处没少见到自己单位的年轻同事,不过谭力斜倚在另一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个方向,李恺顿觉有些不自在,还是面对小乔来得心安。李恺转过头来对着小乔,假意叹了口气,“唉!原来真是隔行如隔山。你不知道因为外伤整个脱出的牙齿是可以立即再植的么?”
小乔摇摇头又点点头,恍然大悟,“对对,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夏黎也曾经和我说过脱离口腔的牙齿如果时间不长的话,是可以再植的事儿。难道你帮他重新植回去了?”
李恺耐心解释,“嗯。他们打完架就直接跑过来了,也不知道牙齿飞到哪里。我让他的小喽啰赶紧回现场去找到那颗牙齿。他们的动作还真迅速,很快就找到送回来。我赶紧清洗干净又种回去,因为要把松动的牙齿和别的牙齿固定在一块儿,所以很是耽误会儿时间,忙完后我就赶紧过来了,心想又被你说中,真的迟到了。”
小乔倒是不为迟到的事儿生气,叽咕道,“你是做正事,迟到也没有关系。可是他们为什么叫我嫂子啊?你不知道刚才他那么一叫,我两眼发黑,快疯掉了。”
李恺嘿嘿一乐,“你可真够夸张的。也不能怪人家,是我出门的时候被他们碰上,问我去哪儿,非要送我。我不肯吧,他们说我瞧不起他们。我只好坐他们的车来的。”
小乔眼珠一转,继续刑讯逼供,“肯定是你说什么了,他们才敢这么叫我的。”
李恺回想了一下自己来时的确说过“我女朋友还在等我”的话,不自觉就脸红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咱们溜冰去吧,再不溜该散场了。”
李恺的溜冰技术也让小乔不敢恭维,再加上个子又高,重心更加不稳。小乔尾随在李恺后面,看他晃晃悠悠的模样,实在是好笑。这两个人技艺其实半斤八两,小乔光顾笑话李恺去了,自己却又结结实实摔一跤,李恺在一声巨响之后回头,发现小乔正坐在地上,瞪着无辜的眼睛看着自己,连忙回身滑至她的身边,一把扯起来,“你小心点,你脚踝受过伤的,要是受伤准又走那儿。”
小乔只觉心中温暖,李恺连自己脚踝受过伤都从未忘记。
夏黎和余翰正手拉手从两人身边掠过,余翰扔下一句,“哥们,一直扶着点小乔不行啊?!”
李恺和小乔对视之后,李恺小声试探道,“要不然,我拉着你,这样比重大一点,可能我俩都不容易摔跤。”
小乔轻轻哼了一声,手却自动自发地放到李恺手心里。
李恺心里美滋滋地,只觉眼前小乔满面桃花,娇艳不可方物,恨不得一跳八丈高,拉着小乔去白云深处。
两个人就这样手拉着手缓缓移动,互相拉扯着,帮助对方不会滑倒。毕竟从前还是有些储备经验,步伐很快就越发流畅,后来甚至满场飞舞,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好像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一直观察着二人,愈发沉默的谭力。
从溜冰场出来,李恺和小乔要回医院,李恺探询道,“你妈妈好些了吗?今天你怎么回医院啊?”小乔摇头,“我妈好多了,生活也完全可以自理。前一阵主任连夜班都没派给我,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从这周末已经开始恢复正常作息值日,比如明天周日就是我的白班。我住在医院更方便些。”
李恺当然高兴,点头称是。
两个人正在讨论是打面的还是坐公车回去的时候,刚才见过的那群小混子之一又出现在他俩面前,“大哥,我们老大嘱咐了,一定要送你们回去。”
不管小乔和李恺是不是同意,就向远处挥手,大声喊道,“快点,把车开过来。”
在一阵轰鸣声之后,小乔直对着面前出现的一堆废铁发呆,捅了捅站在自己身边的李恺,“你刚才就是坐这个来的?”
李恺笑着点头,“是啊,你以前也没坐过吧?”
原来是一辆被淘汰下来的三轮军用摩托,虽然有明显被修饰后的痕迹,但满脸的沧桑还是随处可见,让人不得不质疑它的年龄。
小乔很客气地试探道,“我说,这车能装下我们俩吗?”其实小乔更担心的是,“它不会半路抛锚吧?”出于礼貌,愣是憋在嘴里,没有说出口。
对方信心满满,“没问题,您坐我旁边,大哥坐我身后。”
小乔胆颤心惊地坐上摩托车后,好几辆摩托车在许多医院同事惊愕的注目礼下同时轰鸣着出发了。很快,小乔的担心快速溜走,取而代之的是拂面而来夏日凉风的舒适以及新鲜感的刺激。不但坐在风驰电掣般的摩托车上,摩托车上的音箱还释放出巨大的声响,是当年的新出炉的世界杯主题曲,瑞奇马丁的《生命之杯》,身后还有不止一辆摩托车保驾护航,引来路边行人侧目。小乔感概地想,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如此,与众不同的拉风过。
总算回到医院,在李恺和小乔的连声感谢之后,小混子们挥手告别,音乐声渐渐远去,貌似已经恢复成柔弱的《心太软》。
小乔看看李恺,噗哧一乐,“你猜我坐在摩托车上想什么?”
李恺眨巴了一下眼睛,“你不会坐一回摩托车就上瘾,打算从此混迹江湖,做江湖儿女去了吧?”
小乔奇道,“咦,你怎么知道的?”
李恺故作高深,“你想知道啊?我就不告诉你。”
小乔哼了一声,“没劲。爱说不说。”
李恺顿时放松口径,“唉,你不是从来都是这样的吗?每次讨论黑帮片,比谁都来劲。”
小乔心满意足地点头,“算你说得有理。那你呢?你就没想些什么?”
李恺很严肃的样子,“我想了啊,不过你肯定不爱听。”
小乔疑惑得要命,“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我会不爱听。”
李恺一本正经地点头,“可是你让我说的啊。我想的就是:小型机动车导致的车祸发生率最高。比如厦门这个城市,据说前几年占全国摩托车比重的前一二名,但是因为车祸所导致的的口腔颌面外科手术病例也是数一数二的。”
小乔彻底被李恺整晕,只能用周星星的台词结尾,“I 服了U。”
小乔这两天都呆在医院里,除了上班,就是和李恺在一起厮混。所谓和李恺呆在一起,也不过是两个人可以捧着各自的病例坐在同一间办公室里。闲时可以废话几句,到饭点可以共同进餐,晚上可以跑到对方的宿舍一边看书一边看电视。偶尔情绪流转正好短路时,刷刷闪起无数火花,兴许两个人也躲到医院里某棵大树下,拉拉扯扯卿卿我我一把。
是啊,李恺忙着准备医师资格考试,小乔还在为第一阶段住院医打着持久战,两个人都有各自的考试像山那样横亘在面前,按小乔嘟着嘴说的话就是,“即便想玩儿,也玩不痛快。”
夏黎和余翰把两个人越发亲密的行动都看在眼里,有空的时候就对着二人笑得乱七八糟,让小乔好不气恼。而谭力也渐渐明白自己完全失去任何优势,不再主动跑到小乔面前挑衅,让小乔清静不少。
既然小乔忙得团团转,回家的时间自然大打折扣,Benny总也碰不到她,便找到医院来了。
小乔接到Benny电话,跑到楼下打开桑塔纳的车门坐进去,劈头听到的第一句就是,“丁威昨天刚走。”
小乔真是惭愧得不得了,自己沉浸在甜蜜漩涡里无法自拔,连丁威哪天走都忘得一干二净。小乔赶紧谄媚,“我真是忙晕了,都没去送她,你可记得帮我和丁威说一声,我真不是故意忘记的。”
Benny淡然一笑,“她不会生气的。她比你我都有涵养得多。”
小乔点头称是,“那是,我俩从小都在一起,每次都是我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生气。她却不会。”
Benny温和地看着小乔,“其实爱生气也不是坏事,至少心思是透明的。就怕什么都掖着藏着,连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全然不清楚。”
小乔狐疑地看着Benny,“你想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Benny耸耸肩,“你是个糊涂蛋,当然不明白。对了,这是丁威托我带给你的书和磁带,她说你肯定会喜欢。”
小乔目送着Benny的汽车绝尘而去,忽然打了一个激灵,“难道,难道Benny听见了?”
第十三章
小乔恢复正常作息日程之后,她的工作其实并不比李恺轻松。适逢小乔的夜班,由于白天忙着手术和查房,亏欠了一大堆病历没有完成,当小乔趴在办公桌上挥汗如雨地狂写病例时,李恺已经端坐在自己座位上看起英语书来了,看起来很是游刃有余。
虽然李恺是陪太子读书,不过小乔依旧奇道,“你今儿怎么那么闲啊?”
李恺伸伸懒腰,“嗯,这一拨手术完的病人都要出院了。就上回我们一起上手术室抢救的那个小伙子,他明天也走。”
真是,怪不得老有人说什么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连那个重伤患者住了一个多月后也恢复得七七八八,除了颈部和脸上留下的疤痕,简直可以拍拍胸脯说,“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每日间里在病房楼道里溜达,和每一个遇见的医生和护士搭讪臭贫,让人不得不感叹他旺盛的生命力。
小乔想起那个漂亮小宝宝,继续追问,“那唇裂的患儿呢?也要走了吗?”
李恺点点头,“是的,线都拆完了。昨天已经接回家去,今天她的父母已经过来办好了出院手续。剩下的病人也没什么大事,都是手术后的,再打两天点滴就可以出去了。”
小乔很是嫉妒,重新把头埋进浩瀚病历里,嘴里还发着牢骚,“怎么就我这么忙啊,这三份新入院的大病例好不容易才写完两份半。咦,谭力呢?为什么不分给他那一组,却全分给我?真不公平。”
李恺小声提醒小乔,“今天谭力下夜班,可不都得归你,抱怨也没用。明天你下夜班,他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这不提醒还好,一提醒更加痛不欲生。小乔怨声载道,“什么啊,今天这三个就把剩下的病床全填满了,他明天想收病人都收不上来。我,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话音未落,还有比小乔更倒霉的人闯进办公室。小乔和李恺定睛一看,原来是顶头上司老张,只是老张满脸的抓痕让小乔和李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老张很是疲惫地找张椅子坐下,半晌后才对小乔说,“你写完病例就回宿舍睡觉吧?我今晚替你值夜班。”
小乔赶紧泡了杯茶端到老张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您又惹嫂子生气了?”
老张叹口气,“也是我倒霉。我的深发展前一阵本来就挣着钱了,我愣是没有抛,总认为它还会接着涨。可是今年的洪水一来,全完了,股市跌得稀里哗啦。”说完便挥挥衣袖,向值班室走去。
小乔和李恺同情地看着老张的背影,这下也不用再问别的了,脸上的伤痕肯定是老婆生气后挠的,估计老张已经被轰出来,有家不能回。
小乔飞快地写完病历,拉着李恺出了住院部,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回想刚才情景,小乔嗤嗤发乐,“嫂夫人一向不负众望啊。我们老张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她。”
李恺却甚是感叹,“我算见识什么叫河东狮吼了。”
小乔挑衅道,“你不怕我将来也变成这样?厉害得要命?”
李恺但笑不语,小乔被他不怀好意的样子看得真是发毛,心中犯着嘀咕却仍然嘴硬,“你笑什么?别鬼鬼祟祟的。”
李恺悠然地望着前方,故意转过视线不看小乔,“哦!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打算当我家的那只狮子。”
小乔大窘,夺路而逃。
小乔临睡前躺着床上咬牙切齿,“恋爱是魔鬼!恋爱是魔鬼!”
其实老张给小乔的震惊还没结束,第二天才是真正的迎头痛击。一早交接班的时候,主任就向大家宣布,共产党员老张,将要代表耳鼻喉科,参加卫生部临时组成的无数个救援小组之一,被派往抗洪抢险第一线,补充医疗卫生力量。
交完班后,小乔拽住了老张,“您这是干嘛啊?昨天还没听你说起过。”
老张呵呵一乐,“那是我没告诉你。咱们科本来也要出一人,当然不可能派你们这些菜鸟去,主任前两天和我谈过,问我能不能去,我倒没什么,就怕你嫂子不答应。所以我只说让我想一想,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昨天在值班室里睡一宿,反倒想明白了,我家那口子啊,刀子嘴豆腐心,你等着瞧吧,我走了她准得心慌,等我回来的时候,她肯定接着好酒好菜伺候着。”
小乔依依不舍,“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老张努努嘴,“我把你交给赵大夫了,有什么事你就问他,他负责我们这两个小组。对了,你正好可以趁机帮我教育下老赵那个徒弟,谭力这小子忒张狂,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小乔更是郁闷,和不苟言笑的老赵在一起工作就够头疼了,还加上那个眼睛总往自己身上乱瞟的谭力。
其实真正工作起来,和小乔想象的却是大相径庭。赵大夫的确不爱说笑,但是却能帮着小乔和谭力分担好多零碎的工作,也并不胡乱指使小乔和谭力满医院飞奔。而谭力就更让小乔大吃一惊,那家伙估计已经接受了小乔和李恺的既成事实,不再对着小乔胡言乱语,没事的时候就捧着本法学书看个不停。
小乔还是没忍住,指了指谭力看的法律书问道,“你怎么总是在看它们?”
谭力头也不抬道,“我想参加国家司法考试。”
小乔“哦”了一声,虽然还有万千疑问,却没好意思继续问下去。反倒是谭力自己抬起头来,解释道,“现在和医院相关的案例越来越多,病人不知道保护自己,医生同样如此,大家都缺少法律观念。所以,我就想成为一名熟悉法律的医生,或者是一名精通医学的律师。”
小乔真正被折服了,好像自己认识的男生,不论真假,都貌似有比较远大的志向,不像自己,浑浑噩噩地虚度光阴。
也许因为这样,小乔待谭力客气很多,谭力也不复从前趾高气扬的德行,时不时地和小乔李恺夏黎余翰等等人厮混在一起,甚至和李恺余翰称兄道弟。一时间歌舞升平,鸡犬升天。(意阑注,我一定是困了,怎么开始胡说八道了。)
如果说谭力还偶尔会摆谱的话,那就只有科里那群小护士围绕在身边聒噪的时候。他总是莫测高深说些让小姑娘崇拜得五体投地的言语,让小乔躲在一边偷乐,就像看了一场话剧那样开心。说给李恺听,李恺倒是没说些别的,只是言语闪烁地来一句,“游戏江湖的人,一般都是心存隐痛的。”
听听这话,摆明了就是,他们才是哥们,懒得说给你听。
小乔的夜班生涯又像一座大山样重新压回头上,夏黎这家伙借口你有李恺陪,就用不上我了,早不知道躲在哪个旮旯和余翰逍遥快活。而李恺,也不是每次都能把夜班调到和小乔一起,再说了,陪得了上半夜,说个话逗个闷,下半夜也该回宿舍眼观鼻鼻观心了。
小乔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样的下半夜的某个时辰,谭力不停地晃着脑袋,捂着耳朵看急诊来了。
小乔一边扒拉着谭力的头,一边拿着耳内窥镜往谭力的耳朵眼望去,嘴角不由自主地拼命往上扬,谭力那么近地挨着小乔,几乎可以嗅到她发丝上的清香,把小乔一副痛苦忍耐的表情尽收眼底,恼羞成怒道,“笑吧笑吧,可别憋出病来。”
小乔还真直起身来,后退几步,咯咯笑个不停,嘴里还不忘还击,“哈!应该让你那些崇拜者们看看,你也会有今天。”
谭力哭笑不得,“你可别胡说,我哪有什么崇拜者。再说了,这能怪我吗?我应该投诉医院去,给我造成这么大的人身伤害,……”斜睨了小乔一眼,继续补充,“还有精神伤害。”
小乔乐完了,决定恢复正常,拿着各式冲洗工具便蠢蠢欲动,“你保持着这个姿势别动了,我帮你冲出来。”
谭力闷闷地“嗯”了一声。多丢脸啊,在自己还有些好感的女生面前,耳朵里竟然安坐着一只小小蟑螂。说出去都觉得丢脸,堂堂三甲医院的职工宿舍,卫生环境实在是太差,差到令人发指的程度,造成蟑螂横行。当然这和楼下是食堂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小乔几乎是抱着谭力的头在那里一通忙碌,嘴里还很虚心地请教谭力,“我就是想知道,它怎么会爬进去的。”
谭力恨得咬牙切齿地,却无计可施,“还不是趁我睡觉的时候爬进去的,你不知道蟑螂见洞就钻吗?”
小乔笑嘻嘻,“我知道。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耳朵里跑进蟑螂的医院同事了。”
谭力对小乔这种明知故问的行为甚为恼怒,“你,你,李恺这个老实孩子将来还不得饱受你的欺凌。”
小乔大功告成,高高兴兴地收拾器具,“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喂,这天快亮了,你还回宿舍睡觉吗?”
谭力拼命摇头,“我可不回去,万一又跑进一个蟑螂怎么办?我回病房办公室,在桌子上趴会儿得了。”那语气和口吻,活脱脱像个小孩,惊惶得要命。
小乔忍俊不禁,举着小强尸体到谭力眼前晃悠,“现在看出你比我小来了。别的先不说,反正胆儿够小的。来,慰问一下你那已经阵亡的哥们兄弟。”
谭力一把将小乔的手挡开,悻悻得要命,“等你耳朵里跑进一只蟑螂,我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谭力陪着小乔一起,从急诊室回病房。走过小花园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禁想起从前谭力围追堵截的时光,一时有些静默,小乔便在那里没话找话,“谭力,你比我小三岁,却只比我低一级,念书的时候是不是大家都关照你,肯定特开心。”
谭力瘪瘪嘴,“有什么好开心的,女生年纪都比我大,全拿我当弟弟。”
“那你就找低年级女生一块玩呗,这又没有什么。”
谭力莫测高深地摇头,“你不觉得这样很幼稚?”
小乔倒是奇怪了,“这有什么幼稚的,不是很正常吗?”
谭力黯然道,“其实在我的身体里,住着比外表大好多的一个灵魂。”
小乔被这个灵魂论吓得说不出话来,还好此灵魂转过头来冲着小乔龇牙一笑,“所以,我和年龄相仿的女生是有代沟的。”
在这样一个夏末秋初的凌晨,王小乔看着东方鱼肚白下谭力拽拽的背影,只下了一个结论,“如果将来我生个儿子,一定不要让当跳级生,还得和适龄女生一块儿读书长大,身心的健康发育比什么都重要。”
小乔猛地摇晃了一下自己脑袋,被脑海里浮现出的若干危险前景所吓到,一个未婚青年女性的有关于白胖大小子的绮丽梦想,就这样不可思议的出现了。Oh,My God。
【第四卷:变故】
第一章
一年后的七月一日,还是一个炎炎夏季。
医院的大礼堂里挤满了人群,小乔和李恺等人被挤到一个角落,但还是兴致勃勃地观看着台上的节目。时不时冲身边的余翰起哄,“快看快看,夏黎出场了。”
夏黎还真在台上,被涂红描绿之后,和一群俨然已无法分辨的女孩在台上翩翩起舞,至于服装,完全是民族做派。音乐一旦响起,大伙顿时觉得耳中老茧又在不断增厚。
那是当年度最流行最红的歌曲,歌名叫做《走进新时代》。歌词大意如下: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总想对你倾诉,我对生活是多么热爱。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意气风发走进新时代。啊!我们意气风发走进新时代……”
小乔用脚底板也能想到夏黎在台上欲哭无泪的心情,完完全全是被口腔科的工会主席抓住不放,夏黎十之八九是以万分沮丧的情绪走进新时代的。在一片零落的掌声中,《走进新时代》终于结束了,取而代之的内科全体人员的大合唱《同一首歌》。
震耳欲聋的歌声中,余翰转头问小乔,“你怎么能这么悠闲?你们科出什么节目,你难道会比夏黎幸运?”
小乔很是庆幸地拍拍胸脯,“我们科简单,有的是能人,哪里用得上我。今年还是老将出马,我们老张要使杀手锏——拉二胡。”
余翰和李恺都想起老张那完全不敢恭维的二胡声了,鸡皮疙瘩顿时爬满全身皮肤,还是李恺先开口,“就你那师傅拉的二胡,谁要是白天听了,晚上都不敢睡觉。”
忽然有人很威严地插嘴,“谁在说我坏话?李恺你怎么也学他们,背地里说人坏话了?”
小乔等人回头一看,原来老张也被挤到这个犄角旮旯来了。小乔连忙斥责李恺,“别胡说,我们张大夫拉的二胡,那简直是,咳咳,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一边说,还一边冲着李恺挤眉弄眼。
老张本来很满意地听着前半句,听到后来无论如何都有点不是滋味,环顾李恺和余翰的表情,都是憋着笑的小坏样。恨恨地说,“你们不懂得欣赏,我还不愿意拉给你们听呢。我已经成功拉到壮丁,待会儿谭力那小子替我出场。你瞧你瞧,他上场了。”
谭力这小子还真是蛮会玩帅,全场灯光熄灭,只见台中央的三角钢琴上散落着莹莹烛火,谭力同志穿着一身白色西服,气度飞扬地坐在台上弹奏着通俗流行曲《水边的阿狄丽娜》,虽然琴艺和理查德克莱德曼比起来有非常遥远的距离,但也算流畅,其实仅仅这个架势和气派,就足以让全院的雌性群体流口水,这当中,小乔也不例外,不由得啧啧称叹,“谭力活脱脱就是个白马王子。”
余翰和李恺在昏暗的光线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神经!”
这会儿功夫夏黎也卸完妆溜到小乔身边站定,这回可是和小乔站到同一条阵线上,“小乔,别理他俩,他们那是嫉妒。”
老张是很陶醉地跟着琴声摇头晃脑,“不错不错,总算后继有人啦!”
老张自从抗洪前线回归之后就像变了个人,脾气分外暴躁,连老婆也怕上几分。午休时间就捧着一把破二胡在休息室里吱吱嘎嘎,大家听得心烦,怂恿主任上前干涉,老张却是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怎么啦,拉二胡犯法吗?”不过倒从此改为到小花园练习拉琴了。小乔在其余人等的撺掇下前去探听一二,方才从老张的牙缝里挤出点讯息,原来老张在抗洪前线同屋居住的外院的一名医生,因意外落入洪水中,不幸捐躯了,老张不知道什么样的心理作祟,偷偷收藏了人家剩下的这把二胡。
至于老张和谭力何时勾搭上的,那就得从谭力实在不堪忍受噪音骚扰,给他请了一个二胡师傅开始说起。这两个人虽然一个擅长西洋浪漫情怀,一个专攻中国古典乐器,但是偶尔还能交流到一处,老张一旦弹奏起来,也就对谭力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忍得下一星半点,其余人直接被他用眼光蔑视,降低到尘埃。
散场后,小乔左右四顾无人,小声凑到李恺嘴边说,“这周末,我妈说想请你去我家做客。”
李恺张着大嘴,足以塞下一个鸡蛋,“啊!那,那我穿什么衣服合适?要买什么东西吗?”
小乔笑嘻嘻地看着他,“你还能穿什么?大热天的,像平常那样就好。不用买东西,到时候在我家楼下买点水果就可以。”
李恺还是很紧张,“你不是说你姥姥很挑剔吗?那她也会在家吗?”
小乔饶有兴味地看着李恺的样子,“她还能不在,不过没关系,她会喜欢你的。”
小乔没敢告诉李恺,当姥姥听说李恺不但家在外地,而且自己的母亲早早去世之后,居然眉开眼笑,大声叫好,“我们小乔总算不会受恶婆婆的气了。”
怪不得有人说,人的心眼绝对是偏着长的呢。小乔觉得自己姥姥的心眼,全长在自己家人身上,和外人没一点儿相干。
相对之下,小乔就幸福多了。小乔的父亲和李恺的父亲从各自儿女口中得知两人已经恋爱的消息后,早就在当地相约着出来喝过酒,直叹这个圈子太小,以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成为亲家。李恺的父亲使劲回忆,也想不起来小乔是当年和李恺同学的那些女生中的哪一个,但无论是哪个,王大夫的女儿,就错不到哪里去了。
这一年里,小乔和李恺把北京的大街小巷手拉手地逛了不少,电影也看了很多,不管是国内的《不见不散》,还是美国大片《拯救大兵瑞恩》,都像所有情侣那样,亲亲热热地一块儿看完了。在其他年轻人的影响下,小乔和李恺还各斥巨资买了一对情侣手机方便联系,那可是经典的翻盖之作-----摩托罗拉的V998,只不过小乔是银色的,李恺是黑色的。
一切都是甜蜜的,在有了爱情之后。
工作再苦,压力再大,学习再累,荷包再穷,小乔和李恺却都能够忽视,因为有一个人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相依相偎。
也不是没有分歧。小乔只不过看了报纸上对贝克汉姆连篇累牍的报导,再加上无数张俊朗之极的照片之后,便沦为小贝的粉丝,颇遭李恺取笑,“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像中学生那样以貌取人?”
小乔很不服气,“谁说他没有实力,他是曼联的队长,曼联今年还刚得三冠王,而且就是因为他的两个角球,才打败了拜仁慕尼黑,夺得了欧洲冠军杯。”
小乔球没怎么看,评论记得倒是清楚得不得了。
李恺很是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贝克汉姆只会让女球迷疯狂。不过小乔,他马上就结婚了,你还打算继续追随吗?”
小乔坚定地点头,“那当然,你不明白吗?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占有,而是希望他过得快乐幸福。”
就在这一当口,小乔忽然想起赵爽来了,亏自己白白喜欢那么些年,现在连赵爽的行踪都不清楚,是否快乐?是否幸福?
小乔猛地摇头,把刚才的胡思乱想甩开,电视剧和小说里都说过,“珍惜眼前人。”小乔不是不懂这个道理。继续和李恺胡扯,“那你喜欢谁?”
“齐达内,当然是齐达内。”李恺不假思索。
小乔回忆了半天才想起那个头顶上有些地中海特征的汉子,很是不服气,“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带领法国拿个世界杯冠军。”
李恺根本不和她一般见识,“大小姐,你也真够厉害的,连世界杯冠军都没看在眼里。”
时光就在这样斗嘴之中不停滑落。小乔屈指一算,丁威离开北京快近一年,而Benny春节后就主动申请,也去了香港分部,走了也快半年了。两个人迄今都没有回来,但是每逢节日,都会收到两个人发来的email,有时候是信件,有时候是照片。
照片上的二人,永远都是亲密的姿态和表情。
第二章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原定于周末李恺被小乔各级家长接见的会晤,因为李恺临时被主任点将去上海出差,而宣告泡汤。
因为只是往后拖延一下见面时间,其实最失望的人反倒不是小乔和李恺,而是另有其人。原本是夏黎陪着口腔科的杨主任一起去上海参加牙种植学的一个研讨会,可事到临头,因为夏黎莫名其妙的急性胃肠炎而不能成行,临时更换为李恺前去。
夏黎在口腔科的值班室床上打着点滴,还一边做捶胸顿足状,“真倒霉,怎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害我去不成上海。”夏黎和余翰都是从上海某医科大学毕业的,所以夏黎原本很期待这回的上海之行,可以回去看看母校,和老友相聚。
压根没人同情她,大家眼睛里都盯着电视里正播放的碟片画面,电视上约翰.特拉沃尔塔和尼古拉斯.凯奇正凶狠地举着枪互相仇视。余翰忙里抽闲地回了一句,“你在街边吃羊肉串的时候,估计没想到会有这个跑肚拉稀的后果吧?”
小乔也嗔怪她,“就是就是,还医生呢,这么爱吃路边摊。余翰,你也不管管,还要让我们李恺去顶差。”
余翰很无辜地摇摇头,“我又不能24小时盯着她,关键还得靠自觉。”
李恺看完一个急诊回到值班室,看一群人和自己离开之前一摸一样,仍旧流着哈喇子看着电视,也凑近了端详,转头问小乔,“好看吗?”
小乔无暇他顾,拼命点头,“好看,当然好看。也不看是谁当导演。”
李恺也算见缝插针地看上几眼镜头,好奇地扬扬眉,问道,“谁啊?”
片尾音乐响起,光盘终于结束,众人纷纷起身,余翰站起身来拍拍李恺肩膀,“导演是吴宇森,你不会连《喋血双雄》《英雄本色》《纵横四海》都没看过吧?这是他在好莱坞拍的《变脸》,也是两大顶级明星主演。”
李恺点点头,“以前的看倒是都看过,只不过这部《变脸》我觉得有些说不通。两个人头部骨骼完全大相径庭,难道把彼此皮肤互换后就会像对方了吗?根本不可能的事。要知道,决定人的容貌的因素,除了皮肤和软组织以外,深部的骨骼结构、肌肉运动等也很重要。”
大家被李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弄得兴致全无,细细思索又觉得李恺说得并非没有道理,就好像李恺是科学的化身,而自己很容易就被伪科学收买,头脑更容易发昏。众人各找借口离去,连夏黎也拔下针头和余翰相携离去,唯有剩下小乔和李恺。
小乔眯缝着眼睛看着李恺,“我现在发现了,你真是一点也不浪漫的一个人。”
李恺很是无辜,“我说错了吗?我只是实话实说。如果他们手术的时候考虑把双方的脸部骨骼也进行调整,神经和血管每一根都能完全吻合上,也不出现排斥反应的话,那还有一点可能。”
连一秒钟也没有,他马上推翻自己的结论,“那也不可能。只会变成一个集中兼顾二人特点的第三个人。”
小乔完全疯了,“你不学医还真是委屈你了。干脆读博士算了。”
李恺一本正经点头,“我是这么想的。学校的老师已经同意今年报考他的专业,不过还得看看医院是否同意。”
小乔奇道,“医院会不同意吗?”
李恺点点头,“当然,我们不是都签的五年卖身契,除非和医院签协定,博士毕业后还回来工作,他们是够呛会放行的。”
小乔对于李恺的专业还是略知一二,“你是不是不想回来啊?”
李恺摇摇头又点点头,“反正挺矛盾的。就目前现状而言,综合性医院的口腔颌面外科力量一向很薄弱。不是说学完了不想回来,而是这里每天手术的病人又不多,就那么几张病床,就算是博士回来,人也很快会被废掉。”
小乔理解他的困惑,安慰道,“先别管那么多,咱们问完医院的意见再说,说不定就放行了呢?”
李恺但笑不语,转身就搂过小乔,“我要是读博士去了,可就又变成穷光蛋了,你和你的父母会嫌弃我吗?”
小乔从李恺怀抱里费力钻出来,正色道,“我可能会嫌弃你,因为我知道的,你会越读越傻。但是我妈,还有我姥姥,她们铁定不会,她们都是喜欢书呆子的。”小乔话没说完,自己倒笑起来了。
李恺被小乔的大喘气折磨得心也跟着跳了一跳,紧了一紧胳膊上的力量,“你又耍花样逗我是不是?”
小乔被李恺的胳膊紧锢着动弹不得,反问道,“可是我既不是研究生又不是博士,你将来不要嫌弃我才行。”
李恺满足地叹口气,“我哪会嫌弃你。其实做一名称职的临床医生,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你已经足够努力了。”
还轻轻在小乔额头上一吻,喃喃自语道,“小乔,你真好。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
小乔被李恺偶尔流露的甜言蜜语化成一摊软泥,满脸红晕满心欢喜。
李恺是第二天的飞机。因为和主任同行的缘故,两人早就私下说好不去送行,以免被领导耻笑,不就是出个差嘛,还拉拉扯扯亲亲热热地。这次也难怪夏黎沮丧,本来医院出差的出行额度都是火车级别,这回因为杨主任是大会的特约嘉宾,会议方许诺报销来回机票,这好事又被自己拱手相让了。
小乔躺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李恺发过来的短信,“我上车了。”“我到机场了。”“飞机延误了,晚两个小时起飞。”
忽然有一条短信让小乔疑惑,“你猜,我看到谁了?”
小乔正回发短信,“看到谁啊?”还没发出去,手机铃声大作,是李恺打来的。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兴奋,“小乔,你猜,我看到谁了?”
小乔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听筒里忽然传出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小乔,好久不见了。”
小乔的心跳在那一刻骤然停止了。
赵爽在电话里头的声音显得热情而又爽朗,“你这两年好吗?我都想死你们了。”
小乔在一霎那失神后很快恢复镇定,“那你就好好和李恺多亲热亲热。对了,这次你是回来呆两天?还是从此再也不走了?”
赵爽在电话那头道,“说不好,不过这几天就可以决定下来。”
又换成了李恺的声音,“小乔,我们在机场,赵爽也是和我们同一班飞机去上海,但是飞机晚点两个小时,也就是说,三小时后才起飞。”
李恺话未讲完,小乔果断接口道,“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找你们。”
小乔以最快的速度换好出门的衣裙,好像是不经意间,穿的是小乔最喜欢的那一条连衣裙。小乔坐在车窗大开的出租车内,任风吹过自己短了又长长了又短的发梢,无限怅惘地想,“赵爽,他终于回来了。”
等小乔在候机大厅找到二人时,离飞机起飞已无太多时间。赵爽远远地就看着小乔走过来,笑晏如花身姿曼妙,惊讶自己仿佛第一次发现小乔的美丽动人,装作不在意地伸开双臂,就给猝不及防的小乔一个熊抱,嘴里还嚷嚷着,“小乔,你可越来越漂亮了。”
惊魂未定的小乔赶紧从赵爽怀里挣扎出来,快速站到李恺旁边,嗔怪道,“没几年不见,你也变得不少。”
李恺也点头,“我看也是,越来越豪放了。”还对小乔努努嘴,“你看到那边没有?金发碧眼的美女,就是赵爽的女朋友。”
小乔放眼望去,果真那边有个老外美女守着一大堆的行李,看小乔他们看她微笑,也冲着挥手示意。
赵爽乐了,“李恺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幽默了?小乔,你别听他的,我刚才看美女推行李太吃力,就顺手帮了一把而已。”
小乔很喜欢现在这样轻松的见面,也跟着插科打诨,“那可不好说,要不是我们出现了,说不定你就泡妞成功了。”
赵爽哈哈大笑,“小乔,你还真了解我。来来来,再抱一个。”
小乔算是怕了,只往李恺身后躲,李恺笑道,“你别欺负小乔了,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赵爽呆了一下,收回手臂,狐疑地望向二人,“你俩?真的?”
小乔望向赵爽,接过他征询的目光,勇敢地点头。心里有个小小声音,“过去了,过去了,都过去了。”
赵爽长叹一声,拍拍李恺肩膀,“哥们,还是你比我有眼光多了。”
小乔和李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茬,只好转了一个话题,“你这次回来做什么?”
