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沽湖的孤独（上）
丽江大研古镇大水车前的广场一大清早就热闹非凡，从丽江出发去别处做短途旅游、或在丽江附近一日游的客人都是在这里集合，加上好些食品推车在这儿设摊卖些豆浆、煎饼之类的早点，放眼看去，竟然有点人头 攒 动的感觉。大水车与四方街分处大研古镇的两侧，是古镇的两大活动中心。但大水车因为地处交通要点，进出城的车辆都在这附近汇总，兼且它的一面墙上斗大的印有江泽民核心兼前总书记的题词，显得更擅一些胜场。
这是我到达丽江的第二天。头天在下榻的“阅古楼客栈”向服务台小妹（小姐这称呼现在专供特殊服务性行业的女性从业人员使用，新的称呼规则是：女的叫小妹，男的叫大哥，这样显得亲切些。所以虽然我不做大哥很久了，这一路还都被叫为大哥，至少人家给面子没叫“大叔”）打听去泸沽湖的旅游团，小妹说这几天下雨，泸沽湖不通车。这时一直坐沙发上摆弄电脑的一个中年人抬起了头，操着很标准的北方话说：“泸沽湖已经通车了。”我第一反应这是个游客，但看他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以及话语里带着的权威与自信，我立即意识到这应该是旅店的老板。早听说有些外地人在丽江一玩就不想走了，索性就盘下几间民居开起了小客栈或酒吧。小妹听说泸沽湖通了车，就给丽江最负盛名的三个专门接待散客的纯玩（行程不含购物）旅行社之一的“阿拉丁旅行社”打去电话询问，然后告诉我“阿拉丁”的泸沽湖行程是三天，没有我要求的两日团，并解释说以前是有两日团的，近来因雨水多沿途不断有塌方，行车时间大大增加，两天太赶。
这个“阅古楼客栈”位于地势较高的山坡上，它有个观景台能俯瞰古城的一部分，但价钱比别家足足贵一倍，一个单间二百四十元，我的箱子是开机动车送我进古城的司机替我扛上来的，我实在懒得再把箱子搬下坡了，不然肯定会换一家客栈的。
安顿完毕后上那观景台看了会，比起在摩洛哥 Fez 的屋顶上看旧城全景时那种倒抽一口冷气的感觉，这里就是很沉着冷静地四下看看拍几张照而已。观景台上有桌椅，几个学生样子的男女游客坐那打牌，叽哩哇啦乌鸦嘈杂的。我也有一些朋友无论是派对或旅游，都喜欢凑一起打牌，但我能躲就躲着不参加，这些人大学时代都是进教室自修的好学生，现在才想起打牌，起步有点晚，又不是什么大器（打牌方面），所以水平实在难以恭维，与他们打牌有点痛苦。
出“阅古楼客栈”下坡，几个摄影师模样的男子正在拍一模特状的美女，我赶紧端起相机拍了两张，这是他们在布光的间隙，但美女对我还算配合，并说：“现在大家用的相机都不错嘛。”我忙着去游览，没空搭讪，所以只是笑着谢过。
这一天从深圳飞昆明，再飞丽江，折腾了大半天，只是在昆明机场吃了一碗过桥米线，机场的东西照例是又贵又不好吃，勉强填一下肚子，飞机上发的食物碰都没碰，就等着到丽江大快朵颐。稍稍走了下酒巴街随手拍拍后立即打车去新城象山市场，据说那里的 腊排骨火锅比较便宜且正宗。 象山市场不大，又脏又破又乱，是本地人购物的地方，不说看不出也算是丽江。我一路走到尽头，找了家饭店坐下，要了个最小的６８元一个的 腊排骨火锅，另加两盘山菇野菌，一瓶青岛啤酒，一壶乌龙茶，一碗白米饭。我承认自己是个酒馕饭袋，这么一个锅起码是两人份的，但我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另往里加了一份腊蹄膀。在这种七、八分饱的情况下按说食物味道会减半，但我还是觉得腊蹄膀比腊排骨好吃多了。后来北京女孩告诉我他们的导游说这季节为了防霉，有些店家在腊排骨上涂了敌敌畏，让他们别吃。我听了不但不后悔反而很庆幸，要是吃之前就听到了这一说，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呢？那一带饭店的餐具都用塑料薄膜包起，说是经专门的厂家清洗消毒过，用起来放心多了。
吃饱喝足再找了一家高档的正宗按摩店躺着享受了一小时，才七、八十元而已，舒服得我都睡着了，一路的旅途劳累至此一扫而光。按摩店一定要找高档的，里面必须场面宏大、富丽堂皇，最好还是连锁店，那样才不至于受到“非礼”进而“失身”。
