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
好久没上网了,最近正在忙着一件为五斗米折腰的事情,肚子越来越大,折腰的动作越来越艰难,很奇怪自己在如此荷尔蒙大调整的时期还会有这样的耐力,忍受一个老太太的对我长达一年半之久的折磨。
故事开始于2008年的秋天,那时的我还属于腰身苗条,腿脚麻利,一看见köperlich benachteiligte Menschen(身体上不方便的人)就冲上前去,做好要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准备的优势群体。在某个秋高气爽的午后,我接到我们B市总工会主席打来的电话,那可是我们这儿的一个名人,倒不是因为他领导工人勇斗资本家的成绩显著,而是因为他酷爱艺术,并热衷于把规格不限品种各异的艺术家们紧密团结在自己的周围,艺术家们都自觉自愿地被他团结,因为工会主席是个资本家们乐于拉拢的对象,被人拉拢是一件人人都乐于享受的事,这里的人人,也包括自诩桀骜不驯的艺术家们。总工会主席记住了我是因为一个画展,我记住了他,是因为他模样酷似莎士比亚。
“先问你一个问题,”莎士比亚开门见山,“你会用古典技法画肖像吗?”
“会。”我言简意赅地回答。
“会到什么程度?”莎士比亚显然是个行家,知道在“会“与”不会“之间还有几个台阶。
“这么说吧,”我用行家的话回答行家的问题,“外行看和轮勃朗差不多,内行看也就是安盖里卡 考夫曼的程度。”
“考夫曼的水平足够了。”莎士比亚长舒了一口气,“但愿这次找对人了。”
莎士比亚身为我们B市的总工会主席,家却住在B市附近的R市,这次是受R市S家族后代之托,寻找一个能为他们家从十三世纪开始的祖先榜上最后的四代人画肖像的人。据说S家族的最后传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因终生未育而断了S家的香火,老太太决定把家产都捐赠给R市政府,成立一个基金会,为终生未嫁的老太太们提供一个安度晚年的“老年人之家”。
我一听S家族的名字就肃然起敬,R市管辖下的一个区叫的也是这个名字,而且不是巧合,因为那个区以前都是S家的私有财产,那个区还有一个S教堂,也是他家祖先建的。
接到莎士比亚电话之后,我的感觉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即将有一笔不菲的收入,忧的是像这种命题作文都是有骨气的艺术家不屑一顾的。大腕艺术家随心所欲地创作,连不小心掉到作品上的眼泪鼻涕什么的都是神圣的,而按命题作业的人,说好听的是个艺术家,说不好听的就是个匠人。
我找了一堆理由说服自己用喜气洋洋的态度接受这个命题作业 —— 历史上的大艺术家哪个没接受过命题作业? 那些给国王教皇画像的画家们不仅不能拿架子,没准还要担心掉脑袋呢!也就是在当今这个时代,才有某艺术家可以把在哪个角落里捡来的破铜烂铁大名一签就变成价值连城的宝贝的事,那个因为仰着头在天花板上画画背都画弯了的米开朗基罗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还不得嫉妒得从坟墓中爬出来才怪。人和人的命运是不同的,有人因为能熟练地指挥脚把球准确地踢向目的地就能成为亿万富翁,而另外一些人能熟练地让手指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把一排没有任何内在联系的数字准确无误地输入收款机却只能领取8欧元一小时的工资。同样是把人头搬到画布上,我的命运已经比那些在坐在蓬皮杜中心的广场上虚心接受来往路人点评的街头艺术家好多了。
在另外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我和我家阿毛登门拜访了那个S家的最后传人——S老太。在导航议屏幕上飘起胜利的小红旗时我们看见了一座水上城堡,环城河里竟然还有天鹅在自由嬉戏,这无疑就是S老太的王国了。
S老太身体硬朗,思维敏捷,眼睛里经常闪着烁烁的泪花,让人不得不用心用情地仔细听好了她说的每一句话,S老太自我介绍说她是北威州一所著名大学的教授,教的专业我从未听说过,好像是叫ökotrophologie 我虽然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知道凡是敢以logie为结尾的词肯定都挺吓人,所以对S老太更加毕恭毕敬,老太太介绍完自己以后又介绍了她的家族,尤其重点地描绘了她们家族终结的原因—— 她爷爷本来有三个儿子,因为在希特勒时代勇敢地站在反对立场上遭到报复,三个儿子全都被征入伍参加二战,结果无一幸还,其中一个儿子在战前生有一女,那就是S老太,她爷爷还有一个女儿,也就是S老太的姑姑,在战后勇敢地承担了全部家业的重任,终生未育,这个刚刚去世一年的姑姑就是我要画的第一个人物。S老太的姑姑生前痛恨照相机,唯一留给我的参考资料是一张二寸的标准像,还是二十年前照的,而且那个摄影师的水平也不咋样,用光和人物动势安排得都不够自然,我忽然想起莎士比亚在电话中舒的那口长气,可能在此之前已经有过数个匠人败下阵来。我倒是不怕这种资料特别少的命题作业,因为一般来说,资料越少,提供给你自由发挥的空间就越大。
离开S老太的的城堡,我问阿毛:那个öko什么logie是什么意思? 阿毛回答:是和营养学有关的学科其实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家政的意思。我一听就笑了:原来这老太太的专业是教人怎么当好家庭妇女的。阿毛听出我语气中流露出的些许轻蔑,就义正严词地教导我说:你怎么可以如此轻视家庭妇女!你知道家政这门专业囊括了化学物理经济学政治学生物学教育学哲学美学而且还要外加懂文学和爱音乐,能在这个专业当教授的人个个都是无所不知的万事通。我想起了S老太在交给我这一使命之后对艺术史上名人轶事的旁征博引,对阿毛的话有些心悦诚服。
按规矩,我先把完成的素描稿用邮件发给S老太看,她满意之后再付预付金和签合同,老太太在收到我的素描稿后说人物形似而神不似,她姑姑是个坚强而脚踏实地的现代女性,我画的过于高贵,过于优雅,不过她在我素描稿上已经看出了我的功底,所以预付金和签合同的事我们可以敲定了。S老太的评语并未引起我的反感,反而让我对她增添了几分敬意——在她的评语里我分明看出了点无产阶级文艺工作者的浩然正气。在我们签了合同之后不久果然有一笔巨款打入我的帐号,一切都似乎十分顺利。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笔巨款和那纸合同在未来的那些日子里逐渐演变成了一纸让我无法摆脱的卖身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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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lanliu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