赵爽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自己回来的意图。原来他有认识的在美的师兄,和几个朋友一起,打算回国做一个与搜索有关的网站,并有着要和“google”试比肩的豪言壮语。赵爽对此也很感兴趣,已正式成为其中前期策划之一,这次回来,就是考察京沪两地的工作环境,挑选更合适的办公地点。
时光很快流逝,已到不得不上机的时间,小乔目送着自己一生中不同时期爱着的两个人同时登上飞机,顿时百感交集。
第三章
李恺跟着杨主任去了上海,病房的工作理所当然地交给重伤不下火线的夏黎。夏黎早已走出失落的阴影,认清了目前还要和小乔一起并肩战斗的现实。
贫嘴贫舌自然免不了。时光就在两个人叽叽咕咕声中不停滑落,转眼离李恺出差已经三四天了。
工作是照样的忙碌,晚饭后小乔又去了办公室,忙着把最后的几份病程写完,夏黎闲着没事,在办公室里魂不守舍地晃来晃去,看谭力依然抱着法律书苦读,悄声问小乔,“他的司法考试成绩出来没有?”
小乔赶紧“嘘”了一声,“你可千万别问他,心情不好着呢。上回成绩出来了,差几分没通过。他发狠还要再考一次,所以玩命地看书。”
夏黎“哦”了一声,“放心吧,我不至于傻到去太岁头上动土。”谭力的倔强脾气众人皆知,平常没事儿还好,也算一团和气,但要是哪根筋突然犯轴了,当面也可以给你下不来台。
小乔倒了杯开水拿在手里,狐疑地看看夏黎,“咦,你怎么不回去?余翰呢?”
夏黎从鼻子里发出“哼哼”,举重若轻地回答,“他呀,和绯闻女友逛天安门去了。”
小乔嘴里正含着一口水,被夏黎这一句话惊得噗哧满地都是,引来不远处谭力的侧目。小乔赶紧颔首示意,谄媚道,“纯属失误,不是故意的。”转头看夏黎憋着一脸坏笑的小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蒙我,是不是?”
夏黎迅速把表情调整成哀怨的样子,“我怎么会拿这事儿蒙人呢。”
小乔听夏黎叽咕叽咕之后,理出个大概脉络,原来这“绯闻女友”的名号,还算货真价实。当年夏黎和余翰在大学里谈恋爱时,没有少折腾,两个人闹别扭的时候,余翰身边有其他漂亮女孩接近,只不过还是没能扭过命运的大手,夏黎和余翰相携来到了北京。而当年那名漂亮女孩璇子虽然留在上海工作,这两日正好来北京学习,居然没住宾馆,就住在小乔她们单身宿舍。
小乔“啊”了一声,“不会是余翰给她找的住处吧?”
夏黎翻翻白眼,“他敢!当年,算了,当年的事儿我就不提了。外科的老杨你认识吗?他是璇子的同班同学,是他张罗的住处。”
小乔放下心来,取笑道,“那你还担心什么?瞧你心不在焉的样子。”
夏黎皱着眉头,“璇子昨晚跑我们宿舍问我,说老杨今晚值夜班没空,所以借余翰一晚,陪她逛天安门去。我当时头脑一发热,就答应了。”
小乔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现在肯定后悔了。猜想人家是不是会旧情复燃?你怎么不跟着他俩一块儿去玩?”
夏黎摇头,“也说不上什么旧情,不过应该是互有好感吧。我去有什么意思。本来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北京,还能留个美好回忆什么的,我不干这种招人烦的事儿。”
小乔总算有点摸清夏黎头绪,“知道了,你第一相信余翰,第二心胸开阔,第三就是,就是仍然不开心。”
夏黎“Bingo!”了一声,冲小乔挤挤眼睛,“还是你算我肚子里的蛔虫。”
就在此时,小乔的手机忽然响起,小乔一看电话号码很是陌生,有点奇怪,接通之后传来赵爽的声音,“小乔,快来救我。”
短暂询问之后,小乔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赵爽去上海没呆两天,就又回到北京。今天下午和朋友一起去中关村附近转悠,临时起意打算回母校看看,和朋友分道扬镳之后,不自觉就走到当年校门外常去的小饭馆。估计是为了更彻底的怀旧,坐下之后便点酒点菜,吃到一半时才惊觉,自己忘带钱包了。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叫朋友来救驾,但这一闪念之间,赵爽还是给小乔打了电话。
小乔赶到饭馆的时候,正好是饭馆里生意最兴隆的时刻。小乔进门就瞥见赵爽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叼着香烟发呆,心里咯噔了一下,貌似轻松地坐到赵爽对面,“嘿,你知道不知道,我打面的过来,也得花不少钱呢。”
赵爽抬头看看小乔,因为在炎热夏日里赶路的缘故,小乔整个额头上都是汗水。赵爽把烟掐了,递过一张纸巾,“擦擦汗,瞧你热得。那个车钱嘛,放心,待会儿我连今天饭钱一块儿还你。”
小乔接过纸巾,一边擦一边笑,“和你闹着玩呢,你还真当回事儿。看来喝了洋墨水之后,人就变得成熟高贵,万万不肯占人便宜?
赵爽很是无奈,“我这次回来就觉得你像变了个人似的,连嘴也变得伶牙俐齿的,我可说不过你。”
小乔也诧异于自己在赵爽面前自在的态度,心中暗道,“那是,我从前尽顾着在你面前装温柔的大尾巴狼了。”嘴上说的却是,“我变了吗?还好吧。不过人家都是去美国戒烟,你怎么反倒抽上烟了?”
赵爽看看烟灰缸里的半截烟头,自我解嘲道,“无聊的时候抽着玩的,不上瘾。”
小乔环顾四周,只觉自己和赵爽两个人坐在一群学生中间,有些格格不入,笑道,“每次都是托你的福,我又能和这些名牌高校的天之骄子们坐在一起共进晚餐。不过,你不觉得我们坐在这里,老了点吗?”
赵爽仔细端详小乔,“你还好,冒充学生没问题。我就差点劲儿。”
小乔朝赵爽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努努嘴,“你穿这一身,当然不像学生,完全就是成功人士的样子。”停顿了一下,小乔眼珠子转了一转,“或者,像穿戴整齐正要去求职的。”
赵爽乐了,“你说对了,我现在可不就是求职阶段嘛。”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交锋完毕,小乔总结性发言,“你吃好了吗?咱们结账吧?”
赵爽点点头,“可是你呢?你还一点也没吃呢。”
小乔招手就叫服务员,一边回答赵爽的疑惑,“谁让你电话打得那么晚,我接到你的电话之前,饭就吃完了。”
两个人走出饭馆,夜色已黑,路灯将二人影子拉得长长,小乔正思忖如何告辞,赵爽却开口请求,“陪我进学校转转吧,好久没回来了。”
小乔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夜色里的大学校园别具风韵,从小乔和赵爽身边穿梭着的都是骑着自行车的男生女生。两个人在校园里一边随意漫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闲话,不外乎医院工作见闻或美国读书经历,赵爽还仔细询问小乔对互联网的认知,小乔很是惭愧地承认,自己还处于只会上网和聊天的白痴阶段,连重装系统都不会。
当最后在草地上歇息时,小乔左顾右盼,周围还有几对情侣散坐在一旁,态度亲昵之极。赵爽感叹了一下,“晚几年上大学好了,现在的小孩胆子大多了,那时候我和丁威,哪里敢这样。”
小乔不禁转头看了看赵爽,正好和赵爽眼神碰个正着,赵爽苦笑道,“说她干嘛,都把我甩了。”
小乔没言语,笑了一笑。
赵爽从兜里掏出香烟欲点,想想又不合适,于是把打火机收起来,只是光把香烟含在嘴里。半晌之后终于开口,“她现在怎么样?结婚了吗?”
小乔斟酌了一下,回答道,“她被单位派去香港了,目前还没有听说结婚。”小乔忽然有些头痛起来,如何向赵爽解释丁威目前男友是Benny,以及Benny和自己关系的问题。
这边还没想透,赵爽忽然振作地站起身,“走吧,小乔,我送你回去。”
小乔啼笑皆非,“你有钱吗?还是我送你回宾馆吧,然后我再回去。”
赵爽讪讪地,“那好,今天先欠着你,回头再单请你一顿。”
小乔宽宏大量道,“不用了。当然如果你实在是心中有愧,过两天等李恺回来了,我们三个好好聚聚,你买单就行。”
小乔和赵爽走出学校,小乔招手打了面的,赵爽骇笑道,“这玩意儿北京还有啊?”
小乔自己先钻进车厢,看赵爽笨拙上车的模样,叹口气道,“你就珍惜吧,从去年开始就逐步在销毁面的做为运营车辆,现在能坐上一辆,纯属运气。等你下回回来,估计就没这机会了。”
赵爽和小乔并排坐在车后座,赵爽忽然转头看着小乔在夜色下晶莹白皙的面庞,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怎么想不起来你从前的样子了?”
小乔咬了咬嘴唇,微笑道“想不起来才好呢,那时候太傻了。”那些用眼光追随赵爽的时光其实并不属于别人,只属于自己。小乔转头望着车窗外,仿佛这样就能正视自己的内心,欣慰地发现,那里居然毫无一点忧伤,只有庆幸。
小乔回到医院,还没来得及上宿舍楼,就听到楼顶上有人大叫,“小乔,上来。”
小乔登上宿舍楼顶的露天晒台,发现夏黎正和谭力两人坐在围栏上,一人喝着啤酒,一人却喝着可乐。
小乔第一反应就是,“余翰和那个璇子还没回来?”
夏黎不爽地看了小乔一眼,“真没劲,你,哪壶不开提那壶。”
谭力仰天也往脖子里灌了一口啤酒,“小乔你真行,一针见血,一语道破。”
在漫天星光之下看着这两个颇为失意的人,小乔顿时觉得自己不是最悲惨的那一个,只是疑惑谭力这是在演哪一出。
还是谭力眼尖,冲着楼下张望一下,忽然压低嗓门道,“别说话,余翰回来了。”
夏黎探头看了一眼,飞奔下楼,“我先回宿舍了,明天再说。”
小乔和谭力吃惊地看着夏黎转瞬消失的速度,不怀好意地互相给了个眼神,异口同声道,“看看去?”
两个人刚从楼梯上下到二楼转角处,就听见楼道里的敲门声。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从拐角处探出头去,只见余翰站在夏黎门口,把那个璇子扔在走廊中央。
夏黎一副伸着懒腰的样子把房门打开,嘴里还道,“谁啊?”
余翰开口,“你睡觉了吗?我向你汇报一声,我回来了。”转头对着璇子,“你也回屋休息吧。我找夏黎说会儿话。”
小乔和谭力直起身来,相视而笑。
第四章
第二日小乔问夏黎,“晚上睡得香否?”
夏黎一改昨日的颓丧,而是骄傲地回答,“沾枕即睡,一夜无梦。”
小乔还有一个疑问,“谭力昨晚上怎么了?怎么比你还颓废?不应该是为了那个鬼司法考试吧?”
夏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走之后,他接了一个电话,就成这样了。”
李恺也从上海回来了,带了大白兔奶糖给大伙,可谭力和余翰都是啧啧嘴,“骗小孩啊,你。”夏黎看着这著名上海特产无话可说,只好对着小乔咬耳朵,“你们李恺真够呆的,这还是我上大学时候玩剩下的招数。”
早就听说夏黎同学在上海念书时,每逢假期就带一兜子大白兔奶糖回老家,笼络她那帮死党朋友。李恺估计也想照猫画虎,却不被众人领情。时代已往前进步这么些年,旧眼光和旧手段当然不得人心。
众人散去后,只有小乔一个人留下,忙不迭地向李恺汇报,“赵爽比你先回北京,那天在外面吃饭没带钱包,打电话找我救驾了。”
李恺看看小乔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很是宽慰,“是吗?他什么时候离开北京?”
“马上了吧。我和他说好,等你回来咱们为他饯行。他出钱,我们请客。”
李恺忍不住笑了,“你真会剥削人,赵爽估计下回都不敢回北京了。”
小乔喜滋滋地含着大白兔奶糖在口中,看李恺慢吞吞地收拾行李和带回来的一大摞资料,不觉有些好奇,“你去上海街上逛过吗?夏黎可说过,那边方圆百米之内,放眼望去,尽是美女。”
李恺装傻,“是吗?我没注意。”
小乔不信,继续追问,“那你在上海呆了这几天,喜欢那边还是北京?”
李恺做思考状,“上海高楼林立,和北京比起来,更先进和现代。而且那边衣食住行非常方便,我很喜欢上海的点心,精致可口。总体感觉而言,北京和它比起来,粗糙多了。”
小乔没去过上海,当然不爱听,“那你以后去那边工作好了。”
李恺“哦”了一声,“是可以考虑。不过嘛,我还是更喜欢在北京生活,大气,自在。虽然美女少了点,但是和我都用普通话交流,沟通无障碍,这一点太难得了。再加上最重要的,还有你在北京呢。”这恋爱中的人们,脸皮都不断创造新的厚度。
小乔转怒为喜,心想这还差不多,此小子孺子可教,还不算糊涂。一时英气大发,帮李恺整理起衣物来,“还是我来吧,你歇会儿去。”
李恺满意地点点头,“我就等你这句话呢。”还真一边靠着去了。
小乔把衣物分门别类的进行整理,压在箱子底下的一个包装精美的领带盒映入小乔眼帘,小乔好奇道,“咦,这是你买的?还是会议方发的?”
李恺自己也稀里糊涂地,“什么东西啊?”
小乔索性举起来,“喏,就这个。我没见过你用领带啊,怎么想起来买啦?”
李恺的神色先是糊涂,然后有点疑惑,继而转为犹豫,终于回答道,“好像是会议方发的吧?我也记不清楚了。”
小乔举着领带看了半天,念出商标名,“Burberry”,女人的直觉突如其来涌上来,“这个牌子我知道,如果是真品,价格肯定不菲。你们会议主办方没道理发假东西给你们,可是也不会出血本送这么贵的礼品。”小乔越说越觉得有理,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这样聪明过。简直可以得出结论,“所以,是别人送的对不对?”
李恺目瞪口呆地看着小乔这一长串分析,叹为观止,“姑奶奶,您可以当福尔摩斯去了。您的分析全对,这条领带,的确是别人送的。”
小乔看李恺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的样子,终于恍然大悟,“你见到张倩倩了。”
李恺一边观察小乔神色,一边点头,“是,我在种植会议上碰巧遇见她的,她也正好跑过来旁听。”无论是“碰巧”还是“正好”,修饰的重点无非是“偶遇”。
小乔“哦”了一声,闷闷地找张椅子坐下,没说什么。虽然很想知道李恺和张倩倩除了工作上的接触以外,还有没有进行别的主题性质的会晤,却终于张不开口,选择了沉默。
李恺看出小乔的不豫了,叹口气,站起身走到小乔身边,蹲下来握住小乔的手,“我们就第一天大会时碰个照面,后来再没见过,这个领带也是后来她托别人转交的,我想退也退不回去。”
小乔依然开心不起来,把手从李恺手里抽出来,双手绞在一起。心中还忿忿不已,暗道,“送这么贵的领带,什么意思。”
李恺也渐渐失去耐心,站起身来,面露不豫,“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就是碰到了,仅此而已。你怎么那么小心眼。”本来还想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是也见过赵爽了吗?我都没有说什么。”还好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小乔也很生气,“仅此而已?如果不是我发现那条领带,你估计永远都不会告诉我,是吧?”
李恺皱着眉头,“我不是不告诉你,觉得这根本不值一提。”
小乔越听越气,没来由地浑身发抖,“好吧,不值一提是吧,我以后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也什么都不告诉你。”忽然想起自己见到李恺的第一件事,就是汇报见过赵爽的事情,更觉荒唐可笑。
李恺觉得小乔不可理喻,摆摆手,“随便,爱说不说。”
小乔气得浑身发抖,拂袖摔门离去。
回到宿舍后,小乔蒙头大哭。想起这一周来的风云变幻,越来越觉得委屈。虽然见到了藏在心中角落处的那个人,无奈发现此人光环退去,自己的荷尔蒙水平已不复往日激动情形。最可气的还是李恺,左思右盼那么多天,却换回一个并不甚开心的结局。
临睡前,夏黎在水房洗脸时看到小乔双目红肿,不禁大奇,“这李恺都回来了,谁还敢欺负你?”
小乔红着眼睛看着夏黎,眼泪继续在眼眶里打转,却梗了梗脖子,“谁也没欺负我,沙子迷了眼睛。”
回到房间,正欲关门,夏黎尾随而至,“你就别骗我了,说吧,怎么回事。”
小乔的刚强劲儿也就挺立到此处,一逼供,全招了。而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夏黎听完后,目无表情,拉开房门就往外走,小乔急了,“你怎么就走了,不说点什么?”
夏黎转身一乐,“这可是你要我说的啊。”旋即发表演讲,大意是“小乔同学,您小题大做了。不过以小乔和李恺目前所处恋爱阶段,这种摩擦和拌嘴是正常和有益身心健康的,除了让大家都越发明白自己在对方心中的重要性外,还有利于女性泪腺分泌,达到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崇高阶段。”
小乔被夏黎绕得头都晕了,制止道,“说重点行吗?”
夏黎正色道,“你俩的问题,是对处理问题的看法没有达成一致。你回头直接告诉他,你希望他怎样做才是你想要的,总不能两个人就互相猜谜,那可不行。”
小乔嘟囔着嘴,“这就算了?”
夏黎“唉”了一声,“当然,你要是想闹几天别扭,还是可行的,这是女生特有的权利。不过记住一点,如果你还在乎李恺,见好就收这是真理。”
小乔不禁对夏黎刮目相看,“你怎么那么多心得,这回我算服了你。”
夏黎笑得很是云淡风清,“嗯,我都和余翰谈了八年恋爱,抗日都结束了,如果这点儿还能不懂,我不就变成白痴了。你们这些都是我和余翰玩剩下的,不着急,慢慢来吧。”
虽然思想上已经想通,但是行动上还是慢半拍,看见李恺也装作没看见,面色依旧冷淡。李恺觉得小乔这没头脑的干醋吃得简直莫名其妙,也不肯俯首认错,于是昂着脖子继续前行。
李恺这边还没把小乔摆平,那边又和杨主任呛呛起来。两个人在主任办公室关上房门争执的声音,大得十里八乡的人全都听得见。小乔虽然表面上和李恺闹着别扭,心中一样着急,忙抓夏黎问个究竟。
夏黎毕竟是口腔科的,说得头头是道,“门诊有一个病人,怀疑是慢性颌下淋巴结炎,已经打了半个月点滴,没有明显见效。昨天门诊就给收到病房,说住院查一查还有没有别的问题。结果一入院,李恺做了全身体检之后就急了,说患者长期发热盗汗乏力而且日渐消瘦,在身体其他许多部位也摸到肿大淋巴结,这很有可能是恶性淋巴瘤,也就是淋巴癌,需要立即做活检送病理,才能确诊。”
小乔狐疑,“那为什么和主任吵架?”
“因为杨主任说这仅仅是李恺的怀疑,她并不那样认为。她依然倾向于是慢性淋巴结炎。再说如果要做活检,需要征求病人及家属同意。”
小乔急道,“那就征求呗。晓之以利害关系,病人肯定会同意的。”
夏黎摇头,“我觉得可能是李恺当时表达方式有问题,据说他脸红脖子粗地直接批驳主任意见,挑战主任权威了,否则主任不会这样生气。”
小乔这叫一个狐疑,李恺不是那样不冷静的人,他和谭力的飞扬洒脱比起来,是公认的性格沉稳之人。
为什么?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小乔忽然想起好多年前的事儿,爸爸曾经告诉自己,李恺的母亲是因为“淋巴癌”去世的。
第五章
不开心的事儿一件接一件,小乔不知道自己是继续和李恺闹别扭下去?或者选择此时站在李恺身边进行安慰?一整夜翻腾下来,居然有半宿处于失眠。
午休时间,小乔蹲在单位的卫生间里排毒养颜时同样走神,虽然空间狭小,也算自成一统,于是禁不住浮想联翩,苦恼不已。忽然听见有年龄相仿的同科女医生周桐在外面洗手池处提到自己的名字。
“我最看不惯王小乔,成天就知道装可爱装善良,那些男生都围着她转。”
有小护士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哼!年龄不小了,正愁嫁的时候,当然着急了,自然会对男同事玩手腕,李恺不就上了贼船吗?不过我看他们最近好像状态不对,说不定李恺认清她的真面目,和他分手了。
周桐又道,“我也是这样觉得,活该。可是王小乔的本事不止这一点,她还最会拍金主任和上级医生的马屁,中午主任手术下不来的时候,给主任买盒饭。别人送给主任的一盒咖啡,主任随手就给她了,她居然就厚着脸皮收下来。”
这还没完,周桐继续声讨,“我好象听说王小乔的妈妈也不是什么好人,把原来的老公踢掉,嫁给现在这位先生,还是从国外回来的,是另一家医院的院长。”
自然有人点头称是,“哦,那就怪不得了,有其母必有其女。”
听前半截话的时候,小乔就已经怒得眼冒金星,不过碍于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小乔生生把火气压在心里,牙齿被咬得嘎吱嘎吱。听到后来扯到自己母亲身上,小乔满腔血液冲向头顶,推门而出,铁青着脸,冷冷地把吓得惊呆的几位女同事用目光一一扫射,在周桐脸上停留足够长的时间,然后慢吞吞洗好手,扬长而去。
原来俗语说的“福不双至,祸无单行”,就是这个意思。还有一句话,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
小乔板着面孔在走廊上穿行,内心里愤怒的小火苗不停燃烧,连李恺面对面走来也没有放在眼里。李恺本来四顾左右无人,想放低身段,扯住小乔说点体己话,却被小乔冷若冰霜的表情所吓倒,眼睁睁地看着她双目充血像战士一样横行,虽不明所以,却足够令他难受。
如果夏黎在身边该有多好,可惜这个小妮子值了一宿夜班,此时正好蒙头大睡。小乔自己顶着日头在烈日下游走,可无论如何,总有些东西顶在胸口,让人无法释怀。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在太阳下暴晒的缘故,连带着小乔整个头都有些眩晕,耳朵还不停轰鸣,就连已经避到医院小花园的阴凉处,小乔仍然双眼一黑,渐渐失去知觉,委顿倒地。
小乔是被掐人中给掐醒的,耳边隐隐听得有人呼唤“小乔”的名字,睁开双目的时候,和老张的两只眼睛对个正着,可是这还不够,小乔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谁的怀中,略一挣扎,才发现是谭力,赶紧直起身来。小乔内心惶惶不安,真丢人,还玩晕倒这一套,被周桐知道了,还不又被唾沫星子淹死。
老张道,“醒了醒了,小乔,你可把我和谭力吓一跳。谭力正批评我拉的二胡足以惊天地泣鬼神,远远看着你就倒下了,这不能怪我身上吧?怎么搞的?你不是一向身体很好吗?”
小乔忍俊不禁,“不怪你不怪你。我昨晚上没休息好,这北京的太阳也太毒了。”说这话的时候,耳朵还嗡嗡作响,小乔忍不住拼命晃头,想恢复常态。
谭力皱着眉头终于开口,“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小乔感激地冲着二人笑笑,“没事没事,我回宿舍躺会儿就好了。”小乔不想和二人有太多牵扯,免得再度被人嚼舌根。
老张大度地挥手,“回去好好休息,也没有什么事儿,再说还有我在,你下午别来了。”
谭力也点头,“要是有新入院的,收我们那组就好了,你就别操心了。”
小乔感激地冲二人笑笑,“我哪有那么脆弱了,我回去休息一小会儿,就回来。”其实小乔真不愿意回到办公室,实在不愿意再见到周桐她们,虽然这不可能。
老张和谭力眼瞅着小乔像游魂一样飘走,都是满腹狐疑,老张道,“你可不许欺负我们小乔,听见没有?”
谭力摇头,“我倒是想欺负,可我怕李恺揍我。”
“那你说她怎么失魂落魄的?”老张仍然不解。
谭力最后瞥了一眼小乔的背影,慨然道,“这可别问我,问李恺比较靠谱。”
小乔的满腔怒气,被刚才的这一折腾已经消磨掉不少,现在在蒸笼一般的宿舍床上,也逐步挥发,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有什么可生气的,本来自己就不能要求,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喜欢你,但求无愧于心。
可是最后银牙又一咬,“她凭什么说我妈妈坏话,我还得找她好好理论。”就这一点而言,小乔始终无法释怀。
忽然手机铃声大作,小乔懒洋洋地接听,却是惊喜。“丁威,怎么是你?”
“我和Benny在你们医院住院部门口,你在哪儿呢?”
小乔赶紧回答,“你们别走,我马上就下来。”随便套了条裙子就冲下楼来。Benny前几日往家中挂过电话,说好就要回来,果不其然,还真的就出现了。
小乔走到住院部前,一眼就看见了Benny那辆久违的宝驹,打开车门,空调的凉气扑面而来,丁威和Benny都冲她微笑,“我们回来了。”
小乔钻进后座,和丁威挤在一起,仔细端详,和走之前相比,又多了几分雍容淡定的气质,禁不住赞叹,“美女,这大半年没见,你越来越有味了。”
Benny叹道,“那是,完全被我熏陶的。”
小乔和丁威对视一眼,同仇敌忾,对着Benny“切”了一声。
原来二人回北京汇报工作,顺带回家小憩,还有更重要的事儿,Benny宣布道,“这个周末我要带丁威回家见见老爸,我俩,……”停顿之后,柔情蜜意地看了一眼丁威,“我俩打算结婚了。”
小乔“啊“了一声,尖叫道,“不可以,不可以,丁威你怎么能比我先嫁出去。”
车厢里盘旋着三人大笑。
小乔仍然在琢磨,“丁威啊丁威,你怎么就成为我的嫂子了,真是不公平得很。”
丁威笑嘻嘻道,“嗯,有你这么个小姑子可不错,像个软柿子,怎么捏都行。”
趁Benny去小卖部买矿泉水的功夫,小乔想了想,终于开口,“赵爽也在北京,马上就回美国了,这两日我们说给他送行的,你呢?会来吗?”
丁威迟疑一下,摇摇头,“我不去吧,我怕他看见我更不开心,小乔,你就代我问个好就行了。”
小乔理解地点点头。转而问别的,“你们还要在香港呆多久?”
“我以后可能得一直在那边上班,Benny的Offer到期了,他不打算续签,还是要回美国去。”
小乔完全被绕糊涂了,正要发问,丁威知道小乔要说什么,跟着解释,“结婚和工作是两回事。我们俩都不希望结婚会影响到对方的工作和自由。”
小乔还是没有接受过来,心道,“相爱的人不都应该相守吗?”
小乔和Benny及丁威告别之后,看看手表,发现马上就到上班时间,而自己居然还穿着便服,赶紧回宿舍换白大衣。刚走上楼梯,手机就响起来,小乔一看名字,居然是李恺。
小乔定定神,翻开盖接听,电话里的李恺声音震耳欲聋,“小乔,开门啊?你怎么不开门?”
小乔已从楼梯口转过来,看到李恺站在长长走廊的尽头,却是自己宿舍门口举着手机大喊,不由得吓了一跳,这家伙怎么了?连忙把手机挂掉,迎上前去。
李恺压根没有注意到小乔朝自己走来,急得又拨了一回电话,小乔只好无奈接听,这回李恺却换成温柔之极的腔调,“小乔,怎么了?别吓我了,说句话好不好。”
小乔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在那一霎那,甜蜜得发抖起来,怔怔地挂掉电话,而是冲着李恺真人说道,“你,你怎么了?”
李恺被这个不是从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震慑住,缓缓把头转过来,表情惊恐,恍若见到不明外星生物,结结巴巴道,“谭,谭力说你在小花园晕倒,回宿舍休息来了,我敲了半天门,以为你在房间里。”
小乔的脸上掠过不易察觉的笑意,用钥匙把房门打开,“我休息过了,什么事儿也没有。刚才是Benny和丁威找我来着,所以出去了一趟。”
李恺像没听见一样,跟着小乔挤进房间,用脚将门踹上,然后一把将小乔紧紧搂进怀里,“刚才,刚才真的吓死我了。”
小乔依偎在这个温暖怀抱里,没来由地感到幸福原来是这么简单,这么让人颤栗着发抖。
说起来还得把这一笔算在谭力头上,谭力回到办公室,把小乔晕倒的事儿添油加醋地告诉给李恺,李恺才急得回宿舍找小乔,可无论如何敲门,房间里都寂静无声,才有了刚才的一幕啼笑皆非。
第六章
小乔和李恺相拥的姿势保持了足够长的时间,小乔贪恋怀抱的温暖,也紧紧搂住李恺,不肯放手。直到宿舍楼里开门关门声此起彼伏,两人才惊觉,原来上班时间到了。
小乔看看挂在门上的白衣白裤,再看看李恺,“我,好像应该换衣服了。”
李恺很不情愿地放开小乔,“那我去楼下等你。”
李恺前脚刚走,夏黎后脚就窜了进来,“王小乔同学,请问你家小李中午上演的是哪一个戏码,拼命砸门不说,我看你要是再不出现,拆房子都有可能。最可怜的是我,昨晚缝了一宿外伤,好不容易躲到宿舍睡会儿觉,李恺却生生把我从美梦中砸醒。”
小乔连声“对不起,对不起。”可夏黎嘴一瘪,“我难道是听道歉才来找你吗?快,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小乔连忙把夏黎推回自己宿舍,“小姑奶奶,您好好歇着,其余的,恕我无可奉告。”是啊,恋人之间的甜蜜暧昧和使性子闹别扭完全不同,不足与外人道哉。
小乔待夏黎离开之后才发现,不久前的自己那么迫切想要找到夏黎一诉衷肠,将卫生间事件向夏黎原原本本道出,却在李恺的一个拥抱之后,变得那样无足轻重了。
在一起回病房的路上,小乔问李恺,“那个病人怎么样了?确诊是淋巴癌了吗?”
李恺摇摇头,“今天上午刚做了活检,病理报告还没出来。”忽然转头看看小乔,“你怎么也知道了?”心中徒生一阵温暖。
小乔白了他一眼,“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看全医院的人都知道了,口腔科有个小住院敢质疑自己主任。”
李恺一晒,“没那么严重吧,不过是正常的病例讨论。”
“病例讨论?那我可听说你冲她拍桌子嚷嚷来着,还说什么草菅人命之类的话。”
李恺有些尴尬,“我当时太着急,生怕给病人耽误了,到时候后悔都没用。”
小乔“嗯”了一下,小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着急,因为你妈妈的缘故吧?”看看小李黯然的神色,又补充道,“是我爸告诉我的。”
一时李恺没有回答,半晌后却转头偷看小乔,小乔的鼻梁小巧而精致的挺立着,嘴唇粉红,原来那样美好的一个可人儿也在为自己担心着。李恺终于憋出一句话,“小乔,你真好看。”
小乔不理他,继续忧心忡忡,“可你也得讲究方式方法,不能失去理智。这下好,把主任彻底得罪了。”
李恺比小乔轻松多了,“不至于,主任怎么会和你一样小肚鸡肠啊,闹起别扭来无论如何都不理人。”继续偷眼看看小乔那张霎时变得气鼓鼓的脸。
小乔把眉毛鼻子全皱到一块儿,叹口气道,“你呀,碰到像我这样心胸开阔的人,就偷着乐去吧,别不知足。”
李恺不置可否,转了个话题,“赵爽要走了,约我们明晚相见,你有空吧?”
小乔点头,“有空。”
可是事实证明小乔的恐吓并非空穴来风,第二天下午就见了分晓。随着淋巴癌的病理诊断书的出笼,李恺的脱产读博申请被也被退回来,理由是还在签约合同期内,不予放行。
小乔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以后,自然是和李恺一起同仇敌忾,两个人躲在走廊里郁闷半天,就连进到电梯里还在不停叽叽咕咕,李恺还能保持镇定,小乔却更加义愤填膺,车轱辘话来回说,大抵是“都升上正主任了,还那么小心眼。”“排挤新人,就怕别人超过她。”等等。
电梯里人满为患,两个人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最深处的角落里,站着脸色铁青的口腔科杨主任。
还好李恺制止住小乔,“你别瞎说,主任不是那样的人。”
杨主任的脸色才稍有些缓和,目送着二人交头接耳地走出电梯。小乔说主任坏话的时候,早就把卫生间事件忘得一干二净,完全没有意料到她犯了同样的错误,看来真是关心情切。
就连下班后,小乔和李恺在去见赵爽的路上,小乔都变着法儿的哄他开心,坐在面的的后排,荒腔跑调地唱着一些篡改完歌词后的口水歌曲。李恺听得新鲜,忍俊不禁,“小乔,你最近是不是都不听CD了?原创本领很强嘛!”
小乔却一本正经地回答,“咦,你怎么知道我不怎么听歌了?我现在特别不爱戴耳机,戴上耳机听歌总是一阵轰鸣。”
李恺很疑惑,“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也不查查去。”
小乔根本不以为意,“没事的,我们科常见的这个“耳鸣”,就像你们口腔科常见的“阿弗它溃疡”一样,只是小毛病,却不易根治。”
李恺比小乔严谨多了,摇摇头,“你别掉以轻心,没事儿的时候还是查一下好。有时候小问题其实是大病的预兆,你自己也是医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
小乔拖长声音终止李恺的唠叨,“我-知-道-了。李大医生。”
和赵爽碰头之后,两位男士虽然衣冠笔挺,却仍然是一阵拍打,好像这样才能尽显亲热之能事。小乔在一边傻笑,心中感叹,这一不留神,光阴就逝去这许多年了。
饭毕,三人都觉天色尚早,更何况是在这个喧闹的夏季,赵爽提议继续下一个节目,小乔和李恺这两个缺乏夜生活的人抓耳挠腮,说出来的提议都乏善可陈,“要不,去唱歌?”“晚上溜冰馆也开,运动一下也可以。”
赵爽一一否决,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你俩怎么都还像学生一样,尽玩小儿科。还是我带路吧,咱们去酒吧坐会儿,那地方适合叙旧。”
李恺和小乔对视一眼,被轻蔑之后的惺惺相惜。平常工作那么忙,小乔把仅有的一点空闲都扑到淘光碟看闲书上,当然,还有和李恺的打情骂俏也是重头戏,泡吧是非常需要时间和金钱的科目,小乔和李恺一向绝缘,这还算是头一遭。
只有在夜色降临的时候,三里屯酒吧街才恢复许许生气。赵爽熟门熟路地带领二人进了一家装修得比较怪异的酒吧,和Waiter熟练地打着招呼。小乔左顾右盼,惊讶地发现满屋子的墙壁上都挂着类似于牛头马面的古怪面具,李恺却小声凑在她耳朵边嘀咕,“第一次回自己老窝吧?你的朋友全都在墙上等着你呢。”
小乔不动声色,悄悄将手伸到李恺胳膊上,狠拧了一下,李恺顿时疼得龇牙咧嘴,愤慨道,“暴力,简直是暴力。”
赵爽无奈地看着二人嬉笑打闹,心中略有一点酸涩,其实是否回国发展并不那么重要,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念的人了?