出得按摩店天就快黑了，回到古城沿酒吧街慢慢溜。酒吧街上游人摩肩接踵，音乐声震耳欲聋，一条小溪两旁酒吧比肩排开，家家酒吧门口窗前都挂得有好几串大红灯笼。去之前心理上就对这景象准备了又准备，至此反而觉得蛮有趣的，拍了几张夜景后更觉得之前一直诟病张艺谋有点有失公允，这一串串的大红灯笼使得拍夜景容易多了，照片也市俗可爱，游人走来走去也不容易掉沟里去，整体利大于弊，虽然俗了点，但俗怕什么，大俗才大雅。
一路走到四方街，四方街也是一个小广场，中间有个书报亭一样的旅游接待站，我不抱希望地打听了一下 泸沽湖二日游，没想到他们有，我立即就订了第二天一早出发的团。丽江的旅游业还算正规，这么一个小行程居然还弄了一个旅游合同，有用没用都是个约束。合同上要写上手机号，我前一天刚在深圳买的电话卡，哪里记得号码，接待人员很奇怪还有不记得自己手机号的人，只好让我给她的手机拨了一个，这才从来电显示上抄下了我的号码。一直到回来我都没搞清这个旅行社的名称，肯定不是丽江的前三名，但给我的印象比后面跟了两次的“马锅头旅行社”好多了。
第二天清早当我站在大水车前的广场上时，我充分意识到了手机的重要性：这么一大群乌合之众，七、八个导游穿梭其间想拉出自己的队伍，不靠手机那真叫大海里捞针。于是乎手机声四起，不久我的破手机也响起了“ Hello Moto ”，“你现在在哪儿呀？”“就在大水车前，你呢？”“也在大水车前。”赶紧四下一打量，“噢，就是你啊。”由此我找到了自己的接头人。当时领导砸下二百刀替我“重金”购买的 iPhone 4 尚未到手，手头的旧机子某次在野外徒步淋雨受潮后再也没痊愈，二十四小时之内打不打电都会用完，这破手机给我的行程增加了不少困难。
我与另一对是最后被导游收编的，所以我坐在了旅游车的倒数第二排，他们俩坐我身后。导游先自我介绍说她是藏族人，叫卓玛，不过她又补充说藏族人没特殊情况女的就叫“卓玛”，男的叫“扎西”，熟了后她也叫我“扎西”，但有时候也叫我“胖金哥”。我头一次听她叫我“胖金哥”时吓了一跳，心想我虽然长得富态些，但那也是社会主义优越性的具体体现，怎么能随便嘲笑呢？后来才知道当地纳西人管男的叫“胖金哥”，女的叫“胖金妹”，与你胖不胖完全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有点心虚，而且他们以胖为美，以黑为贵，所以李逵、鲁智深那一型最吃香。卓玛有时会按纳西人的叫法叫我们“胖金哥”“胖金妹”，在她的普通话口音里“胖”与“潘”差不多，这就容易接受多了。
卓玛让我们大家作自我介绍，这车上有一个香港的男人，数个珠海的女人，一家石家庄的，一个四川的女人，轮到我，我老实说美国来的，这次不再冒充上海来的了，前几次回国的经验别人问起上海的事情，回答得像以前电影里国民党派到大陆来的特务，说起话来不是形式古怪就是内容陈旧，对新生事物更是一问三不知，弄得很尴尬。后面那对与我一起上车的自我介绍说是北京理工大学的本科生，我暗吃一惊，现在的小孩长得成熟，我绝对没看出他们才二十来岁。
卓玛开始介绍泸沽湖、母系社会的摩梭人以及他们的走婚习俗，卓玛说在摩梭人的篝火晚会上男的如看中了某女，就抓抓她的手心，女的如果也有意愿，会掐男的一下，意愿越强，掐得越重。当然，之后要摸进女孩的花房也是个技术活，不是什么人都行的，要会对付看门狗，会翻墙撬门，会设置暗号。就算进得了门头一夜很可能只是躺着聊聊天，小手都不见得拉得成，要有耐心。这种篝火晚会以前当然是逢年过节才有，现在因为旅游的关系改成了一周七次。走婚在卓玛嘴里就像是一件稀松平常、人人有份的事，我觉得那半是玩笑，半是导游的噱头，毕竟大多数游人对走婚都充满了好奇心，不排除有个别游客去泸沽湖的目的之一就是“走婚”，当地的旅游业界也就顺水推舟甚至推波助澜。但据我后来的观察，走婚并没有因旅游开发而被滥用，这是我去之前一直担心的，这结果让我甚感欣慰。卓玛对坐我后面那一对开玩笑，说像那男孩那样与女朋友一起来的就不能走婚了，没想到那女孩当场反对：“是同学。”把卓玛呛得哼哈了半天差点接不下话。我回头看了看这一对看起来非常班配的璧人，他们说话的神态与互动，简直就有老夫老妻般的默契，很惊讶女孩会公然宣称他们只是同学关系，心里开始同情起那男孩来了。
坐我前面的是那个香港男人与珠海的一女孩，我没事干（没景看，没照拍）的时候会就地取材观察琢磨这两人解解厌气。男人年纪不小，头发有点咖啡色，明显是染的；女的很年轻，顶多三十。两人状甚亲昵，但又不像老夫老妻那么随便，再说一个说是香港人，一个说是珠海人，我刚去了香港、澳门，中间要坐气垫船，那不是个可以天天跑来回的距离。女孩有时会把头靠男的肩上打磕睡，但那说明不了问题，我去九寨沟时还不是被陌生女孩当了枕头。后来与他们同桌吃旅行团的团餐，女的管男的叫“老公”，不过现在“老公”的含义也多了起来，我还是有点心存狐疑。
