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梭罗对上山民 --- 夏日随想
中午,天气闷热, 空气好像一把能拧出水来,空调却赶巧出了毛病。楼上是呆不住了, 于是想搬到地下室避暑。 那里天最热时也只有75度 (摄氏24度), 竟比一楼低了十几度, 二楼的温度想都不敢想. 到了这个地步, 还有人不承认温室效应, 还在抵制京都议定书;人们还是只顾经济利益,忽视环境保护, 真是@#$%&*!
顺手拖过一把轻便软椅,拿起茶几上的《瓦尔登湖》,信步向地下室走去。才走过地下室最接近拐角朝向后园的落地窗, 就听见外面扑啦啦的振翅声和吱吱的鸟叫声乱作一团. 慌忙向外望去, 只见在阳台下拐角的灯上做了窝,抚养着一窝四只小宝宝的知更鸟, 正站在倒扣着存放在阳台下拖车上的小船的船头, 挺着气鼓鼓的红胸脯, 橙黄的嘴里叼了只青虫, 乌黑溜圆的眼睛瞪视着我, 两只翅膀的根部向外挺着, 纤长的尾巴一翘一翘, 每翘一下尾巴, 嘴中也随着一声拖得老长, 很尖很响的叫声, 像极了一个正两手叉腰大发雌威的小女人。
喔, 定是我打搅了它喂小宝宝, 在向我严正抗议. 它一定认为这是最严肃不过的场面, 我却感到很有点滑稽: 这里凉快我当然来呀,何况我在里, 你在外, 两不相干!可是又无法让它明白!
也许因为眼前的情景,也许是别的什么,脑子里不知如何划过很久以前发生的一幕。
也是盛暑的一天,也是在这向南一排落地窗前光线最亮的地方,我和还在上小学的儿子把软椅拖到窗前坐下, 各自打开书。 儿子抱了一本刚刚出版的哈里.波特, 迫不及待地翻开, 很快便沉浸到阅读中去, 浑忘了周围的一切。 早就公布说这一集定于前一晚午夜12点整上市开卖, 儿子不依不饶, 非要拉着我半夜开车去20几里外的书店买书。 我有很多的理由不去: 没有预订, 去了也不一定能买到; 太晚了, 第二天还要早起…… 儿子有很多理由立刻就去: 现在不买, 就要等好几个星期; 别人先看了书, 会讨论内容, 听了以后书就没意思了…… 我们好像是从两个世界来的人, 各自说着对方不懂的理由, 就像我和那鸟妈妈。
看着儿子沉浸在书中脸上漾出的痴迷,心里终归觉得那20几里路开得很值。
鸟妈妈的呢喃把我拉回现实,光阴荏苒,儿子已近而立,我已退休。43年前有一天,匹兹堡大学去中国做福布莱特学者的安东尼教授刚走进研究生班便说:“今天教你们一句双关语,‘Time flies’”。
《瓦尔登湖》是一本寂寞的书,一本孤独的书, 一本一个人的书。心静自然凉,这是本让人读了心静的书,书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热闹。
梭罗说,瓦尔登湖是神的一滴。这里的湖水清澈见底,可以看到湖水中的草、流动的鱼和在水流中不动的石子,湖水充满了光明和倒影,成为一个下界天空。送儿子去波士顿上大学时曾往访那个似乎深不见底的小湖,那确是大自然的精灵,是上帝的神来之笔,难怪孤独、寂寞的梭罗会在那里建筑木屋、开荒种地、沉思写作,沐浴在瓦尔登湖的月光中,陶醉在痴迷的幻想里,过着一种原始、纯朴、自然、远离尘世的隐居生活。他是这样以手中的妙笔来描绘瓦尔登湖的:“生长在杂草蔓生的林间小路上的香蕨木和木蓝上的露珠会把你下半身打湿。丛生栎的叶子泛着光,好似有液体在上面流过。透过树木看见的小塘像天空一样满是光亮。……你见到月光从森林深处一个个树桩上返射回来,仿佛她在照耀万物时有所选择,她的星星点点的光芒使人想起一种叫做月亮籽的植物——似乎是月亮把它们种在这些地方……”
《瓦尔登湖》的写作距今已经一个多世纪了,梭罗早已远离瓦尔登湖,人们离纯朴恬静的大自然已经越来越远,那种古朴原始的生活如今大半只是令人神往,在现实中已经褪化得几乎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与现代文明伴生的嘈杂、焦灼、浮躁和不安。 瓦尔登湖的碧波和澄明的月光,如今是否只存在于梭罗的书页之间?又或她仍然无恙,还在向人们展示着自己的妩媚? 如果梭罗是对的,人是自然之子,那么崇尚自然、向往自然之心毕竟难泯,印证梭罗智慧的应该是人们对梭罗的《瓦尔登湖》的恒久的爱。
可是现实给我们还留下多少继续这爱的空间?
“去一个山村学生家家访时,我看到进出山的路上数不清的拖拉机,它们的拖斗上小山一样堆满各色山里的农产。 我望着拖拉机喷出的条条烟气像黑蛇一样蜿蜒爬上天空,耳边听到受访学生的家长在念叨:“这些可都得快快运出山,不然烂掉就没指望了。” 在那一瞬间,什么‘全球暖化’,什么‘环境保护’,似乎都变得遥不可及。” 这是儿子在一篇申请大学的短文里对自己去山东农村义务教学的记述,儿子在文章的结尾处写道:“仔细想想,过着现代生活的我们和挣扎求活的山民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有自己的信念,自己的坚持,我们都在追求幸福。”
似乎是第一次,我竟想不出能对儿子的观察说些什么,心里有一丝拂不去的沉重。放下书走出拉门,脚下绿油油的草,头顶蓝蓝的天,栅栏顶上爬满青翠的藤蔓,老橡树下一丛叫不出名字的紫花送来似有若无的馨香,感受周围景物,心里充满一种暖洋洋的舒适。信步向屋后林中走去,两只松鼠在互相追逐嬉戏,落户坡下大石底的晏鼠悄无声息,不知是在睡懒觉还是已出去觅食。在林里过冬的一家四只鹿, 开春就不见了踪影,但愿明年还会回来。林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叽叽喳喳。透过茂密的数冠可以看到天上一只鹞鹰,在极高极高的空中懒懒的画着圆圈儿。看着左右丛生的林木便禁不住想:这里也有梭罗笔下的香蕨木和月亮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