李恺却在此时问赵爽,“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赵爽点点头,“这次回国看,觉得我们这行可发展的空间的确很大。不过我还在犹豫,毕竟是创业,还具有一定危险性。加上是师兄们出钱筹办,我也只能算其中一个打工仔。我希望可以再看看,找到更适合自己的项目,比如和业绩良好的网站合作等等。”
小乔像听天书,不过还是明白了一点,赵爽希望找到更稳妥的创业方式。
李恺用酒瓶碰碰赵爽的酒瓶,“哥们,我支持你。”
赵爽苦笑,“八字还没一撇呢。”
酒吧里的氛围随着夜色的浓重,也越发喧腾起来。衣着时髦的男男女女越来越多,原来还有驻唱歌手进入,定时会有表演。小乔和李恺这两土包子,头一回光临这种时尚场所,都新鲜得不得了,觉得眼睛也不够使,耳朵也不够听。
小乔唯有在电子音乐声过于喧闹时有些不适,耳鸣不说,还略有眩晕。
可真正让所有人眩晕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小乔正一脸陶醉地听着歌手唱歌,忽然有人按了按自己肩膀,“小乔,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是Benny。小乔害怕尴尬场面上演,连忙站起身来左顾右盼,侥幸地问,“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Benny摇头,“当然不,我们陪一位香港的朋友来的。她俩上洗手间了,马上就出来。丁威要是知道你也在,肯定会高兴的。”
小乔和李恺面面相觑,而赵爽,神色阴晴不定,难以琢磨。
第七章
当丁威携朋友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她比小乔想象得要镇定,“真巧,你们也在这里。”然后向赵爽行注目礼,“赵爽,好久不见了。”
赵爽淡淡地回答,“是有很久了。”
赵爽和丁威久别重逢的基调,就这样被这两句话平淡地敲定下来,让众人松了口气。虽然如此,气氛却照样尴尬,小乔和李恺张罗着大伙围桌坐下。
一角,二角,三角,四角,……小乔看着这一桌子表情尴尬的熟人,很是无聊地在心里计算这堆人曾经出现的恋爱几何关系图,心里还在暗暗念叨,“该来的总会来的。”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在赵爽和丁威之间扫来射去。
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心怀鬼胎,那就是丁威和Benny陪同来的女士表情磊落,很是礼貌地向每一个人打招呼,并递上自己的名片,也让小乔明白了她是香港某网站的执行总监,正打算和国内某公司商讨有关电子商务的合作问题,这其中牵线搭桥的功劳,据说也脱不了丁威的干系。
小乔拿着名片一阵端详,只见这位女士的芳名很是特别,叫做“方言”,不禁莞尔微笑,打趣道,“您知道国内有位作家叫王朔吗?”
对方有点困惑,“略有耳闻,只是没有看过他的小说。”
还是丁威了解小乔,进行补充说明,“她的意思是,“方言”这两个字是王朔笔下的许多主人公的名字。就像你们香港的作家亦舒,她的小说里总会有同样神出鬼没的男主人公,名字叫做“家明”。”
方言看起来和Benny年龄相仿,三十出头的样子,比小乔丁威年龄大一些,但面容娟秀可亲,大方得体,并不摆高人一头的架子,偶尔也会流露出小儿女的情趣。方言听闻后很是惊喜,“这么巧,我喜欢当主角的感觉。那小说里的方言是不是漂亮的女主角,是否在故事里颠倒众生?”
小乔乐不可支,“不不不,他是永远的男一号,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北京顽主,大老爷们一名。不过非常有女人缘。”
Benny也听得心向往之,“是吗?丁威你怎么不推荐这些书给我读一读,让我看看北京爷们到底是怎样的?”
丁威笑道,“我可不敢给你看,怕你学坏了。”
小乔一眼瞥过去,赵爽沉默地坐在一边,而李恺只是和他再次碰碰酒瓶,示意喝一口。
方言得知小乔和李恺都是医生之后大为惊讶,“丁威,你怎么有那么棒的朋友,还那么年轻?”
弄得小乔和李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很是受宠若惊。丁威笑着向他俩解释,“在香港,医生收入丰厚,地位优良,很受人尊敬。”
小乔“哦”了一声,很是沮丧,“我们惨多了,没钱又没房,还得挤在单身宿舍里。今天刚有病人冲我拍了桌子,说都社会主义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要收挂号费。”
丁威奇道,“这和你有什么相关?”
小乔摇摇头,“他能面对的和医疗机构有最直接关系的人,就是医生,自然冲着我们发泄怨气。”
方言也好奇,“那你怎么办?”
小乔无奈道,“他说他的话,我看我的病。自动过滤就好了。”
李恺还插话,“小乔最大的本事就是装没听见,我得向她学习。”
小乔气他揭自己老底,悄悄在桌子下方踢了李恺一脚,李恺吃痛,却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只好在表情上做文章,吹胡子瞪眼还小乔一点颜色。
虽然酒吧里的歌手此刻暂停演唱,但在酒吧的另一头,不时传出阵阵欢呼声,原来是一群人在玩飞镖,Benny很是技痒,怂恿道,“谁和我比赛去?”
赵爽自然置之不理,埋头喝着闷酒,倒是李恺站起身来,“Benny,走,我陪你玩一局。”李恺宿舍门背后就挂着一个飞镖盘,他和谭力余翰等人没事时常练习一二,还冠冕堂皇地认为,能有助于提高手眼脑协调性,对开刀手术有益无害,其实啊,天晓得。
方言也站起身来,要一起去为二位男士助威。本来小乔也想去,丁威却在桌底下拖住小乔的手,小乔只好眼巴巴地看着Benny和李恺方言离开。
只剩下三个人了,赵爽才终于开口,“丁威,你变瘦了。”
丁威笑笑,“还好,前一阵太忙了,饮食有点不规律。”
赵爽用酒瓶向丁威示意,“敬你!”
丁威无限感慨的样子,“下次见你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几个回合下来,丁威和赵爽仿佛消除了一些隔阂,小乔知道自己是挡箭牌的作用,静静坐在一边,心里觉得孤单而又酸涩,只能无语。
丁威忽然想起点什么,“赵爽,你有没有想过回国?”
赵爽点头,“这次就是为这事儿回来的,不过还没有最后决定。”
丁威略微思索,“那你好好和方言聊一聊,他们是香港的网站,正要和北京一家公司共同协商电子商务的问题,说不定你有兴趣?北京这家公司的老总我也熟,上次来香港的时候我帮了他一点小忙,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帮你联系一下。”
小乔以为赵爽会摇头,不料赵爽却回答,“那太好了,我也想多和业内的人士接触。”
小乔眼看着二人越讨论越是亲密,时时会心一笑,心情变得那样莫名其妙的糟糕,仿佛听到心底某个角落裂成碎片,如果可以,小乔愿意躲到不知名的角落,大哭一场。
可是没有人注意到小乔面色苍白地呆坐在一边,赵爽没有,丁威也没有,方言也回到座位,三个人已经开始讨论纸媒体和internet在未来世界各自的重要性及可持续发展性,小乔觉得所有的字句都在耳边围绕,却完全听不进去。小乔只听见赵爽说,“方姐,我是丁威的好朋友和老同学,以后还请您多关照。”
小乔不想再直勾勾地注视着二人,无趣地只好喝酒,自己的那一瓶喝完不说,还举着李恺拉在桌上的酒瓶,喝一口,再喝一口。
喝得头发昏眼发热,小乔站起身来,穿过喧闹的人群,向门外走去。反正有新的挡箭牌方言和他俩在一起。北京的夏日夜晚和南方城市不同,在这样本该夜深人静的时刻,也许只有三里屯酒吧街才那样热情洋溢敞开怀抱。
小乔漫无目的的沿着大街行走,一边走一边自嘲,“小乔啊小乔,你是在嫉妒么?”
是吗?不是吗?谁能说得清。
小乔早就透彻之极地认清道理,喜欢赵爽只是一个过去时,可是,当丁威出现的时候,赵爽的眼里再没有其他人,包括小乔在内也都只能归为陪衬的空气,小乔不是不难过的。
这还不够,还有多年暗恋的偶像打碎在地的声音,清脆悦耳动听。原来倾慕多年的赵爽,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而是一个有欲望有野心的活人。
小乔从骨子里传来一波又一波的悲伤,无论如今有多么的喜欢李恺,赵爽还是在最难以预料的时刻,让早已成年的自己崩溃彻底。
街上有三三两两衣着前卫的女孩迎面走过,兴奋地高声地谈笑,没有谁会在这样的一个夏季,注意到小乔的黯然神伤。附近还有家装修普通的网吧,小乔进去打了个转,少男少女们齐聚一室,打游戏的打游戏,聊天的聊天。小乔脸色渐渐发红,醉眼朦胧地看了半天某个玩家在《仙剑奇侠传》游戏里打打杀杀,旁边有个美眉在BBS上聊得不亦乐乎,正用猩红的大字打在电脑屏幕上直抒胸臆,“生活永远都不会让人称心如意,就比如说吧,你最在意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爱你。”小乔没来由地觉得可笑,忍俊不禁。
晃来晃去半天,直到被管理员轰走,“到底玩不玩啊?不玩就出去,出去。”小乔无声地笑一笑,留给对方一个背影。
小乔就这样慢吞吞地在三里屯大街上漫步,酒精的力量渐渐显现出来,小乔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悲伤难过,只觉夏日凉风吹来,浑身舒适惬意还有痛快。还好知道适时的时候调转方向,往来时路走去。
快走到酒吧的时候,小乔远远地看见两个高大的身影在门口左顾右盼,小乔越看越觉得面熟,只是洋溢着一脸幸福傻笑地冲着二人走去。
好像有人在说,“小乔,你怎么手机也没带就到处乱走。”
好像有人在说,“天啦,她是不是喝醉了?”
好像有人在说,“你怎么不看着她,叫我以后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
好像有人在说,“你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
小乔身子一歪,倒在某个人身上,就此昏睡过去。
第八章
等小乔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愕然发现自己已躺在家中闺房的床上,阳光从薄雾状的纱帘中投射过来,满室都笼罩着温暖的光芒。房间里静悄悄地,只有钟声在滴滴答答的响。小乔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头重脚轻,蹒跚着走到客厅,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真是诡异。
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小乔揉着自己昏沉沉的脑瓜,百思不得其解。酒这个玩意儿还真是害人,让人变得疯狂不说,还有另一项特异功能,那就是失忆。怎么被人送回家的?被谁送回家的?还真是一个谜题。
门忽然开了,原来是姥爷和姥姥遛弯归来。姥姥看小乔歪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没头没脑地忽然说了一句,“你那个小朋友怪憨的,一看就是老实孩子。”
小乔一只耳朵嗡嗡作响,不过另一只耳朵全数听了进去,奇道,“我哪个小朋友?”
姥姥点点小乔额头,恨恨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个李恺,你昨天晚上醉得不省人事,还是他和Benny一起送你回来。我说小乔,平常总是滴酒不沾的,怎么还把自己灌醉了?幸好有Benny在一块儿,要不然被人占了便宜你也不知道。”
小乔满腹疑虑,不由自主说出来,“谁会占我便宜?李恺吗?他哪是那种人。”
姥姥一向嘴硬,“那可不一定,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其实是衣冠禽兽。”
姥爷清咳一声,也插话道,“我看小李人很好,斯文又有礼貌,老太婆可别瞎说八道。”
姥姥难得地没有坚持到底,“我说着玩不行吗?小乔,李恺这孩子不错,我们都很喜欢,一会儿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别忘了晚上过来吃饭。”
姥爷也很起劲,“我们也见过Benny的女朋友了,听说是你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朋友。陈院长还说,两个人很快就要结婚了。”
小乔险些被这些话给砸晕。忍不住拼命牵扯自己耳朵,愿那没完没了的轰鸣声可以消失。
原来昨晚小乔是被李恺和Benny丁威一块儿送回了家,想当然也引起了全家大骚动。而李恺,在此时表现出来的临危不乱及不卑不亢自然比较得体,当Benny简单介绍其身份之后,被各位长辈从不同方位进行了初步检阅。小乔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昏睡的那个晚上,凭着初初的几个回合交锋,所有的长辈已经给李恺出了颇高的综合评测分数。
小乔明白之后一阵哑然,原来自己的醉酒失态,正好成全了李恺的完美出场秀。连第二天的正式会面都已在昨晚订好,所有的人都在无视自己,真是气人。
人的命,天注定。小乔思及李恺如此轻易地攻城拔寨,很是悻悻。只是不晓得后来,赵爽一个人是几时离开酒吧的?
晚上李恺如约前来,一同出席的还有丁威和Benny。全家人其乐融融地共进晚餐,姥姥姥爷喜滋滋地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
吴云不无惆怅地对陈院长说,“时间过得那么快,好像昨天小乔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小胖丫头,怎么今天都带男朋友回家吃饭了。”
陈院长也不甚唏嘘,“连Benny也要结婚,如果生小孩的话,我岂不是很快就要升级当爷爷?”
长辈们还是比较开通,饭毕就自动散进各自房间,留下年轻人们围坐在沙发上自由自在地聊天。Benny打趣道,“小乔,你昨晚可出尽风头了,我们一群人替你保驾护航,把送回来的。”
小乔傻愣愣地,“是吗?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Benny指指李恺,“可不是,这小子还背你上的楼梯,我问他沉不沉,要不要换换手,他却总是摇头,说没事儿。”
小乔正忙着用手捂住耳朵搞实验,惊觉耳鸣的那一只已经听不太清楚说话声音了。还好剩下那一只还是把Benny的话传递到脑海里,感激地往李恺方向望去,冲他微笑,他只是温柔地接住小乔目光,微微摇头,表情中略带焦虑。
丁威很是感叹,“小乔一向命好。她自己虽然稀里糊涂,可就算天塌下来了,身边总会有人死心塌地替她撑着。”
小乔今天也不知怎的,压根就不愿辩解,只用“呵呵“二字来替代,顺带打了一个硕大的哈欠。
李恺终于发话,“小乔,怎么脸色灰灰的,没有休息好吗?”
小乔摸摸脸颊,茫然不觉,“还好吧?不过醉酒醒来的感觉太糟了,头疼欲裂。”
李恺点点头,“没事儿就好。”
小乔忽然想起赵爽的事儿来,“我昨天是真的晕了,后来发生什么都不知道。赵爽呢?他什么时候回美国?”
丁威摇头,“我也不清楚,今天他好像又和方言约了谈事儿,估计得过几天才会离开。”
小乔“哦”了一声,再也未曾问起。
夏日夜晚的马路上,也依然残存着没有完全散去的热气。小乔和李恺手拉着手在公共汽车这个大蒸笼里忍受颠簸,心中却只觉平和安详。车厢里人丁稀落,大家都保持着沉默,偶尔有些许凉风吹来,透过大开的车窗吹到二人身上,简直觉得幸福原来就是这样简单。
小乔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建筑物,不由自主的心思开始远游,如果要自己做一个选择,那只希望可以紧紧握住李恺的手,并肩坐在车窗大开的座椅上,微风拂面,而这辆车永不开到尽头。
从公车上下来,两个人依然保持着手拉手的状态,对视一眼之后,李恺终于发问,“怎么想起今晚回医院,而且Benny说送你你也不肯。”
小乔用很肉麻的一句话堵住了他的提问,“因为我想今晚能和你多一会儿呆在一起。”
李恺被这个回答吓了一跳,完全不似小乔平日作风嘛?直接伸手摸摸小乔额头,“你,你没生病吧?渗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乔佯作愤怒状,“你不欢迎我的话,那我回去好了。”
李恺揉揉小乔满脑袋被风吹散的乱发,“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当然求之不得。”不过还是很小心地看了看小乔,假装无意地问道,“昨晚怎么喝那么多酒?有不开心吗?”
小乔很会往李恺身上泼脏水,“嗯,谁叫你玩飞镖去了,不理我,我当然很憋屈,只好借酒浇愁。”
李恺转头把小乔搂在怀里,“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小乔依偎在李恺怀中,心中有个小小声也在说,“不会了,我也再也不会了。”
生命就像一道河流,有时平坦开阔,有时又惊涛拍岸,凶险无比。小乔回到医院的当天凌晨,就接到科里打来的电话,说小乔这一组收住的一位喉癌晚期患者,突发喉梗阻,因抢救无效去世,家属正在闹事,把值班医生也围堵在办公室里。
小乔赶到科里的时候,只看到一群人在走廊里骂骂咧咧,主任和医务处主任已经站在那里坐着安抚工作,不过显然收效甚微。小乔转头找到值班护士问个究竟,“怎么回事?”
“今晚正好是周桐大夫夜班,她折腾了大半宿,请了一堆会诊医生,可还是抢救失败了,现在被家属围堵在办公室里。”
小乔是这例患者的主管医生,对这个病例当然了如指掌,奇道,“老先生已经是癌症晚期,全身脏器都已衰竭,我们前几天就已经给家属发过病危通知书了,现在只是靠药物维持着生命体征。我和张大夫一起和家属谈过,他们也都表示了理解,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护士悄悄说,“老先生生命体征出现异常的时候,周桐还在急诊室处理病人,就算匆匆赶回来也晚了几分钟,老先生的儿子着急地抱怨了几声,她呛了对方几句,说就你父亲是病人别人就不是病人啊?结果抢救又失败了,家属当然不干了,说她草菅人命。还拿你做比较,说要是小乔大夫在,才不会这样。”
就这一会儿功夫,谭力和老张也赶过来了。
第九章
金主任也得到通知,知道分管这一组的老张和小乔都已赶到,便从围堵的家属中抽身而出,和二人进行商议。得知病人全面的总体情况之后,主任叹口气,“我早就说过,态度决定一切,总有人不听。没事儿也折腾出事儿来。”
老张接口道,“这家的两个儿子都是孝子,我和小乔每天查房,老先生身边保准有儿子媳妇在旁边守着。你问小乔,她最常被这家的家属包围,每天都得询问好几回病情,小乔都是耐心地解释,应该说已经有足够的心理铺垫来承受老先生的去世。
金主任摆摆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病人家属就是一口咬定周桐玩忽职守。还好这病危通知书早就下了,只是需要时间来安抚病人情绪,你俩是主班医生,就多担待一点,和病人家属多交流一下,开解开解。”转头看见谭力也在一边呆着,又想起来吩咐一句,“正好你也在,看看能不能把周桐从办公室里转出来,她都被堵在里面好几个小时了。
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可讨价还价的,大家自然分头行事。
接下来的时光,小乔和老张是费劲了唇舌,才把病人家属劝说得暂时离去,不过对方也放下狠话,“这事儿还没完,医院还得给说法,否则咱就法院见。”
这一早上折腾下来,小乔也算是精疲力竭。夏日的清晨总是亮得及早,甚至有几缕阳光撒进窗台,小乔也懒得回宿舍,就打算去值班室的床上躺上一会儿,反正很快就到八点的交班时间。
推开房门,原来已有人占据一张值班床合衣而卧,小乔单看背影,就知道那人是周桐。小乔想起前两日的冲突,还是觉得尴尬,正想是不是要退出。周桐察觉到有人进来,腾地一下坐起身来,转头对着小乔,毫无表情地问道,“那些人走了吗?”
小乔清咳了一声,“嗯,病人家属我们都劝走了。”想了想,小乔还是好心补充了一句,“老张和我又给他们把病人的情况仔细分析了一遍,说不定他们很快就会想通,你就别担心了。”
周桐横眼看了看小乔,“你就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现在心里偷着乐,是不是。”
说完便站起身来摔门离去。
小乔独留在在值班室里,惊讶得合不拢嘴。如果上次是听到周桐背后诋毁,那这一次便是真真实实的短兵相接。不过出招的人还没等小乔还击,自己先撤了。
小乔气鼓鼓地躺在值班室床上想,“我刚才怎么不回她一句?也让她不爽。”小乔一向是事后的诸葛,常被人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回头又后悔,想出许多还击的语句,却一句也派不上用场。
就在这浮想联翩的时刻,谭力推门进来,直接就把自己扔到周桐刚刚躺过的另一张床上。小乔急道,“你怎么睡在这里,没看见我躺在这儿吗?”
谭力闭着眼睛哼哼,“小乔,你就别折腾我了,让我睡一会儿。”
小乔很有些绝望,“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咱俩睡同一个房间算怎么回事?”
值班室里的空调有足够的凉意,谭力即便合衣躺在床上,仍然从床角扯过白色被单盖过头顶,从被单下发出呻吟,“你就当我是女的好了。小乔,求求你,让我睡一觉。”话音刚落,谭力的呼噜声骤然升起,小乔哭笑不得。
小乔颓然倒回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听着谭力高高低低的鼻息声,反而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
这样持续了十来分钟,鼻息声噶然而止,谭力从被单下发出声音,“姑奶奶,别翻身了好不好,我这样也是很辛苦的,你居然还没睡着。”
小乔骇然,“刚才你是装的?”
谭力坐起身来,伸个懒腰,“我刚才真的很困,不想被你赶出去,于是假装睡着了。你翻来翻去地折腾什么?”
小乔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和周桐之间的问题,嘟嘟囔囔地说,“没什么,我就是生气,为什么有人总是看我不顺眼,我做每一件事,都会被评头论足,说里面其实暗藏着无限的玄机。”
谭力轰然倒回床上,“这没什么,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看你不顺眼的人,是女生吧?”
小乔承认,“是。”
谭力从喉咙里吐出几句话来,“我就知道,女生在一起最麻烦。小乔,你还是和我们混吧,轻松多了。”
小乔乐了,“还和你们混,我要是和你们混多了,更会被人嚼舌根。”
谭力翻翻白眼,“差不多行了,你累不累啊?”说是翻白眼,可一双俊目还是流盼生辉,小乔从侧面看过去很是赏心悦目,花痴言论如水般泄出,“你说你要是女生该多好,男生长成你这样,可惜了。”
谭力转头凝视小乔,慢吞吞道,“我也觉得可惜,这幅面孔,好像对付你不怎么管用。”
小乔闷声发笑,“我当你是弟弟。”
谭力愤然把被单再次拉过头顶,郁闷道,“靠!我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泡妞失败。小乔,算你狠。”
小乔有些歉意,拉拢道,“你就别埋怨了,待会儿上班还是给我做个听力测试吧,最近耳朵有点不太好使。”
被单下传出声音,“怎么了?”
小乔扯扯右耳,“这只耳朵最近总是耳鸣,好像听力也下降好多。不知道怎么搞的?”
谭力把被单扯开,“怪不得你对我的话总是免疫呢,原来不是我的魅力不够,是因为你出现了听力障碍,这样想我就好过多了。”
小乔无语问苍天。
可是白天出来的听力测试报告的确不容乐观,小乔拿着这份右耳听力大幅下降的报告很是沮丧,听力下降的病因在头脑里顿时列出长长的一列,不知道哪一项才更靠谱。谭力做出了另一项建议,“小乔,你该做做核磁,至少也要做个CT,排除一下其他疾病。”
小乔的专业知识在这一刻全涌回脑海里,忙不迭得答应,“好,我马上就去。”小乔举步欲走,忽然想起点什么,叮嘱谭力道,“你先别告诉李恺啊,免得他担心。”
谭力快崩溃了,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快做检查去吧。拜托,别在我面前秀恩爱了,还嫌我不够难受。”
CT检查做完了,报告最快也要等到第二日。而李恺一天都扎在手术室里,下午才晃晃悠悠出现在病房,又忙着收治新入院的病例。
在耳鼻喉和口腔科共同的医生办公室里,两个人相对着写病历,嘴里还不忘闲话,小乔道,“你刚才收治的那个病人,怎么嘴歪眼斜的?”
“是啊,他本来就是因为面瘫被我们收治入院的。”李恺嘴上说着话,手里也没闲着,下笔速度飞快。
“面瘫?这个怎么造成的?还能恢复吗?”
李恺耐心地解惑,“看是什么原因。如果是因为风寒或者病毒入侵,急性发作的面瘫,及时进行神经营养治疗的话,大多能够恢复。但如果是因为手术或者外伤造成的面神经瘫痪,那治愈的机率就小多了。”
小乔还没来得及感叹,李恺忽然瞪着眼睛小声恐吓道,“我早就告诉过你,睡觉的时候不要开窗睡在风口下面,要是面瘫了,变成丑八怪,我可不会要你。”
夏日的宿舍一贯热得像蒸笼,睡在窗边的小乔贪图凉爽,总是把窗户大开,感受姗姗来迟的凉意。小乔还很得意地把这一习惯向李恺汇报,却屡遭驳斥。
小乔根本不在乎,梗着脖子,“不要拉倒,你不稀罕,自有别人稀罕。”
谭力正好在二人身边的病例档案柜里找空白文书,听到二人最后两句对白,忽然转过头来,也小小声道,“啥时候散伙?记得第一个通知我,我先报名做第一候补。”
李恺简直疯了,笑骂道,“小子,你想找死啊?”
小乔感激涕零,“好兄弟,真够义气。”
第十章
小乔毕竟还是学医的,拍完CT以后开始有些后怕,抽空把所有相关症状的资料查阅了一番。查阅的结果不但没能缓解心理压力,反倒徒增几分焦虑。
CT结果出来那天,小乔还是畏缩了,害怕CT报告直接发回科里被大伙看见,上午工作一结束,就悄悄溜到放射科室,找到自己的CT片子和报告单。
报告单上内容不少,但是用黑笔写得最大的那一行字首先映入小乔眼帘,“右侧桥脑小脑角区类圆形囊实性软组织肿块----高度怀疑为听神经瘤”,后面紧跟着三个大大的问号,最后还附加了一句-----请结合临床症状及其他检查手段进行确诊。
小乔脑子里轰鸣了一下,知道这回有点坏菜了。听神经瘤是耳鼻喉和神经外科交叉的病症,虽然很少由耳鼻喉科进行手术治疗,但许多病人的确诊却都是由耳鼻喉科早期发现,所以对听神经瘤也还算熟悉,比如它就是传说中的“前庭神经雪旺氏细胞瘤”,而且是后颅窝中最常见的肿瘤,占桥脑小脑角区肿瘤的75%-80%。小乔结合自己前两年曾经出现过的突聋,最近越发明显的耳鸣,眩晕,听力下降等等症状,基本上可以肯定自己是得了这个病。
自己怎么会这么大意了呢?小乔无比苦涩地想。
灰溜溜地提着CT报告单往外走,只想赶紧藏到单身宿舍去。有好多问题需要好好思考,哭天抢地怨天尤人已经来不及了,谁让自己这么糊涂。灰心是一定的,可是生命还得继续。
小乔没有打算回病房,拎着袋子就往宿舍走去,却在宿舍楼道里和迎面前来的谭力碰个正着。小乔想装没看见,溜着边低着头就想混过去,却被眼尖的谭力一眼瞥见小乔及手中的CT袋,一把拽住其胳膊,问道,“怎么了?报告怎么说?”
小乔迫不得以停下脚步,眼睛却不敢直视谭力,“没什么特别的,应该没事儿吧。”这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像蚊子一样小小声音。
谭力心生一丝诧异,不过并没有表露出来,“那就好,回头咱再聊,我刚睡醒,先吃饭去。”谭力今天是下夜班,所以一上午都关在宿舍里睡觉。
小乔如释重负,以最快的速度闪回宿舍,关上房门。
小乔以为,关起房门来就可以与世隔绝自成一统。无论如何,懊恼,沮丧和恐慌都是自己的事。可是,想静下心来发一会儿呆的功夫也没有,接二连三地有人敲门。
第一个敲门的是夏黎,小妮子今年夏天献血有功,马上要去浙江千岛湖及绍兴一带疗养,临走之前还给小乔留下盗版光盘一张,是黎明和舒淇主演的《玻璃之城》,把一句“黎明的儿子长得挺帅的”赠送给小乔以后,就飘然远去。
第二个敲门的是Benny,他早上给小乔打过电话,说是把自己公寓里后来添置的一台小冰箱给小乔搬过来,反正他也要离开北京,再也用不上了,还不如放在小乔宿舍,发挥点余热。小乔被CT的事儿折腾得有点心烦意乱,把这桩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直到Benny找人把冰箱搬到自己门口,才回过神来。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去?快了吧?”小乔有些不确定。
“就这一两天吧,等我把丁威送回香港,再陪她呆一段日子,我就走了。”Benny帮她把冰箱的电源插头插上。
一个接一个地都要走,小乔心中颇有些悲凉。
“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你们走了,我还能吃到你们的喜糖吗?”小乔强笑道。
Benny扭脸看了一眼小乔,“怎么,舍不得我们走?我还会回来的。至于结婚嘛,那得问丁威,她现在那么忙,一直脱不开身,我还希望带她回美国渡蜜月呢。对了,小乔,你什么时候和吴姨一起到美国来玩,我好好陪你们转转。”
小乔骇笑道,“这是我想去就能去的吗?听你说起来,就跟去逛一次故宫那么容易。”
Benny在中国呆了两年,也算了解一点中国国情,“你们可以申请探亲嘛,实在不成,我找家公司给你们开邀请函,出国开交流会议。”
小乔并不关心这个,哼哼哈哈,“再说,再说。你还是先把结婚的事儿搞定吧,也老大不小了。”
Benny看看小乔,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其实当时你和丁威在后海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小乔一时没回过味来,还追问,“听见什么了?”
Benny根本不接茬,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当时其实挺生气的,她就那么自作主张,压根没有和我商量一下的想法。我难道真的那么不值得信任。”
小乔这才明白Benny指的是什么事,顿时有些傻眼。
“可是后来她走了,我一个人留在北京,越琢磨越有点心疼,她也太好强了,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吞。忽然我就想通了,也申请去了香港。”
小乔放下心来,注意力立即分散到别处,嘴里把玩着Benny刚刚说过的,“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吞”,心中略有些感慨,嘲笑道,“你现在中文运用得真是自如,连这种俚语都使得得心应手。”
Benny被小乔讥讽惯了,甘之若怡,“那还不是你这个师傅教得好。好了,我走了,自己多保重身体。”
小乔唯唯诺诺,表示同意。
Benny前脚走,小乔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有人敲门,这回换成李恺。李恺貌似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小乔,好消息。”
小乔完全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什么好消息?”
“医院同意我考博了。刚刚通知我的。”
小乔也很开心,“太好了,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呢?”
李恺看看小乔,捏了一下她粉嫩小巧的鼻子,“这得拜你所赐。你还记得那天我们俩在电梯里说这事儿,你不是说我们科主任坏话吗,全被她听见了。”
打击一个接一个,小乔想死的心都有。“完了完了,我以后再也不敢见她了。”
李恺笑嘻嘻地样子很让人生气,“可是当时我说了一句-‘主任不是那样的人’也被她听见了。她今天对我说,‘就冲着小乔这么说我,你还是没有附和,我就再替你去争取一下。’”
小乔还是很沮丧,“那我不就更没脸见她。”
李恺安慰道,“主任没那么小心眼,她才不和我们年青人计较。不过,我这次考博是有限制的,必须先和医院签一个合同,保证将来毕业后还回现在医院工作。”
小乔“啊—”了一下,“还是得签卖身契啊,如果将来不回医院,会怎么样?”
李恺耐心地解惑,“那就得给医院交五万块钱。”
小乔倒吸一口凉气,同情地看了看李恺,一时之间,便把自身悲惨境遇甩在脑后,做豪气干云状,“没事没事,到时候你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的话,我挣钱给你赎身。”
李恺正打开一瓶矿泉水往嘴里灌,一口气没缓过来,呛得满地都是,咳嗽半天之后才挣扎出一句,“小乔,你想害死我啊。还赎身?你以为我是旧社会那……是那什么吗?”
小乔一本正经,“工作不分贵贱,别带有色眼镜看人。再说了,什么旧社会,新社会一样有的。”
李恺被小乔的理论折腾得哭笑不得,“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和你胡搅蛮缠,这方面我说不过你。对了,你的耳朵好点没有?做检查了吗?”
小乔顿时有点心虚,“好点了好点了。放心吧,我回去做检查的。”赶紧顾左右而言他,“赵爽呢?走了吗?”
“还没呢,不过也快了。丁威不也马上要回香港,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在北京。”李恺感慨道。
小乔也觉得有些黯然,嘴里念叨着,“世上无不散之宴席。”
李恺轻抱一下小乔,“没事没事,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走了,还有我呢。”
小乔感受着李恺的体温,幸福与痛苦交织,不知道这样的时刻是否会永远停留。
可能因为北京这几天难得的酷暑,病房入住率并不是很高,再加上夏季也不是最合适的手术的季节,小乔还是比较清闲,手头的工作很快就完成得七七八八,便知会了一下老张,说是去图书馆查阅资料。
医院的图书馆总是那样清静,虽然也有几名医生在书库里查阅资料,但都是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小乔走到神经外科的书架面前,却意外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就是谭力。谭力也没想到在这里会和小乔碰面,两人大眼瞪小眼。
谭力手里已经抱了好几本书,最上面那一本的书名映入小乔眼帘,《听神经瘤的手术治疗》。小乔一下子明白了,轻声道,“你怎么知道了?”
谭力努努嘴,指指外面,“咱们出去说。”
小乔点头。
两个人站在图书馆外进行交涉,小乔再次重复,“你怎么知道的?”
谭力叹口气,“就中午你那表情,要说没事的话,那我不就成了傻子。我中午去放射科,把存档的报告单找出来看了。”
小乔很是泄气,“那别人呢?不会都知道吧?”
谭力很奇怪,“别人是谁?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呢?生病了,就得抓紧时间治,这可不是隐瞒就能解决的事儿。肿瘤越长越大,也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小乔不耐烦,“我知道。我没有说不赶紧做治疗,等我先自己有点谱了再说,我不想现在就被同情的目光围绕着。”其实还有别的原因,不过小乔不想说。
谭力嘴角带着讥诮,“女人,就是不可理喻。”
小乔白了谭力一眼,“那你就别理我。”转身欲走,却被谭力拦住,“得,小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
小乔也就是摆个样子,能找个一起讨论病情的同党并不容易,“你说我这是听神经瘤吧?”
