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69 )前生今世
胡启东看见林叶子的时候,她头发蓬乱,脸色蜡黄,下巴尖得似乎能当锥子扎。她给他开了门,似乎是不想搭理他,似乎又是没有力气搭理他,没给他合上门,自顾自地往客厅里走,钻进沙发上的薄毯。
刚出梅,阳台上的窗帘拉着遮阳,空调开着,房间里微微有些阴凉。
胡启东合上身后的门,上了锁,跟进客厅。他拧着眉毛问:“怎么才两天不见变成这样?你到底怎么了?需要上医院吗?”
林叶子扭过头去不理他。
胡启东笑问:“怎么了?是不是怪我没给你打电话?这几天你确实忙——”
林叶子冷笑道:“我等你兴师问罪,来给你老婆报仇呢!”
胡启东一呆,问:“什么兴师问罪,什么报仇?你跟婉婷——”
林叶子心中一愣——她太低估李婉婷了。难道李婉婷回去什么也没说,把这口气吞下去了?她闭上眼,眼泪滚滚而下。
胡启东蹲下来,急了:“你跟婉婷,到底怎么回事?”
林叶子睁开眼,哽咽着问:“陈颖是谁?”
胡启东似遭雷击,化作泥胎木雕。
林叶子又问一声:“陈颖究竟是谁?”
胡启东没有做声。
林叶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是不是长得很像她?到底有多像?五分还是六分?七分还是八分?”
胡启东虚弱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不用问,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李婉婷不仅仅知道了他跟林叶子的事,连他埋藏在心底已经很久很久的初恋,都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觉得李婉婷够得上中央情报局资深探员的级别了,调查他这么多,这么彻底,脸上居然一点都没流露出来。
她究竟想干什么?!
林叶子大哭:“原来你帮我爱护我,不是因为我,只是因为我像你的初恋情人。你不是爱我,只是把我当作她的替身,圆你少年时代的梦想。”
她哭着哭着,忽然胃里还没消化的面条喷涌而出。她捂着嘴跳下沙发,跌跌撞撞地跑向卫生间,顿时里面的东西全部喷在洗脸池里。
胡启东跟进去,一摸她一额头全是汗,默默地拿起一块毛巾用热水洗了帮她擦,再用干毛巾擦干。
林叶子拿杯子漱口,软瘫在胡启东身上。
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湿透。胡启东建议:“你还是先洗个热水澡换件干燥的衣服,出来好好听我解释。你这样子不行的,搞不好真要送你去医院了。”
林叶子似乎无力挣扎,顺从地点点头。胡启东到她的卧室,熟门熟路地帮她找出换洗衣服大浴巾送进卫生间。
林叶子洗了澡换上干爽的毛巾,胡启东已经将卧室的门关紧,将客厅的门打开,把慢烧锅里的粥盛出来,咸菜小笼等备好,说:“过来吃点东西吧。别去客厅,空调对着吹不好,门开着,客厅里的冷气也能过来点,温度刚好,就在餐厅里吃吧。”
林叶子默默地走过去喝粥。
胡启东夹一只小笼包放在她的盘子里,缓缓开口说:“当初招你进公司,以及在公司里对你的那些照顾,你长得像陈颖确实是一个方面。每次看到你,我都感觉好像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高中的时代。可是叶子,你只是长得像陈颖,你的性格并不像她。她的性格很争强好胜,你比她柔弱,所以每次你受了什么委屈,我都有要保护你不受伤害的欲望。”
他的声音像缓缓的河流,在夜色里静静地向下游流淌,闪烁着粼粼的波光。林叶子的心在这沉稳的是声音中安静下来,却说不上来为什么有些心酸,鼻子一红,眼泪又顺着脸颊流到腮边。
胡启东默默地把纸巾递给她,接着说:“这种要保护你的欲望让我一步步地靠近你。叶子,我现在并没有把你当作她的替代品,你要相信我。你是你她是她。她只是个久远的记忆,你是眼前的现实,你们根本就是不同的。”
林叶子擦着眼泪泣不成声。
胡启东再抽出纸巾递给她,轻声问:“婉婷找过你了?”
林叶子捂着嘴点点头。
胡启东问:“她对你说些什么?”
