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陌生人（三）

追问语言

等到闲下来才去想了一下和好友的那两句对话：

“这个世界有这么重要吗？”

“它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不想则已，越想越有吊打语言的冲动。幸好我俩都是虚晃一枪，根本没有深入讨论的打算。否则，如“我所拥有的世界”这样的含糊之辞可以引来一场混战。“我”是什么？“拥有”如何实现？“世界”的概念又怎样界定？

那天和小新去看一场展览，顺便去伯克利见了小新大学时的一位老师Ben。趣意十足的聊天。大家聊到Ben正在做的课题——见到一个拿枪的白人或黑人，警察“无意识”的反应时间各有多长；视力能够感知物体而无法感知空间的特殊病例；自亚里士多德而来的西方逻辑和东方逻辑的不同（我开玩笑说，看来东方逻辑因为非二元更具包容性。Ben笑道，有包容就有不包容，至少它不能包容西方逻辑。果然锐利）；有关行为科学的研究是否能影响世界的左转或右转等等。关于“我”的定义，Ben讲了四种理论：灵魂说，心理说，思维说，身体说。我一边听一边暗笑：学者研究的目的只是为了把世界搞得更复杂。听完这堂课，谁还敢说自己能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连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也无法说服对方。

而关于“拥有”呢？我想出来仅有的沾点边的例子是，人可以在活着的时候随意（当然也有其限度）支配自己的财产。难道钱才是我们在世上唯一可能拥有的东西？难怪它如此耀眼夺目。一个人的成就价值甚至幸福尊严多多少少被以金钱来折算或估量。但我们却不能因此借它而真的拥有这些东西。A非B、C、D。。。又约等于它们，俨然以它们的代表出现。这正是金钱的迷惑性和虚幻性吧？恰如世界在人的面前闪过无数变身。它的真身却又如何？再来说说我们可拥有自己的身体？很多时候似乎倒是我们被身体所拥有。我们为了吃喝安睡而劳碌，为了繁衍生息而奔波。“自私的基因”因此得到不少认同。在想象中人不是被基因绑架就是被外星人绑架。而这想象的源头正是人类挥之不去的身不由己之感。

我们甚至无法拥有身体，又如何去拥有世界？人将这个世界看得越真切越不可捉摸，越会有被世界碾压的无力感。在这种状况下说“拥有”说“改变”说“抗争”，如同明明看自己是一只卑微的蚂蚁，却又要骑上巨象为它引路；或者奋力朝着那只巨象跺脚挥拳呐喊，好让它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这个画面怎么想怎么都给人滑稽荒诞的漫画感。这不是明知不敌也要拼命一搏的惨然和决绝。是荒诞，加缪言下的荒诞：世界看起来如此坚不可摧，它是庞然大物铁壁铜墙巨浪滔天。人则不过是蝼蚁是尘粒是转瞬即逝的过客。但人类却从来没有放弃过改变世界的雄心和行动。如果深究这悲剧一般的荒诞性，必定会有疑问的浓雾在心头弥漫开并且因此生出想要走出浓雾的好奇与渴望。藏宝图的线索总是明白地显露在有违常理的地方，同时又被世界光怪陆离的现象所遮掩。而我这位好友和很多人一样早已被磨去了刨根问底的好奇心，只将热情灌注于能否解决纷至沓来的问题。一个问题的解决引来更多的问题。这自然给人带来挫败和迷乱的感觉。于是就有了更加聪明的应对方法：你可以闪身来到河的对岸，隔岸指点对面动荡的世界，尽情沉醉于自己悲天悯人的痛心疾首。这时候的你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暂时忘记了自己和世界之间的巨大反差。力量似乎来到你的身上。这样的感觉很不错。

如果一个人在世界之外，如何能够改变这个世界呢？如果一个人在世界的里面，如何抗衡这个世界呢？我解出来的答案是，“其实世界在人的心里面”。世界不可轻忽，因为它反照内心。人并非无能无力，而是要对世界负完全的责任。当然这答案还只是思考的结果。没有好友，没有世界，只有我自己步步为营的推想和追问。为了不让自己随意“跳空”（加缪语）到某种看起来很美的境界，每一步落脚都要踩得坚实。

想得太多会不会想偏呢？看来该写写“思考”或者“思虑”了。等到旅游回来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