车上还有卓玛带来的两个藏族男孩，是两兄弟，其中的一个叫扎西，来自香格里拉的山区。这两兄弟从没去过泸沽湖，所以卓玛假公济私带他们出来开开眼界。两兄弟是苦出身，走出大山才几年，之前都没吃过白米饭。哪里的藏族人都能歌善舞，卓玛与两兄弟分别给我们唱了歌，可惜他们记得并能唱的更多的已是汉语的流行歌曲了。扎西一路与卓玛打情骂俏，并把卓玛称为女朋友，但说起晚上的篝火晚会，扎西毫不掩饰他的憧憬与跃跃欲试，他本身也是个帅气健康的小伙子，故而我也挺看好他晚上会有所斩获。
四川女孩坐最后一排的角上，她与那几个珠海女孩看上去是一伙的，但又有些特立独行，或者在气质上有所区别，她应该过了三十，长得白白净净眉目清秀，穿一件大红外套。四川女孩一路事故不断，先是早早地被扎西抓了手心，扎西还毫无顾忌地四处宣传直到尽人皆知，虽然他也坦承四川女孩没掐他，但还是弄得四川女孩尴里尴尬像犯了错误一样。四川女孩的另一事故拉近了她与我之间的距离，过了“丽宁十八弯”之后她突然强烈要求停车，车停“丽宁十八弯”不过是一小时前的事，四川女孩显然是有紧急情况。那一段很荒凉，没什么村落，好不容易见到个厕所车子又停不下来。大家要求卓玛随便找一处男左女右地苟且一下，卓玛很迟疑，说当地人不修墓，坟地都没标志，万一我们苟且在了人家的祖坟上，会引起民族纠纷。再说，那一路翻山越岭，公路又弯又窄，确实找不到宽敞平坦些的所在，就算停下来都没处落脚撒野。四川女孩秀眉紧蹙，神情严肃，但大家都帮不上忙。
好不容易车子停到了一个大院，是一家很大的卖药材的店铺，这种店铺让你用厕所，但从门口走到后面的厕所必须之字形地走过所有的柜台，如果情况紧急的话，弄不好要出事故。我们的团是不允许被带着购物的，但进购物店上厕所并不被禁止，这是不是卓玛的擦边球也说不准。我当天清早也有些不对劲，肚子里有点闹腾，不知头晚的腊排骨火锅里是否真有敌敌畏，两片强力止泻药下去，肚子里的两造很可能打了个平手，止是止住了，但总还有一点蠢蠢欲动的意思。这感觉弄得我见到厕所就犹豫不决，多年来缺乏锻炼，下蹲式的诀窍与要领都忘得差不多了，每次都视那条壕沟为畏途，有两次都是到了最后一分钟才下定决心蹲将下去，结果两次都是我最后一个收工上车。四川女孩自己解除警报后就神气了起来，反过来奚落我，我只好苦笑着对她解释说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做思想斗争，浪费了宝贵的光阴。之后凡逢停车，一方如有懈怠偷懒情绪不愿如厕，另一方都会以前车之鉴来劝勉。
出丽江开始的两小时车沿着金沙江走，景色相当不错，我照相机、摄像机轮番出动，每次都会拉开车窗把镜头伸出窗外，北京女孩坐我身后，那一把大风不偏不倚都砸她头上，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几次问她要紧吗，每次她都说没关系。这女孩的神情淡然而略带忧郁，有着与她实际年龄不相称的成熟韵味。
卓玛再三警告我们午饭的饭菜不好吃，晚饭才是真正的美食，凡事一降低期望结果就会大大不同，那几个珠海女孩、四川女孩、香港人与我一桌，我们居然将饭菜几乎扫光，旁边一桌才吃了一半，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最后总算有个人鼓足勇气说不难吃啊，余下的人如获重释般一致应和说其实还好吃。晚饭时我躲着不与这几个人同桌，她们也看出来了，问我是不是被她们吃怕了，我哈哈大笑连声说是，其实我是想与那两个北京学生同桌聊聊。
午饭后有一个多小时道路破破烂烂，大家都被颠得七荤八素，正当忍无可忍之际，随着卓玛的一声呼唤，我们一下子就看到了泸沽湖。先看到的是一个全景，不是夺人魂魄的那一种，但很静谧，有点遗世独立的味道。
１。在“阅古楼客栈”观景台上看古城全景
２。蹭模特
３。丽江酒吧街
４。大水车
５。象山市场的腊排骨火锅
６。酒吧的夜
７。丽宁十八弯
８。金沙江
９。金沙江
１０。泸沽湖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