谭力点点头,“95%的可能性,所以你必须要抓紧时间做系统检查,还有手术。”
小乔终于露出了恐慌的一面,“可是手术后很容易出现并发症,可能出现脑脊液漏,可能听力完全消失,平衡也会出现问题,还有就是,甚至会出现面瘫,三叉神经也受损。”听神经所在解剖位置在大脑里非常关键,与面神经和三叉神经位置异常紧密,手术起来难度是很大的。
其实医生生病是没有任何想象力的一件事,所有可能出现的最坏的结果,你都一清二楚明明白白。谭力知道小乔说的都是事实,也知道安慰是徒劳,还是忍不住逗她开心,“像你这么伶牙俐齿的漂亮小姑娘,老天爷肯定舍不得的。放心吧,一定没事的。”
小乔黯然一笑,喃喃自语,“但愿是这样。”
第十一章
小乔左思右想之后,下班后还是提着CT片回家,找自己的母亲吴云。
一向冷静沉着的吴云,看到CT结果后也慌乱起来,把还在为公事忙碌的陈院长从医院里召回,包括姥姥姥爷在内,召开了紧急家庭会议。大家一致认为,小乔应该马上给主任打电话告知病情,而且停止工作,立即住院明确诊断,及早手术,才是正理。
所有的人都同意,除了小乔,一个劲的摇头。
众人都很奇怪,陈院长问,“怎么了?小乔?”
“我,我不想告诉单位同事。”
姥姥急得跟什么似的,“小姑奶奶,这都火烧眉毛了,您还想得挺多。”
小乔鼓着脸,不说话,保持缄默。
还是吴云心细,发现一些端倪,“你告诉李恺了吗?”
小乔摇头。
吴云叹道,“为什么?就因为你可能会变成聋子?五官有可能会扭曲?”
小乔心里咯噔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
姥姥倒是先怒了,“那小子要是连这点考验也经不住的话,倒也不配和我们小乔呆在一起。”
姥爷有不同见解,“毕竟还不是一家人,要求不要太高,万一将来小乔落下点毛病,他还会和我们小乔在一起?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姥姥顿时把怒气全部转移到姥爷身上,“胡说什么呢?咱们小乔吉人自有天相,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
小乔心内五味杂陈,更不是滋味。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迷惘,等待自己的未来好像看不到一丝丝曙光。
吴云把小乔单独拉到房内,看着小乔苍白的脸颊,心疼得不能自已,轻轻将小乔散落的发丝抚在耳后,低声道,“年轻的时候总会在意自己的容貌,等你像我这么老的时候就知道了,皮相其实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再说了,如果他爱你,就该接受你的一切。”
小乔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很难过,“我什么都明白,只是……”
吴云叹道,“你干嘛那么替他着想,按你们年轻人的说法,爱情应该是自私的,不是吗?”
小乔心内百折千回,无数念头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汇聚成语言却只有一句,“可是,这世界上会有永恒的爱情吗?如果我真的耳朵聋了,眼睛再也闭不上,嘴角歪斜,李恺难道还会一如既往?”
吴云有着失败的过往,从不粉饰太平,但也不忍心泼女儿的冷水,安慰道,“你想的都是最坏的结果,万一什么事儿都没有呢?现在医学进展那么快,手术成功的机率还是挺大的。”
小乔在这一瞬间下定了决定,“那就等手术成功以后再告诉他吧。”
吴云定睛看看小乔,犹疑地问道,“你真的决定这样做?”
小乔此时心内倒是一阵空明,轻轻点头示意。唯有那个未说出口的念头埋在心里最隐秘的角落,“如果手术失败了,那就永远也不必说了。”
行动方案很快确定下来,小乔自行回医院请假,借口居然是要出国探亲。其实不过是住到陈一凡和吴云所在的医院,正式进行检查,拟定手术方案。小乔要出国探亲的消息很快在科内散播开来,别人反应还好,除了李恺。
“去多久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李恺颇有点郁闷。
“是很意外,我们家也是临时决定的,争取签证可以早点下来,可以和Benny一起走。至于多长时间嘛?”小乔在心里快速进行盘算,医生说不能高估自己的恢复能力,大抵手术后三个月到半年都不能从事正常工作,“时间也不好说,好不容易去了,总得呆几个月吧。”
李恺很是悻悻,“等你回来,说不定我连博士考试都结束了。”
小乔赶紧道,“这不是正好,心无旁骛进行复习。再说了,你不是也在宿舍里装电脑了吗?咱们仍然可以发email,或者在网上聊天。”小乔第一次对自己刮目相看,撒谎如此得心应手,脸不变色心不跳。
李恺还是不能释怀,嘟嘟囔囔,“你不会随便找个老外,就把自己嫁了吧,混个绿卡什么的?”
小乔哭笑不得,“就算我想,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啊,在那边,我基本就算半个文盲。”
李恺抓住小乔句中的漏洞,做气急败坏状,“我算服了你了,你还真这么想过啊?”
小乔看李恺急赤白脸的样子,不禁面露得意之色,心中却感慨万千,难不成真如古人所说,“好景不长在,好花不常开。”还能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和李恺嬉笑嫣然。
小乔装作无意的样子问道,“你们收的那个面瘫的病人呢?有机会恢复吗?”
李恺皱皱眉头,“她的面神经瘫痪时间太长了,治疗效果估计够呛。正和她的家人讨论,是否采取手术治疗的方法来减缓病情。”
小乔眼神游移不定,鼓足勇气问道,“万一我将来也面瘫了呢?你会帮我治疗吧?”
李恺断然拒绝,“真要是那样,你可别说认识我,我都嘱咐过你多少回了,晚上睡觉千万别贪凉。”
小乔淡淡一笑,没有言语。
谭力这边就不怎么好糊弄了,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医院小花园里碰头,谭力也是满脑子的不明白,“好端端的出什么国?难道你去国外做手术?这么不相信咱们国内医生的技术?”
这么大的帽子小乔可不敢戴在自己头上,“胡说什么呢?不过是个幌子,你还以为我真出国啊?”
谭力总算有点明白,但还是继续疑惑,“做手术吗?干嘛不在咱们自己医院做,脑外科实力那么强。”
小乔被谭力的唧唧歪歪折腾得心烦意乱,“实力强的医院又不光是我们这一家医院,我想在哪里做,就在哪里做,你管得着吗?”
要换从前,这后面一句甩过来,谭力早就拂袖走人,奇怪今天居然忍住了,不和一脸烦躁的小乔一般见识,一本正经道,“我是管不着,还是让能管你的人来和你讨论吧,我告诉李恺去。”
小乔顿时慌了阵脚,“别啊,你怎么这么没义气?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李恺。”
谭力也被小乔搞晕了,“为什么不行?”
小乔对于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这个问题感到很是头疼,采取了极端的手段来解释这个问题,“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
谭力是聪明人,琢磨了半晌之后,开口道,“行,我不说,不过小乔你可别后悔,我并不认为,你瞒过了李恺,他会因此感激你。”
小乔从未有过的蛮横无理,“那也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谭力张了张嘴,愤然闭上,选择了沉默。小乔自知理亏,终于开始反省,“对不起啊,我今天冲你乱发脾气。”
谭力“哼哼”两声,终于道,“算了,我看你也找不着别人发泄了,就忍了你这一回。”
小乔大力拍拍谭力肩膀,“真是好兄弟。”
谭力悻悻然把小乔的手从肩上拂开,“别介,我可不和你当好兄弟。”
小乔奇道,“那还能当什么?”
谭力欲言又止,终于吐出几个字,“回头再说。”
第十二章
事情果真照着小乔希望的方向发展着,请好假,小乔收拾好随身用品,入住了吴云所在医院的神经外科。所有的检查指标都指向一个诊断结果,就是大家都高度怀疑的听神经瘤,手术势在必行。
Benny得知小乔生病的消息很是震惊,缓签了回美国的机票,说是要等到小乔手术结束,放心后才回去,于是常常待在小乔身边,鞍前马后地侍候着。还是按照小乔的嘱咐,暂时没有告诉丁威,丁威和赵爽也都在这段时间中离开了北京,飞往了各自不同的目的地。
就算家人关怀备至,Benny老兄常侍左右,病房生活还是枯燥乏味,倒是谭力时不时地发些搞笑短信让小乔舒展一下愁眉。四顾无人的时候,小乔总会不自觉地把笑容收纳,盯着窗外的浮云愣愣地发呆。可让小乔意外的事儿还是发生了,一直在这家医院妇产科进修,即将结束学习马上回家的雪飞却拖着周劲找到病房来,劈头就是一句,“小乔,生病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小乔被各项检查折磨得没啥力气,惨白着脸冲着雪飞嘻嘻笑,“你怎么知道的?”
雪飞叹口气,“我听科里同事说,吴大夫的女儿生病了,要手术呢。我一想,糟糕,吴大夫的女儿不就是小乔嘛。”
周劲也抱怨,“真没义气,不是说好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怎么躲起来做缩头乌龟,也不汇报一声。”
做为当年宿舍三剑客中笨嘴拙舌的那一个,小乔也不声辩,只是微笑着看着二人,“我错了,错了行吧?咦,你们就是空着手来和我有福同享的吗?那就吃我的吧,Benny买了好多水果,都快堆成小山了,正好帮我一块儿消灭。”
雪飞感叹道,“小乔你就幸福吧,有个疼你的哥哥不说,还有个24孝男友。那个帅哥李恺呢?他绝不会放弃这么好的表现机会的。”
小乔有些心虚,嗫嚅道,“我还没有告诉他。”
周劲和雪飞齐齐傻眼,异口同声道,“你疯了。”
小乔赶紧高挂免战牌,点头哈腰,“是,是,我疯了。不过咱们不讨论这个问题,雪飞,你啥时候结束进修,还回老家吗?”
雪飞和周劲对视一眼,只好顺着小乔的话题往下走,“下周就正式结束了。不回老家怎么办,男朋友在家等着呢,说这次回去就得赶紧结婚领证。你呢,小乔,什么时候动手术?”
小乔无比嫉妒,“啊,这么快,提前恭喜你进入围墙。至于我的手术,医生说明天备皮,后天上午手术。”
“那我们后天中午来看你。”周劲道。
小乔摇摇头,“你俩忙自己的吧,不用来看我了。医生说这是个精细的显微外科手术,可能需要7-8个小时时间,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呢,等待的过程据说会比较漫长。我倒无所谓,反正被全麻了,什么也不知道。再说就算从手术台上下来,一时半会儿我也清醒不了,你们来了我还在昏睡,岂不是马屁没有拍到点子上。”说到最后一句时还冲着这两家伙挤眉弄眼。
雪飞和周劲哭笑不得,“就你那小样,还用得着拍马屁吗?”
小乔装出一副可怜相,“你们俩行行好,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吧,因为除了你们,别人是更没可能了。”
二人看小乔还能开玩笑,倒是放心了,瞎侃一通大山之后便离去,让小乔好好休息。只有在众人都散去之后,小乔才又重新神游太虚,有时候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拼命掩饰后的结果,却是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刻,最想依靠的那个人却毫不知情。
谭力拎着几本漫画书来探望小乔时,透过门上的探视玻璃,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小乔穿着宽大的病号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显得越发瘦弱渺小,眼神却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谭力想一想,还是敲门而进。小乔看见谭力出现很是诧异,不过看到谭力带来的整套《樱桃小丸子》的漫画之后,不禁啧啧称叹,“行啊,你。看来你女朋友真的没少交,只有你送来的东西最合我心意。”
谭力一本正经道,“我先做了调查研究,至少我问过李恺,要是小乔生病了,给她送点解闷的东西,什么比较合适。”
小乔“啊——”了一声,“我不是警告过你别说吗?”
谭力笑笑,“我这只是假设,你别紧张。我早看出来了,他可没那么聪明。不过他想了半天后倒是说了,前一阵你好像特爱看《樱桃小丸子》的动画片,要是解闷的话,送一套漫画,准能讨你欢喜。这不,我就采纳了。”
小乔听得既是甜蜜又是心酸,好半晌才问道,“你没让他怀疑什么吧?”
谭力举重若轻道,“应该没吧。他问我为什么这么问,我就说我女朋友生病了,想送好玩的东西过去。”
小乔心中一紧,嗔怪道,“瞎说什么呢,我可不是你女朋友。”
谭力占完便宜很是心满意足,“无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再说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小乔真真哭笑不得,正欲向小帅哥做第n次老僧常谈,却被谭力的暂停手势打住,“别紧张别紧张,开玩笑而已。好吧,说正经的,后天真的手术了?”
小乔点点头,“是。神经外科的主任给我做手术,我看了他们写的术前讨论,可能出现的术后并发症至少有八九条之多,看上去中奖概率很大啊。”虽然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但是嘴角的笑意却不自觉地消失了。
谭力安慰道,“没关系,你忘了我们自己科手术,每个病人的术前讨论里,术中术后可能出现的并发症,不也写上一大堆,但真正能碰上的只是少数。别人不知道,咱们医生还能不知道,这也算保护我们自己的手段之一。”
小乔并不苟同,“可是听神经瘤的手术不一样,它所在的位置,重要的神经和器官太多,出现术后并发症的机率相当大。不过算了,听天由命吧。”
谭力静静地看着小乔那张忧郁而恍惚的脸,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晚上回到宿舍,谭力却直接推开了李恺的房门,李恺正端坐在电脑前手指翻飞,走近一看,原来在打字。
李恺头也没回,继续奋笔疾书,“稍等啊,我马上就写完了。”
谭力凑近一看,原来是在回Email,“哥们,干嘛呢?和谁鸿雁往来啊?”
李恺这才发现是谭力,“原来是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他们,刚才还催着我,想用电脑玩游戏呢。我给小乔回email,她说平安抵达了,一切都好。”
“哦,然后呢?”谭力似笑非笑。
“没说什么,就说因为网络原因,可能暂时不能上网,让我稍安勿燥。”
谭力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小乔可真体贴啊,啧啧啧,生怕你担心。”
李恺听出话语里的讥诮来了,“怎么,晚上去看女朋友,碰钉子了?阴阳怪气的。”
谭力顺手从角落里取过一只飞镖在手中把玩,纠正道,“准女朋友好不好?这个有点没谱,估计搞不定。她可能因为生病的缘故,心情不太好,我也开心不起来。不过我送她的礼物倒是很高兴。”
李恺已经把email发送出去,随口问道,“什么礼物?”
“听你的话,一套《樱桃小丸子》的漫画书。”谭力说完还抬抬眉,静观李恺如何反应。
李恺却只是淡淡一笑,“女孩儿是不是都喜欢那些东西?小乔也是最爱的。”
谭力有些失望,暗恨李恺榆木脑壳,死不开窍,搞不懂小乔为啥对这样的人情有独钟。虽然谭力觉得有一万个理由应该告诉李恺事实真相,但就冲这傻小子的愚钝,另外一万个理由又说服自己,打打哑谜又何妨。
谭力拍拍屁股打算走人,管他的,过了今晚再说,总不能这大半夜的,让李恺急奔小乔床边,上演一幕苦情戏,二人抱头痛哭,互诉衷肠。
刚走到门口,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谭力刚“喂”了一下,如雷击一般,脸色唰地变成惨白,只是听对方说话,自己却一直默不作声,仅在最后冷冷地回答了一句,“好,有时间再联系。”谭力挂掉电话之后,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又颓然坐回李恺床边发愣。
连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李恺都有些好奇,赶紧给谭力倒杯水,递过去,“谁的电话?这么不讨你欢喜?”
谭力一饮而尽,貌似恢复了一些往日神气,只是平日里顾盼生辉的那双美目失去了往日光彩。片刻之后,谭力缓缓道,“是以前的一个老朋友。一直失去了联系,忽然打电话过来了。”
李恺更是奇怪,“那你怎么……”
谭力苦笑道,“觉得我不够热情是不是?”
李恺点头默许,心里虽觉得远远不止于此,却并未问出口。
谭力终于开口,“当年因为我的缘故,我的朋友承担了许多压力,最后居然替我背了黑锅,不辞远走,杳无音讯到今日。”
李恺看谭力表情凝重,不敢插话,静等下文。
“你以为我会感激我的朋友?不,从离开的那一天开始,直到现在,我都在怨恨,为什么连有难同当的机会都不给我?总有人以为自己隐忍和包揽一切,会成为别人的救世主。这样的体贴和照顾,我可不稀罕。”
李恺宽解道,“对方一定是太在乎你了,才会这样。哥们,咱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小心眼。”
谭力横了李恺一眼,站起身来,“行,我也得好好看看,你这个男子汉大丈夫究竟有怎样的胸怀。”
说完便扬长而去,留下李恺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十三章
谭力就这样走了,留下李恺一个人没滋没味地在宿舍里呆着,心里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安。可能是这两天加班手术的缘故,休息太少,右眼皮跳个没完,心中就没来由地觉得发虚,加上谭力这小子最近说话常常阴阳怪气,和自己打着哑谜。思前想后,也琢磨不出所以,而自己一直思念的小乔,也只能靠时有时无的网络才能联系。
“小乔……”,唯有想到她,李恺的脸上才展露出笑颜。认识这小妮子有多少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无论如何,十几年总是有的。回忆总是异常美好,初中时二人同学,年少的小乔精灵古怪,聪明淘气,两根小辫子一翘一翘,走起路来神气活现。到了高中居然还分在一个班,小乔的头发不知什么缘故,剪成短短的小男式,依然活泼俏丽。不过这家伙还是淘气依旧,犯下稀奇古怪各种所谓罪行,被爱打小报告的同学们一一记录在案。李恺想一想,当初和小乔的梁子大概就是那时候结下的,小乔以为都是这个学习委员把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抖给老师了,其实十件里面,李恺至少都替小乔遮掩掉了五件。
是的,那是李恺最初喜欢小乔的时光。虽然在那段时光里,小乔的眼中看到的并非自己。即便这样,李恺还是清楚地记得年少时的那些挣扎,那段简单,隐约,快乐,却还夹杂着一丝痛苦的暗恋,有些东西一旦发生了,就永难忘怀,甚至刻骨铭心。
李恺追忆前尘往事,开始庆幸,自己怎么能如此幸运,在时隔那么多年之后,终于牵到了小乔的手。现在的小乔早没了少时的飞扬和洒脱,或许无论什么样的人,被扔到医院这个大熔炉里都会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小乔渐渐具备了一个女医生的雏形,冷静理智温柔耐心,除了这些,最关键的是,小乔的眼里,渐渐地只有李恺而已。
往事像潮水一般涌来,轮番击中李恺心房,在这孤单而寂清的漫漫长夜里,李恺脑海中浮现出的都是小乔的音容笑貌,让人难以入眠。
第二天,李恺顶着个熊猫眼来科里上班,主班的护士叫住了李恺,“给你,谭力给你留了张纸条,让你一定要看。”
李恺展开一看,纸条上除了写着某医院某科室某病床以外,什么都没有。李恺狐疑地问,“他人呢?还说什么没有?”
主班的护士想了想,“今天他倒休,不上班。他给我这张纸条的时候,就说今天让你一定要去这个地址。”
李恺摇摇头,摸不清谭力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随手把纸条塞进白大衣兜里,赶紧准备早上的查房,8点半还得上手术,一个下颌骨癌的病人,因为还要做半侧颈淋巴结清扫的缘故,中午能不能下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果不其然,手术结束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李恺回到病房,医嘱还没开完,便被主班小护士拽住,“有个女的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说等你手术结束,一定给她回电话。”说完便递给李恺一张写着手机号的纸条。号码并不熟悉,李恺把手里的事儿都忙完后,犹豫再三,还是打了回去。
电话那头是雪飞,自报家门之后,连寒暄都没有,直接进入主题,“李恺,知道小乔明天手术吗?”
李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吧,小乔不是去美国探亲了吗?”
电话那头传出的完全是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你真是够傻的,小乔说什么你还真相信啊?”
李恺算是知道晴天霹雳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道,“她住院住在哪里?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雪飞回答,“我们也是刚知道,这家伙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她得的是听神经瘤,住在她妈妈那家医院的神经外科,明天就手术了。”
李恺在这一瞬间想起谭力留下来的那张只有医院科室和病床的纸条了,恐惧一点点地在攀升,难道,难道这些都是真的?
李恺用最快的速度向主任和上级医生请好假,飞奔离去。坐在出租车上,李恺一点点理出头绪,怪不得谭力这家伙围着自己转来转去吞吞吐吐,还说那么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话语;怪不得小乔说网络有故障,暂时不能上网;怪不得自己右眼皮跳得没完没了。
李恺越琢磨越发不是滋味,怎么折腾来折腾去,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小乔她究竟为了什么要隐瞒,或许自己并不是小乔最信赖的那个人。
在这一转念之间,李恺心灰意冷。
正在医院小卖部买饮料的谭力发现了李恺的身影,看他旋风般闪进住院部的大门,赶紧尾随其后。谭力昨晚也是好一阵挣扎,如果不告诉李恺,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可告诉李恺,对自己简直是百害而无一利。犹豫再三,还是写了张简单的纸条留给李恺,就看他的悟性如何。反正自己前期铺垫已经足够,再不济也能看一场好戏上演。
李恺走到小乔所在的神经外科病房走廊,却放慢了脚步。该如何面对小乔,李恺也是一片茫然,甚至有想转头离开的冲动。正在此时,病房门开了,走出来的却是Benny,和李恺面面相觑。
李恺毫无表情地看着Benny,“好像你现在应该在美国才对,奇怪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你。”
Benny嗅出李恺语气中的火药味了,避重就轻,“来找小乔的吧,她被护士小姐带走做备皮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要不你还是进来等吧?”
李恺的情绪无论如何也高涨不起来,一语不发地推门而进。Benny想了想,也跟着走进去,“你是不是怪小乔瞒着你手术的事儿啊?”
李恺转过头,直视Benny眼睛,“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想?”
Benny笑一笑,做个鬼脸,“如果我很爱她,那我会非常非常生气的。”说完就主动闪人,不给李恺继续发飙的机会。
李恺失去了发泄的对象,那股从踏进医院大门之后就憋足的怨气也渐渐松懈,只好观察起小乔这间病房。原本是一个二人间,不过显然只有小乔一个人入住,房间里摆放的每一样东西都带有小乔的幌子,小乔的水杯,小乔的CD机,小乔的隐形眼镜盒,床头还摆放着一整套的《樱桃小丸子》。
门推开了,李恺迅速换上愤怒的表情向门口望去。可这一望之下,李恺的脸色变得无比惊愕,因为眼神所及之处,小乔头顶上的万千烦恼丝已不知所踪,代之以青白的头皮。她就那样素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穿着宽大无比的病号服站在那里,显得瘦弱无比。
剃着光头的小乔慢慢走进来,却紧张地观察着李恺的反应,“你终于知道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瞒你的。”
李恺默默地看着小乔,不发一语,所有准备好想要质问的话语早就忘得烟消云散,只是用手一把将小乔拽入自己怀中,紧紧地抱住,直到小乔喘不过气来,开始告饶,“你是想直接勒死我,才能出尽心中怨气吗?”
李恺悻悻地放松手臂,“你把我骗成这样,还有心思开玩笑?”
小乔嘻嘻一笑,“Benny刚才在门口告诉我了,说你怒气直冲云霄,就等我回来兴师问罪呢。”
李恺板了板面孔,“我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做?”
小乔偷眼看了看李恺表情,窃以为还比较安全,不像是要来搞分裂的模样,又开始胡说八道,“我就是前两日发了一场高烧,突然把脑子给烧坏了。”
李恺皱了皱眉头,轻声呵斥道,“严肃点好不好?”
小乔顿时噤声,半晌之后才小声嘟囔,“我怕我以后脸也歪了,耳也聋了,你就该讨厌我了。”
李恺完全不可置信,“这都什么逻辑,完全不可能的事儿。”
小乔还挺较真,“这有什么不可能,再说了,就算你以后讨厌我了,却迫于群众舆论的压力和我在一起,那又有什么意思。”
李恺几乎崩溃,“你这都胡说八道什么啊?”李恺又重新将小乔搂入怀中,轻声道,“难道你不知道吗?除非你不想要我了,否则,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
小乔很难相信一向内敛的李恺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没有忍住,眼泪如潮水般在李恺胸前的T恤上漾开,哽咽道,“你可不许骗我?”
李恺俯身看看怀中的小乔,温柔低语,“那我们拉钩好不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乔果真伸出手去和李恺拉钩,扬起哭得乱七八糟的面颊,脸上却绽放着耀眼的笑容。李恺哭笑不得,“有你这样的吗?又哭又笑,小狗尿尿。”伸出手去替小乔揭拭掉脸上的泪痕。
透过病房门口的玻璃窗看好戏的两个大老爷们实在不忍再目睹下去,趁鸡皮疙瘩没有占满全身之前赶紧逃离现场,谭力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妈的,比琼瑶戏眼泪还多。”
Benny却夸赞道,“李恺挺爷们的,我喜欢。对了,你输了,给我钱。”
谭力很是不爽,“他还爷们?我觉得他简直就是面瓜,本来还等着看好戏呢,他却直接倒戈,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
Benny斜眼看看谭力,“你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别废话,100块拿来。”
谭力心不感情不愿地掏出一百元人民币拍到Benny手上,继续唧唧歪歪,“都挣美金的人了,还在乎我们老百姓这点小钱。”
Benny举着手里的胜利果实挥舞,“谁让你和我抬杠的,说一时半会他俩不会尽释前嫌,且得折腾。其实哪里至于,也就五分钟不到,李恺这小子就先下手为强了,不枉费我对他一向寄予厚望。”
谭力很是鄙视,“他这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真没劲。”
Benny安慰道,“算啦,愿赌服输,等小乔手术完,我请你喝酒好了。”
病房内正忙着卿卿我我的一对情侣,哪里知道外面的两个闲人在拿自己做赌注,相携相偎地靠在病床上坐着。
小乔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瓜子,“好看吗?我的新发型?”
李恺瞅了一眼,斟酌措辞,“反正挺有性格的,特别是这边还带个幌子。”李恺指了指小乔侧面的一个伤疤,平常藏在头发里,完全不见天日。
小乔想起来了,“哦,这还是我小时候摔跤,头撞到石头上留下来的。”
李恺一本正经道,“怪不得有点傻,尽做蠢事。”
小乔也不辩驳,用手在头顶上挥斥方遒,“主刀医生说,手术切口是这么做,这么做……”
李恺心里渐渐有些难过,搂着小乔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小乔,无论发生什么,再也不要不告而别,再也不要骗我,好不好?”
小乔被李恺今晚轮番上演的柔情蜜意给击中,不由自主地点头应承,不知道这样的幸福还能持续多久,心中暗暗期盼明日永不来临,二人携手直到尽头。
【第五卷:后来】
第一章
半年后,适逢新世纪的第一个春节。
北京的冬天冻彻心肺,生病的人只见增多,不见减少。谭力所在的耳鼻喉科更是忙得一塌糊涂,上呼吸道感染的,过敏性鼻炎的,乌泱泱地挤满候诊室,中午至少拖延了半个小时,谭力才得以脱身,前往食堂吃午饭。
医院食堂里还是熙熙攘攘,只不过门口多了一道告示:“请勿穿白大褂入内,违者罚款100元。”
谁说医生都是有洁癖的?在争分夺秒的时间面前,许多医生都认为脱下白大褂换成便装去食堂吃饭实在是浪费时间。
谭力刚一进门,就发现夏黎和余翰喜滋滋地端着饭盆坐在一个角落,周围环绕着一块儿厮混的那堆住院医哥们,吵吵嚷嚷不休:“你俩忒抠门,发点喜糖就算把婚结了?”“我还以为你俩怎么也得大请一顿,还给你们包了个大红包,想就这么混过去,那可不行!”
谭力挤过去,最后盖棺定论,“说吧,请还是不请?
余翰面色沉静,不为所动,只往夏黎的方向努一努嘴,“和我没关系,她死活不肯大摆宴席,她说以她对你们的了解,你们准定在喜宴上使百般花样,让她痛不欲生。”
众人怒目而视,夏黎暗暗踩了余翰一脚,令余翰龇牙咧嘴,转个头夏黎却对大家赔着笑脸,“各位老大,你们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吃什么都行!”
谭力懒洋洋道,“什么条件?”
夏黎环顾众人一圈后,缓缓道,“只要小乔回来上班,我立马请大家吃饭。”
众人纷纷切一声,很是不忿,“等小乔回来?有谱没谱啊?”众人摇头分分散去。
谭力留在了最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恬不知耻的二人,“领证时那么迫不及待地,那你们怎么不等小乔回来后才结婚?”
有些人的脸皮的确比城墙还厚,“不是说可能会分房吗?不领证就怕房子溜走了。”
谭力懒得和二人掰扯,换了一副严肃表情询问道,“小乔最近和你有联系吗?”
夏黎期期艾艾,“没有。她好像不用手机了,一个月前倒是发过email。”
“email里说什么?”谭力继续追问。
“她在email里没有细说,就说还在做吞咽和语言功能的康复训练。咦,你干嘛问我?你应该有内线吧?”夏黎脸上浮起莫测表情,上面写着几个大字,“你可甭想瞒我。”
余翰和夏黎完全是一国的,“是啊,你这臭小子,原来以前在美国还藏着个那么能干漂亮的女朋友,还是个博士,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过。”
谭力表情极度郁闷,“我说过多少回了,姚冉不是我女朋友。”最后还小声补充一句,“她是我老师。”
对面二位用“鬼才信”的眼神传递过来,谭力一时词穷,抽身欲走,光顾着和这一对抠门夫妻掰扯,赶紧排队买饭去。
留在食堂里的两个厚脸皮面面相觑,夏黎道,“谭力心中铁定有鬼。”
余翰摇头道,“不一定是鬼,说不定是神仙姐姐。”余翰最近复习金庸小说,又从地坛书市抱回一整套正版金庸,快活得要命。
夏黎再度狠狠踩了余翰一脚,“那个姚冉有那么好看么?你们个个念念不忘。我看连小乔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余翰压根不买账,以事论事,“其实小乔和姚冉长得蛮像的,不过姚冉更精致一些。”
夏黎痛恨余翰的变节,完全否定余翰的大实话,“我不和你说了,你们那就叫有眼无珠,亏我们小乔以前还老给你做雾化吸入。呜呜,小乔吃了那么多苦,你们这帮人却都不惦记着。”
最后这句一出,余翰也默然,半晌才说,“小乔吉人自有天相,再说了我惦记管什么用啊,那个姓李的家伙惦记着就行了。”
夏黎很是感慨,“李恺肯定比咱俩着急多了,上次我在口腔医院看到他,下巴都尖了,胡子拉碴地,瘦了好多。”
迟疑了一下,夏黎再度开口,“你说小乔是不是故意不和我们联系啊?那李恺那儿呢?以后我都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办!”
余翰回答地很是干脆,“还能怎么办,凉拌!生活总要往下继续。不过李恺那傻子,一根筋,说不定就千年等一回了。”
夏黎仰望了一下余翰,期盼地看着他,“如果是我生病了,你会一直照顾我等着我吗?”
余翰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会申请退货,还要抗议婚前体检机构,审核不过关。”
夏黎大怒,转身遇走,被余翰一把抓住,“闹着玩的话你也当真,真是小心眼儿。”
夏黎翻着白眼,不置可否。谭力这家伙又端着饭盆挤回二人身边,“我回科里吃去了,懒得看你们在这里秀恩爱。”说完这一句就赶紧往外走,免得听见夏黎的奋起还击。
刚出门口,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回头问道,“最近见着李恺没?”
夏黎对着谭力大喊,“没呢,有一阵没见着了,你得空联系联系。”
谭力挥手示意表示知晓,一步三摇地晃出食堂,出了食堂后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发呆,终于掏出手机给李恺拨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却只传来一个呆板女声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经关机。”谭力一皱眉,忍不住骂道,“冰天雪地的,这哥们又死哪里去了?”
此时的李恺浑然不觉有人在关心,有人在咒骂,有人在惦记。他正凝神进行着腮腺肿瘤的摘除手术。其实他是一助,不过一上台,导师在腮腺区和颌下做了个s形改良切口后就不管了,扔给李恺做剩下的全套,包括解剖面神经及摘除肿瘤部分。旁边的二助是还在实习的本科学生,看李恺师兄动作又快又细又准,整个术区干净得要命,几乎没有什么渗血,不由得大为惊叹,“师兄,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啊?”
李恺全神贯注地飞针引线,压根没有搭茬的欲望。这就是术者和助手的区别,注意力的集中程度完全两个级别。
闲在一边的导师把手抄在手术衣胸前的兜里,发出冷哼,“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得有天赋才行。李恺孺子可教,太像我年轻时候了,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优秀的手术医生。”
其实导师心里还是颇为庆幸,今年自己真是力排众议,将李恺这个曾经有过小污点的学生重新收回来读博士,年轻时栽过跟头其实不见得是坏事儿。李恺跟了自己后确实轻松了很多。李恺学东西吸收能力快,动手能力强,又在基层锻炼过,走的学院派的路子,却不钻学院派的牛角尖。很快就能独立承担中小型手术,手术过程是永远的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这一点,都不足以和外行人道哉,但手术室的护士却最有发言权,有些医生会让她们头疼,有些医生会让她们庆幸,但只要听说是和李恺这一组配台,都很欢迎。
从手术室一出来,就有病人家属拉住李恺一行人问个不休,“手术顺利吗?”“会留下后遗症吗?脸会歪吗?”
导师有些不耐烦,“手术前不都和你们讲过了吗?同意书都签了,担心也没用,等麻药消了再说吧。”说罢大步向前走去。一般而言,在中国国情里,越是牛的医院,医生也越是大牌。嘘寒问暖地要么出现在私立医院,要么就是级别普通一点的医院。
李恺回头看看这群忐忑的家属,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想说点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再度加快步伐,跟着主任离去了。
有什么可说的,安慰得再好,也不如手术后的结果带给病人及家属的冲击力。在这一瞬间,李恺想起了小乔刚做完手术的时候,心里又像被刀尖锐地刺伤一下,晃晃头,试图忘掉。
开完医嘱,李恺向导师请假,申请十天的假期。导师很是大度,“快春节了,病人也都剩下点术后的,你想休就休吧。走之前把手里工作交代好就行。”
早就已经过了饭点,李恺去楼下小卖铺随便买了个庄园汉堡。正好看见了刚才病人的家属,哭丧着脸也在小卖铺里买东西。对方一抬眼看见李恺,忙不迭地凑上来,问李恺,“大夫,不会是恶性肿瘤吧?”李恺想了想,尽量科学地回答这个问题,“从肿瘤表现看,是混合瘤的机会比较大,恶性的可能性小,再说我们做的扩大切除。不过还是得等病理结果出来再说。”病人家属如释重负,却又开始担心别的,“那会伤到面神经吗?我这老伴儿可爱美了,别看年龄不小,耳边上留这么个刀疤恨不得在家寻死觅活。要是半边脸再瘫痪,肯定又得折腾一阵。”
李恺愣了愣,还是安慰了一下。“别担心,手术很顺利,应该没有碰到面神经,麻药消失了慢慢就能恢复回来。”
手机此时不合时宜地想起来,李恺向病人家属点点头,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身离开,是谭力,在电话那头阴阳怪气地,“打你半天手机都关机,我还想我是不是人品有问题,不会连你也找不到了吧。”
李恺只是简洁地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姚冉在哪里?”
