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粥记录2

3，真深沉和假深沉  真文艺和假文艺
少年时代，总是喜欢班里坐在最后一排皱着眉头不说话的男生，觉得他们很深沉，后来当男女生之间的神秘面纱被揭开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不爱说话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深沉，另一种是压根就不会说话。至于皱眉头，则一种是因为沉浸在复杂深刻的思考当中，另一种其实是在发愁——为什么别人都能口若悬河妙语连珠而我却是脑袋里一片空白，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不爱听？ 因为有了少年时的经验，所以当我在看到博伊斯写在画布上的那句“杜尚的沉默被过高地估价了”的话的时候，顿时产生一种心有灵犀一般的喜悦，看来大师也在另一个大师那里发现了不说话并不等于深沉的秘密。遗憾的是，尽管我和博伊斯都发现了这个秘密，但是还是有很多把拍电影当成艺术行为而不是当成商业行为的导演艺术家们喜欢把玩沉默当成玩深沉的主要手段。背景简单一点，角色稀少一点，灯光黯淡一点，镜头拉长一点，对白晦涩一点。。。。。。其实这些除了能说明可供这部电影支配的资金有限之外，不能说明任何有关文艺还是不文艺的问题。投资大的电影不一定就俗，投资小的电影也不一定就雅，是俗还是雅，关键还得看是真的还是假的，假雅有的时候比真俗还不能让人忍受。《立春》那部电影，我看的是碟，在小小的电视屏幕上，但还是被震动得不轻，女主角甚是丑陋的面孔却成就了无数个美得令人颤栗的镜头，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导演在让你觉得美的时候，那个“让你觉得”的动机被隐藏得不动声色，明明是他“让你觉得”的，但你却以为是你自己要觉得的。后来又看了一部也试图用昏暗的灯光制造诗意的电影，讲述了一个从1989持续到今天的故事，从北京讲到柏林。一看那画面，一听那音乐，就明白了导演沉默后面的台词：文艺啦，我文艺啦，这是一部文艺片，真的文艺片，如假包换啊，谁不觉得它文艺谁就不是文化人。那两个当年在北大读书的男女主角，阴沉着脸不太说话，在观众还没弄清三七二十一的时候就开始脱衣服，而且一脱而不可收，一脱再脱，之间穿插着厮打，谩骂，又爱又恨，如火如荼，看得我背后直冒冷汗，我没在北大读过书，不知道中国还有这样一块乐土，但是1989时的我碰巧也在北京，觉得当时的学生虽然如火如荼，但好像是把火荼都用在了另一件事上，就算在当时的北京真的有这么两个超人，我也觉得文艺片不应该就这么容易文艺，毛片脱衣服前还得假模假样地弄点情节呢，商业片更麻烦，非得等到老少观众们一致认为火候到了的时候才能脱，看来还是文艺片的导演聪明，大喊一句我文艺了，后面的半生就一劳永逸，爱谁谁了。
最后说一句：好莱坞电影刻意制造的大团圆，是为了讨好观众的卖笑行为，文艺片里刻意制造的抑郁和绝望，是为了讨好“文化人”的卖哭行为，大团圆和抑郁都没有错，错就错在“刻意制造”上面——还是一个真的和假的的问题。
4，真民族和假民族
地球变成村了以后，人们纷纷表示：越是民族的，就越是国际的，于是乎，想走向国际的艺术家们，都争先恐后地民族起来。
中华民族是什么？是大红灯笼，是雕龙画凤，是披麻戴孝，是龙袍马褂，是拳打脚踢，是凤眼桃唇。。。。。。
大和民族是什么？ 是色情，是暴力，是暴力的色情，色情的暴力，是说自杀就自杀，说杀人就杀人。。。。。。
拉丁民族是什么？ 是热舞，是情歌，是黑社会老大，是温柔又狂野的美女。。。。。。
法兰西民族是什么？是浪漫，是浪漫，是浪漫，还是浪漫。。。。。。
英格兰民族是什么？ 是幽默，是幽默，是幽默，还是幽默。。。。。。
德意志民族是什么？是沉重，是沉重，是沉重，还是沉重。。。。。。
于是乎，中国艺术家争先恐后地秦皇汉武，日本艺术家争先恐后地武士艺妓，法国艺术家争先恐后地巧克力加美人，哪儿浪漫去哪儿，德国艺术家争先恐后地二战，二战反思，东德回顾，哪个主题沉重捡哪个——《别人的生活》是部好电影，但导演一获奖就偃旗息鼓了，我想是被沉重给压倒了，一个人一生只能承受一次。
艺术家们在争先恐后地使用固定的民族符号的时候，好像是忘记了去问一个问题：是谁把象征我们民族的符号固定下来的，是我们民族自己还是别的什么民族，是弱势文化群体自己还是地球村主流文化的代言人？李安本来是个好导演，但却偶尔也能导出《卧虎藏龙》那样的破片。那部电影我是在加拿大看的，诺大的影院放映的是中文原版加英文字幕——可见人家对中华文化的毕恭毕敬。但对我来说，坏就坏在这里，片里的男女老幼，从公主到仆人，个个振振有词，咬文嚼字，外国人听了字字都是人生哲理，东方智慧，中国人听了句句都是老生常谈，空话套话。但不管我们爱看不爱看，《卧虎藏龙》成功了，影院里掌声雷动，我在加拿大只看了那一部电影，不知道那个世界上最低调的超级大国是不是有在电影院里鼓掌的民俗，但既然鼓得那么起劲，而且是隔三岔五地鼓，一有人语重心长就有掌声，一有假得不能再假的拳打脚踢就有掌声，我想那些有选择的掌声，应该是真心实意的。证明《卧虎藏龙》成功了还有另一个谁都不敢否定的证据——票房。正因为这个，效仿者蜂拥而上——凭这点把戏就把老外给骗了，那还不来的太过容易，你会我会他她会大家都会。
关于真民族还是假民族的问题，只有窝囊不得志的艺术家才会就此絮絮叨叨，成功的艺术家们是不会愚蠢到去问这个问题的，因为一旦你产生了疑问，从而决定拒绝使用那些已经固定好了的民族符号，你的下场将是：本民族的人觉得你被异化了，外民族的人觉得你不好玩了。
所以，最明智的做法是：时刻告诫自己——不管真民族还是假民族，能国际的就是我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