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人民币贬值、川普的“杀威棒”及其它

漫谈人民币贬值、川普的“杀威棒”及其它

by 老看客

自大选落幕至今已有10多天了。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美国人都得调整心态，接受川普作为美国第45届当选总统这个事实。当然，东西两海岸的抗议声浪尚未平息，但那不是个大问题。那无非就是一个重大事件发生之后民意的一种宣泄，是国民心态调整的一种形式、一个部分，美国社会对此是有足够的宽容度和应对经验的。事实上，容许小幅震荡并借此释放民间的焦虑与对立情绪而达到社会稳定，是美国得以长治久安的秘诀之一。

作为美籍华人，对川普施政大计中与中国相关的部分总是会特别关注。川普在竞选过程中声称将在出任总统的第一天就宣布中国为汇率操纵国，还承诺要对中国进口商品征收45%的高关税。川普当选之后，在被问到他是否真会这么做时，其经济顾问Judy Shelton回答：“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那么，川普手中的这根“杀威棒”真的能砸得下来吗？

一、关于对中国进口商品征收45%的关税

经济是川普施政的核心，而国际贸易对于美国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进口国和消费国而言，其举足轻重的地位不言而喻。多年来，美国一直是最大的外贸逆差国。针对这个情况，奥巴马政府在促进制造业回归、扩大出口和提高就业率等方面扎扎实实地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也取得了显著的成效。作为商人出身的川普，则希望进一步突破现行国际贸易体系和规则的限制，彻底扭转美国的被动局面。可以说，就通过国际贸易再平衡推进美国国内产业再平衡这一点而言，川普要做的与奥巴马正在做的在大方向上是一致的，但川普的手段和方式要激烈得多。

川普打算要做的事至少有这么几样：1，放弃TPP（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这件事比较好办，因为TPP尚未获得美国国会批准。2，重新谈判和修订美国与加拿大和墨西哥之间的北美自由贸易协议（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NAFTA），否则废弃此协议。这个事情恐怕不那么容易搞，因为该协议业已实施多年，而且加拿大是美国在各个方面的长期的密切战略伙伴。3，对中国进口商品征收45%的关税。我认为这一点根本不存在实施的现实可行性。

美国和中国都是世界贸易组织WTO的成员。WTO的基本宗旨就是破除贸易壁垒、保障自由贸易。倘若美国对中国进口商品征收45%的关税，在WTO框架内中国打官司必赢无疑。WTO对于裁决产品倾销和高关税这类官司可是相当擅长的！现实情况是：目前美国对中国进口商品的关税大致是1.5%，中国对美国进口商品的关税大致是10%，美国是中国在最近30多年间赚取贸易顺差的最主要来源。但美国对中国的抱怨主要还不是这个关税税率差，而是中国迄今不愿兑现入世时的承诺，始终维护在金融和传媒等多个领域的行业垄断贸易壁垒（其实中国的行业垄断不仅是针对外企，许多行业领域中国国内的民企也是不准涉足的），偏偏WTO缺乏足够的权威和手段妥善解决成员间的这类纠纷。 顺便说明，中国也抱怨美国不愿对其开放高科技领域和军工产品。在1978年至1989年期间，美国曾鼎力支持中国的改革开放，在资金、技术（包括尖端军事技术）、人员培训等方面都提供了大量的援助，两国之间度过了一段长达十多年的蜜月。但在1989年中国政府调动野战军动用坦克和机枪镇压北京的学生与市民的民主运动之后，中国被列入了美国的高科技制裁与武器禁运的黑名单。

因为觉得在WTO框架内吃了哑巴亏，而现在要完全脱离WTO这个平台条件又不成熟，奥巴马的美国政府采取了其它的反制措施：一是坚持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这与欧盟的立场是一致的；另外就是着手建构能在很大程度上替代WTO的贸易体系，这就是TPP和TTIP （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定）。实事求是地讲，TPP和TTIP并不排斥任何国家，但这两个条约将自由贸易与对等开放作为伙伴成员的前提资格。奥巴马政府相信，这样的贸易条约能够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充分保障美国的利益包括保障进出口贸易平衡和为国内创造工作机会，但共和党控制的国会非常担心在WTO之外再来一个新的全球化贸易条约加深损害美国的利益。这种深刻的分歧使得TPP毫无获得国会批准的希望，奥巴马在竭尽全力推动无效的情况下只得放弃。中国将TPP和TTIP批为美国试图主导的“经济北约”，这个是不太切合实际的。真是那样的话，美国国会（包括绝大多数共和党议员和相当一部分民主党议员）不可能会如此竭力反对。说到底，TPP和TTIP都是自由贸易条约，只不过它们对有效扫除贸易壁垒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如前所述，受到现行WTO条款的制约，川普要想通过大幅提高进口关税的方式对付中国，肯定是行不通、要碰壁的。到那时他会不会回头再考虑TPP或是推出改进的川版TPP呢？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新加坡、马来西亚、文莱、越南、墨西哥、秘鲁、台湾等国家和地区都力挺TPP，韩国也在向TPP靠拢。日本不仅其国会已经批准了TPP，而且准备在美国打退堂鼓的情况下牵头继续推动TPP。总之，TPP在亚太地区还是有很强的基础的，现在恐怕还不能断言TPP已经死翘翘。