谭力被问懵了,“她在国内的康复训练培训早结束了,难道不是已经回美国了吗?”
李恺闷闷道,“不,小乔和她在一起。”
第二章
谭力在电话那头听到李恺那句,“小乔和她在一起。”忍不住就打了个激灵,咬牙切齿地骂道,“shit。”
半天李恺也没做声,虽然他听到谭力那句舶来的脏话,没来由地觉得过瘾。
谭力听着话筒里的电流声,率先打破沉默,“你要去找她们吗?”
李恺很是没好气,“我不知道她们在哪里。”
谭力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们,那你打算怎么办?看来小乔还是不打算见你?”其实小乔何止是不肯见李恺,有相当长的时间,小乔的家人将所有来探望的同事朋友全部拒之门外。
李恺半晌才挤出几个字,“谭力,我累了。”
谭力胆战心惊地听着这几个字,在电话那头干笑,“嘿嘿,你这铁人也有抗不住的时候啊?要不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李恺拒绝,“算了,我请好了假,明天我就回老家去。”
挂掉电话,李恺茫然四顾,上午还下着没完没了的雪花,现在却停止飞舞。地上只有布满行人脚印的皑皑白雪和冻得结结实实地冰坨子。北风吹在脸上,刮得耳根子生疼。
可是再疼,也抵不过看到小乔那张淡漠得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到了今日,李恺自己也莫名其妙。小乔的手术历时八个小时,让这一干人等着急得火急火燎。从手术室推下来的时候,小乔半昏迷状就被推回病房,满头满脸的都缠满纱布,巴掌大的脸庞就缩在这一堆纱布之中,隐隐还看得见残留的黄色碘伏。真实世界不像偶像剧那样唯美,美女手术完毕,也得变成猪头。
这种半昏迷的状态,几乎持续了整整一天,旁边人无论怎么叫小乔的名字,模模糊糊都有反应,但过一会儿又重新陷入昏睡。李恺作为小乔还算公开的男朋友,也和小乔的家人们一起,一直强打着精神守候。
虽然小乔从手术室回来后生命体征平稳,但是清醒后却总是直直地看着大家,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而且还不停地咳嗽,喂水时呛咳反射也特别明显,医生不得不嘱咐继续保留胃管,行鼻饲饮食。连体位都只能保持着侧卧位或者俯卧位,让小乔的亲人们看得,说不出来的心疼。
小乔的同事们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金主任带着几名同事一起来看望小乔,小乔的父亲也从老家赶到北京,吴云在手术前几天犹豫了一下,还是亲自给他打了个电话。王大夫自己虽身经百战,但轮到自己女儿身上还是惊魂不定,看屋子里堆满了许多想见又不敢见的熟人,便一直在小乔的病房外走廊蹲着,没完没了地吸烟,脚下一堆烟蒂。
只有李恺算是他的眼线。好不容易等李恺出来,不停地追问李恺,“麻药消了吗?”“血压脉搏是不是一直稳定啊?”“看得出有面瘫吗?”“小乔不会听不见吧?”
对于这些问题,李恺自己也不能全说上来,只能捡个大概,“血压脉搏目前没有问题,医生说再观察观察,基本可以排除会产生颅内血肿这个并发症。现在麻药退了,脸上纱布包太多,看不清楚,不过主治医生说现在嘴角还是有点歪的,也许面神经略微受到牵拉,有可能会恢复。她应该听得见,叫她都有反应,不过估计还是会有损失的。”
王大夫叹口气,“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残废了我们也能养得起。”
李恺听了王大夫的感慨,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刚从这两人身边走过的小乔妈妈和小乔姥姥听个正着,姥姥很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该干嘛就干嘛去,别没事儿咒我们小乔。再说了,就算要养,也轮不到你。”
李恺很同情地看了王大夫一眼,不敢吭声,倒是小乔妈妈搀着自己妈妈赶紧往外走,“妈,咱得快点,Benny的车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姥姥哼了一声,看看李恺,“小李,你赶紧进去,里面就只有姥爷一个人在呢。”
李恺唯唯诺诺,歉意地看了王大夫一下,小步快跑地溜走了。在门口正好碰到金主任老张周桐等熟人要离开,大家只是言语苍白地表示安慰,李恺送走大家后进得房内,病房里除了小乔姥爷在角落里和主治医生说话,而侧卧在病床上的小乔依旧插着鼻管,双目紧闭,表情平静。
姥爷见李恺进来,小声嘀咕,“医生说鼻饲得保持至少一周。要是过早进食地话,呛咳反应会引起吸入性肺炎。”
李恺向主治的医生点点头,随即问道,“姥爷,小乔刚刚醒过没有?”一边说,李恺还把身体往小乔的脸的方向凑近,却和小乔慢慢睁开的双目瞪个正着。李恺既惊且喜,“小乔,小乔……”
小乔嗫嚅了一下嘴唇,张了张口,出来的声音却是吱吱嘎嘎,什么也听不清。
主治医生也走了过来,“面神经估计没什么事儿,但是她的肿瘤位置偏后,压迫了第九和第十对脑神经,因此除了吞咽困难以外,很明显还有构音障碍。”
李恺脑海里马上跳出“dysarthria”这个单词,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愣愣地看向小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乔原本注视着李恺的双眼也渐渐合上,紧闭双唇,表情淡漠之极。
怎么又想到那时候的事儿了,站在冰天雪地之中的李恺猛然晃了一下头。可是那天的情景在无数次痛责之中已经在脑海中一遍一遍重演,当时自己惊愕的表情应该尽收小乔眼帘,脑海里不停回放小乔淡漠的表情,那好像是一种无声地抗拒,压迫得李恺完全喘不过气来。应该从那天开始,小乔再也没有在自己面前张过一次嘴,再也没有。无论李恺趁着没人时如何向小乔诉说绵绵不绝的情话,小乔也只是红着一双眼睛看着窗外,不发一语。
李恺果真收拾行李坐上了回老家的列车,可是并不是自己独行,谭力把当年耍酷的劲儿早扔到九霄云外,后来打了无数次电话非要表示和李恺一起同行。李恺哭笑不得,“我回自己家过春节,你跟着掺合什么劲儿。”
谭力语气颇为哀怨,“在医院里呆着还得天天看夏黎余翰晒幸福,我可受不了。”
李恺不晓得谭力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想看那你就回自己家去,别跟着我。”
谭力回答得很是决绝,“我无家可回,反正我就得跟你一起走。再说了,我住旅馆还不行吗?又不住你们家。”
李恺倒是从未听谭力提起过自己的父母,心想这小子成天吊儿郎当,也许真有什么家庭隐痛。也就勉勉强强同意了。
春运期间的火车票那是当然地难买,即便托了熟人,依旧没买到卧铺,李恺自己又着急,再加上还存了点自虐的心思,立即同意买两张坐票,让谭力叫苦不迭。上车后李恺看此人唧唧歪歪不休,便把靠窗的座位让给了谭力,却在听到谭力对着窗外渐渐滑落的一轮圆日叹曰,“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恨不得一脚把谭力从车窗处踢将出去。
第三章
谭力自然是没有住到酒店里,李恺的父亲来接站,看到李恺带了朋友回来,热情得过分,死拉活扯地让谭力住在家里,还把行李抢到手里,免得谭力拒绝。谭力假惺惺地表示婉拒,却一边偷眼看冷面帅哥李恺的表情,直到李恺翻翻白眼,长叹一口气后,将谭力的行李从父亲手中接过,向谭力示意,“跟我走吧,钱还是省点是点。”
谭力鬼祟地笑了,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李恺却将行李扔回谭力身上,“不少胳膊不少腿,自己拎着。”谭力依然表情做猖狂状,李恺也乐了,“小乔还说你是桃花眼,你再这么笑下去,马上就变成一线天。”
李恺父亲看这两大小伙子怪模怪样的,不明所以,只是听见提到小乔了,便接口道,“我前段时间碰到小乔她爸了,说小乔会回来过春节,还想你们是不是一块儿回来呢?”
李恺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眼神顿时变得冷峻,朝着谭力的方向扫射过去,谭力却双眼望天,压根不接李恺视线,李恺从齿缝里挤出声音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才跟着我回来的。”
谭力哼哼了半天,终于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主要还是想去你们家体验一下民间过春节的气氛。”
李恺怒极反笑,“您真当自己是太子爷,还民间?得,太子爷,您还是酒店住着去吧,小的陋室清贫,容不下尊贵的您。”
李恺的爹完全听不懂二人的弯弯绕绕,也就想当然地认为二人在耍贫嘴,还是一把抢过谭力的行李,丢下一句“有什么话回家后再说”便往前带路了。
李恺鄙视地看了谭力一眼,紧随老爹其后,谭力假装无辜地笑笑,其实蛮心虚地也跟在李恺后头。
不老实交待是不行的,当谭力跨进李恺家大门后,李恺的爹直接钻进厨房忙活,谭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小李,俨然神色未见缓和,依旧保持着冷淡的状态,谭力还是终于意识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真理,上前谄媚道,“大哥,别板着脸啦,我告诉你还不成么?”
李恺不为所动的样子,“爱说不说,我还不爱听呢。”说完真一个转身,走进自己的小屋了。
谭力苦笑着拎着自己行李尾随其后,进去后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随便把行李往地上一扔,就站在李恺的书架前打量起来,还发出点评论,“啧啧啧,你居然还留着中学的课本呢?这么长情,真难得。”
李恺不理他,自顾自地从衣柜里拿出床单被套铺在床上,就这一系列动作,谭力也看得惊奇无比,“哥们儿你太能干了,这些我可不会,我们家都是我妈全部帮我弄好才成。”
李恺终于看了谭力一眼,“原来你也有妈啊,我还以为你是孤儿呢。”
谭力翻翻白眼,“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孤儿啦?我妈对我才好呢,我在家连酱油瓶子都不用扶的。”
李恺停下手中正在翻拉的被套,没好气地反问道,“那是谁非说自己无家可归的。”
谭力也想起自己说过的这句话了,讪笑了两下,“我爸现在在英国当客座教授,我妈作陪呢,说是无家可归也没错啦。”
其实谭力还是没有彻底老实交待,爹妈在外当客座教授是真,但是这个春节两口子已经飞回北京过春节了,自己却缺席,谁让事发突然,身不由己。
李恺的爹探头进来看看房间中的二人,看李恺自己铺床叠被不亦乐乎,连忙制止道,“别弄了,回头我来,你先陪你朋友待会儿。”还笑着对谭力解释,“我这个儿子自小就独立,特别是他妈走了以后,啥都自己料理。”
谭力只好干笑,他哪里知道李恺才是那个真正没妈的。
房间里又再次只剩下二人以后,谭力终于老实交代了前因后果。
的确那天得知小乔和姚冉在一起,他就心中狐疑,挂了李恺电话后,终于鼓足勇气给姚冉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声还如好多年前一样清脆悦耳动听,“是啊,我是和小乔在一起。”
谭力把电话拿得离自己远一点,免得又和从前一样陷进去不能自拔,强作镇定地问道,“你不是该回美国了吗?”潜台词其实是,“你怎么还不走?”
姚冉在电话那头轻笑,“我不想回去了,如果我留下,你欢迎我吗?”
谭力被这句话震得五雷轰顶,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那边又接口道,“算啦,不逗你玩了。我临时加了一个课题项目,这次与我合作的医院正好是小乔老家那一所,小乔陪我走一趟,再说了,这样的话,我可以给小乔的康复训练把关,免得她一停顿,恢复效果不好。”
谭力在电话的这头屏声静气地听着,半是懊恼半是不甘,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小乔现在怎么样了?她……”
姚冉在电话那头“咦”了一声,打断了谭力的问话,“小乔的男朋友好像不是你吧?你怎么那么关心?难不成你也是小乔的裙下之臣?”
谭力没好气地接口道,“我倒是想,可惜未遂。”谭力其实在心中咬牙切齿,姚冉怎么跟打蛇一样,一下子就捏住自己七寸。
电话那头的姚冉忽然正经起来,“我们已经到了好几天了,明天小乔陪我去一趟隔壁的城市,再过几天才会回去,正好也就春节了。”
谭力也做严肃状,“我知道了。”
姚冉轻叹道,“那我就挂了,回头见。”
就为了这“回头见”的三个字,谭力鬼使神差地打算跟着李恺过来。当然他不会对李恺老实坦白那么多,他只会做出表忠心的姿态,“我打电话给姚冉了,她告诉我她们一起回小乔老家了。”
李恺手里依然在忙活,却用眼角余光扫向谭力,不表态不吭声,脸色依旧沉静,谭力只好像挤牙膏一样挤出下一句,“不过这几天她们去隔壁城市了,说春节前会回来。”
李恺把床单被套一一铺平,站起身来,“总算是大功告成,那你先休息会儿,这房间归你了。”
谭力愣愣地追问了一句,“这不是你的屋吗?那你睡哪儿?”
李恺甩下一句,“我睡书房。”便扬长而去。
谭力“哦”了一下,忽然觉得不是滋味地在心里咀嚼道,“什么大功告成?是铺床单呢还是逼供成功的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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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和李恺的老家虽然不算什么大城市,但其实就是这种中小型的城市,过起春节来才更加热闹。满大街都是小摊,摆满了各类年货还有烟火鞭炮。谭力啧啧称奇,问李恺,“你们这里还没有禁放烟花啊?北京现在放不成了。”话音未落,一个小孩冲他脚下扔了个东西,“砰”地一声响彻云霄,谭力被吓了一大跳,却看四周的行人,包括李恺都是见怪不怪的神情。
李恺给他解惑,“这叫摔炮。一摔就响。”
谭力恍然大悟,贪玩的念头涌上心头,四顾张望看哪里有烟花爆竹摊,然后就一猛子扎了进去。这一钻进去,半天才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捧满大堆战利品,得意洋洋地向李恺显摆,“看看我买的,老板说这叫擦炮,一擦就响。这叫水炮,可以扔水里炸鱼,这个这个,这个烟花放完了,还会从空中飘降落伞下来。”
李恺啼笑皆非地看着谭力,郁闷地嘟囔,“我怎么带了个小孩来逛街。”
谭力很不爱听,“哥们,别叫我小孩,我最烦这两字,小乔也是这样,老认为我幼稚。”提到了小乔的名字,谭力又有些后悔,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小乔目前是李恺的禁区。
也许是节日欢快的气氛感染了李恺,李恺倒是没有像谭力那样多想,反倒顺着谭力的话往下接,“小乔读中学的时候最淘气,居然偷偷躲在后面拿摔炮炸教导主任,把教导主任气得张贴告示要缉拿凶手。”
谭力都傻了,“不会吧,小乔是多老实敦厚的孩子啊!”
李恺瘪瘪嘴,“那是她后来改邪归正了,当年没少整我。”
谭力的眼神又被路边花花绿绿的各式小摊所吸引,不自主地发出感叹,“怎么北京没有这样的玩意儿,北京的烟火都跟迫击炮一样,砰砰砰砰只会连发。”
李恺也笑,指着路边的玩意儿道,“小地方穷,只能卖点块儿八毛的小玩意儿,所以就换着花样折腾呗。”
可是手指所指向之处,豁然出现两位女孩蹲在小摊前的背影,虽然都是衣着臃肿,但其中一位女孩的背影,在李恺的眼中是如此的熟悉。
第四章
谭力看李恺脸色有异,顺着李恺手指方向望去,一望之下,也是胆战心惊,这彗星撞地球的事儿,难不成今天还是会发生?
谭力向李恺歪歪头,“你去还是我去?”
李恺沉着脸,“反正我不去。”
谭力心中也还比较同情李恺,在相当长时间里,小李同学这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可真没少干,还是自己出马吧,虽然前方还有另一只妖孽,说话做事出人言表,颇让小谭同学心惊肉跳。
谭力状着胆子走到二人身后,轻咳一声。
在这沸腾喧闹的大街上,这声轻咳瞬间被外界杂音吸纳干干净净,蹲着那两人毫无反应,谭力只好再咳了两声。
人家还是没反应。谭力讪讪看向李恺,李恺扭头望天,完全不予理睬。
谭力只好拍拍其中一人肩膀,对方受惊,转头,豁然是小乔。
小乔拉扯着姚冉站起身来,站在远处的李恺神色莫辨地看着此时的小乔,穿着似曾相识的的暗红色羽绒服,戴着厚厚的黑色绒线帽子,全身上下都包得严严实实。
可是小乔和姚冉站在一起,完全就像双胞胎,只是小乔矮点,姚冉高点,小乔戴一顶绒线帽子,姚冉却是一头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姚冉的眉眼轮廓更加清晰立体,神情举止更加引人注目。就仿佛上帝造人时做了两个差不多的娃娃,倾注心力却不相同,小乔如果说是正版的那个,姚冉就算是升级版。
二位女士没有注意到远远站着的李恺,姚冉看着眼前的谭力眼神飘忽不定的模样,施施然笑了,“怎么会碰到你,真巧。”
谭力使劲摒除掉姚冉在自己脑海中残留的“真巧”“真巧”“真巧”的余音,却做出一副眼中只有小乔的模样,双目炯炯地凝视小乔,“小乔,你还好吧?。”说完还佯装不在意地看了看小乔的鼻唇沟及嘴角。
小乔冲着谭力笑笑,嘴角不偏不倚。
姚冉看小乔但笑不语,便主动解围,“她挺好的,还说呢,你怎么来了。”
谭力恍然大悟,回头一指李恺所在方向,“我跟着李恺来这边过春节,咦,人呢?”
此时李恺已然不在原地,姚冉看向小乔,小乔垂下眼帘,紧抿着双唇,站在一边的谭力也有些不知所措,姚冉轻叹一声,“受不了你们,一个比一个别扭。”
谭力同仇敌忾,“就是就是,都那么大人了”
姚冉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下谭力,晒道,“你比他们还别扭。”
谭力装作没听见,忽然想起别的,慌了神,“李恺怎么能这样,我又找不到路,待会儿怎么回去?”
姚冉沉下脸来,“你转身,往回走500米,然后左转进去,三单元402就是。”
谭力很是诧异,“你怎么会知道?”
就这说话的功夫,天空中又开始飘起雪花,姚冉看看小乔,心说当然是小乔指给我看的,却并不对谭力言明,只是挥手,“我就是知道。走吧,你,都下雪了,我们得去医院,还有事儿呢。”
谭力心有不甘地欲言又止。
姚冉一挑眉眼,“不是有电话吗?回头咱们再联系,有的是时间。”
谭力这才作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姚冉看着谭力的背影,终于放松下来,对小乔敞开心扉,“这年头,男生比女生心眼小多了。”
小乔终于开口,慢吞吞道,“谁 让 你 当 初 不 告 而 别 的。”每个字当中都得停留一两秒的时间,其他并无太明显异常。
姚冉笑嘻嘻看看小乔,“妹妹您也甭说我,我觉得你比我狠,李恺这样的痴情孩子,你都不理人家。”
小乔神色有些黯然,“我 以 为 ……”
姚冉阻止道,“别再检讨了,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小乔用“那你还批评我”的眼神还给姚冉,姚冉伸伸舌头,“我错了还不行吗?来来来,我们一边走一边继续练习,上午做了构音点相同音的组合训练,现在做构音点不同音的组合训练,跟我说,ba ,pa,da,ka……”
小乔虽然说话慢,但是一样会嘀咕,“这 都 练 过 无 数 回 了。”
姚冉已然恢复专家面孔,严肃道,“多少回也不行,一直要练。许多人都是在医院时做康复训练中恢复得不错,一回家就停滞了,效果便差强人意。”
还接着补充道,“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我给你列的那张表格,你都要严格执行。
小乔自知理亏,只能使劲点头。那么多苦头都慢慢熬过来了,剩下的部分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
这边谭力还真原路返回,按照姚冉的说法,很容易地找到了李恺的家,李恺爸爸开的门,看着捧着一堆玩意儿的谭力很是惊讶,“不是出去玩吗?怎么回来了。”
谭力也很惊讶,“李恺没回来吗?”
李恺爸爸直摇头,“没有。”
谭力心中直骂娘,嘴里却向李恺父亲解释,“人太多,我们走丢了。”
谭力回到房间里,想想不对,拿起手机就想拨出去,忽然想想长途加漫游的费用不菲,还是改为给李恺发条短信,“你在哪里?”
一分钟后收到回信,“你先回家,我办完事儿就回。”
谭力气得直想骂娘,却苦于无对象聆听,只能烦躁地在李恺书架上乱翻,一张照片从书架上抖落下来,谭力捡起来仔细端详,照片上小乔李恺还有另外两名面熟却叫不出名字来的男女,一起站在那里,冲着自己微笑。那时候的他们,看起来都意气风发地很。不过,谭力还是在心里点评了一下,异于平常地帮亲不帮理,“这个女的长得可没小乔好看。”
正在此时,门铃声响起,李恺的爸爸应声开门,“真是稀客,你们俩怎么回来了?”
谭力好奇地从房间伸出头去,吓了一跳,第一眼看见的居然是刚才点评过的照片上的女生,不过现在是只活物,背后跟着进来的也不是别人,是让自己输掉一百元的Benny。谭力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这个女孩是Benny的女朋友,好像叫丁威。
谭力立马窜出来,熟人相见,还算分外亲切,Benny也没有想到能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小城市里碰到谭力,他一向认为谭力这小子鬼心眼多,却很对自己胃口脾气。谭力猛击Benny肩膀,“老哥,你怎么来了?”
Benny努努嘴,示意一下丁威,“喏,我跟她回来见见岳父岳母。”其实还有一个原因,Benny并没有将之摆在桌面上,小乔的母亲得知Benny有可能会陪丁威回家之后,很郑重地拜托自己,关照同样回到老家的小乔。Benny原本时间紧张,还有些犹豫,这下便慨然受诺,英勇前行。
丁威嗔道,“什么岳父岳母,八字还没一撇。”又装作不在意地补充道,“咱两又没注册。”这段时间,丁威也是有些不定心,半年多前Benny老吵吵着结婚蜜月旅行等等字眼,自己在香港那边却忙得四脚朝天,完全无暇他顾。还好又碰上小乔这档事儿,Benny才分心到那上面,不再天天追问着。这一阵好不容易忙完了,也如愿得到领导赏识,并且升职,也略有些闲暇,Benny却连提都不提结婚这事儿了。
Benny不是傻子,在职场上打拼的年头比丁威长得多,虽然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有种种不同,但是回归到职场,甭管是黑人白人还是黄种人,照样在明枪暗箭中苟且偷生。
他只是暗暗心惊,作为亲密爱人的丁威,也和自己玩这一套。神色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端倪,“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咦,我们刚才就没找到小乔,怎么李恺也不在?”
李恺爸爸捧出一堆花生瓜子出来,“李恺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年轻人凑一块不容易,坐着聊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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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谁也没猜到李恺在哪里。
此时的李恺躲在人群中,默默地跟在小乔和姚冉的后面。他远远地看着小乔和姚冉边走边聊,神情还很是开心的模样,不由得眉头紧锁。刚刚飘起来的雪花又没了踪影,满街都是摩肩接踵的行人。
她们果然走进了小乔父亲所在的医院,两个人叽叽咕咕一通,姚冉自己进了住院部,小乔熟门熟路地拐到住院部后的一个小池塘边,李恺也悄悄尾随,这些地方当年李恺没少来过,当时是陪着自己生病的母亲。临近春节了,大多数的病人差不多都回到家里,寒风凛冽,小池塘边寂寥无人。李恺看着孤单单的小乔一个人站在那里,自己一个人念念有词,不由得在一堆灌木的掩护下,悄悄往前走近一些。
他听到小乔慢吞吞地念:
春 眠 不 觉 晓,
处 处 闻 啼 鸟,
夜 来 风 雨 声,
花 落 知 多 少。
这么幼齿的入门小诗,小乔却念得磕磕巴巴,z,zh,c,ch,完全混淆,一遍念完,又念了一遍,再念了一遍,再念了一遍,如此反复,毫不疲倦。
李恺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默默地听着,直到小乔叹口气,蹲下身来,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东画西画,嘴里却依然慢慢吞吞念念有词,但是换了一首,
枯 藤 老 树 昏 鸦,
小 桥 流 水 人 家,
古 道 西 风 瘦 马,
夕 阳 西 下,
断 肠 人 在 天 涯。
雪花在此际又渐渐漫天悠扬起来,轻轻地,温柔地落到小乔和李恺各自的身上,小乔仿佛没有一丝感觉,完全不为所动,任雪花翻飞,依旧蹲在地上写写画画嘀嘀咕咕,此情此景,李恺眼眶却有些模模糊糊,就在他心中喟叹,“断肠人,近在咫尺。”想挺身而出的时候,姚冉却闪进了这个画面。
“乔官,我贾宝玉看你来啦,写什么呢?不会在写你家恺哥的名字吧?”
李恺大惊,赶紧把身子缩了回去,但还是想听小乔的回答。
小乔好像没理姚冉,用脚在土上一阵乱跺,姚冉赶紧拉住,“别踩了,我都看见了,咦,写的什么?庐山?写来写去都是庐山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小乔慢吞吞吐出几个字,“那 是 最 快 乐 的 时 光。”
第五章
谭力在李恺家中和Benny相谈甚欢,可是一个小时快过去了,李恺也没回来。
丁威和谭力没有那么多共同语言可讲,示意Benny离开。谭力自己也不算主人,不好意思做主挽留,只是和二人相约,一定再找机会相聚。
丁威和Benny从李恺家告辞出来,Benny收到了小乔用姚冉手机发来的短信,基本上是现在不空,晚上见面的意思。Benny看时间尚早,自然提议先把丁威送回家去歇息,丁威挽着Benny的胳膊,轻轻道,“晚上你别住酒店了,去我们家住吧。”
Benny替丁威掸掸落在肩上的片片雪花,凝视着丁威那张冰肌雪肤的俏脸,刚才在李恺家里涌起的那丝丝不快,很快便淡化开去,不自觉地温言软语,“小乔和姚冉两个都住在酒店里,都是年轻女孩子,我怕不安全。再说吴姨特地拜托我,让我多关照小乔。”
丁威蹙眉道,“小乔怎么不住在家里?这一年她可没少让人操心。”
不知为何,那种别扭的感觉Benny再一次涌上心头,他把手从丁威肩头拿下来,淡淡道,“小乔的父亲新添了一个宝宝,才刚刚满月吧,家里又吵又乱的。小乔又是临时决定回来,小乔的父亲怕小乔在家休息不好,特地在酒店订了房间。”
丁威没察觉到Benny态度上有何改变,只是一味接口道,“小乔的运气真好,所有的人都围绕着她转,全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其实是个幸福的人。”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不像我,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一切全得靠自己。”
Benny转过身去不看她,声音低沉,“她都这样了,你不心疼她吗?”
丁威有些错愕,反问道,“我?”忽然也觉得刚才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忙改口道,“我当然心疼,毕竟是那么多年的老同学,好朋友。”
Benny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远方,淡淡道,“丁威,有时候我觉得,你太冷静了,冷静地过了头,那就变成冷血。”
丁威急欲辩白,“不,我当然很关心小乔,再说她也算是你的妹妹嘛。”
Benny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搂过丁威的肩膀,“说说而已,别太在意,雪大了,走吧,我送你回家去。”
丁威欲言又止,只能默默跟随。
李恺回到家的时候,电视机里正热热闹闹地放着周星驰的《大话西游》,中央六台已经连续两三年在每个节假日都用此片轰炸大家,但是大家还是乐此不疲地看着至尊宝和紫霞仙子。谭力和李恺爸爸一边看电视,手里也没闲着,杀完两局象棋。李恺的父亲很是开心有谭力这个对手,因为二人旗鼓相当,不像李恺,每回在家都是毫不客气地将老爸宰落于马前。
谭力一看到李恺,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大哥,您干嘛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李恺扯扯嘴角,“久吗?我可不觉得。”
真是不觉得。在小乔慢慢吐出“那是最快乐的时光”之后,李恺就被当机停顿在灌木丛后。等他渐渐回过味来,小乔和姚冉早就不知去向。
然后便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有些不可置信,有些快乐,却还有些忧伤。
谭力看见李恺,还真跟看见亲人一样,忙不迭地从房间里捧出那一大堆烟花炮竹,“得,回来就行,这些玩意儿什么时候陪我去放掉?”
李恺心情突然变得出奇的好,微笑道,“大白天怎么放?等晚上吧,晚上我陪你去我们学校的大操场,现在放假了,那里放烟火最有气氛。”
其实李恺没有说,当年还和赵爽丁威小乔一起放过,在那些既混沌又单纯的年少时光。
谭力心花怒放,看着李恺的笑容忽然又觉得有些恐怖,忍不住上前摸摸李恺额头,“你,确定没有吃错药?真会陪我去?”
李恺翻翻白眼,谭力这厮完全受虐成性,给点阳光就灿烂,还颇为不自信。不耐烦地一把将手从额头上拂开,“别碰我,要不然你晚上自己一个人去。”
还不怀好意地补充一句,“不过,我们这一片不是很安全,听说最近还有强奸杀人犯未抓捕归案。”
李恺爸爸在此时也凑过来接口,“这是真的,特别是小谭,你可一定得小心。”
谭力听这句话很是别扭,“为什么我要小心?”
李恺爸爸很严肃,“你长得这么秀气,我还真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男孩子。这世道啊,不光年轻女孩,年轻男孩也很危险。”
谭力脸色顿时变得青一块紫一块,李恺忍住笑做疑问状,“男孩子还能有什么危险?”
李恺爸爸正欲做解答,电视机里的至尊宝却正好开口,“明枪明刀斗不过她,暗箭她就难防,今晚三更用五毒迷魂香让她尝尝,先奸后杀!”
李恺父子报以大笑,谭力愤然回击,却只能是一个“靠!”
夜幕如期而至。白天下的那些零星小雪早就没了踪影。李恺果真带着谭力回到自己母校。谭力很新奇地左顾右盼,问题一摞接一摞,“你和小乔都是这个学校毕业的?”“你们每个班多少学生?”“男的多还是女的多?”
还时不时发出感慨,
“呀,操场真大,正经四百米跑道。比我读书的中学强,巴掌大块地儿,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北京市市重点。”
李恺斜眼看过去,不满地小声嘀咕,“以前和你不熟,我觉得你还蛮酷的,没想到这么碎嘴,整个一娘们。”
谭力没听清,大声问,“哥们,你说什么?”
李恺正色道,“我啊,是问你,现在就打算放么?”
操场很大,稀稀拉拉地散落着一些人影。不过因为光线暗淡的缘故,彼此都看得不甚分明,但唯一能分辨的是,有好几拨都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放着烟花。谭力和李恺真兴致勃勃地放起焰火来,什么“冲天炮”“春雷”“小蜜蜂”放个没完没了。放得四周烟雾弥漫,二人浑身烟火味儿。
夜色越来越暗,李恺被炮火熏得一边咳嗽一边问谭力,“降落伞你怎么不放?”
谭力正拿出一堆摔炮来,砰地往地上一砸,砸了个天女散花,四周乒乒乓乓金光四溅,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最喜欢降落伞,那个留到最后再放。”
李恺摇摇头,“和女生喜好一样,真不像男的!”自己便从袋子里挑了个降落伞,打算过过眼瘾。
正值乒乓声告一段落,四周回归安静,此话被谭力听个正着,愤然回头,“男的就不能喜欢放降落伞啊?”
李恺已经将降落伞点着,退到一边等候发射,此时谭力手机短信滴滴而至,谭力打开一看,嘴角漾起一阵笑意。
“轰”的一声,一阵火光直冲云霄,砰地在空中一阵巨响,忽然就看见空中影影绰绰漂浮起几个白色的小小物体,晃晃悠悠地渐渐降落到地面上。
李恺拔腿就跑,“我得去捡几个降落伞回来。”
谭力“唉”了一声,正想说“姚冉短信,说她们也在学校操场放烟火,让我们去。”可是话还未出口,这一转眼,李恺便不见了人影。
在离谭力和李恺并不太远的角落里,姚冉小乔还有Benny,丁威凑在一起,偷偷发了个短信的姚冉和小乔也放了个降落伞,正互相争抢着打算点火,丁威笑着对Benny解释,“我和小乔原来就最爱放这个,每回放完了还都得把降落伞捡回来。”
Benny很少玩这个,自己虽不想屈尊去点这些个劳什子,但也觉得稀奇,努努嘴,“你怎么不去点一个?”
丁威摇摇头,“小乔她们还是童心未泯,我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这几年,丁威还是有些感叹的,有些人心无旁骛,自然有单纯本色的资本,可有些人努力挣扎,奋力拼搏,再说单纯二字还不如说是个傻子。
Benny从兜里拿出一根烟,缓缓点着,“我有时候觉得蛮好玩的,我在国内认识的这几位Doctor,包括小乔和李恺,个个简单得要死。”
姚冉正好回到二人身边,接口道,“那是还没到时候。”
Benny很是好奇,追问道,“这里面你资历最老,给我解解惑。”
姚冉回答得很是云淡风轻,“年轻的住院医师们人际关系分外简单,都被繁重的工作和资格考试压得喘不过气来,年轻同事之间没有倾轧,都是惺惺相惜。如果有的话,那也只有对上级医生剥削的埋怨。”
姚冉想想,再接着补充,“等到考完试升为主治医师以后,就会有人开始耍心眼了。要升为主任医生是一条异常艰巨的道路,僧多粥少,只能各取神通地玩手段。”
Benny点头表示同意,忽然觉得奇怪,“咦,小乔呢?哪里去了?”
小乔此时正满世界找从空中飘落的降落伞,夜色混沌,实在看不分明,只是隐约看到点白色的影子就跑过去视察。可是今天运气实在不好,寻遍方圆十来米,一顶也没有见着。
正值要泄气的时候,终于看见前方有一顶降落伞,静静地躺在操场上的草地上,小乔一阵欢喜,正要冲上前去,冷不丁却从斜方伸出一只手,将降落伞捡了起来,小乔大惊,慌忙叫出声来,“等 一 下。”
那双手一下子顿住了,小乔说话快不起来,着急得不得了,磕磕巴巴地挤出剩下几个字,“这 降 落 伞 是 我 的。”
渐渐地,一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小乔面前,手握着降落伞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恺。
第六章
渐渐地,一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小乔面前,手握降落伞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恺。
四目相接之后,两人都有些迟疑,片刻之后,还是李恺缓步上前,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姚冉呢?”
小乔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李恺,却紧闭双唇,无论如何也不吭声。
李恺凝视着不发一语的小乔,心中五味杂陈,叹口气道,“天这么黑,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小乔摇摇头,做了一个byebye的手势,转身欲走。
李恺一把将她拽住,将小乔的身体禁锢在自己面前,有些愤怒有些粗暴地低吼,“又逃,你又想逃,你究竟还想逃到哪里去?”
