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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养生

杂谈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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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的前车之鉴,而且自己的眼睛也确实出了毛病,便下决心少上网,少看书,不进书店,从根上彻底改正。自觉那份狠劲超过了大禹。看到书店,别说三过,就是七八过,百十过,也绝不入。没想到,一日,脚步照旧不由自主迈进了一家店门,惊觉“误闯白虎节堂”后,亟待抽身,偏偏没收住扫过书摊的余光,一本薄册子《老老恒言》映入眼底。挣扎了一会,终究没抗住,像做贼交罚款一样走向柜台。于是,有了本篇杂谈。

养生是自古以来颠倒众生,极具诱惑力的神秘话题。它面对的是人类闻之敬畏肃穆的生命,围绕的是如何提高生命质量。真个是“教我如何不想她”。

从小在学校和家里接受的是艰苦朴素与英雄主义教育,脑子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讲究吃喝玩乐贪生怕死可耻,国难当头、大敌当前、穷人遭欺、工作困难时奋不顾身可敬。

所以,最初接触养生,难免带着偏见:愚蠢的迷信、不靠谱的炼丹术、长生不老的妄想,都是为了剥削阶级的奢侈荒唐提供保障。

历史上最讲养生的是什么人?皇家。手下拥有最多的人群贡献最佳服务,衣食住行医疗的水平无人能比,然而并未见他们提高平均寿命。从秦始皇到慈禧,以举国之力,换不回长生不老。如果谁一掷千金,专门搜求皇家秘方,那是跟自己有深仇大恨。

最会养生的是什么人?不是社会上层,更不是底层,而是中层。即那些家境殷实、生活无忧、有文化、没野心、远离社会政治的人们。南朝著名的药学家、文学家陶弘景,其父官职不高,只是个县令,可他从年轻时就受到当权者的青睐,与上层来往甚密。中年厌倦了龌龊的朝政,辞官隐居。官不当了,曾经的关系让他的生活质量并没有降低。不仅地方政府每月按时供应茯苓、白蜜等补品,皇帝也慷慨赏赐布帛。尽管不时被垂询国政,让他得了个“山中宰相”的名声,但到底不是每日必做的功课,压力不大。因此活了
81岁(一说85),还写出了心得《养性延命录》,成为至今仍具有重要价值的养生经典之一。另一位写出养生经典著作《老老恒言》的清代曹庭栋,一生不涉仕途,“家世文学,侍从相继,鼎贵者百余年。”隐居乡间,以琴棋书画自娱,享年“九十余乃终”。

现代养生,喜欢养颜、养体。古代养生,特别重视养老。除了有专设的养老礼仪,还要根据老人的特点,分不同年龄段,供给特殊的食品衣物,允许享有一些特权。据《礼记
/王制》,老人五十岁可以吃得比一般人好点,六十岁可以两天吃次肉,七十可以在肉外另加一道美食,八十可以经常享用珍味,九十干脆就在寝室吃饭,走哪儿,饮食跟到哪儿。六十以后,每长十岁,还可以依次拥有从乡到国、朝各级官府执杖(不是古代叫拐的短手杖,是高过头顶的长杖)长驱直入倚老卖老不必客气的特权。汉代朝廷会在老人七十岁时颁发杖,在杖头安置铜质或玉质的“鸠”,以示尊崇和祝福。我曾在一些博物馆看到“鸠首”,大小如雀,有些饰有精美的金银错纹,显见确实在一定范围实行过这种制度。从“鸠首”显示的等级,可知大概类似于大陆干部离休制,普通百姓能否享受到,大有疑问。

中国的养生,战国时初具规模,形成了以道家为基础的理论体系,略一接触,便能感觉到充满了顺应自然的无奈情绪。庄子说,用有限的生命,去探索无限的知识奥秘,那不是把自己置于高危境地了吗?为了保身、全生、养亲,别和自然较劲,逆天没好果子吃。梁惠王看庖丁解牛悟出了养生道理,听了庄子的劝告,有几人能焕然释然?

痴迷的人真是不少,他们不是顺应自然,而是想超越自然。颐养天年的潜台词是长生不老,所以一些人把心中的养生希望都寄托在奇药异术上。这是一条“曲曲弯弯细又长”的小路,至今望不到尽头,时不时展现一片海市蜃楼,刺激起阵阵赶海狂热。

推手是历代帝王、官家、阔佬,受益者是术士半仙,被损害的则是广大愚夫愚妇。

养生是一种综合系统,古人很早就认识到这一点。东晋人张湛《养生集》说:“养生大要,一曰啬神,二曰爱气,三曰养形,四曰导引,五曰言语,六曰饮食,七曰房室,八曰反俗,九曰医药,十曰禁忌。”从内在精神、外在形象、体育锻炼、言语净化、日常生活、到医药卫生,都与养生密不可分。片面专注哪一项,都不能达到良好效果。如果像皇家那样每日置身诡谲的政治漩涡中,单靠秘方采补,死得更快。