林叶子抽抽嗒嗒地说:“还能说什么?她打电话到我公司里去说要跟我谈,我不答应她就说要到我公司来闹。我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她就说让我离开你,我不答应她就拿出一张照片告诉我你根本不爱我,跟我在一起就是因为我长得像陈颖。”
果然不出所料,李婉婷什么都知道了,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像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原始人,赤裸裸地站在她的面前,要接受她的审判她的谴责。
只是他不知道这审判什么时候到来,她究竟给他准备了什么样的酷刑。
胡启东安慰着林叶子:“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声音听起来没有灵魂,非常空洞,空洞得像荒无人烟的沙漠,千里鸟飞绝。
林叶子一眨眼睛,眼泪似珍珠般跌落。她拉着他的手抬头问道:“启东哥哥,你爱我吗?告诉我你爱我吗?如果你不爱我,如果你仅仅是因为我长得像陈颖才接近我,我愿意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不给你找麻烦。我愿意自己躲在一个角落里去独自疗伤,就像我们从来没有相遇,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不愿意活在别人的感情阴影里,我不愿意做别人的替身,我不愿意接受感情的施舍,我就是为爱而爱,为了不爱而离开。”
胡启东心里似有刻刀划过玻璃,发出尖锐不能忍受的声音。
他重复地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好似谁家的复读机忘记关掉开关。
林叶子推开饭碗,扑到他怀中紧紧地抱住他说:“启东哥哥,你别离开我,你别离开我。你知道我是个孤儿,在这个世界上谁也没有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说完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胡启东轻拍着她的背,哄道:“你别胡思乱想,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林叶子抱着他一直哭一直哭,胡启东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停止哭泣,吃了点东西,然后上床睡觉。
他在外面停留的时间太长,该回公司了。
林叶子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可怜巴巴地说:“启东哥哥——”
胡启东拍拍她身上的薄被,在她额头吻一下说:“听话,多休息多喝水,病很快就会好的。”
萧雨回来的时候林叶子正缩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对面的电视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播放着新闻和广告。萧雨放下包挽起袖子笑道:“看起来你精神好多了。今天老板本来要我加班的,我跟他说家里有人生病,他还问我,你不是单身一个人在本市吗?哪来的家人?我说是我的大学同学,跟姐妹差不多,她也是单身一个人,所以我必须去照顾她。你猜我老板怎么着?他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说冲着我这么仗义,也知道我是个可靠的人,他没有选错人!结果他让他的司机送我回来。既然有免费的司机随时听命,那我就不客气,到超市里大买特买买了一大堆的东西拖回来,倒省了我好大的力气。好了小姐,我来给你煮荠菜馄饨!我觉得这样的天你这样的身体状况,别的东西也吃不下。”
她走到厨房,先将冷冻食品都塞进冷冻室,再把蔬菜都塞进冷藏室,然后找出新买的榨菜和香菜切成末,一边烧水煮馄饨,一边把榨菜末香菜末紫菜和虾皮装进两只碗里,加上盐和麻油,醋和辣酱,等馄饨熟了,舀进碗里,做成两碗香喷喷的汤馄饨。
林叶子坐在桌前一边吃一边感叹:“萧雨,等你生病了我也这么照顾你!”
萧雨道:“啊呸呸,你咒我生病啊?!”她狼吞虎咽地咽下两口馄饨,又含含糊糊地问,“叶子,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会这么没用吧?以前在大学里,你一边上课一边参加社团活动一边还担任着家教,到商场里派传单,连着轴地转也没累垮你,还抽时间练长跑,怎么公司加几天班就病倒了?你这病来得邪气!”
林叶子羡慕地看着她——她真是没心没肺,能吃能睡,精力无穷,热情也是无穷。她看着自己的碗,如果不是馄饨,而且萧雨把它煮得这么香喷喷,她真是连坐在桌前的欲望都没有。
萧雨说:“你们公司又在接待一波潜在的购买者,这几天大家都忙着呢,过两天忙过这一阵迦荑姐再来看你。说起来殷勤这个人真是小气,知道你生病了一点表示也没有。恋人做不成难道朋友都不能做吗?男生这么小气的真是不像话。”
林叶子嘴角牵动,苦笑道:“他是对的。既然没有希望,干脆一刀两断,桥归桥路归路,拖泥带水的对谁都不好。”
萧雨想起她床头柜抽屉里的避孕套,想问又咽回去。她知道如果林叶子不想说,她怎么问她都不会说。
何必多此一举?
吃完饭林叶子抢着要洗碗,被萧雨夺下,说:“表现也不在这一时,这个时候你就别跟我抢了,索性大摇大摆地做一天公主——宝贝儿,让我宠宠你!”
林叶子给她逗笑。这时候赵迦荑的电话进来,声音愉悦:“叶子,你病好点了么?”
林叶子连忙说:“让您操心了,我好多了,明天就能去上班!”
赵迦荑连忙说:“哎,叶子,你别误会,我不是来催命的,我真的是来问候你的。最近又接触了几个买家,公司前途一片大好。叶子你好好养病,公司忙完这一阵打算找个地方去集体度假,放松放松。”
林叶子说:“我感觉好多了。”
赵迦荑道:“好好养,别担心工作,身体要紧。等我空下来去看你。”
林叶子收了线,一转眼,只见萧雨一边往漏筐里放洗净的碗,一边对着手机窃窃私语,脸上洋溢着甜蜜和幸福,甜蜜和幸福浓郁得像是要沿着那张青春的笑脸滴下来。
霎那间她觉得一丝丝嫉妒啃着她的心——此时胡启东在哪里?他在办公室里加班,还是回家对着李婉婷甜言蜜语,安抚那颗受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