小乔大概从未想到李恺会有如此冲动的时候,肩膀恨不得缩成一团,惊恐莫名地看着李恺,嘴唇动了几下,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李恺看小乔俨然一副受气包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脸贴到小乔面前,鼻息都快直接喷到小乔脸上,咬牙切齿道,“你不是和姚冉聊得挺好,怎么一见我就变哑巴?说啊,你倒是快说!”
小乔还是一句话不说,双目含泪,却任由泪水默默流过脸颊。
李恺不由得放低声音,“说啊,小乔,求你了,你倒是说啊?!”
小乔只是摇头,泪飞却千行,这样僵持片刻,李恺看着小乔满脸泪痕,再也狠不下心去,颓唐地松开手来,摇了摇头,“对不起,小乔,是我太着急了。”
小乔却走上前来,轻轻拥抱一下李恺,然后飞速地逃开,连头上的帽子掉到地上都不管。李恺被这个拥抱吓得失去了思维能力,远看着小乔逝去的背影,隐约中小乔头上黑发长不过一寸,让人惋惜。李恺对着那顶毛线帽发了会儿呆,还是将之捡起,缓缓离去。
当两人都消失之后,从黑暗中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原来是谭力,他很困惑地扰扰头,“不是一直在意阑的小说里吗?怎么改琼瑶的电视剧了?”
感慨还没发完,手机铃声大作,谭力皱着眉头看看来电显示上闪烁着的“姚冉”的名字,还是按下了接听键,那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在哪儿呢?李恺到了没有?”
谭力慢吞吞道,“我们就在操场。李恺也到了。不过……”
“不过什么?”
谭力简短地汇报了一下自己刚才的偷窥,姚冉在电话那头沉吟道,“哦,我知道了。”
谭力有些疑惑不得不问,“小乔到底怎么了?她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跟苦情戏的女主角似的?还有,你们在哪儿,李恺看起来又把我抛弃了,我找你们去。”
姚冉在电话那头轻笑道,“别找我们了,我还有事儿呢,对了,把李恺的手机号给我。”
谭力很愤慨,姚冉这摆明了是过河拆桥,“凭什么啊,不给。”
姚冉话锋一转,放低声音道,“谭力,导师一直在催我,下个月,我必须回美国了。”
说完就挂掉了电话,谭力急赤白脸地看着手机,骂骂咧咧找出李恺的手机号给姚冉发了过去。
寒冬腊月的夜晚,其实并没有几个人在外面晃悠,除了一些热衷于放烟火的疯子。
姚冉用手机和李恺联系后,和李恺约定碰头的地点,是一个小小的咖啡厅。李恺引着姚冉入座,房间里温暖舒适,姚冉很适意地脱下臃肿的外衣,好奇地问道,“你喜欢喝咖啡?”
李恺摇头,“说不上喜欢,不讨厌就是了。”
姚冉颔首,“我以前对咖啡也没感觉,可是在美国念书的时候,人人都爱喝咖啡,耳濡目染,我现在也有点离不开了。”
一边说一边还拿起酒水单研究,更诧异了,“天,你们这里居然有蓝山咖啡?才五块钱。”
李恺蹙着眉头接过酒水单一看,断定道,“你就随便喝点吧,这里的蓝山咖啡肯定是假的,估计是用速溶雀巢冲出来的。”
姚冉很是雀跃,“那我也要试试看。”
李恺哭笑不得地看着姚冉点好咖啡,静待正文开场,姚冉却顾左右而言他,尽是些不着调的胡扯,询问李恺今年多大了,属什么的,兄弟姐妹几人等等。
絮絮叨叨地,十几分钟下子就过去了,蓝山咖啡端上来,姚冉品尝一下,向李恺竖起大拇指,“你是对的,也就是雀巢的味儿。”
李恺在心中翻着白眼,心想姚冉怎么如此折堕,白白浪费一副好皮相,精神层次也就和小乔她姥姥一个水准。
李恺终于有些不耐烦,轻咳两声,问道,“你今晚叫我出来,不会就是想说这些?”
姚冉眯缝着眼睛,仪态万方地笑了,“当然不是。”
停一停,又道,“刚才,我只是做个测试而已。”
李恺很是警惕,“什么测试?”
姚冉笑得那叫一个无辜,“很简单的,不过是个耐心测试。”
李恺哼了一下,“那你的结论是什么?”
姚冉正色道,“你就是个普通人,有耐心,但是不见得能持久。”
李恺不以为然,“何以见得?”
姚冉却压根不按常理出牌,话锋一转,“今天见到小乔了?”
李恺面色一沉,只能点头。
姚冉步步紧逼,“她是不是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后来又逃跑了?”
李恺猛然抬头,“为什么你会说又?”
姚冉摇摇头,“还说你是聪明人,你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小乔自手术后,就从来没有在你的面前张过口。”
李恺很是疑惑,“我知道啊,我知道她手术后有并发症,虽然没有面瘫,听力也有所保留,但是术后遗留下吞咽困难以及构音障碍。可是她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可以天天陪着她练习,不管做什么,我都会愿意。”
姚冉狡黠地笑了,“那你的作用可不如我,毕竟我是专业的康复科医生,而且我所指的康复,不仅仅是生理的康复,还有心理的康复。其实你还是不明白,小乔不是不信任你,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她其实患了严重的焦虑症,这是许多脑外科病人术后常见的一个问题,我们不得不承认,对于术后康复的关注,国内实在差很多。”
李恺机械地重复着“焦虑症”这三个字,姚冉抿了口伪蓝山咖啡,继续传道授业,“她手术后最大的心理障碍,我们一直没有搞明白,反正就是不开口,不配合练习。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是李恺医生,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手术后要尽快进行吞咽训练和语音训练,才能达到最佳效果,否则很难恢复到普通正常人的水平,对她将来的生活和工作都会带来很大影响。”
李恺回过味来,“所以,后来小乔妈妈找我谈话,让我离开小乔的视线?”
姚冉点点头,“你别怪小乔的妈妈,这个主意是我出的。那时候我刚回国,本来也是想着国内脑外科病例很多,能多收集一些术后康复的病例,但是陈院长却找到我详谈了一下小乔术后的状况。我呆在窗外看了你们两天,其实我也是靠蒙的,心想那个所谓的心理障碍,是不是每天在她面前晃悠的你?”
李恺心里说不出来的难过,原来自己真成为了小乔心目中的眼中钉,低声叹道,“看来你是对的。是不是我离开以后,小乔就开始配合了?”
姚冉同情地看着李恺,点点头,“是的。因为在语言治疗的最初时期,必须要想尽办法,确保现存状态下的可能交流。其实我挺佩服小乔,那些训练痛苦,枯燥而又乏味,她还真咬着牙一遍遍坚持下来。除了语言训练,还有吞咽进食的训练,原来根本不能进固体食物,因为她吞咽困难的缘故,容易发生误咽,她就这么咬着牙一点点坚持,我定的治疗计划她完全严格执行,然后一点点地可以吃类似香蕉蛋清类的食品,再慢慢可以吃少少的固体食品。”
……
李恺默默地听着姚冉细细讲来这些康复训练的过程,同样身为医生的他,当然知道这些,需要付出什么样的恒心和毅力。
姚冉看着李恺的面色渐缓,轻声道,“下个月我会离开北京,以后全得靠小乔自己坚持。她现在恢复得不错,面神经基本没问题,听力有下降,但是能保障普通生活水平,吞咽困难的问题现在已经解决,只有语言这一块,还需要多加练习。”
李恺很是困惑,“我听见过小乔说话,除了慢一点以外,其他没有什么。”
姚冉点头,“构音障碍一般在系统训练下会取得良好效果,但是离开医院后,病人很少能按照原订计划继续练习,结果却退步很多,反倒更加严重。所以自制力以及认真有效的监督是非常必要的。”
李恺抬眼看看姚冉,“你究竟想说什么?”
姚冉大模大样地看着李恺,“我是想说,我走了以后,监督小乔认真练习的事儿,全都得交给你了。”
李恺完全觉得这是天方夜谈,嗤之以鼻,“小乔她见我都有心理障碍,一句话都没说过,怎么可能会是让我监督?”
姚冉做推心置腹状,“那你说让谁?谭力?那小子我比你了解,更加不靠谱。小乔那个好朋友夏黎?我看她还是看牙齿比较在行。”
李恺也觉得这两人选的可靠性都为零。迟疑道,“可是……”
姚冉已经把一杯咖啡喝得底朝天,信誓旦旦地表态,“你放心吧,明天我就会让小乔开口叫你。”
李恺这一晚上被姚冉绕得很是头晕,恍恍惚惚地点头答应表示认可。分手后回到家里,看见瘫在床上挺尸的谭力,谭力自然是一见李恺就吹胡子瞪眼,大意是你小子又再一次放了我的鸽子,黑漆漆地就把我扔到一个陌生地方。
李恺猛然觉得有些不对,总觉得被姚冉绕到一个套子里。想想身为少年大学生的谭力,都完全搞不定玩不转姚冉,这位曾经赫赫有名的天才美少女。
第七章
姚冉和李恺分手后,熟门熟路地回到了宾馆,打开房门,看小乔正盘坐在床上,和Benny玩着扑克。
姚冉本以为小乔躲在房间里自怨自艾,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不自禁笑了,一边脱外套一边说,“白让我担心一场,小乔,你们玩什么呢?”
Benny皱着一个眉头,“你们国内的学生是不是都是数学奇才,小乔教我玩一个叫三八二十四的扑克,我没有一次是算得比她快的。”
小乔撇着嘴,慢吞吞道,“这 算 什 么, 这 都 是 最 初 级 的。”
姚冉也一屁股坐下来,“Benny是美国鬼子,速算肯定不行,你得原谅他。来来来,咱俩比。”
小乔笑嘻嘻地把牌全部收拢,摆摆手,“那 , 我 就 不 玩 了。”
Benny很是纳闷,“为什么不和姚冉玩?”
姚冉“切”了一声,“还不是因为我和小乔交过手,她是我的手下败将。”
小乔冲着姚冉眨眨眼,“输 一 次 是 偶 然, 输 两 次 是 笨 蛋,要 是 输 三 次,那 一 定 是 脑 子 进 水。”
Benny被小乔的话逗得笑起来,站起身来,“我输了那么多回,按小乔的话说,简直就是白痴。姚冉你回来就好,那我回去休息了。”
姚冉还没来得及回应,小乔却一把抓住Benny的袖子,“别 走 ,三 个 人 可以 玩 扎 金 花。”
Benny颇有些苦恼,“这我也不会啊。”
姚冉已经挑好位置坐下来,“来吧来吧,不会我们教你。”姚冉心想回美国后我可很难找到牌搭子,真得赶紧及时行乐。
等Benny再次输得乱七八糟后,姚冉和小乔才放他离开,两人关了灯,各自钻进被窝。姚冉听见小乔在另一张床上翻来翻去,轻声问道,“今天见过李恺了?”
黑暗中传来小乔低低的一声,“嗯!”
姚冉轻笑道,“这回你们俩换谁逃跑了?”
半晌后才传来小乔的一声,“我。”
黑暗中,姚冉对着空气无声地笑了,心说小乔还真是个诚实的孩子,我不尽快把二人搞定,还真对不起我辅修了整整一年的心理学。
姚冉想归想,嘴上却道,“睡吧睡吧,好好休息,明天就是年三十,晚上咱们还得继续熬夜。”
小乔答应归答应,两只眼睛却大睁着望向头顶的天花板,回味着今日和李恺相遇的情景。好几个月没见到他,昨晚虽然夜色昏暗,但还是明显感觉到李恺瘦得形销骨立。脑海中有个两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乔对峙着,其中一个小乔圆睁着大眼教训着,“看看看看,都是你,把事情弄糟了。”
另一个小乔缩成一团,辩解道,“我不是成心的。你也知道的,我那时候受了刺激。”
眼睛圆圆的小乔哼哼道,“别给自己找理由,那今天呢,怎么还是开不了口?”
缩成一团的小乔诚惶诚恐,“我也不知道,只要看到他,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你说,他会不会更生气了,以后再也不理我了吧?”
眼睛圆圆的小乔痛心疾首,“你表现太差了,以后的事儿,可真的难说。”
缩成一团的小乔很绝望,“那我明天主动去找他?”
眼睛圆圆的小乔很是不屑,“你明天去找他,打算说什么?”
缩成一团的小乔只能回归沉默。
就在小乔内心挣扎沉浮之中,渐渐陷入昏睡。天亮了之后,就该是这一年的最后一日,除夕。
等小乔慢慢醒来的时候,早已经日上三竿。房间里空无一人,姚冉也不知去向。拉开窗帘,从宾馆的窗户往外看,昨日花园里曾经积累过的残雪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但是远远走来的那个身影很是熟悉,小乔仔细分辨了一下,是自己的父亲。
王大夫是特地来找小乔,让她今晚回家过除夕的。无论怎样,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还是应该团聚在一起,唯一担心的只是,小乔会不会乐意。颇有些忐忑地敲开小乔的房门,把自己的意思说给这个长期分别的女儿听。
小乔是真的不太乐意,她知道自己是个别扭的女生,重新回到原来的家里,整整一晚上都要看着父亲和别的女人恩恩爱爱,还得不动声色坦然受之,她还真没这个本领。
她借口姚冉人生地不熟,晚上是一定要和姚冉一起守岁的。但是小乔毕竟长大了,毕竟站在面前的依然是疼爱她的父亲,她看着王大夫落寞的表情有些于心不忍,改口道,“要不我中午回家吃饭去?”
所以等姚冉带着谭力赶回宾馆时,看见的只是小乔留下的一张纸条:我回家午饭,下午就回来。
姚冉冲着谭力耸耸肩,笑意盈盈,“趁她不在,我们更有时间准备了。”
谭力看着面前笑得如此诡异的女人,很有些惶恐,“这么狠的主意,你都想得出来?”整整三年没有见面,可是一见之下发现和从前并无什么不同,照样聪明机智,也照样心狠手辣。
姚冉很无所谓地点头,“当然,对付他们俩,是一定要下猛药的。”
谭力自然有些惶恐,“你真打算这么做?万一我控制不好怎么办?”
姚冉笑靥如花,“换别人我还真没把握,不过是你的话,一定没有问题。”说完还很认真地看了谭力一眼。
谭力听到姚冉表示信任的宣言却很是无语,静默片刻,想起的全是当年那些破事儿,便刻意地回了一句,“姚老师,三年前你走的时候,也这么相信我吗?”
姚冉收敛起了笑容,慢慢道,“你又叫我姚老师了。”
谭力用别扭的眼神看着姚冉,却不吭声。
姚冉自顾自地往下说,“我记得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儿,就是我曾经做过他的老师。”
谭力一双俊目闪烁了一下,愤然道,“我是这么说过,但是你偷偷跑掉的时候,给我留下的纸条上不是写着:谁让我是你的老师,我得为你的前途负责。”
姚冉正欲分辨,Benny却不合时宜地敲门而进了,二人顿时住嘴,神色却都残留着一些不自然。
Benny其实是来通知晚上活动安排的,“你们晚上有安排吗?我已经订好一个包间,晚上一起吃饭?”
谭力奇道,“你不去丁威家过除夕?和我们这些人混一起啊?”
Benny笑嘻嘻,“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啊,去她家多受约束,还不如咱们年轻人在一起Happy。对了谭力,你负责把李恺也叫过来。”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刚才小乔和父亲离开的时候,Benny和小乔碰个正着,小乔明确表态下午回来,Benny当机立断就订好一个酒店的包间,打算晚上和她们共渡除夕。只是,还没有来得及通知丁威。
姚冉很高兴,正愁没借口把李恺骗过来,这下全都齐全了。
回到自己房间,Benny打电话给丁威邀她一块儿过来,丁威很是迟疑,“我还以为你今晚在我们家过呢。”其实按中国人的传统习惯,平常怎么在外面玩都可以,除夕那一天,还是都习惯和自己家人在一起。
Benny在电话那头解释,“小乔今晚不回她爸爸那儿,我想想还是不放心,再加上还有谭力姚冉两个没着没落,干脆咱们年轻人一起热闹热闹。”
丁威还是不甘心,“我好不容易回家过一次春节,不陪着爸妈不合适。”
Benny倒是回答得很干脆,“那要不你就踏实在家呆着,甭管我们了。”
丁威一愣,隐隐看见了自己和Benny出现了一道罅隙,还是缓缓道,“再说吧,要不我晚点来找你们。”
同样,谭力也给李恺打电话,让李恺晚上出来一起吃饭。
李恺正和父亲一起收拾打扫房间,一口拒绝,“你爱在哪儿吃都行,今天年三十,我不出去,我要陪我爸的。”
谭力诱惑道,“晚上Benny请客,姚冉小乔也都在。”
李恺想起昨晚小乔从自己身边逃跑的情景,再想起姚冉鬼头鬼脑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怕了,拒绝得更是干脆,“不是说过了嘛,不去。”
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了,让电话这头的谭力郁闷得要命,赶紧向上级领导姚冉请示,“他不来。”
姚冉叹口气,“真不晓得你的聪明才智都用到哪里去了。”
姚冉把电话抢到手里,再拨了一次。
这边李恺爸爸看李恺挂掉了电话,从对话中也猜到点大概,“你跟他们玩去吧,年轻人在一起多高兴。我今晚本来也是带你去你伯伯家喝酒,正好他们麻将搭子三缺一,我可以玩通宵。”
李恺还犹豫不决,手机铃声又再度响起,这次换成女声,自然是姚冉。
“李恺,你忘了昨晚我对你说过的话啦,你不想听到小乔开口叫你么?”
李恺觉得这完全是个陷阱,“真的假的?你别忽悠我。”
姚冉轻笑道,“你来不就知道了。五点半,恩华酒店门口,不见不散。”
第八章
下午五点半,恩华酒店门前,小乔和姚冉站在门口,寒意阵阵袭来,小乔不自禁地瑟瑟发抖,她很奇怪地看着姚冉望眼欲穿左顾右盼,“这 么 冷, 进 去 等 吧。”
姚冉连连摇头,“谭力去买酒水去了,让我们在这里接他,靠他一个人是肯定搬不动的。”
小乔奇道,“这 酒 店 让 吗?”小乔说话快不了,因此总选择了简洁的语句,翻译出来就是“这酒店让自带酒水吗?不会被人轰出去?”
姚冉心说当然不让,不过只是一个在门口等待的借口而已。抬眼看看小乔,“我也不知道,也许让吧。对了,你的帽子呢?今天怎么没戴?”
小乔耸耸肩,“掉 了。”
姚冉忽然想起点别的,“今晚李恺也会来,你不许逃跑啊!”
小乔沉默一下,没吭声,心中五味杂陈,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终于在望穿秋水之后,李恺的身影从对面街道出现,小乔反射性地后退一步,就想先躲回房间。姚冉一把拉住,严肃道,“刚才你怎么答应我的?”
小乔此时才心中大悔,后悔自己刚才点头点得太快。人虽然没有再躲开,却哀叹自己为什么还是如此懦弱,无论私下里坚定了多少次信心,临到关头还是想要退缩。
李恺远远就看见酒店门前站着的这一对如双生子般的美女,其中之一豁然就是小乔,而且她显然看见自己往这边走来,却并没有离开。李恺心情便有些激动,眼里顿时没了别人,连过马路时也只随便张望了一眼,就急着要窜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捷达车忽地从转弯处冲出来,眼看着就要撞上李恺,小乔眼瞅着这一幕,吓得惊声尖叫,“李 恺 ,小 心。”
捷达车却在快要接触到李恺的那一刹那,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大弯,噶的一声,停在李恺面前。
李恺也给吓得不轻,愣在那里手脚僵硬,动弹不得,小乔姚冉冲上前来,姚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乔却扯着李恺的衣服左看右看,一句话倒没说,眼泪哗哗哗往下掉。
李恺刚从一个惊吓中缓过劲来,又被另一个惊吓懵得不知东西南北。小乔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不但没有逃跑,还扯着自己的衣服,哭得稀里哗啦。
李恺把小乔的手从衣服上拉下来,轻轻握在自己手心,柔声道,“别哭了,别哭了,我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嘛。”
小乔还哭,眼泪跟开了闸的湖水一样,前尘往事尽上心头,小乔在泪眼婆娑中注视着面前这个人,觉得从前所有的委屈和心酸,经历的所有痛苦和挣扎,都被今日的这一记惊吓全部勾将出来。
李恺很是无奈地冲姚冉笑笑,慢慢将小乔搂到自己怀里,像哄小孩儿那般,“不哭了,再哭就丑得不能看了。”
小乔抽泣声慢慢停顿下来,却把满脸的眼泪在李恺身上蹭来蹭去,蹭得李恺面前粗呢子外套湿乎乎一大片,小乔不哭了,却嘟嘟囔囔地有些抱怨,“衣 服 太 粗 了,擦 起 来 疼。”
李恺耳听得小乔对自己说的这一句话,仿佛如天籁一般,完全就是无意识地纵容,“我知道了,回去我就把它换掉,下回你再擦眼泪的时候保证不疼。”
姚冉半是得意半是骄傲地看着面前这一对肉麻情侣,忽然想起点什么,转到捷达车的司机座驾这边,敲敲车窗,“还呆在里面干嘛?快点下来。”
谭力趴在方向盘上,“不敢,怕他们揍我。”
姚冉安慰道,“不会不会,不是还有我替你顶着嘛。对了,你的车技还是一流,三年里没有一丝一毫退步。”
谭力毫不谦虚,“就一小破捷达,还需要什么技术。”
这两人聊得甚欢,终于被小乔和李恺有所察觉,拉着手过来一看,两人都有些炸了,尤其是李恺,“谭力,怎么会是你?”
谭力心虚地看了姚冉一眼,从车上下来,“是我。”然后迅速冲着二人大鞠一躬,“让你们受惊了,对不起。”
李恺沉着脸色看着谭力,再转眼看到笑得颇为狡黠的姚冉,电光火石间全明白了,这也许就是姚冉设的圈套,只为了刺激小乔?
靠,李恺说不愤怒是假的,“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万一控制不好怎么办?我的小命岂不是交待到你们手里了?”
姚冉赶紧上前熄火,“昨天我不是答应你要让小乔能对你说话嘛。再说了,你们也许还不知道,谭力的车技不是盖的,他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把驾照拿了,马路上那些小瘪三都玩不过他。”
小乔从惊吓和激动中缓过味来,听到昨天姚冉对李恺的承诺一节,就有些挂不住脸面,慢吞吞放开李恺的手,还质问道,“你 和 他 们 串 通 一 伙 的?”
李恺完全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能和自己扯上关系,颇有些惊愕,“我当然不知道了。”
姚冉接口道,“他知道的没那么详细,要不然就失去效果了。”
小乔愤然看看面前三人,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骗子!”便甩开大家,自顾自进酒店里面去了。
李恺气急败坏地看着姚冉,“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拆台的?”
姚冉眨眨眼,“你们和好我当然很高兴。可是你们和好得太快,我又不甘心。”
谭力有些纳闷,“这句台词明明是我的,怎么会被你抢去?”
李恺已经顾不得这两个变化莫测的家伙,甩下一句“待会儿和你们算账”,就赶紧追进去找小乔了。
姚冉看着李恺的背影,忽然道,“你注意到没有,小乔刚才的那句“骗子”说得真好,干净利落,一点磕巴也没打。”
谭力看看姚冉,“那是,你多能干,死人都能被你算计活了,这些还不是小case。”说完便挥挥手,“我先去停车。对了,这租车费我找谁报销啊?”
姚冉避之莫及,赶紧也往酒店方向走,“别找我,要不你找李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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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恺追进酒店,略一张望,就发现小乔低着头在扶梯处磨蹭。李恺松了一口气,赶紧跑过去,一把将小乔的肩膀搂住,慢慢往前走,“我真怕你又跑不见了。”
小乔其实跑了之后也有些后悔,所以故意放慢脚步,结果在扶梯处等了半天,李恺才跑进来。听到李恺的由衷之语不觉有些感叹,喃喃道,“我 知 道, 你 们 其 实 都 是 为 我好。”
李恺“嗯”了一声,又问道,“那我呢?以后还用躲我吗?”
小乔摇摇头,慢慢回道,“除 非 你 再 也 不 想 见 我 了,否 则 我 永 远 不 会 逃 跑。”
李恺静静地听着小乔缓缓说出的这一句,似曾相识,感慨万千,觉得这半年来的挣扎和折磨,能换来这样一句,已经千值万值了。
李恺忍不住掰过小乔的身子,看着她短短的像小男生的头发又是甜蜜又是心酸,手不自禁地就抚摸过去,“其实你短头发也挺好看的。”
小乔摸摸自己脑袋,哼哼唧唧,“姚冉说了,这叫帅气。”
李恺看小乔靠在自己身上温言软语,不由得心中一动,俯下头去,嘴唇刚刚碰到小乔的额头,就听到前方一个声音做大声喝彩状,“哇哦!”
李恺悻悻然抬起头,小乔也面红耳赤地往前方声音来源方向看去,居然是似笑非笑的Benny。
后方还传来姚冉的声音,“我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第九章
Benny订的包间并不豪华,但却很温馨。靠窗户边是一张圆形的八人饭桌,都铺着红色的餐布,完全洋溢着节日气氛。而门口处靠墙有一组沙发,正对着的是一台彩电,原来还可以收看到春节联欢晚会。
一行人各自找位置坐下,李恺是理所当然地挨着小乔,小乔扯着姚冉的手,姚冉只好坐到小乔的另一侧。Benny却坐到她们三人对面,不怀好意地看看小乔再看看李恺,呵呵直乐。
小乔有点受不住了,求助地看向姚冉。姚冉心知肚明,便开口道,“Benny你别笑了好不好,再笑小乔就该走了。”
Benny马上收敛起脸上笑容,“我忍住,忍住总行了吧。”
姚冉接着和他掰扯,“你坐得离我们那么远干什么?哦,我知道了,您旁边还得给丁威留地儿。”
Benny轻笑,“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得给姚老师的旁边留出谭力的位置才行。”
说曹操,曹操到。
就这说话的功夫,谭力推门而进。但是和谭力一起出现在面前的,是另一个曹操,那就是丁威。
众人笑曰,“刚说到你们俩,你们就都出现了。”
Benny站起身来迎接,牵着丁威的手引到自己身边,姚冉笑不可支,“丁威,Benny刚才就不肯挨着我们坐,旁边怎么都要空着位置,看来您的地位是绝对的至高无上。”
丁威本来在来或者不来之间挣扎,后来又在早来或者晚来之间挣扎,终于随着时间的临近,还是决定不管那么多,踩着点儿去了。进得门来,看着Benny殷切姿态,心里颇感安慰。耳里还听得Benny还击,“谭力,还愣什么愣,坐到姚冉旁边去。”
谭力倒是大义凛然地在姚冉身边坐下,嘴里吐出来的却不太好听,“哇靠,你们也太狠了,把最危险的位置留给我。”
丁威从来没有搞清楚谭力和姚冉有什么纠葛,很是好奇,“怎么危险了?”
姚冉不动声色地答道,“没什么?他胡说呢。”转头看看谭力,“我又没求你坐这儿,喏,李恺和丁威之间还有两个空位,去那边坐。”
谭力却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我才不走,我有献身主义精神,舍身喂虎,乃大义也。”
众人彻底无语,姚冉也只是无奈地还了一个:“德性。”
小乔眉开眼笑地看着大家斗嘴,许久都没有犯过的坏水直往外冒,悄悄凑到姚冉边耳语,“谭 力 要 舍 身 呃,啧 啧 ,太 香 艳 了。”
即便姚冉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也经不住脸红了,低声冲李恺嚷嚷,“你管管小乔,这下好了,她什么话都敢乱说。”
李恺笑嘻嘻摇头,“只要她肯说,说什么我都不拦着。”
丁威这才发现小乔和李恺关系亲密地坐在一起,而且都是面带笑容。试探着问道,“你们俩和好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小乔脸略有点发红,碰碰李恺,示意你说。李恺正要表态,谭力却先接口了,“也就半小时前吧,你来晚了,错过今晚的好戏了。”
Benny表示反对,“不不不,今晚大家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儿过除夕,应该说,好戏才刚刚开始。”
冷盘热盘酒水由服务生轮番摆上桌面,大家觥筹交错,气氛一片欢腾。丁威冷眼看着自己右侧的李恺和小乔,二人言笑晏晏,李恺给小乔夹了无数菜肴,将盘子堆得满满,还时不时和小乔温柔耳语。
再看Benny左侧的姚冉和谭力,气氛也是暧昧不清,两人一直叽叽咕咕唇枪舌战,但是上来一盘三文鱼,旁别放着一盏佐料,谭力夹了一片鱼,蘸了一下佐料放进嘴里,就赶紧叮嘱一旁的姚冉,“有芥末,你可别吃了。”
姚冉却一反常态没有反驳,更何况嘴里塞满食物,只是老老实实点头
丁威奇道,“姚冉你不能吃芥末吗?”
姚冉嘴里的食物还哽在喉咙口,话说不出来,只能一味摇头,谭力在一旁帮她回答,“她有鼻炎,一吃芥末,马上就会冲到鼻子里去。”
姚冉总算把那口菜咽下去,腾出嘴来说,“你们知道这叫什么吗?吃完芥末呛到鼻子里,这叫“上楼”。”
丁威看看自己身边的Benny,一直热情地张罗着给所有人布菜,和刚进门时相比,对自己的态度太过大方,少了许多亲热举动,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小乔从与食物的搏杀中终于抬起头来,看丁威吃得不多,只是很文静地拨弄着自己碗碟里面为数不多的菜肴,奇道,“Benny 哥,你 多 给 丁 威 夹 点 菜, 她 吃 太 少 了。”
Benny对这句话的中心思想理解得不够透彻,却被这句话的开头所吸引,“小乔,你还是头回叫我Benny哥呢。”
小乔皱眉想想,“你 不 喜 欢 吗?要 不 然 叫 你 厚 实 哥?
众人皆笑,Benny却吓得直摆手,“你还是叫我Benny哥吧。”
丁威也在一边干笑,轻轻补充了一句,“你们也算是兄妹情深。”
别人都不以为意,只有Benny扫过丁威一眼,还是从面前夹了一整块鲈鱼到丁威的碟子里,“多吃点鱼,吃鱼可以补脑子。”
就在这时,李恺的手机铃声响起,李恺歉意地对大家笑笑,“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接通之后,电话那边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哥们,新春快乐。”
李恺很是开心,“赵爽啊,你在哪儿呢?最近没回香港?”其实赵爽也是忙得团团转,自从决定回国发展,他就一直忙得不亦乐乎。去年夏天的时候在酒吧碰到的那个方言,和赵爽相谈之后便颇有好感,带着赵爽见过几次公司老板,赵爽便留在香港这家网站任职,不过他最近主要负责与北京的某家IT公司合作电子商务的这一块业务。北京这家公司的老板当时也在丁威介绍下和赵爽见过面,后来看赵爽成为合作对象之后还笑曰,“我们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丁威和小乔听到赵爽的名字都是一愣。
赵爽在那头笑道,“都过新年了,我把手里的工作了结一下,偷偷回老家过春节了,不过时间短,只能呆几天。”
李恺真是没想到这么巧,“我也回来了,你在哪儿呢?能出来吗?我们几个朋友在恩华大酒店吃饭。”
赵爽也乐了,“哥们,我也在恩华大酒店。我们家懒得在家做饭,就订了一桌酒席。”
李恺笑道,“那还磨蹭什么,哥们你赶紧过来,都是你认识的人。”
挂掉电话,李恺向大家宣布,“赵爽也在这儿,我出去迎接一下。”说完便站起身来往外走。
姚冉歪着头问谭力,“赵爽是谁?你认识吗?”
谭力摇头,“赵爽是他们几个的同学,”用手指了指小乔丁威,但又接着表白,“我也许见过面,不过想不起来。”
Benny微笑道,“我也只见过两次。”
小乔皱着眉头想,“两 次 ?不 是 一 次 吗? 咱 们 在 三 里 屯 酒 吧 喝 酒 来 着。”
丁威其实很不高兴小乔此时的此地无银二百两,心中忿忿想道,“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会拿你当哑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地将面前的一杯可乐一饮而尽,淡淡道,“是两次,第一次是在我宿舍楼下,赵爽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Benny开车送我们几个回家的时候遇上的。”
小乔听到丁威的解释,想起那时候的丁威和赵爽还是男女朋友关系,顿时也觉得自己反问得实在不妥,讪讪道,“时 间 太 长,有 点 记 不 住 了。”
李恺已经迎到赵爽,带着赵爽走进门来,赵爽一眼扫到屋子里这几位青年男女,便冲着姚冉笑道,“李恺你还说我都认识,你看你看,这位漂亮妹妹我就从来没有见过。”
小乔本来正有点自惭,只好对着一块骨头厮杀搏斗,一不留神听到这句话,差点牙齿把舌头都给咬了。姚冉却不顾谭力在一边的大翻白眼,盈盈一笑站起身来,“这位帅哥我也从来没有见过,李恺你还不给大家介绍介绍。”
李恺拉着赵爽入座,赵爽自然选择挨着李恺,却也正好和丁威相邻。落座之前冲着小乔和丁威一一颔首,“美女们,好久不见了。”
丁威轻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左一个漂亮妹妹,右一个美女的。”
赵爽嘿嘿笑道,“没办法,你们都是有主的人了,我这孤家寡人的,嘴要是再不甜点,下半辈子一定得打光棍。”
说完看看小乔,“小乔,你生病的时候我也没赶得上去看你。等我有时间了,他们又说找不着你了。怎么样?现在恢复得还行吧。”
小乔慢吞吞回答,“好 多 了,就 剩 说 话 还 不 利 落。”
李恺却道,“我觉得还行,你今天语速又见快了。”
Benny笑道,“那是被你刺激的。这两天她心情一好,说不定从明天开始,进步神速。”
小乔没半点害羞地回答,“还 真 是 有 这 个 可 能。”
李恺耳听小乔这么直白地回答,再看着小乔笑意盈盈的脸庞,忍不住从桌底下悄悄伸过手去,把小乔纤细的手掌握在手心。
第十章
小乔因为赵爽的光临耽误了正在进行的啃骨头大业,心不在焉地和大家贫了几下嘴,其实脑子里盘算的是,如果自己上手抓起骨头来啃,应该会更方便一些。
正蠢蠢欲动地想将桌子底下另一只手搬到台面上来大快朵颐,却冷不丁被另一只手握住了。小乔呆了一下,缓缓转头,看见的是李恺深情注视的眼眸。
小乔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骨头是没法啃了,手掌便乖乖地缩在李恺掌心,一动不动。李恺看小乔百依百顺的样子,简直幸福得不能呼吸,想想昨天晚上她还跟兔子一样跑得比谁都快,今天晚上却这么老老实实地依偎在自己身边,真是奇迹。
赵爽其实真不是来吃饭的,也就是好不容易碰面了,能说几句是几句。他偷眼看了看乖乖巧巧的小乔,心中还是颇有些惭愧,由于小乔生病这段时间,他因为工作的事情忙得昏天黑地,完全没有顾得上去看看小乔,等后来缓过空了,打电话问李恺,李恺居然说联系不上了。毕竟是这么多年的老同学,心肠也不至于真的能硬成一块石头,看着小乔说话结结巴巴,还有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赵爽没话找话地隔着李恺招呼道,“嘿,小乔,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在酒吧见过的方言?”
