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谈政治的女人
一个不谈政治的女人
毕教授是位身材娇小八面玲珑的女人,给人的感觉,她总是生活得很滋润。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讲师,而我是坐在堂下乖乖听她讲课的学生。
毕老师讲起课来很投入,她绘声绘色,不象是在讲一门科学,倒更象是在从事一项艺术表演。我敢断定,毕老师若是去拍电影,肯定不需要彩排,直接上镜没问题。不过,毕老师是个目标明确的人,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当然不是什么一级演员的头衔,她想要的是教授那顶桂冠。八十年代的高等学府里,教授可是屈指可数呵。
可听人说,毕老师通向教授之路的最大障碍倒不是学术方面的,而是政治方面的,而且相当严重。严重到无人敢在学术委员会面前提她的名字,更别说纳入讨论的议事日程了。怎么会是这样?许多人都露出不解的神情,难道毕老师杀过人不成。听说,她的问题比杀人还要命,您猜怎么着,文革搞大批斗那阵子,毕老师作为造反派红卫兵小将,她带头冲到台上,当着全系师生的面,给了著名学术权威石老一个响亮的耳光,据说,当时就把石老太太给打晕过去了。
我听后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小巧玲珑的毕老师,同当年那个冲锋陷阵举手抡巴掌的红卫兵小将联系起来。这,这,这可能吗?你们有没有搞错呀?嗨,怎么会搞错呢?那可是众目睽睽呵,见证人一大堆呢,毕竟这事儿还没过去太久。
那石老太太作何感想,她就不能高抬贵手,放毕老师一码?年轻人,谁敢保证不犯错误呢?石老可不这么想,她非常义正辞严,“这是关乎人品的问题,我个人可以原谅她,可是历史不应该原谅他们这类人。”这问题就严重了,石老不仅是系里说话算数的老教授,她还是业内的知名人士啊。
毕老师呢,这一巴掌大概使她学乖了,她不再热衷于政治,甚至可以说有点讨厌政治。我就亲耳听她讲过,“别掺和那些没意义的事,好好学习真本事,玩儿政治最不靠谱了。”我以为,毕老师可能真的从心底里对过去的所作所为忏悔了。
要说毕老师终归是毕老师,她可不甘就这么一味地默默无闻下去,这是明眼人跟我预测的,当时我还有些将信将疑。到了八十年代末期,毕老师仍然没能圆上她的教授梦,她开始想别的出路了。毕竟,毕老师并不属于那所谓的五种人,她不是工农兵学员,也没有真正参与过打砸抢,说起来,她也应该算是个文革的受害者,对呀,她考上大学第二年,就不得不“停课闹革命”,正儿八经毕老师该属于被耽误的一代呢。
随着石老那代人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有人也开始为毕老师鸣不平了。就是嘛,人,不能为她一时的糊涂而背负一辈子的黑锅呀!瞧人家毕老师这些年来,忍辱负重,任劳任怨,还不就是因为那一巴掌吗?话说回来了,某些学术权威,也确实是太霸道太令人忍无可忍了,不然,也就不会有广大群众的掀竿而起了。那些说得最起劲的人,也是当时反对把毕老师列入提升教授讨论名单的那帮人。唉,真的是人嘴两扇皮,咋说咋有理啊!
你要是以为这些人忽然在一夜之间变得良心发现了,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猜猜怎么着?敢情毕老师经过几年的折腾,已经荣升为系党总支书记,还是校党组委员的候选人呢。这毕老师是咋搞的,不是说不再过问政治了吗?怎么琢磨来琢磨去,又去捧起了政治这晚饭,她还嫌麻烦小呵?
噢,看起来,这女人问不问政治,那应该是因时而异滴,正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关键是要瞅准机遇,这大概是毕老师从那一巴掌中得出来的教训吧。
你就不能不佩服毕老师,当忍则忍,终于也算是熬出了头。从此,她又可以滋润地生活了。一个发誓不再谈政治的女人,最终不得不又陷入政治。不过,这一回她可是自觉自愿,还其乐融融呢。
唉,人哪!
写于2010 年 7 月 12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