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甲流日记（三）

11、26

昨天开始，阿小N病情有了明显好转。今天则彻底不烧了，饮食恢复正常，淘气恢复正常，聪明伶俐恢复正常。今天带着他补课，心想幸亏是他落了课，补起来容易。他自己清楚应该补什么，不必补什么。独自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机，一个钟头就把两天的课程搞定了。

尽管如此，日常的调养和预防工作还是挺迫切的。孩子比大人能撑，只要不是非常不适，都能跟没事人似的调皮捣蛋。所以继续密切监督小N，提醒他吃药喝水，注意休息，谨防同姐姐弟弟的密切接触。另外一项要紧的工作，就是家里的消毒和防感。通风、VC、抗病毒中药、适当的运动。。。能够想得到的，都老老实实照做。

片区的公立小学发来信息，通知我们去打疫苗。但这三个孩子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打针。而我和大侠又不属于高危人群，没有资格打。只能靠自己注意，提高警惕，积极预防了。

怕传播病菌，不敢出门混迹人群。上午趁着小区里边没人走动，带着三个孩子到空旷的高尔夫球场晒了一小会儿太阳。看着他们仨，在家里显得大大块头有模有样，在外边阔大的空地上，身形微小了许多似的，幼儿般稚嫩天真。拿着简易的塑料飞机，站在低矮的草坡上，迎向明亮的太阳，将飞机奋力一抛。小飞机在湛蓝无云的天空绕了两个圈子，慢慢悠悠落回草丛。他们哇地一声欢叫，蜂拥着向落地的小飞机跑了过去。

如果我能学到他们的知足常乐，该会成为多么幸福的一个人啊。却偏偏年纪越长，越杂念丛生，动不动就觉得生活太琐碎，太无聊。直等到病痛艰难临头，才在大放悲声之余感念白白而来的平安健康。回头想想满心惊恐的前一夜，守着高烧的阿小N，前途叵测，盼望的不就是噩梦过去之后，全家能够回到琐碎无聊的平常生活么？

继续关注深圳甲流的消息。又一名感染甲流病毒的孕妇，为了保全腹中胎儿，去医院提前剖腹产下婴儿，自己则频临死亡边缘；更多的孩子发展成重症，命悬一线；家有小孩的街坊，相互碰上了，匆匆打一个招呼，面上现出隐约的不安。

报纸上看到一篇专栏文章，谁写的没注意，内容倒是有趣。说的是他本人患病，去医院检查，结果不是甲流，释然。紧接着又不安起来，因为如果真得了，倒还踏实一些，有病治病，病愈之后还有了抗体。可是竟然没得，又多半早晚都会得，那心里的七上八下，还得继续下去。仿佛越狱的罪犯，离开了监狱，却离不开罪责，成天怀着被抓回牢里的恐慌，度日如年。这篇文章有意思，是因为写出了很多人对于这波甲流的微妙心理。不过毕竟是没有得病的人写出来的东西，对于患病有着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情怀。他那其实不是越狱，而是压根没有入狱。于是对于罪责与自由的感受，也只能局限于此。

11、27

昨夜阿小N开始狂咳，今早更加严重，并伴有低烧。想起凳凳妈说的，小凳凳第一轮稍好之后开始干咳，体温急剧反弹，不得不送去急诊就医。打电话过去咨询，她说：送医院吧，不然心里多不踏实嘛！

经过了高烧那一夜，我倒是不再过分慌乱。继续地操持家务，给孩子上课，照料小N的起居，读书看报。

只是阿小N不肯消停，除了不住声地咳嗽，还开始莫名其妙地乱发脾气。凡事都哭闹呕吐，要死要活，惊天动地，跟演电视连续剧似的。尽管他平时也是我们家的drama king ，可是好歹还闹得有个道理。而且一般来说，他生病期间都超级乖巧，就是一只有气无力的小病猫，没有像今天这般胡闹。我总觉得大侠给了他太多有用没用的药品保健品，病急乱投医，导致孩子逆反。外边的建议特别多特别杂，各有各的道理。VC、多维、钙片、抗感胶囊、阿莫西林、退热中药、喉片、锌片、上清含化片、airborne、止咳糖浆、金嗓子喉宝、肺宝。。。一会儿嘴里塞粒药片，一会儿又给灌半杯汤药。为了这桩，我跟大侠僵持起来，心中各自不快。只是忍者，不好发作。我们其实也知道，两人都是为了孩子好，也都是在孩子的折腾下，对于新的一轮病情感到烦躁。