二、关于人民币贬值

人民币在资本项目下不可自由兑换、人民币汇率由中国政府掌握而非由市场调节，这是公开的秘密。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川普指责中国政府操纵汇率是符合事实的。但是，川普的言下之意是指中国有意低估人民币币值以便获得出口优势，那可就是没有与时俱进、冤枉中国了。

事实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2015年5月26日就已经宣布人民币不再被低估。而且，在一个月之前（2016年10月21日）美国财政部在奥巴马任期内发布的最后一份半年报告中也没有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为什么呢？因为全世界已经看出了中国大量超发货币的事实及其产生的严重后果。下面是一组官方数据：

从上表可以看出，中国的经济总量大约是美国的60.5%或者是欧盟的67%，但中国的M2总量几乎是美国与欧盟的M2总量加和。就M2与GDP的比值而言，美国和欧盟都在0.7上下，而中国超过了2.0。若考虑到美元和欧元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储存货币，美联储公布的M2实际包含了约占美元总量70%的在美国境外流通的美元，而在海外流通的人民币不到5%，则折算为美元之后的中国国内货币的充足量将近为美国的9倍（2.0301×0.95÷0.7283÷0.3 > 8.8）！

中国的货币超发用水漫金山来形容毫不为过。中国政府对此当然是心知肚明，因此迫切希望建起几个大蓄水池蓄水。房市是第一大蓄水池，就冲着这一点，房市泡沫再大政府也会全力护着，但能护多久就要看造化了。股市也是一个池蓄水。去年上证指数冲到4000点时，政府出面力撑，说4000点只是起点，股指将攀上10000点。无奈长官意志抗不过客观规律，股指在非理性冲至近6000点时这个池子垮掉了。现在政府又在致力建3个新池子：国内的债市，以“一带一路”为代表的国外投资以及通过入篮（即被IMF纳入SDR）促进人民币国际化。

有专家做过估算，按照人民币的超发情况，人民币兑美元至少要贬到11～12比1才算正常。那为什么最近虽然人民币贬值很快，但还没有过7呢？有这么一些原因：中国政府要竭力维护人民币的信誉，也要提防因人民币贬值过快而造成资金大量外流。在国际上，以美国为首的贸易伙伴从维护国际金融与贸易秩序的目的出发，同样不希望见到人民币快速贬值。最根本的是，中国在过去这么些年积累了大量的外汇储备，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抵抗人民币的贬值压力。

不过，毕竟人民币超发得太多，客观上的贬值压力太大，中国政府在过去一年就消耗了8000多亿美元的外汇储备。现有的32000多亿美元外汇储备虽然听起来数目庞大，但其中有将近一半是外商投资以及外商在1979～2011年期间的留置利润及利息。人民币的持续贬值无疑将促发这部分资金的外流。对于美企而言，川普更是打算以仅仅收取8.5%的特别税的方式将美企在国外的留置利润召回美国。所以，中国政府对抗人民币贬值的“子弹”其实远不如想象的那么充裕。

更微妙的是，一方面是中国的外贸创汇能力在不断减弱，另一方面是中国的债务状况在不断恶化。中国的经济已经陷入了需要依靠不断加大投资力度来拉动的怪圈，加上各级政府机构冗员繁多，行政开支、社会维稳以及国有“僵尸”企业等都要依靠政府大量印钞来支撑。就中国中央政府的直接债务来讲，其在GDP中的占比还不到50%，这是一个很好的数字。但加上庞大的地方债和企业债，实际上要由中国政府承担的债务总额已经接近甚至超过GDP的300%。与世界各大经济体相比，这都属于是情况非常严峻的。不过中国的好处是，中央政府可以基本上不受约束地印钞支持地方政府、支持国企，不会出现政府倒闭，甚至也很少会有银行倒闭、国企倒闭。但其结果就是全民买单、人民币币值被快速地稀释。

综上所述，人民币将会在贬值的轨道上经历一个相当长的时期。贬值是必然的，无非是快慢而已。反过来，无论是中国政府高层的信心喊话“人民币没有长期贬值的基础”还是美国当选总统川普有关人民币被低估的判断，都缺乏基本事实的支持。

三、结语

中美之间的贸易不平衡是显然的事实，川普希望彻底扭转这种不平衡的决心也已表露无遗。但是，虽然川普指控中国操纵人民币汇率这一点没有错，他所获得的关于人民币币值的信息是过时的，现在的人民币不是被低估而是被高估。另外，川普威胁对中国进口产品施以惩罚性高关税，这在现行的WTO框架下缺乏起码的可行性。也就是说，川普手中的“杀威棒”可能根本就砸不下去或者是砸不到实处。川普及其经济团队最终将如何面对现实、改变战略策略，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