小乔愣了愣,终于想起来,“记得,记得,那个香港人,她的名字很特别,像王朔小说里的男主人公。”
赵爽爽快地笑笑,“没错,她就是听你这么说,非让我借她几本王朔的小说补习补习,看完了就问我,“什么叫拍婆子?””
谭力正在喝汤,一下子噗嗤一口尽数喷了出来,赶紧拿起纸巾一边擦嘴一边显摆,“这得问我啊,我正经北京人,从小到大这事儿真没少干过。”
姚冉很嫌弃地看了谭力一眼,“你有劲没劲?别把你幼儿园里的故事拿出来和大家说。”
谭力很是忿忿,“什么幼儿园啊,我上大学的时候,……”忽然看了看姚冉冷冰冰的表情,音量渐小,最后只剩下一句,“得,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们知道就行了。”
Benny还没听出头绪来呢,“说了半天,到底什么是拍婆子啊?”
那几个男生都是互相递着眼色嬉笑,谁也不开口,姚冉只好翻着白眼答曰,“就是追女生嘛,想想你当初是怎么把丁威骗到手的。”
Benny恍然大悟,使劲点头,“和你们吃顿饭,又长学问了。不过我声明一下,我可不是把丁威骗到手的,丁威是坚强独立值得尊敬的女性,想骗她可不那么容易,所以我们是两情相悦。“说完还看看丁威,“你说,是吧?”
丁威只能点头,心里却有些隐隐有些失望,最近Benny对自己的措辞都是冠冕堂皇,恨不得跟合作对象一样客气,夸奖的时候言辞都分外官方。
小乔还在继续纠结方言的问题,“她 不 会 真 的 把 王 朔 小 说 看 完 了吧?”
赵爽点点头,“真的看完了。我给了她整整一套四本的王朔全集,还是简体版的,她居然都给看了。还非拉着我带她去参观紫竹院,问我沿着永定河引水渠怎么才能游到玉渊潭?”
大家都听出点什么来了,Benny先开口,“方言对你有意思吧?”
赵爽看了看Benny,做坦然状,“哪有,她是我上司,让我做什么我都得照做。”
丁威觉得今晚真是很糟糕的一个晚上,新欢旧爱齐聚一堂,还总爆点刺激人心脏的新闻,自己无力地站起身来,向大家欠了欠身子,“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女士要是说出去一下,一般潜台词都是我去上趟卫生间,除了个别男士,谁都没有在意。小乔这时候正和李恺耳语,“我 手 心 出 汗 了,能 休 息 会 儿 吗?”
李恺讪讪地把小乔的手松开,看了看满桌琳琅满目的菜肴,问道,“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夹过来。”
小乔笑靥如花,嘴里说的却是,“红烧猪蹄。”
李恺完全被小乔笑容所迷惑,只觉得耀眼灿烂,指哪打哪地就把猪蹄夹到小乔面前,一边的赵爽瞥到这一幕,忽然想起好多年前自己也曾经有这样的欢乐时光,心中一动,也站起身来,“你们先吃,我回我们自己那桌看一眼,一会儿再回来。”
李恺这才把目光从小乔身上挪开,做了解状点头,“辛苦你了,还得两边跑。”
赵爽笑笑,离开了包间。
此时的丁威正站在洗手间的镜子面前深吸气,她看着镜子里依然精致娇俏的容颜,不由得浮起一丝苦笑,有什么可难过的呢?不过是自己选择的一条道路,自己选择的生活,无论怎样,还得继续往下走去,再苦再难,咬着牙也得坚持。
觉得心情平静一些之后,丁威才跨出了洗手间的大门,却诧异地看见赵爽正倚在门口的墙上,看见她出来,淡淡一笑,“有时间吗?出去聊两句?”
丁威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想起房间里的Benny,无奈道,“回头电话说不行吗?非得现在?”
赵爽听出丁威语气中拒绝的意思,叹道,“我只是想和你说说方言,你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丁威听到方言二字,还是忍耐不住好奇,于是点头,“那好吧,不过别站在这里。”
两人换到酒店的大堂,找了两张沙发,赵爽替丁威拉开沙发让丁威入座,丁威诧异得看着赵爽,说出来的却是,“方言怎么了?我看你们关系不错?”
赵爽抬手叫Waiter送两杯咖啡上来,还叮嘱道,“一杯不加糖,给这位小姐。”说完便冲丁威点点头,“方言问我,要不要和她结婚?”
这下轮丁威诧异了,只是以为二人关系亲密,没想到都亲密到这份上了,“那你怎么想的?”
赵爽有些吞吞吐吐,“我还没想好,只是有一点,她比我大三岁。”其实私底下还有一个原因,赵爽还没能彻彻底底将丁威从心里抹去。
丁威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毕竟方言是自己介绍给赵爽认识的,“你们俩的事儿,我还能说什么啊?你觉得好就行了,年龄倒不是问题,现在女大男小的多了去了。”
赵爽听着丁威的回答,只能在心里叹气,没头没脑地就来了一句,“时间过得真快,离咱们大学毕业都四五年过去了。”
丁威看着面前一身白领装束的赵爽,却在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当年赵爽青涩稚嫩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点头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
赵爽忽然问道,“如果刚毕业时候的我,是现在的我,你还会和我分手吗?”
丁威愣了愣,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是无论是谁,也不能回到过去。”
赵爽站起身来,“咱们回去吧,要不一会儿Benny该出来找你了。”
丁威果真站起身来,“那我先进去了,你呢?”
赵爽摇摇头,“我等会儿,我先回我们自己包间看看再说。”
丁威施施然远去,赵爽在背后凝视她的背影,忽然漾起一阵微笑,心道,“这个女人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狠心。”
丁威回到包间里的时候,屋内正一片沸腾,刚刚谭力正在讲老张的笑话,“老张某日查房,有个新入院即将手术的病人躺在床上,他老婆鬼鬼祟祟地就把老张带到病房外,扯着老张的袖子一个劲撒娇,还说,“大夫,能优惠吗?”老张赶紧推开对方,愤然道,“你都有老公的人了,怎么还找我幽会啊?知道不知道,什么叫自重!”
小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么久没见到老张,还真有些想念的,一边抹眼泪一边接茬,“我们 老 张 是 气 管 炎,怎 么 可 能 随 便 和 人 幽 会 呢。”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Benny这个外行还问,“你们病人都还和你们侃价的啊?”
李恺点点头,“嗯,有时候会碰到这样的病人及家属,会跟去菜市场一样和我们讲价钱。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Benny无语。一眼瞥见丁威略带些疲倦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不由得有些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丁威振作道,“没事没事,刚才出去一趟,外面还是挺冷的。”
那个除夕的夜晚,就在这样的欢声笑语中,飞速滑过。
日子过得真是快,那么欢快的春节时光一晃而过,小乔姚冉李恺谭力也都到了该回到北京的时候。这回和来时相比,谭力顿觉幸福万分,不但可以和姚冉小乔二位美女同行,而且还是坐飞机,他从小到大都在北京,上回体验春运列车的拥挤已经足够让他叫苦不迭,记忆犹新。李恺因此又借机打击,“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少爷。”
小乔还补加一句,“娇 气 型 的。”
谭力一看事实摆在面前,也无法反击,只能说点别的,“小乔,你什么时候上班啊?你再不来,我都快被老张折磨死了。”
小乔摇摇头,“我 也 不 知 道,那 得 问 姚 冉。”
姚冉想想,“其实差不太多了,等回头我回医院和你的主治医生一起,再做个综合评定。早点上班也好,多和人交流,进步会更快,不过刚上班的时候千万别拼命,累着了就不太好了,还是别值夜班吧。”
小乔和李恺交换着眼色,看到前景一片光明,心中除了欣喜,还是欣喜。
第十一章
四个月后。
李恺在口腔医院忙了一整宿,刚下了夜班,就急匆匆往小乔的医院赶。北京的初夏阳光也足够毒辣,李恺穿着短袖衬衫也微微有些出汗。可是来到耳鼻喉科病房的办公室一看,房间里除了周桐趴在桌子上写病历,其他几个熟人,一个也不在。
李恺还是敲了敲房门,问道,“周大夫,小乔呢?”
周桐一抬头,看见的是神色稍显倦怠的李恺,不由得问道,“你没休息好吧?昨晚夜班?”
李恺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要不怎么现在能溜得出来呢。不过昨晚我还是抽空眯了一会儿,不算一点也没睡。对了,小乔呢?”
周桐这才想起来,“刚刚急诊室里来了抢救病人,收到手术室要做急诊手术,排不开人,只好老张带着她一块儿去了。”
正说话间,谭力也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看李恺站在办公室门口,完全见惯不怪,拍拍李恺肩膀就道,“哥们,你自便啊,今天太忙了,没空招呼你。”
说完就在病例文书柜里一通乱翻,翻了半天却什么都没翻到,郁闷地大叫,“手术同意书呢?手术同意书怎么又没了。”回头正好看见周桐,“周大夫,你肯定有,给我一张吧。”
周桐看了看谭力,摇头道,“谁让你平常不藏点在自己办公桌里,活该。”话虽这么说,但还
是从自己抽屉里翻出一张,递给谭力。
谭力自然是眉飞色舞,“谢了啊”,人又马上冲出办公室,喧嚣声远远地在护士站那边响起。
周桐看李恺还站在门口,便招呼道,“你进来等吧,她也是临时被抓差的,可既然是急诊手术,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的。”
李恺原来就是这里的常客,现在虽然离开了,但也并不把自己当外人,还是进来坐到小乔的位置上,不坐其实还好,一坐下来,身心全部放松,倦意涌上心头,居然靠在椅子上就打起盹来。
一边的周桐看着这幅情形,心中真是忿忿难平。当年心仪过的帅哥完全被小乔折磨得不成样子,下了夜班不好好回去休息,又来伺候小乔,这个世界真是没有天理。
可是李恺哪知道周桐这些弯弯绕绕,这个盹一打就是整整一个小时。小乔从手术室一下来,就看到李恺耷拉着个脑袋斜靠在自己椅子上,一同走进来的老张看见李恺就眉开眼笑,正要将之唤醒,却被小乔给制止了,“他昨晚一定是累了,让他多歇会儿。”小乔说话除了个别字词还有些含糊,语速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
周桐冷眼看着小乔和老张,心里觉得小乔不过在外人面前拿捏作态,要是真心疼的话,干嘛还急巴巴把刚下夜班的李恺叫过来。
李恺值夜班值习惯了,睡眠一向很浅,就这功夫已经觉察到房间里人好像多起来了,睁开眼睛一看,果真小乔回来了,揉了揉眼睛站起来,“你们刚才做什么急诊手术去了?”
小乔给李恺倒了杯水,“颌面部外伤,鼻骨,颧骨,上颌骨,下颌骨联合骨折。”李恺看看手表,“那怎么那么快?”这种颌面部的大面积骨折外伤断断不可能一个小时就搞定,复位固定必须繁琐而又细致。
小乔笑了,“那不是口腔科的麻烦事儿嘛,他们管的区域有好几处。我们这边鼻骨骨折,一会儿就弄好了。要不是口腔科就主任上场,没一个助手,我们才多呆了会儿,要不早就下来了。”
老张还补充一句,“早知道你在,拉你上去就得了。”
李恺一思索,问道,“那现在是谁上去了?”
小乔鬼祟地笑笑,“除了夏黎那个倒霉蛋,还能是谁。”夏黎是挺倒霉的,本来下了夜班洗完澡,都已经回宿舍休息睡大觉,没想到来了这么个急诊,一时排不开人,打电话到宿舍传达室,她只好又重新回手术室奋战,看起来,今天这一天休息完全就要泡汤了。
李恺一听就放下心来,接着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小乔看着有些心疼,“不是让你别来嘛,下午我自己去复查就好了。”
李恺这个哈欠打得眼泪都快涌出来,但还是摇摇头,“那哪行,我答应你姥姥的,每一次复查都得陪着。”自从李恺和小乔言归于好,小乔的那些长辈个个欢欣鼓舞,最开心的还是小乔的姥姥,头一回觉得李恺孺子可教,结果就是一有机会就趁机在李恺面前耳提面命,弄得李恺觉得要是哪次漏掉陪小乔去复查,简直就是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更加对不起小乔和小乔的家人。
小乔无奈摇头,忽然转头冲老张,“把值班室的钥匙给我。”
老张瞪圆了眼睛,“干嘛?”
小乔理所当然道,“让李恺去睡会儿觉。”
李恺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扛得住,再说我还要陪你去复查的。”
老张很高兴,“小乔,你看人家李恺都说不用了。”
小乔看看表,“马上就中午了,我还是别去复查了,妨碍人家吃午饭。你去睡会儿吧,一会儿我把饭买回来咱俩一块儿吃。”
老张一听小乔的宏伟计划更是惊恐,明明要到中午了,正好可以去值班室躺会儿,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虽说有两张床吧,可万一小乔和李恺在房间里卿卿我我,那自己哪好意思坦然处之,脑海中限制级联想越来越多,于是越想越不爽,便开始耍赖,“值班室钥匙不知道放哪儿了。”
小乔狐疑地看看老张,忽然展眉一笑,低声道,“幽会幽会,秘密相会。”
老张一听之下胆战心惊,立马缴械投降,“得得得,钥匙在这,李恺你去吧,我先找谭力这小子算账去。”原来老张的那个“幽会”的笑话也就谭力一个人知道,老张害怕家中那只母老虎知道自己曾经自作多情过,于是千方百计要堵住谭力的嘴,好不容易用整整一扎啤酒做为了封口费,没曾想小乔还是知道了,她要挟自己的时候居然还编成歌谣,简直就是以下犯上,自己还无可奈何。
李恺也的确困了,没再推辞,接过钥匙后就冲小乔摆手,“那我先睡会儿去。”
小乔点头,“你去吧,我先把手术记录写了。”
在一边写病例的周桐是完全看不下去了,对小乔鄙夷到了极点,心想李恺怎么那么倒霉,巴巴地赶过来,正主小乔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心里这么想着,话也顺嘴出来了,“小乔你真行,对李恺简直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小乔本来正在埋头做着记录,听到周桐的这一句,忽然想起了去年的某一日周桐说过的话,不自禁抿了抿嘴,心想周桐她又来了她又来了,可是我已经今非昔比了,就跟病毒滋生过后却会自然而然产生抗体。思及至此,只是笑了笑,幽幽来了句,“你要是羡慕的话,自己赶紧找一个得了。”
说完话又重新埋首于病例中,脑海中两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乔其实还在偷偷对话,圆溜溜眼睛的小乔说,“你变坏了哦,这种话现在都敢说。”
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小乔做愤慨状,“她招惹我不是一回两回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屠之!”
圆溜溜眼睛的小乔很惊讶,“这么狠?简直是几月不见,如隔三秋。”
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脖子也不太粗的小乔低下头去,“其实,其实我就是说说。”
小乔还能狠到哪里去呢?虽然她忘不掉在自己手术后清醒的那一天,她在半昏迷状态中慢慢清醒时,迷迷糊糊看见金主任和周桐正好站在自己床头,应该是代表全科前来慰问。听得金主任的一句感叹,“小乔真可怜啊。”而周桐适时补上的一句却是,“李恺才可怜呢,如果小乔有残疾了,他会不会很倒霉地要照顾小乔一辈子啊?”
好像后来金主任是斥责周桐来着,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再后来,李恺进来了,小乔睁开眼睛想说些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主治医师宣判有构音障碍的一瞬间,李恺眼神里的震惊,让小乔再也无法在李恺面前说话张嘴。
庆幸地是,这一切总算熬过去了,即便是同样身为普通人的李恺,同样身为普通人的小乔,他们不早也不晚,在同一时刻双双打开了心结,那些隐藏在其中的小故事,也因此变得无足轻重,无从提起。
第十二章
下午的复查没有任何波折,恢复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小乔和李恺笑嘻嘻地从脑外科走出来,与相熟的医生们打着招呼。回到耳鼻喉病房,除了周桐,其他人都在,每个人都会问一句怎么样了,李恺都会抢着回答,“好了,好了,没什么问题了。”
小乔忙不迭地拉住李恺,耍赖道,“还有问题呢,有时候眼睛干干的,很不舒服。”
谭力严肃地点点头,“没事儿,你和我一样,我眼睛也不好,经常还会麦粒肿,咱们多滴点眼药水就没事儿了。”
李恺翻着白眼看着谭力,“你俩不一样,谭力你老长麦粒肿是因为不讲卫生,经常不洗手。”
谭力正待辩白,小乔这里又接着嘀咕,“我说话也没完全恢复,刚才做测试的时候,z,c,s,zh,ch,sh完全不分。”
夏黎刚从那台急诊手术台下来没多久,嘴里叼着一块饼干,正趴在桌子上狂开医嘱,听到这句把饼干从嘴里拿下,抬起头来,“没事儿,有我和你作伴,这点和我一样,我说话也常常改不过来,z,c,s,zh,ch,sh,不分。还有还有,我l,n也不分。”
李恺很是无语地看着夏黎,心说你也不一样,你那是被老家方言完全带到沟里,怎么也爬不上岸来。夏黎这么些年下来,普通话基本不错,关键地方却是马马虎虎,河南总会说成荷兰,平常总被谭力余翰这帮北京孩子挑刺儿,让夏黎气急败坏。可是今天夏黎很无私地贡献自己缺点,让小乔感动得要命,扑上去搂住夏黎的脖子就说,“所以说我们俩是一国的呢。”
老张很欣慰地看着办公室里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冷不丁问道,“你们俩什么时候结婚啊?”
小乔大窘,不语,看看李恺,李恺迎着小乔的目光,小声道,“我能说吗?”
这句话声音虽小,听见的人可不少,谭力最为激动,“快说快说,你们背着我干什么了?”
小乔又气又急地看着李恺,“你不许说。”
李恺马上向谭力表态,“我家领导指示,要结婚的事儿谁都不许说。”
全办公室都沸腾了,拍桌子的,叫喊的,倒吸凉气的,大家还没来得及追问,小乔已经羞愧得转脸就跑出办公室,她真怕自己这么呆下去,说不定会忍不住藏在内心深处的笑意。李恺一看小乔跑了,便冲大家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们得给我作证。”话音未落,人也往外跑去,怎么也得把小乔追回来才对啊。
谭力看着李恺的背影,叹口气道,“又一个好姑娘,被人抢跑了。”
老张斜睨了斜对面的谭力一眼,“你什么意思?”
谭力严肃道,“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意思。”
老张拿起一叠空白化验单就砸向谭力头顶,“人家小两口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快给我把化验单填好。”
李恺从办公室里追出来,却发现小乔跑得真快,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顺着楼梯往下走,刚出病房,正好碰见从门诊过来的余翰,他很奇怪地看着李恺,“你在和小乔赛跑啊?”
李恺笑笑,“你看见她啦?在哪儿呢?”
余翰努努嘴,“往小花园的方向了。对了,夏黎在病房吧?”
李恺点头,“她在,那我先走了,回头请哥几个吃大餐。”
余翰点点头,“回见。”一边上楼一边琢磨,“咦,李恺中彩票了?怎么又要请我们吃饭?还说是大餐。”这几个月谭力和余翰本来就没少剥削李恺,可是李恺如此爽快地主动请客还算头一回。
李恺追到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前的小马路上,看来看去,小乔却不在那里。正狐疑间,看小乔拿着一叠化验单从检验科走出来,低着个头,也不看路。
李恺故意站在前方,小乔也不抬头,看见前方有障碍物,自动让开,绕过李恺还往前走,李恺哭笑不得,一把拽住她,“想什么呢,路都不看。”
小乔这才惊觉面前这个障碍物是李恺,嗔怪道,“都怪你,我都不敢回去了,一会儿他们还得取笑我。”
李恺不理她,只是微笑着指指小乔手里的化验单,“怎么还去取化验单了?”
小乔嗯了一下,“我跑出来又不知道干什么,就想既然出来了,干脆把病人的化验单都取回去。”
李恺点点头,“那现在你回科里吗?要不要我陪你?”
小乔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还是陪我在花园里坐会儿吧,我得把脸皮练得更厚一些才行。”
两个人真在花园里找了张椅子坐下,李恺环顾四周,忽然笑了,“我还记得有一回,也是在这个花园里,我出医疗事故那一次,你还买了了肉包子来安慰我。”
小乔表情狐疑地看着李恺,“你确定你没记错?”
李恺用手指弹了一下小乔的脑门,“你怎么能不记得了?你还乱说话,说什么每一位功成名就的医生手里,都是累累白骨。”
小乔古怪地看着他,“是么?”
李恺看小乔一副健忘的表情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不会都忘了吧,你那天晚上小心翼翼的安慰我,我当时还蛮感动的。”
小乔叹口气,“不是我忘了,是你的记忆出了错。压根就不是在这里,明明是在在我妈那家医院的小花园里啊。给你买了包子你也不领情,还指责我没买水。”
这下换李恺愕然,“不是这儿吗?我怎么觉得看起来一样。”
小乔愤然,“你看什么都一样,都差不多。你还说我和姚冉长得也差不多,明明她比我高不少,头发也比我长很多。”
李恺笑了,“你俩就是长得像嘛。对了,姚冉走了一阵儿了,谭力最近怎么样啊?”
小乔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谭力的最近表现,汇报道,“他很好,吃嘛嘛香,每天狂背GRE,状态神勇。”
李恺点点头,“他看来得追出去了,其实也可以考虑先结婚,出去陪读。”
小乔大摇其头,“谭力那小子自尊心强得要死,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我觉得这些考试对他而言都是小case,他一定不会有问题。”
都聊到别人结婚的问题上了,李恺思及自己,赶紧问道,“那咱俩什么时候去领证?每次去你们家,你姥姥都得审我一回。”
小乔也很无奈,“她也照样审我。我耳朵都快出茧子了。”
其实李恺前一阵已经求过婚了,不过这个求婚,看在小乔眼里,完全就是一出乌龙剧。起因是夏黎和余翰看小乔重回医院工作,在一堆住院医生群起而攻之下,终于决定请这群恶狼狂吃一顿。
那天正好是休息的日子,李恺去小乔家楼下接她,两个人一起上了出租车,上车后,李恺扔给小乔一个袋子,小乔显碍事,马上把这个袋子往旁边一放。
李恺纳了闷,“你怎么不看看?”
小乔“哦”了一声,便拿起袋子,还转头问李恺,“礼物?”
李恺表情很严肃,只是点头。
小乔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看起来很像是首饰的模样,不由得心中赞叹还是李恺想得周到,不像自己,原本只打算封个红包。
一边琢磨如何毫发无伤地打开盒子,一边还问,“是什么?”
李恺还是言简意赅,“自己打开看看?”
小乔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熠熠生辉的居然是枚钻戒,不由得赞叹了一下,李恺很有钱吗?真是大手笔,哆哆嗦嗦地拿起来戴在手指上审视半天,终于道,“你送这个给夏黎合适吗?这好像是该余翰送的吧?再说了,要是做为结婚的钻戒,看起来还是小了点儿。”
李恺听得脸色发青,一把将钻戒从小乔手上撸了下来,“谁说我这个是送给夏黎的?本来就是送你的。”
小乔完全没想到,一愣,“送我的?”突然醒过闷来,一把又将钻戒抢回来,“送我的你还拿回去。”
李恺又委屈又郁闷,“可是你说太小了。”
小乔把钻戒戴在手上仔细端详,连声否认,“我什么时候说小了,没有的事儿。”
李恺继续嘟囔,“还说没有,你刚才说的,要是做为结婚的钻戒,看起来还是小了点儿。”
小乔摇摇头,“不小,不小,我以为是别人的呢,才胡说的。”
李恺一扫刚才郁闷,笑意渐渐涌上面颊,凑到小乔的耳边温柔絮语,“你可答应了的啊,不许反悔。”
小乔前一秒钟还在想“我干嘛反悔?”后一秒才真真正正完全清醒,咬牙切齿道,“李恺,你刚才那个,就算是求婚?”
李恺强忍着想要大吼三声的冲动,正色道,“那你以为是什么,反正你不能反悔,戒指也戴上了,回头我就告诉你妈和你姥姥。”
小乔的姥姥每见一次李恺就增加几分欢喜,这孩子多好啊,又有学问,还踏实,本分,尊敬长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半句怨言都没有,简直就是21世纪的新好男人。以至于小乔和李恺在家偶尔拌个小嘴,争个高低的时候,姥姥都改为偏帮李恺,让小乔气恼不已。
小乔不乐意了,一个劲地把钻戒往下撸,可惜戴得有点紧了,居然撸不下来,小乔一边使劲一边气急败坏地说,“我就反悔,你完全糊弄我。”
李恺哀怨地看着那枚戒指,“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嫌它太小了。”
小乔本身也撸不下来,听到这句话就很心虚,“我都说了,我才不觉得小,戴着正合适。”
李恺终于大笑开来,把小乔揽进怀里,“小乔,正合适就好。哈哈,这戒指归你了,可是从此以后,你也归我了。”
小乔撅着嘴不语,举着手指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面开出租的司机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开口道,“姑娘,你就从了他吧,你俩看起来,多般配的一对儿啊。”
小乔这才醒悟道原来前面一直有观众在偷听,恼羞成怒之余,用手狠掐李恺的胳膊,李恺却一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德行,心里幸福了,完全可以忽视肉体的痛苦。小乔掐得也越来越无力,后来自动自觉归于温顺的女子,静静依偎在李恺怀里。
求婚的乌龙剧很快就被李恺汇报给了小乔家的各级领导,诸位长辈完全忽视掉小乔的n多抱怨,全部做兴高采烈状,姥姥已经在吩咐姥爷,“你快查查,哪个是黄道吉日?”小乔的妈妈也很高兴,从卧室里翻出来一个古朴典雅的玉镯,递给小乔,“这个你收着吧,我当年结婚的时候,你姥姥传给我的呢。”又拿出一块碧绿的玉牌递给李恺,“这也是我们老家传下来的东西,你收着吧,图个吉祥如意。”李恺只是略略婉拒了一下,就乖乖收下了。姥爷还拍拍李恺的肩膀说,“小乔这孩子被大家宠坏了,以后你还得多担待。”
小乔很心酸地看着全家,觉得一定是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大家都被李恺收买过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和自己是一国的。
还好有Benny给自己安慰,Benny从美国打越洋电话回来恭喜,劈头盖脸的第一句却是,“李恺这小子够幸福的,这么快就把你给骗到手了。你也是,应该多抻抻他,不能他一求婚你就答应。”
小乔也很后悔,在电话里抱怨,“那我现在后悔是不是来得及?”
Benny在电话线那头狂笑,“只要你舍得,我是不介意你逃婚,毕竟哪有妹妹比哥哥先结婚的道理。”
小乔叹口气,知道自己只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连矮子都算不上,怎么可能舍得放开李恺,那么费尽周折才能走到一起来。总算脑子还残存一些脑细胞,问道,“可是你现在结婚也来得及赶在我的前面啊。”
Benny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终于道,“丁威已经从香港调回来了,因为今年十月上海会召开一个国际会议, 她被报社抽调到这一组做准备,他们会提前几个月过去,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小乔很是惊讶,“那你呢,什么时候回国?”
Benny沉吟一下,回答,“这边事儿还没办好,不一定。”又笑,“你别担心了,结婚礼物少不了你的。”
小乔忿忿然挂掉电话,心道,“我有那么贪心吗?”转念又一想,Benny眼光比李恺高很多,他送来的礼物一定很有水准,隐隐约约地还是有了几分惦记。
去结婚注册的日子终于在医院的小花园里确定下来,6月26日。李恺很满意,“姥姥说,要都是双数,才吉祥如意。”
小乔打击他,“那你双得还不够彻底,那天正好星期一。”
李恺根本不理她,“我26号正好下夜班,也不用请假了。你呢?”
小乔摇摇头,“我是正常班,所以只能调休一天。”
因为李恺还是在读博士,又是学校的集体户口,比较麻烦,两个人终于决定,就去学校街道所在区域的民政局登记,好方便登记完毕后把集体户口单还给学校,所以两个人约好26号早上,在口腔医院的宿舍楼下碰面。
第十三章
时间如流水,稀里哗啦地飞逝着,虽然时而迅捷,时而缓慢,6月26号还是不急不躁地在前方向着小乔李恺招手,让小乔紧张,让李恺欢喜。
26号一早,小乔就被姥姥拉到一边训话,严肃地通知小乔,“小乔啊,只是领证,还没正式结婚,今晚你们俩可不许同房。”
小乔啼笑皆非,“我们本来也没这个打算,只是把证书先领了。”小乔忽然又想起点别的,“姥姥,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们俩不打算办婚礼的。那按你们的说法,是不是不办婚礼,就不算结婚了?”
姥姥很是没好气,“你们不想办就不办吧,但是你们不是说打算旅行结婚吗?怎么也得等到那时候。还有,晚上必须回来吃饭。”
小乔妈妈和陈院长在一边听得咂舌,等奶奶训完话后悄悄塞给小乔一摞人民币,“今天你们俩在外边好好玩一玩,别心疼钱。”
小乔拿着钱,高高兴兴就出门坐车找李恺去了。
快到口腔医院的时候,李恺就来了一个电话,“我忙完了,马上回宿舍洗澡换衣服去,你直接去宿舍找我吧。”
小乔果然按照李恺的吩咐,直奔医院宿舍,小乔很少来李恺这边,楼门口的管理员看小乔比较面生,拦住问道,“你找谁?”
小乔回答,“找口腔外科的李恺。”
管理员斜着眼看了看小乔,又问了一句,“你是他什么人?”
小乔很老实地回答,“我是他女朋友。我能上去找他吗?”结婚证还没领,老婆还算不上。
管理员很诡异地扬了扬眉,“你如果想上去,那就上去吧。”
小乔腾腾腾地就往楼梯上走,没听见管理员的自言自语,“现在的年轻人真行,女朋友都好几个。”
小乔虽然只来过一两次,但还是很顺利地找到李恺宿舍,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于是敲门,里面乒乒乓乓动静不小,却没人开门,小乔狐疑地转动了一下宿舍门把手,居然推开了,映入眼帘的却是,李恺衣衫不整表情惊恐地看着小乔,而李恺的前任女友张倩倩在李恺的后背处死死环抱。
小乔完全傻了,机械地看了整整三秒室内的状况,终于说了句,“对不起,你们继续。”转身就跑了。
李恺看小乔像兔子一样一下子就窜没了,气得大喝一声,把张倩倩的手从自己身上一个个掰掉,“我早和你说过了不可能,你怎么还这样。”
张倩倩咬了咬嘴唇,“上次和你分手是我的错,可是你现在不又重新读博士了吗?我也没有男朋友,咱们重新来过。”
李恺都无语了,“怎么可能重头来过,你在上海日子过得多好,忽然想回头算什么个意思?我就算博士毕了业,也不会去上海的。”
张倩倩做忍辱负重状,“那我可以来北京啊。我爸爸出钱,我们在北京也可以开个口腔诊所,你外科技术那么好,现在做种植牙最挣钱,你一定会做得很棒的。”
李恺摇摇头,“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现在有女朋友,而且我们今天就要去结婚。”
张倩倩直视着李恺的眼睛,“可是你还是爱我的是不是?”
李恺看着张倩倩,慢慢摇头,“不,我只爱一个人,可是那个人,不是你。”
张倩倩表情愤然,使劲摇头,“我不信,那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呢?”
李恺压根顾不上张倩倩,快速把衣服整理好,对张倩倩点头,“那时候我不知道我要什么,可是你和我分手后,我就什么都明白了。我走了,你自便吧,出来时候记得锁门。”
说完便冲下楼梯。宿舍管理员看着李恺像箭一般冲出楼门,不自禁摇头,“脚踩两只船,活该。”
李恺在口腔医院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小乔的身影,给小乔打电话,小乔也不接,正抓耳挠腮痛悔之际,却见远处有个人慢吞吞走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小乔,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冲上去抓住小乔的双臂,“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小乔噘着个大嘴,眼神做冷冽状,“把手放开。”
李恺怯怯地松开手,急赤白脸解释道,“我正换衣服呢,真不知道张倩倩怎么找上门来了,我还以为是你,让她进来,没想到她上来就抱着我说要重归于好,我甩都甩不开。”
小乔红肿着个大眼泡,拿白眼看他,“你太欺负人了,今天还闹出这事儿,回头我告诉我姥姥,看她怎么收拾你。”说着说着,眼眶里又噙上了泪水,让李恺心痛不已。
李恺一想起小乔的姥姥,浑身冷汗都下来了,姥姥要是知道了,估计剥一次皮都不够这火爆老太太解气。可是听小乔这么说,仿佛还会有些转机。
李恺轻轻地把小乔拉到自己怀里,用手指帮小乔把眼泪擦干,“宝宝,你还不相信我啊,我对不起谁也不可能对不起你。”
小乔在李恺怀里不吭声。半晌才说,“我气死了,跑了好远。可是仔细想想,觉得或许应该听你解释解释。”
李恺心中有块石头总算落地了,又仔仔细细讲了一通前因后果,再把自己坚定的态度一表再表。不过他不晓得的是,张倩倩找他的时候,宿舍管理员就问过她,“你找谁?和他什么关系?”结果人张倩倩大言不惭,脱口而出的就是,“我是李恺的女朋友。”
小乔听明白了,知道这事儿就是碰巧了,但还是不高兴,换谁身上也高兴不起来,依旧耷拉着个脸。
李恺看着也蛮难受的,真算飞来横祸,把挺美好的一天给搅黄了。小乔忽然眼神一顿,不说话了,原来张倩倩已经走到两个人的面前。
张倩倩主动开口,“你是小乔吧,咱们见过面。”
小乔很戒备地看着她,态度却很绵软,“倩倩,真不好意思,今天李恺这么对待你。不过你原谅他态度粗暴,回头我好好说说他。”
张倩倩笑了,“我知道我来错北京了,不过算了,我不会怪李恺的,那就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说完话,便告辞离去。这下换剩下二人干瞪眼,李恺如释重负,“终于走了。”小乔也有些意犹未尽,硝烟这么快就散于无形。
李恺提心吊胆地问小乔,“今天我们还去登记吗?”
