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故乡更美丽（二）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 令芝便马上着手行动，她一向是那种说干就干的人。首先是签证问题。那时，她还没有绿卡。但是，布什总统（老布什）已经答应特许颁发给他们这些人绿卡，有人称其为“六四” 绿卡。可那张许诺的绿卡尚未到手，所以，想回国就要得到总统签发的特许通行证。令芝马上递上了申请，很快她便拿到了一纸白皮书，令芝好不高兴。由此，她也深感美国人的通情达理，人家总统大人为我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留学生，尚能不辞辛苦地签字发证，就是耽心我们这些穷学生思乡心切，但又恐回国后返美受阻。想得多么周到，多有人情味啊！令芝在心里这样感叹着。

接下来的事情更多。她要给家里人准备礼物，买点儿什么呢？她提笔给家里写了封信，书信是那时她和家人联络情感的唯一方式。令芝很快就收到了父亲的回信。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着实使她吃了一惊。父亲在信里只字未提他们是否想念她，倒是列出了一个长长的清单，告诉她他们想让她买的东西，包括彩电，冰箱，录像机，洗衣机………等等，还特意注明彩电要那种“21 摇”的。令芝还从未听说过这个词儿。第二天去系里问了中国同学，才搞清这是指21 英寸平面直角带遥控的电视，据说那是当时国内最流行的一种电视。令芝心里略微有点不是滋味。不是嫌父亲的清单列得太长，而是心中感到空落落的，似乎少了点儿什么。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按照父亲的旨意，把家里人需要的东西一样样地买齐了，就是那几大件，听说得去北京出国人员服务部去买。令芝粗略地算了一下，大概要花掉她两千多美元。这相当于她两个月的奖学金。哎，只要能让家里人高兴，花这点钱令芝也并没有感到心疼，尽管她自己的那台小小的十九英寸电视还是前一位房客搬走时留给她的，她对于生活质量的追求不像有些人那么刻意，因为她从小就是在那种拮据的家庭里长大的。想到自己回去这一趟，就会马上使家里现代化起来，她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成就感呢。

盼星星，盼月亮，梦里盼过多少回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那天，当令芝拖着两个大行李，十步并作一步地奔向接机大厅，她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父亲旁边站着的那个小伙子是谁呀？“哎呀，这不是弟弟令辉吗？”令芝兴奋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令辉，你长得这么高，我都认不出来了。”令芝的父亲也很激动，“是啊，你这一走，都五年多了。”

晚上，一家三口住进了一家招待所，因为便宜，这是令芝的主意。令芝潜意识里觉出弟弟令辉想和她说什么。令辉也终于忍不住问起了姐姐：

“姐，我想买辆摩托车，日本产的那种，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令芝愣怔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弟弟要问她的是这个。“那要多少钱呢？”她下意识地问。

“要不了多少钱，听说一万多美元吧。”令辉不以为然地答道。

“一万多，要那么多！”令芝几乎有些叹息地说。

“姐，要是为难就算了。”令辉明显地很失望。

“令辉，你真的需要一辆摩托车吗？有自行车骑着不就很好吗？”令芝很不解地问。

“姐，都什么时候了？谁还稀罕那自行车。我们公司那帮哥们，讲究点儿的，都混上了摩托，人家都羡慕我，有个留美的姐姐，管怎么还不来台洋摩托。算了，不说了，没钱就算了。”令辉好像很不耐烦。

弟弟的一席话，把令芝的心给搅和的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难受。想想她自己，在美国已经呆了五年，可连个汽车都还没买，因为学校在大都市，公交很方便，再说，校内停车费很贵，还有保险费，车税，都是不小的开销。谁不知道有辆自己的车方便呀，还不是为了省钱吗！弟弟啊弟弟，你哪里晓得姐姐在美国的辛苦啊！这些话，她又怎么能跟弟弟说呢？

令芝真的没想到，她刚到家的第一个晚上，就是这样一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她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还有更多的要求。直到她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妈妈拉着她的手，说：“令芝，你来家也都看到了，家里这个条件。自从我们全家搬到了这省城，花费比原来在村里大多了。令辉说他要买摩托车，你不想帮他。妈也不怪你，妈不知道你在美国是个什么情况，只是，你心里要多想着我们这个家才是，可不能光顾着自己的小日子，把爹娘给忘了。”

令芝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妈妈了，她诧异地看着她，慢慢地把手抽了回来。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委屈，这就是家里人想的吗？他们想得到的除了钱，还有别的吗？令芝的心很痛，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想到自己在美国度过的那些孤独的岁月，那些艰难的岁月，怎么爸爸妈妈连一句都不问，他们唯一惦念的就是她，这个留洋的女儿，能够给家里带来什么好处。而她已经尽力而为了。令芝的心凉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