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忍无可忍的时候
抗日战争期间,冀中平原的形势十分严峻,倭寇频频出击扫荡,刺刀的寒光和子弹的呼啸每天都在拷问着人们的灵魂,背叛投敌和拼死反抗不惧牺牲像白天黑夜一样相互吞噬,对立较劲。看上去都是在争取生命的权力,验证生命的意义,一个是怯懦猥琐得毫无人格,一个是英勇刚烈得顶天立地。这两种人在中国人中都不是多数。凭良心说,大多数平民百姓介于两者之间,同时具备两种潜质,端看形势如何变化,个人利益是否受到严重威胁。
古往今来,中国百姓经历了太多欺压、凌虐、屠杀。他们手无寸铁,分散孤立,在强权、强势、强人面前,不得不敛眉低头听喝,任人宰割。从官府,到异族,没人把他们当人看,而他们自己也习惯了千百年来的非人地位。民间流行的座右铭安慰着从精神到肉体都软弱可欺的人:好死不如赖活着。
倭寇自认为把准了中国人的脉搏,几十个浪人能搅翻千里海疆,十几万辫子兵能掌控上亿关内人,二三万洋人扛着来福枪,排着方阵,敲着洋鼓,哼着家乡小调便如入无人之境,所以他们敢于以小欺大,敢于上演蛇吞象的荒诞剧。来到这样麻木温顺的人群中,还有什么顾忌,为所欲为是胜利者的权利,灭门、屠村惨剧,时有发生,罄竹难书。老人们说,冀中的每一户人家都有亲人死于鬼子之手。
一天,乘着“五一大扫荡”的威势,十二个鬼子骄横地端着三八大盖,闯进深泽县的马铺村。他们砸窗踹门,居然把全村人像吆牲口似的赶到一起。鬼子们按照事先设计好的步骤,首先捆绑了十五个青年,然后让他们坐在凳子上。当鬼子把装满水的水桶放在青年人面前时,村里人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什么把戏。突然,鬼子狞笑着把一个青年的头使劲按进水桶,任凭挣扎,决不放松,直到活活呛死,不再动弹。村民们惊呆了,剩下的十四个青年也惊呆了,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又一个青年的头被强迫按下,挣扎、水花四溅、沉闷得像是地狱里发出的声音、身躯渐渐僵直。第三个、第四个、、、、、、村民发出哭声,有人跪下磕头了,被绑的青年惊恐万状,不停求饶。眼泪唤不回人性,鬼子笑了。我想,那是极度蔑视的嘲笑。他们心里可能在想,看看,这就是“支那”人,一而再地证明了这是一群劣质的可怜虫,不,是不值得可怜的猪!用不着枪炮就能随意摆弄,想让他活就活,想让他死就死,怎么弄,都没脾气。倭寇的本意就是要在全家、全族、全村人面前,把人欺负到家,尽显皇军威风,看谁敢不服!哭声和求饶刺激了鬼子兽性大发,面目更加狰狞,下手更加凶狠!第五个、第六个、、、、、、许多村民捂上了眼睛,不忍也不敢再看。当第七颗人头被魔手按住,一个青年挣脱绳索,起身狂吼:操你姥姥,爷爷跟你拼啦!抡起凳子向鬼子砸去。这回轮到鬼子傻了,来之前什么都梦到了,老母鸡、小嫩羊、大肥猪、花姑娘,就是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村民们却一下子醒了,哄的血上头,人人怒骂着、眼睛赤红、脸扭曲了,随手抄起身边的家伙,蜂拥上前,凳子、砖头、木棒、铁锨、锥子、土块,捞不着东西的用牙咬,用手撕,一起招呼。还没等鬼子缓过神,拿起枪,脑袋便被砸烂了。十二个鬼子,一个也没跑掉。村民们心里直嘀咕,狗日的咋这么不经打?他们有点怀疑,这还是咱捏惯了针头线脑锄把的手吗?九个青年得救了,村民们扬眉吐气了,从来就没有这么痛快过!事后,有人回忆,他娘的个脚,那会儿,啥也没想,都疯了,就知道跟着大家伙儿往前冲,朝死里揍。这件事曾广为流传,为冀中人民树立了一个样板。
故事有点不寻常,又有点不足为怪,是我所认识的骨肉同胞的行事风格。换作是我,也会这样,始则忍,希冀侥幸,有惊无险地混过一劫;继则慌,生怕殃及自己;终于怒而起,拼死求生。能否第一个揭竿,不敢保证,但紧跟冲锋,而且是最前面的几个之一,却是有把握的。这个故事包含着典型的中国特色,不仅使人热血沸腾,而且发人深省。
日本鬼子不仅制造了“南京大屠杀”,他们的铁蹄践踏之处,制造了无数大小不等的各种惨案,侵略中国的行为本身就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就是毫无人性的弥天大罪。战争不仅把中国变成了燃烧的地狱,而且把日本人从人变成了鬼,干尽了鬼能干和不能干的所有歹毒罪行。所以,中国需要总结教训,日本更需要反省。
如今倭寇耀武扬威的时代已经远去了,中国人自甘屈辱的日子还没有结束吗?克制忍让、委曲求全、以德报怨,有用吗?马铺村的后代还能记得吗?中国人有记性吗?我希望这个故事能永远流传,让中国人看清自己,也看清对手。是什么使他们软弱,什么使他们压抑,什么让他们爆发?同时也告诉日本人和其他轻视中国人的人,惹急了这条老龙是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