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羊小姨（2）

在我的房间里，摆着两幅照片，一张是掉了颜色的彩色照片，一张是没掉颜色的黑白照片。掉了颜色的彩色照片是我爸和我妈年轻时的合影，我妈穿着连衣裙，打着小阳伞，温柔地站在我爸前面。据说他们两个是大学里公认的才子佳人，这点在那照片上就能看得出来，那个年代敢穿连衣裙打小阳伞照相的，肯定得是个被夸成美女的人。 我在旧挂历上看见过许多这样的女人，我妈爱收集八十年代的影星挂历，是因为上面有许多长得像她的女人，每当有人拿她和XX比较时，我妈就喜笑颜开地说：是吗？ 还有人说我像另一个XX来着，这个XX那个XX还有另一个XX都有过打小阳伞穿连衣裙的照片，所以她们看起来真的和我妈很象。所不同的是那些女人的背后没有一个被挡去半边脸的我爸，我想我爸那么心甘情愿地被挡去半张脸，肯定是很为我妈当年的美貌感到自豪。那张没掉颜色的黑白照片是我妈和小姨儿时的合影，儿童时代的我妈就已经初露时代美人的雏形，面孔生得衡平竖直，像正楷书法的临摹范本。坐在我妈身边的小姨，长着一双和今天一模一样的缝眼，用小姨的话说，她那“缝”眼不是凤姐或丹凤朝阳的“凤”，而是羞愧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缝”。和缝眼相对应的， 是她那张如果不是被耳朵拦住就会冲出脸边的大嘴吧，笑的时候差一点连智齿都能露出来。如果我妈的脸是正楷字的话，小姨的脸就是小篆，该收的地方没收，该放的地方没放。这个正楷字和小篆体的说法，是小姨自己发明的，小姨对此说法的具体阐释是：一口咬定正楷比小篆好看的人，大都是没受过高等教育不知道什么是书法的人，一口咬定小篆比正楷好看的人也有可能是压根就不认识中国字的老外，所以他们的话都不能当真，总之，好看不好看，是一件不能断然一口咬定的事。小姨的另一个理论是：四十岁以后，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形象负责——自身修养好的，就会越老越有魅力。“就算是长了皱纹，也有好看的皱纹和难看的皱纹之分。”小姨一边按着额头上的皱纹一边说，那棵皱纹是小姨脸上唯一的一道岁月痕迹，竖着立在两条眉毛中间，“这是一道智慧的皱纹，要正正到到长在中间才算，如果一连并排长了三棵，那就不是智慧而是憔悴了”。小姨所谓的“自身修养好”无非就是听音乐会看话剧打网球去健身房读古典名著喝下午茶。。。“不对，是喝有男士相陪的后午咖啡。”，小姨及时地纠正了我的口误，咖啡和茶有别，有无男士相陪更是质的不同。小姨认为，培养对男士的吸引力是自身修养好的一个重要项目。两年前我重返德国时小姨去机场接我，见了面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有男朋友吗？ 我答：没有。小姨的第二个问题是：那你有过男朋友吗？ 我答：没有过。小姨惊呼：怎么会这样？ 十八岁还没有过男朋友，你的性修养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学习阶段！如果把主语“性修养”换成“音乐修养”，那我小姨总算是说出了一句和我妈一模一样的话。为了及时补课，我很快地把一个叫凯文的中德混血儿带回家，课程刚刚入了门，补课教材就宣布要退出，理由是：你有那样一个小姨，我对你的未来很是担忧。 小姨听说了以后一脸鄙夷：谁人能把孩子取名凯文，肯定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市民，小市民培养出来的孩子，当补课教材也只能是初级课本，他走就走吧，你本来也该升级到亚历山大的级别了。不久后我把中级课本亚历山大带回家，小姨很高兴。可是亚历山大不久后也宣布退出，理由是：你小姨太有魅力了，我怕自己忍不住犯错误。经历了两次课本罢工的事，我向小姨提出抗议，小姨驳回我的抗议时说：第一次恋爱就成功，相当于没受过职业教育就上岗，以后要一个劲儿地进修培训，甚至还可能要Umschulung(换职教育)，很麻烦的，还是上岗之前多受点教育要明智一些。我敢肯定小姨说的是肺腑之言，因为她自己已经快四十了，还一直在兢兢业业地接受职前教育。小姨最大的爱好就是成立XX文化协会，XX交流协会，不管是什么名字的协会，她总是能以最快的速度把X协会变成单身汉协会，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把单身汉协会变成杨晓慧追求者协会——杨晓慧是我小姨的学名。再后来就是小姨重点培养追求者协会中的一名成员，导致协会其他成员的自然解散。再再后来就是小姨又开除了协会的最后一名成员，为下一个协会的成立扫清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