及至下午，孩子的胡闹已经令人匪夷所思。比如他午睡醒来，本来对我笑呢，笑了一下，忽然改成大哭、踢打，责怪我不该那样。我忙问他，我不该哪样？他也不答，就是抱怨我“不该那样”，“不该那样”，“不该那样”！实在拿他没办法，越哄越哭得凶，我只好关门离开房间，由着他继续去哭。哭了很久，还是不停。大侠终于忍不住，进房间去，把他骂了一顿。他停了几秒钟，估计是在分析敌我力量。片刻之后，哭声再起。简直就是软硬不吃嘛。

又过了很久很久，阿小N同学不知怎么自己想通了，从被他泪湿了的床上爬起来，抽抽搭搭走到阳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楼下的游泳池发呆。

我看着他瘦小的背影，仿佛透视到了他的伤心。

这孩子是最活泼的，我却因为怕他散播病菌，不允许他到户外去。昨天是唯一一次下楼，一、二十分钟而已，也给他“武装”了起来。可他还是不小心用手指头按了一下电梯按钮，我赶紧用酒精去擦那粒按钮，同时还在严厉责备着他。我也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但是忍不住要教训他，希望他能够学习为别人着想。唉，怎么说他也还在生病啊，我大概对他要求太严格了一些。

现在他乱发脾气，并不是他以往生病的表现。虽然惹人心烦，但是或者他有缘由的，我不该责怪他。

晚些时候，我看到有关报道，分析了一下，觉得阿小N莫名其妙的坏脾气，也许跟生病仍有干系。据报道，深圳的重症病例中，有不少重症病毒性脑炎。这是国家卫生部颁布的第三版甲流诊断方案没有提到的，而且据估算，实际上甲流带来的脑炎患者数量还要多，很多人因为症状不重，经过治疗后得到控制，所以没有上报。

甲流病毒频繁袭脑的原因，深圳甲流专家治疗组还在研究，但是已经要求一线门诊部门高度重视“头痛伴随呕吐或者抽搐”的患者。市儿童医院院长李荣成说：“目前，我们对重症肺炎已经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即用纤支镜放入支气管冲洗导致呼吸系统困难的粘稠分泌物，效果不错；但对神经系统病变的原因还不十分清楚。原来我们一直怀疑这些孩子是脑炎，但现在我认为，应该是甲流病毒迅速引起患儿身体的超敏反应，造成脑白质病变。”李指出，一般人对脑白质病变比较陌生，这是指中枢神经细胞的髓鞘损害，从而导致患儿个性改变，痴呆、昏迷，甚至死亡。李还提醒家长，一定要留意孩子精神状态的改变，只有早期发现，才能及时避免脑部损伤。“我们这里接收的几例较严重患者，都是因为没有及时发现病症，导致病情加速加重。”

李还说，孩子精神状态突然有所改变，一定要引起重视，如反应迟钝、说话不连贯等；年纪较小的孩子突然出现烦躁、胡闹和特别嗜睡，也要引起重视，这往往是神经系统病变的早期症状。如果出现惊厥、昏迷，那就为时已晚。从最新一例重症儿童看，也确实如此。他21日上午高烧，到社康输液，第二天仍未退烧，当晚就出现神智不清、翻白眼的状况，现在已被宣布脑死亡。

有很多的病症都是如此，我们只能看到患者表面如何被折磨，却看不见那些肉体与精神深处的伤痛；而且当一个人痊愈，他在不知不觉中闪避过去的劫难，我们也往往并不知情。生命之于人类，永远都有它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