医学和养生既相关又相异。医学是治已病,养生是治未病。古人把养生治未病作为“圣人”(《素问》)的专职,普通人不具备这种能力,因为无论精神还是行为层面或是预见方面,治未病都比治已病更加深奥复杂。江湖术士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大肆装神弄鬼。

当然,养生不能神化,但养生也不是蓝、灰、白领的劳力者所能玩的。原因很简单,在现代竞争激烈的社会,他们被生活和工作的重担压迫得极少闲情逸致,没条件和工夫讲究。孔子是养生达人,现代医学经常重复他的良好习惯,“食不语”,这绝对有益于肠胃消化运动,但现代人能有几人做到?晚餐几乎是许多家庭成员一天中碰面的唯一机会,也是一天中彼此交流最多的宝贵时光,能不趁机多说几句吗?尤其是从事营销生意的男女,不抓紧趁着餐桌上的气氛趁热打铁,订单就泡汤了。孔子的另一个习惯,“寝不尸(睡觉不能像挺尸似的,即不能仰面朝天)”,也是医家常用语,体力劳动者恐怕多数都难照办。陕北乡亲们的标准姿势是:大字横陈,睡个毬朝天。在地里劳作一天,不如此,他们觉得不解乏。养生要求“澄心静虑”,把头脑放空,无知无欲无念,一般脑力劳动者就算真心要“禁锢思想”,也挡不住私心杂念,各种问题纷至沓来。还没有风吹草动,刚刚起于萍末,便脑转血沸气不匀了。能不乱七八糟搅成一锅粥,捋出头绪,已经是训练有素,头脑清醒者了。再要“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小有经》),不涉世事,不食人间烟火,像嫦娥姐姐一样守住千年寂寞,干脆先杀了他,或赐两丸唐塔用过的药吧。如果真能达到“十二少”,那得是怎样的没心没肺才能修成的境界,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这种养生秘诀,少的是人生情趣,少的是人味。这样即使像彭祖一样活个八百年,又有什么意义!我可以少看电脑,少看书,但是没本事少思、少念,因此绝对入不了传统养生之门。

另外,适合养生的环境、用品也不是一般人能具备的。曹庭栋老先生“终其身未出乡里,家素华膴,不问治生事”(这一点很重要,不问不理,才能远离贪欲、焦灼等有害健康的情绪),“天性恬淡”,“朋儔绝鲜”,“辟园林于城中,池馆相望,有白皮古松数十株,风涛倾耳,如置身岩壑,终日焚香鼓琴,意致旷远”,“年届大耋,犹姬侍满前”。这条件满天下能有
5%的人达到就不错了,他能写出《老老恒言》,岂是空谈者可比!明代著名剧作家高濂在《遵生八笺》中开列的诸项,且不说上千种养生食谱药方,光是一条条修身养性的“四时幽赏”,就绝非拼搏职场者所能奢望,所能幽得起,赏得来的。

现代人,尤其是中国人,有几个不是打小拼了身体,苦了自己,点灯熬油伤眼力昏读,才能换来一点生活保证,及至老了,在思想、学识积累到最佳状态时,已经目眊体衰,进入“已病”境地,再捞养生稻草,“圣人”也无回天力,许多人的彻悟根本来不及著述发挥,最后都随躯体化烟被风吹去。这是人生的无奈,谁都不可能侥幸。

美国人也重视养生,以强体塑身为主。路上常见,汗流浃背,顶着烈日,长途奔跑。心脏强劲了,可是五六十岁膝盖出毛病必须做修补关节手术的人多了,而且勤于锻炼的克林顿、小布什也没有躲过搭桥支架。这是方法问题,还是生命规律?

朱德以自创的类似导引呼吸的动作健体,董必武则以书法养心。二人相约比试,结果均享九十谢世。也许这个例子不足以说明什么,但可以给人一点启发。

顺应自然,无疑是养生的最高原则。从无奈到自觉,是认识的一个飞跃。生老病死,不可抗拒。所谓养生,就是保持适应各个年龄段的健康生活。《灵枢
/本神》说:“故智者之养生也,必顺四时而适寒暑,和喜怒而安居处,节阴阳而调刚柔。如是,则僻邪不至,长生久视。”曹庭栋很欣赏宋代张耒说过的话,“大抵养生求安乐,亦无深远难知之事,不过起居寝食之间尔。” 我也觉得这是传统养生理论中最接地气的,较之倾耗财力精力搜寻奇方异术高明太多了。不过,若像老曹那样刻意去追求精致,连粥都能整出上百种,却也大可不必。

迅雷风烈不惊,病痛生死不惧,奢靡长寿不屑,人间冷暖不悲不喜,一切不强求,凡事不固执。生也,乐在其中;死也,乐在其中。无所谓养,无所谓治,能则能,不能则不能。我顺应自然,我不养生。只要不损人,不害己,“从心所欲,不逾矩”就好了。

我撇开《老老恒言》,又捧起《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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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大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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