小乔握紧拳头,“去,这一天我斗争胜利,我永远都不要忘记。”
李恺忍俊不禁,还是柔声道,“其实你跑了以后,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我都感动了。”
小乔半天不说话,终于像蚊子哼哼样小声的来了一句,“那是因为,我相信你。”
李恺被小乔的这句话弄得柔肠百结,要不是碍于还在工作区域范围内,恨不得就扑上去来个狼吻。现在只能拉着小乔的手,向自己的未来新生活,坚定奔去。
结婚证领了后,小乔和李恺还是牢记姥姥教诲,牛郎织女地过着。两个人商量了半天旅行结婚的时间,也没有获得真正统一,不是小乔这边要考试,就是李恺这边脱不开身,折腾了半天,估计只有十一黄金长假,两个人才能各自腾出时间。
小乔领证后,忽然良心大发,给丁威打过几次电话,却始终没有联系上,小乔也知道这段日子和丁威有些疏远了,她内心偶有愧疚,觉得自己的生活走上了正轨,却没能腾出时间来多关心丁威和Benny,而Benny打电话过来也和自己嘻嘻哈哈,除了恭喜以外,没说过一句正经话,也不知道他们二人这么天南地北的,什么时候才到个头啊。
终于,丁威打电话回来了,说明天出发去上海,也就今晚能和小乔吃饭见面。两个人约来约去,居然又约在了后海。丁威还邀请道,“你把李恺也带上吧。”
小乔一琢磨李恺的时间,回答道,“他今天有好几台手术连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不过我告诉他好了,他要是时间合适,就让他来后海找我们。”
傍晚,小乔急匆匆赶到后海的时候,不由自主就停驻了,夏日黄昏的后海波光潋滟,湖面倒映着阵阵晕黄,还有一只野鸭妈妈带着一群小野鸭在湖面游来游去。这情景,熟悉而又陌生,让小乔途生感慨,无论生活变成什么样子,而后海的湖水,永远那样平静而温柔。
进得餐馆内,餐馆里正播放着这两年最流行的热门歌曲,赵薇正没心没肺地唱着“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还有一些嚣张,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叛逆她还有一些疯狂。”
丁威已经坐在一层,她的脸朝向一边,专注地看着窗外,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一个打火机,菜单放在一边,桌子上还搁着一杯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杯。
小乔走进丁威,“嗨”了一声,“看什么呢?那么专心?”
丁威转脸一看是小乔,笑了,“就看你呢,看你这个大医生,什么时候才能来。”
小乔伸伸舌头,“你取笑我呢,我就是一打杂的。对了,怎么不上楼去?上次坐的楼上,风景多好。”
丁威淡淡地摇摇头,“不去,免得触景生情。”
小乔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上回是和Benny及李恺一块儿来了,再是迟钝如小乔,也还是察觉到有些苗头,“你和Benny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问完又有些后悔,怎么能问得这么直接。
丁威只是笑了笑,“没什么事儿啊,我们还不错。只不过,大家想法有些不一致吧。”说完便招手叫服务生,“我们先点菜吧,吃完再说。”很迅速地便点了几个招牌菜,比如菠萝饭烤鱼气锅鸡,还要了两大扎米酒,说喝点米酒助助兴。这时候赵薇也不唱了,换羽泉组合在那里诉说心声,“你在我眼中是最美,每一个微笑都让我沉醉。你的坏,你的好,你发脾气时翘起的嘴。”
小乔是那种从不爱追根究底的人,丁威不说,她也就不问。菜上来了,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起彼此今后的安排,丁威说要去上海,小乔点头表示知晓,因为Benny已经告诉她了。丁威听了表情仍是淡淡的,也没有接着追问Benny有没有说别的。
当小乔说,“前两天我和李恺已经领证了。”丁威还是讶异了,“这么快?李恺也就一穷学生,结了婚,你们回头打算住哪儿?”
小乔想了想,“还没琢磨到这事儿呢,我们周末可以回家住,李恺已经和院里打了报告,想申请一间单人宿舍。再说了,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住原来的那套地下室。”
丁威看小乔无所谓的样子,心中百味扎陈,终于叹道,“小乔,我承认,我错看你了。”
这下换小乔糊涂了,本来眼睛只注视着盘子里的气锅鸡,这下也抬起头来看着丁威,丁威把杯子里最后一口米酒喝掉,脸色漾起一丝红晕,神色中带有淡淡的惘然,“其实我一直蛮嫉妒你的,觉得你那么普通平常,运气却总是那么好,而且谁都喜欢你。”一边说,一边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小乔不吭声,也没法吭声,只好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米酒。
丁威接着道,“可是到今天为止,我发现我也许错了。你不是运气好,你只是心无旁骛。你是一个,嗯,怎么说,简单的人。真的,特别简单,简单而又纯粹,所以我还是很嫉妒你。”
小乔闷声听着,一时没有分清丁威说的这些是夸还是贬,眨眨眼睛看着丁威,“也许吧,我姥姥总是骂我傻,说我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还说幸好遇见的人是李恺,他比我更傻,说无论我被卖到哪里,他都得屁颠屁颠地把我给买回来。”
丁威听姥姥的语录,也忍不住笑了,衷心道,“所以啊,小乔,你一定会幸福。因为你的眼睛只会发现阳光,生活中便不会有荆棘。”
小乔有些感动,忙不迭地表忠心,“你别尽夸我了,你比我强多了,真的,你做什么都那么出色,我嫉妒你还不够呢。”
丁威摇摇头,“这些是不够的,我自己的毛病其实我自己知道,不过,我还是有我自己的骄傲在,有些东西如果不能得到,我宁愿我自己把手先放开。”
丁威又喝光了一杯,紧接着眯缝着眼睛冲着小乔吐出几个字,“比如Benny。”
小乔渐渐有些难过,“可是我没有听Benny和我说你们俩分手,他只是说你暂时会去上海。”
丁威笑嘻嘻看着小乔,“你个小屁孩,懂什么,高手过招是不用说得那么明白的。”
又招手叫服务生送来一扎米酒,很认真地给小乔灌输,“教给你啊,现在很流行的,叫做分手亦是朋友。”
小乔也跟着丁威往肚子里灌米酒,香香甜甜的,真是好喝,而且看着对面的丁威笑靥如花,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大着舌头替丁威鼓劲,“我看不至于,Benny这人总是端着他那股深沉劲儿,其实没什么,回头你俩好好谈谈,我跟你说啊,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得把他们的伪装撕下来,踩上几只脚,他们就老实了。”
丁威好笑地看着小乔,这家伙一定是喝多了,开始胡言乱语,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正想着呢,小乔的手机响起来,小乔按下接听键,“你忙完啦?要是累你就别过来了。嗯,嗯,我和又可爱又漂亮的丁威在一起呢,对呀,美丽的后海啊,还是那个死贵死贵的云南菜馆。我喝了一点米酒,没醉。喂!”
挂掉电话,很无辜地问丁威,“他怎么知道我喝酒了?”
丁威闷笑,“你平常说话也加这么多形容词吗?可爱,漂亮,美丽,死贵。”
小乔懵懵懂懂地摇头,“不知道。你看你的脸都红了,我觉得我没醉,你是不是有点醉了。”
李恺赶到这家云南菜馆的时候,一进来就看到窗边这两个本来互相对着傻笑的女生正在发愣,此时此刻,餐馆里的音箱里一个干净的女声正悠悠然唱着,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
消失在人海
后来
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栀子花白花瓣
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爱你"
你轻声说
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那个永恒的夜晚
十七岁仲夏
你吻我的那个夜晚
让我往后的时光
每当有感叹
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那时候的爱情
为什么就能那样简单
而又是为什么
人年少时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
在这相似的深夜里
你是否一样
也在静静追悔感伤
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
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你都如何回忆我
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这些年来
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永远不会再重来
有一个男孩
爱着那个女孩
李恺也不由停滞了脚步,倚在门边听完后才往前走去。走到桌边,就见两个面色潮红,一脸微醺的女生七嘴八舌地争抢着说话,小乔吭哧吭哧从鼻子里出气,“这歌我听过好几回了,我有意见,我十七岁的时候压根没人待见我。”丁威也很愤然,“咱们老师管得多严啊,谁敢早恋,上了大学还怕家长说,只敢偷偷摸摸的。”
李恺咳了两声,小乔和丁威这才发现旁边站了一个人。小乔和丁威都表现得异于平常的热情,“来啦,赶紧坐下坐下。”丁威大着舌头张罗着让服务生多准备一套餐具,李恺皱着眉头看着桌子上三大扎米酒的空瓶,“你俩真行,喝了这么多米酒,这玩意儿喝起来清淡,后劲挺重的。”
小乔眼神迷蒙,根本没听清李恺说什么,只是一味抓住上餐具的服务生发问,“刚才放的歌叫什么?”
服务生一愣,总算明白小乔的意思,回答道,“叫《后来》,刘若英唱的。”
丁威跟着大点其头,“刘若英我知道,台湾的。”
李恺看着这摇头晃脑的两人就想乐,故意问道,“问人家名字干嘛?你想找她签名?”
小乔大摇其头之后顺势靠在李恺的肩上,“我想给她写封信,说她唱得不对。”
丁威很认真的思考,“哪儿不对了?哪儿不对了?”
小乔嘻嘻直乐,“太悲观了,应该改改,听我的啊。”说完还站起身来,真择了高潮部分唱起来了,
“后来,我总算明白了你的爱;
很高兴,我们还未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微笑中明白;
这幸福原来它就叫做爱。”
举座皆惊,居然还有人稀稀落落地鼓掌,小乔冲着鼓掌的方向鞠躬,然后坐下,把头继续歪在李恺肩膀上,就这样睡着了。丁威托着腮看着对面的二人,叹息道,“小乔真好,有人靠着,那我就只能靠在桌子上了。”说完这句话,她也趴下了。
李恺被四周窃窃私语的食客们眼神扫来扫去,觉得这辈子没有这么丢人过。红着个脸叫服务生过来买单。这时丁威放在餐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丁威却兀自沉睡,置之不理。
铃声响了会儿,自动挂断,再次响起,这回比上次执着,不停歇地响个不停。李恺只好无奈地拿起丁威手机,号码一大串,不像是国内的,于是按下接听键,“喂,你好。”
那边却没人说话,李恺想想,又说,“hello。”
那边终于开口了,有个男声用中文说道,“请问,这是丁威的手机吗?”
因为李恺去拿丁威手机了,小乔的头在李恺肩膀上挪动了一下,此时正很不爽地晃来晃去,李恺一边回答“嗯,是她的手机。”一边赶紧用另一只手把小乔的脑袋掰过来放到舒适的位置,小乔才又回归安静。
那边停顿了一下,终于道,“麻烦你把手机给丁威,我想找她说话。”
李恺看小乔安然熟睡,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电话上,“她喝醉了,正睡觉呢。”
那边一阵默然,居然并未挂掉电话,李恺在电话这头觉得很是诧异。忽然有些福至心灵地问道,“你是Benny?”
那边也有些惊讶,“我是Benny,你是?”
李恺笑了,“我是李恺啊。你这越洋长途打得,声音都失真,我都没听出来是你。”
那边传过来的声音明显有些如释重负,“是你啊。丁威怎么喝醉了?”
李恺总算找到同盟军了,“她和小乔两个特别不像话,喝了很多很多米酒,现在在馆子里就已经醉倒了。你放心吧,我一会儿送她回去。”
对方连声道,“那就太麻烦你了。”
李恺当然表示没关系,还问,“你什么时候回国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终于道,“快了,就这几天。”还传来一阵轻笑,“我给你们把结婚礼物都准备好了。”
挂掉电话之后,李恺发愁地想,怎么才能把二位姑奶奶送回去。推推这个又拉拉那个,终于,两个人都略略有些清醒。李恺赶紧拉扯着二人往外走,走了好半天才拦着一辆出租车,司机看着上车后的这三个年轻人,对着坐在身边唯一清醒的李恺龇牙一乐,“哥们,你艳福不浅啊。”
李恺连连摆手,回头看了看后排两个东倒西歪的姑娘,“哪里,我应该是个倒霉蛋。”
李恺把车窗打开一点,夏日凉风拂面而来,他注视着夏日北京的夜晚灯火葱茏,忽然脑海中就想起了《后来》这首歌的旋律,想起小乔篡改后的歌词,“后来,终于在微笑中明白, 这幸福原来它就叫做爱。”
笑意一点一点,渐渐浮起在这张原本英俊的脸上,久久挥散不去。
尾声和番外
对于小乔而言,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国庆节很快就到了。这几个月小乔其实过得并不轻松,因为她生病的缘故,她比夏黎整整落下了一年,所以她必须补上第一阶段住院医的考试。这些考试科目除了专业笔试,外语测评,还有动手操作部分,让人不敢有一点放松。
好不容易都应付过去了,这才惊觉,原来自己和李恺领完结婚证都将近三个月。家里的长辈们看小乔每天顶着个熊猫眼进进出出,偶尔在家也是捧着那些厚重的医学书挑灯夜读,便没人对二人的实质性进展有任何的催促。
李恺也心疼小乔,看小乔一脸煞白飘飘忽忽地走出考场,迎上前去,“咱去和他们吃饭吗?要不还是回家歇着吧,你都熬几个晚上没睡觉了?”
小乔摇摇头,“算了,还是去吧,今晚是给谭力饯行,不去不合适。”
小乔是回大学学校附属医院参加考试,李恺的口腔医院正好离这边较近。二人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就往谭力夏黎等人说好的餐馆方向奔去。
这家餐馆其实就在小乔他们工作的医院附近,平常也就经常作为这帮医生聚会的据点之一,二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却看见谭力老张还有余翰站在门外,各自挑了个闲适的姿势,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聊着大天。
小乔很奇怪,“你们站在这里干嘛?”
谭力看见是他俩来了,立即做出诚恳表情,“望眼欲穿地等你俩呢。”
小乔很有自知之明,“不可能。”
余翰憋着一脸坏笑戳穿他,“哪儿啊,他说他这一走,就看不成北京美女了,非让我们陪他站在路边解解眼馋。”
老张很是不屑,“有什么好看的。就刚刚走过去的那几个,两个颌骨宽大,一个小颌畸形,一个上颌前突,就你们说皮肤白眼睛大的那个,也不知道你们什么眼神,她整个一个地包天,完全就是反颌。”
众人都听傻了,这下明白什么叫做强人了。李恺小声凑小乔耳边,“老张真厉害,我们口腔科的知识他也门清。“
小乔有点心虚,拉着李恺就往里钻,她对自己容貌没有足够自信,免得被老张窥见,拿她举例。一边走还一边教诲李恺,“你忘了我们两个科的病房在一起,耳濡目染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其实你们科的内容,我也稍稍懂点。”
老张还真没放过小乔,“进去吧,进去吧,外面有什么好看的,现成的小乔和夏黎可以看,嗯嗯,还凑合吧,没什么大毛病,长得还算端正,夏黎也就颧骨略高一点,至于小乔,小乔鼻梁矮点,垫垫就好了。”
小乔和李恺没听见老张后面几句,早就窜到餐馆内,进得订好的包间一看,夏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正聚精会神地捧着本书本苦读。
小乔“嗨”了一声,“你看什么呢?这么专心?”把书抢过来一看,居然是卫斯理的《蓝血人》。
夏黎一看是小乔,高兴得眉开眼笑,“你们可算来了,我们就等你们呢,谭力说小乔不来,就不许服务员上菜。”他们几个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掏钱,谁就老大。
小乔发出疑问,“到底谁买单?难不成我们欢送谭力,然后他自己掏钱?”
夏黎根本无所谓,“谁掏钱都行,看谁最后沉不住气。”
李恺也从小乔手上把《蓝血人》拿过来翻看,一边看还一边嘀咕,“血液发蓝?那一定是含氧率过低,血液循环不畅造成的。”
夏黎叹口气,把书拿回来,强调道,“这是科幻小说!科幻小说!!!”小乔也看着李恺乐,“你还说老张,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完全职业病。”
正说话间,刚才在门外打望的那几位也踱步进来,顿时席间一片欢腾。谭力又发号施令,“人齐了,上菜吧。”
在座的这几位,都是平常混得极熟的。老张虽然是前辈,无奈已经被谭力和小乔拉下水,上级医生的架子也不好意思再端,所以,总而言之,大家都是开怀言笑,觥筹交错,举杯欢庆,除了小乔比较倒霉,眼巴巴地看着李恺把自己杯子里的啤酒换成了雪碧。本来还使个哀怨的眼神给李恺,以为李恺或许会心软,没想到李恺趁众人没注意,在耳边悄声道,“你还喝,喝醉了今晚就别回家,住在我那边。”
小乔打了个激灵,自动自发地把雪碧搁在自己面前,还在大家敬酒的时候,主动婉拒。
人人都有事情要宣布,夏黎和余翰举杯说,“这个国庆节,我们俩回上海一趟。”
老张是地道北方人,尽管工作时细致认真,但语言行为还是比较粗犷,最不待见的就是精致细腻的上海同志,“你们俩没事儿去上海干嘛?还用个回字?又不是回娘家?”
余翰给老张把啤酒满上,“我俩都是上海的医科大学毕业,回母校看看嘛。”
谭力摇摇头,“上海购物还行,玩就没什么意思了。”
夏黎最爱喝可乐,一边喝一边解释,“其实上海不错,衣食住行都很方便。这回我们先去上海,还去一趟金山看看海,然后去普陀岛玩两三天,时间紧紧巴巴地,有点不够用。”
小乔从未去过上海,也发问,“金山在哪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余翰瞟一眼夏黎,拖长声音道,“金山是上海的郊县,那个地方啊,很有纪念意义。”
夏黎脸有些红,白了余翰一眼,“有什么纪念意义。对了,小乔,你们呢?”
小乔看看李恺,嘻嘻笑道,“我们可能会去庐山吧,不过是这么想的,票还没买。”
夏黎拍手叫好,“庐山好啊,你们俩定情的地儿,这个才叫有纪念意义。”
只有谭力不爽,“我这马上就要走了,还说和大家多亲热亲热,你们却跑得比我还快,真不够意思。”
老张用酒杯和谭力一碰,“不是还有我嘛,正好,趁你还没走,你再给我听听我最近二胡的进步如何。”说完便一仰脖,把一杯酒全喝了。
谭力悻悻然抿了一口,看旁边两对容光焕发的样子就不爽,嘴里却道,“行,你说什么时候合适,我随时奉陪。”
老张喝完了自己的,便盯着谭力手中的酒杯,顿时就有意见,“你小子,喝了半天,才喝这么一小口,没听人说吗?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你这可不行啊。”
谭力摆摆手,“这和感情深浅有什么关系,喜欢喝就多喝,不喜欢就少喝。”
老张当然不乐意,但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余翰本来在一边冷眼旁观着,此时不失时机地也举杯上前凑热闹,“哥们啊,你这就要远渡重洋,和姚老师团聚去了,下一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聚,咱俩一定得干掉这一杯。”
谭力看了看余翰手中的酒,“那你先干。”
余翰和老张对视一下,得到对方鼓励后毅然道,“好,那我就先干。”说完就一杯灌进肚子里。
这边谭力很无耻地笑了,“你干了就好,我意思意思就行了。”
大家看谭力耍赖,齐声“切”了一声。小乔都看不下去了,怂恿身边李恺,“你去试试,看他喝不喝。”
李恺摇头,“他酒品一向不好,我可不去。”
小乔急了,“你要是不去,那我就去了。”
李恺斜眼看看小乔,“你去?原来你还是打算今晚跟我回去,那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小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恺笑了,拍拍小乔的头,却站起身来,拿起酒杯冲着谭力,“我敬你这一杯你总得喝吧,小乔生病的事儿,要是没有你和姚冉,也就没有我们俩的现在,无论如何,我们俩都特别感谢你。”然后,便把一杯酒喝个精光,举着空酒杯道,“喝多喝少是个诚意问题,这个,是我的诚意。”
谭力看看小乔,又看看李恺,也站起身来,“李恺,我很严肃地告诉你,你一定要对小乔好,要不然我可不答应。小乔,要是老李欺负你,你就写email给我和姚冉,我们俩有的是办法帮你报仇。”大家轰然大笑,除了小乔有点害臊,李恺满脸苦笑。
还是余翰在一边提醒,“那你是喝还是不喝?”
谭力皱着眉头看了看酒杯,喟然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这样,我就多喝一点吧。”然后放在嘴边抿了两口。
大家都给气傻了,互相交换眼色,基本上得出共识,今晚上一定要齐心协力,把谭力这嚣张小子灌趴下。于是,再来。大家轮番找说辞和谭力较劲,换着花样给谭力灌酒,希望他能多喝一点,再多喝一点。
这哥们却兵来将挡,水来土囤,腻腻歪歪地敷衍了事。
老张终于怒了,拍案而起,大喝道,“谭力,我忍你很久了,喝个酒都拖泥带水,不干不脆。有你这样的爷们吗,马上就要走了,该亲热就亲热,该喝酒就喝酒,看看你,什么样子。”
如果说刚才的大伙给谭力气傻了,那么现在的大伙就被老张给惊呆了。这是给谭力的送别宴啊,居然对他开起炮来。
谭力没注意到众人惊愕的神情,却还是很欠扁的磨磨唧唧,“我就是不喝就是不喝,我就喜欢看你们喝看你们喝。”靠,跟留声机似的,每句话都得重复一次。
老张给气得脸色发白,只好一屁股坐下,自己倒酒自己喝。
小乔和夏黎相邻,二人互相对视看接下来如何收场,小乔还和李恺耳语,“你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李恺不置可否,半晌才小声道,“不去,哼,他要是我弟,我早就踹过去了。”
正当大家都陷入沉默之时,余翰却腾地一下站起来,“其实我也不想说的,老张说了,那我也忍不住了。反正你马上就要走了,再不说没机会。谭力你丫的就是有病,成天牛气哄哄地想干嘛?从一开始就看你不顺眼,后来处得时间长了,知道你小子其实不错,不过你能不能改改你眼高于顶的臭毛病?”
如果说刚才大家都被老张给惊呆了,那现在,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就被余翰给震惊了。今天也不晓得是什么黄道吉日,怎么个个都抽风。
谭力这回是真有些挂不住脸面了,沉着脸不说话。老张低着头喝自己的酒,余翰说完还甩手出门上厕所去了。
唯有剩下的小乔,夏黎和李恺,三个人面面相觑。
小乔在桌子底下猛踢李恺,示意他必须出马,否则今晚的送别宴就彻底黄了。李恺也知道自己无法推脱,千钧重担完全压在自己身上,沉吟了片刻,站起身来,“干嘛呀,都是好兄弟,喝个酒也闹得不开心。算了算了,谭力,你要是喝不掉的话,我帮你。”
说完就拿过谭力酒杯,作势欲饮。谭力却一把抓过来,“谁说我喝不掉的。”还真一饮而尽。老张这才抬起头,赞道,“这才像个北京爷们嘛。”
看气氛缓和,小乔和夏黎这才渐渐放下心来,这时余翰从外面回来,惊讶地看着谭力和老张又你一杯我一杯,转头问夏黎,“丫怎么转性了,这才多会儿,居然又喝上了。”
夏黎点点头,“时间很短,也就转瞬之间。”
吃完喝完乐完,老张居然张罗着去网吧联机玩魔兽争霸,说是老婆回娘家了,难得放松一下。其他三个也只能舍命陪君子。李恺问小乔,“我先送你回家吧,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小乔笑嘻嘻摇头,“我和夏黎回医院宿舍得了,你们玩去吧。”
李恺想想也对,忽然凑近小乔耳边道,“今天晚上你欠我的,回头到庐山你得还我。”
小乔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的是,“还什么?”
李恺神鬼莫测地一摆手,“你说呢?”
小乔忽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踢了李恺一脚。李恺轻笑着受了,却无半句怨言。
那边老张和谭力已经在那里等得不耐烦了,余翰还取笑李恺,“你们还说我,你看他,那才是真正新婚燕尔。”
夜凉如水。
庐山的初秋其实和夏季相比,气候更是宜人。时隔三年之后,小乔和李恺终于又回到这里,不过因为在山下九江市的时候略有些耽搁,上得山来已近傍晚。小乔看了看又是一脸煞白的李恺,把水递给他,还叹口气,“还和以前一样,一走盘山路你就晕车。”
李恺只是一把抢过水来,大口灌下去。
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开口道,“先去哪儿?”
习习凉风拂在身上,连发梢都跟着起伏,小乔觉得很是惬意,“当然先去宾馆登记。晚上咱们再去如琴湖溜达溜达。”
宾馆还是三年前的西湖宾馆,只不过进进出出的人都是形迹可疑的双双对对,有些女生形态过于妖娆,令小乔很是狐疑。二人拿出身份证递给前台,李恺言简意赅,“登记好的,一间大床间。”
前台小姐是一贯的职业性微笑,“请稍等。”便是一通忙碌核对。
小乔在李恺耳边小声叽咕,“你说要不要出示一下结婚证啊?”一副迫不及待想要验明正身的表情。
李恺觉得好笑,轻轻摇头,“不用那么上赶着,等她要了再说。”
小乔还是不甘心,“那万一人家认为我是你小蜜怎么办?或者我们是跑这里来偷情的?”
李恺哑然,敲敲小乔的头,“脑瓜子里想什么呢?我看你坐车也坐晕了。”
小乔很不服气地皱着个眉,“才没有。”
前台小姐终于办妥了手续,果不其然人家早就见惯不怪,才没有索要结婚证书,只是呼喊二人过来拿房卡,并退还身份证,退还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让李恺小乔意外的话,“请问你们俩谁是医生?”
二人面面相觑之后纷纷指着对方,“她(他)是。”
前台小姐看看李恺又看看小乔,眼神里都写满了狐疑,清清嗓子道,“我看有一个身份证上的地址是医院的。
这下换小乔窃笑,因为李恺是集体户口,显然是他的。李恺只好点头,“那是我的身份证。”
前台小姐笑嘻嘻递了张表过来,“那您填一下这个表,本月度医生入住酒店,都可以享受八折。”
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小乔和李恺都有些不敢相信,小乔前一秒钟还在想,天下掉馅饼了。后一秒钟却开口问道,“那我也医生,可不可以打完八折以后再打一个八折。”
前台小姐愕然一秒以后,报以职业性微笑,“对不起,这个不可以。”
李恺已经飞速提笔填好记录单,哭笑不得地拉小乔离开,“小乔,别异想天开,差不多得了。再说了,我是口腔科你是五官科,要是换在小地方,统一称作五官科。所以,两个人也只能当一个人使。”
小乔一边走还一边不忿,“我亏了我亏了我亏了。”
拉进屋内,李恺一把将门反锁,欺身上前,低头将小乔还在叽叽咕咕的嘴一把堵住。小乔兀自挣扎,好半天才推开李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怒道,“你欺负人。”
李恺若无其事地走到一边,把行李箱打开,开始整理,嘴里还道,“这算什么欺负,回头还有更狠的。”
小乔一听之下,脚一软,瘫在一边沙发椅上,拍着胸口,“我好怕啊,我好怕!”
李恺乐了,“别装了,你,快来帮我收拾一下,然后咱们找地方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就寝。”
小乔听着就觉得脸发烧,刚刚还能强作镇定,现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乖乖跟着李恺收拾行李。
和三年前相比,牯岭镇的夜市更加繁华热闹,唯一不变的是电影院,依旧反反复复放着《庐山恋》。两个人很容易就把自己喂得酒足饭饱,回酒店的路上,路过如琴湖,小乔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这月亮怎么是圆的?三年前的晚上,它可是弯的。”
李恺莫名其妙地看看月亮又看看小乔,点点头道,“你真行,三年前月亮的形状,你都记得。”
小乔噘着嘴,“那你记得什么?”
李恺冥思苦想,“我想想,好像是我批评你来着,说有男生给丁威递的情书,居然被你怂恿着交老师了。”
小乔“切”了一声,“我怎么没听出来你当时有批评的口气。”
李恺解释,“那会儿多含蓄,哪敢明目张胆地说啊。对了,说到丁威,她和Benny现在究竟如何?”
小乔耸耸肩,“我也不知道。问他们俩,谁也不和我说。不过我觉得有戏,你知道吗?Benny也要去上海了,我出发之前,他亲口和我说的。”
李恺点点头,“他要是去上海,十之八九是为了丁威。”
小乔摇摇头,“我也是这么说,可他自己不承认。说什么领导指示,上级安排。你说他好好一个美籍华人,弄得比我还有组织观念,如果不是讽刺,那就是瞎扯。对了,他从美国带回来的结婚礼物呢?他说给你了。”
李恺很尴尬地点点头,“嗯,是在我这儿,不过没带来,在北京呢。”
小乔很兴奋也很好奇,“是什么是什么?”
李恺犹豫再三,终于答道,“你还是回去自己看吧,这样比较有惊喜。”
小乔很是不爽,“什么鬼东西,偷偷摸摸的,一点也不正大光明。”
李恺不吱声,也没法吱声。只是拖着小乔的手慢慢往回走。Benny带回来的新婚礼物全是一水儿的成人用品。基本上一大包都是避孕的TT,换着花样来,各种颜色,形状,甚至还有香味。还发自肺腑地劝告李恺,“赶紧享受人生,及时行乐,过两年你们再要孩子。”
这堆东西把李恺自己都先给吓一跳,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要把小乔给吓着了,看她那个傻样,纯属没开窍的迹象,只能全部打了个包收起来,直觉上也知道前方路途艰辛,还要继续努力。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就是没有想到,今晚比他想象的还要艰辛。
此时的北京,小乔的姥姥和小乔的妈妈正站在小乔的房间感叹,“怎么那么快,好像她才刚出生呢,怎么一眨眼就结婚了,嫁人了。”
小乔的姥姥也难得一致的表示同意,“可不是嘛。说实在话,我可真不舍得把小乔嫁出去,在家里多好啊,嫁出去了不晓得会吃多少苦。”
吴云很无奈地看看自己的母亲,“她能吃什么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再说了,她和李恺周末还老回来。”
姥姥根本没听进去,眼睛就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忽然想起点别的什么,小声问道,“你有没有给小乔事前提点一下?”
吴云糊里糊涂,“提点什么?”
姥姥恨得一跺脚,“还能有什么?就是那个,那个。”
吴云“啊”了一声,“我没说啊,我以为你会和她说。”
姥姥“唉“了一下,“我怎么好说啊,毕竟隔了一辈呢,她也不见得听我的。”说完又横了吴云一眼,“你当年不也没听我的,后来吃苦头了吧。”
吴云心中想,“又来了,又来了。”嘴里却是安慰母亲,“都什么年代的事儿了,还老记着。再说了,小乔毕竟是学医的,应该懂一些。再说都21世纪了,年轻人都比我们开放,我看她没事儿老看Benny给她带回来的那些外国光盘,这种镜头也不少有。”
姥姥将信将疑,“但愿吧。”
这边吴云和姥姥刚刚还在担心。那边小乔正地缩在被子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嘴里还念叨,“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李恺从浴室里出来,似笑非笑地征询道,“关灯还是开灯?”
小乔有些紧张,一句话也没说,脑海中斗争其实很复杂,那个睁着圆圆眼睛的小乔道,“关灯关灯,谁怕谁?”
另一个哆哆嗦嗦的小乔道,“千万别关灯,关了灯,谦谦君子都会变为大灰狼的。”
李恺看小乔完全神游太虚,只是“哦”了一下,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你喜欢开着灯的。”
小乔这才从脑海中的斗争中惊醒过来,艰难做出抉择,“别,那你还是关了灯吧。”
李恺关了灯,也挤进被窝里来,身体肌肤刚一接触到,小乔觉得肌肤上的冰凉一转眼就直冲脑海,完全被吓得不敢动弹。李恺轻声问道,“怎么了?别怕别怕,过来让我抱抱。”
小乔还强嘴,“我那么大人了,才不怕呢。”
身子却还是不由自主依到李恺怀里。心里开始回想婚前体检时看的录像,冷不丁问出一句让李恺发愣的话,“电视上说体位可以有很多种,待会儿你打算采用什么姿势?”
李恺叹口气,细细密密吻将上来,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你才是个书呆子。”
小乔暂时失去神智,也很投入地和李恺亲吻起来。
接下来,接下来,接下来,全是马赛克。
漆黑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一串银铃般笑声,“呵呵,呵呵,好痒,好痒。”
有人怒喝,“不许笑场。”
再过一会儿,声音又来了,“不对,不对,好像不是这儿。”
再再过一会儿,“你才不对呢,明明就是那儿。唉,也不知道你妇科怎么学的?自己身体怎么回事都弄不清楚。”
“还能怎么学,考前突击复习,考完了就全还给老师了。再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然后又陷入一片沉静。房间里只有很细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突然,一声惨叫再次响起,“啊——,太疼了,你杀了我算了。”
然后又是一阵无语。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过一会又有人道,“要不你再试一遍,我忍着。”
有人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别着急,你太紧张了。”
正说话间,电话铃声忽然响起,黑暗之中,李恺和小乔互相对视,小乔推推李恺,“你去接,这一定是夏黎曾经说过的,传说中的酒店call,对方听见我的声音,一定很扫兴。”
李恺摇摇头,“我不去,让它自生自灭。”
电话铃声果然停了,但是五秒钟以后,又再度响起。
小乔踢了李恺两脚,“你去你去,赶紧的。”
李恺很是不乐意地欠起身子,把电话接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们这里不需要特殊服务。”然后“哦”了一声,捂住电话话筒,小声对小乔道,“是前台。”
但是传到话筒里的声音还是懒洋洋,“什么事儿?”
渐渐声音变得利落起来,“哦,好的,我们知道了,马上出来。”
挂掉电话以后,李恺迅速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开灯,嘴里还道,“小乔,快点起来,刚才前台来电话,说有辆旅行车翻了,几十个人受伤,重伤员已经安排车辆转运到山下,问我们可不可以帮忙去照看一下留在山上的轻伤员。我已经答应了。”
小乔也忙不迭地爬起来,满世界找已经滚落到床下的衣物,李恺穿好衣服,冲上去搂住衣衫不整的自己名义上的老婆,在脸蛋上大亲了一口,“宝宝,明天晚上,咱们再继续。”
小乔摇摇头,接口道,“那我一定是疯了。”
李恺无所谓,“你放心,你疯了我也会要你的。”
小乔终于穿戴整齐,拉起李恺的手,“怎么跟谭力似的学会油嘴滑舌了,走,我们出发吧。”
李恺坚定地握了握小乔的手,“好的,咱们出发。”
就这样,这两个人便慢慢消失在你和我及大家的视线之中。如果你们想他们,就偶尔回来看看意阑的《后来》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