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以暖
以前在北方时,我们住在一个50平米的小公寓里,虽然不大,但比起巴黎的30几平米的阁楼,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有一天两人在屋子中央狭路相逢,左避右避都没能避开,老鼐说:“你怎么老在我面前晃荡?我转过去遇到你,转过来又遇到你?”
我说:“那你赶紧买个500公顷的大房子吧,我保证你任何时候都遇不到我,有事找我都得找一整天。”
在那个小公寓里,受房屋面积所限,我丈夫总是位于我一丈之内,不愧“丈夫”这个称号。
昨天晚上我独自回家来,天上飘着湿雪,冷得要命,才7点而已,除了偶尔遇见像我一样急匆匆回家的人,路上基本空空荡荡了。街边的商店们刚刚打烊,却仍然开着灯,灯火通明地照出外面的寂寥来。我经过街角中国人开的蔬菜店,没有一个客人,老板双手插在兜里,百无聊赖地在门口跺脚。我问:“还不收工吗?”他回答:“要到点才能关门的,不然也许有客人偏偏在这一二十分钟里来,看我没到点就关门了,影响不太好。”
回到家忙忙碌碌吃了饭,把女儿弄到床上去,夫妻俩终于可以清静地各自做一点事情,浪费时间也好、严肃工作也好,夜晚是安静的、短暂的。
睡觉时我把腿放到老鼐的肚子上,像只八爪鱼一样抱着他取暖。
他说:“你这是在暖和我吧。”
我说:“明明是从你那里取暖啊。我觉得你比我暖和,难道你觉得我比你暖和吗?”
他说:“我觉得你比我暖和。”
两人都笑,觉得这样很划算,各取所需,都以为对方温暖了自己。
老鼐喜欢“勺子”,就是两人面向同一方向屈腿侧躺着,他从后面抱着我。我喜欢“圆球”,就是面向他,蜷成一个圆球,扎在他怀里,脑袋抵着他的下巴。如果单纯从取暖的角度来看,“勺子”比“圆球”有效,因为接触的面积更大,尤其是能温暖我脆弱的左腰,而且睡姿也显然更舒适。但我还是更喜欢“圆球”,觉得这样很有胎儿蜷缩在母体中的感觉。难道是寻找安全感?我也不知道。
睡眠其实是自私的行为,证据就是不管我们入睡前抱得如何紧,醒来时必定是分开的,各自占据床的一边。但自私的睡眠并不能抹杀入睡前拥抱的温暖。在寒冷的冬天,这种温暖更加显得真切、实在。
对于我毫不掩饰、明目张胆地把他当作热水袋,老鼐颇有意见,说:“你这样太功利主义了。”
我说什么叫功利主义啊,我这是信任你,不然满大街走的都是恒温37度的热水袋,我也没见人就抱嘛。
话出口我自己就忍不住笑了,想象那幅情景:我见人就抱,满大街的热水袋们吓得四散奔逃。
有人说过:一世寒冷,只要有片刻温暖,终究是好的。
这温暖作用于何处?精神还是肉体?是因为心暖了、所以感觉全身都暖了,还是因为全身暖了、所以感觉心暖了?我觉得两者都有。
小时候的冬天,钻到被窝里简直是苦差。那时没有电热毯这种东西,我妈妈用一个输液空瓶装满热水给我暖被窝。可是那瓶水如果不及时拿出来,下半夜就变成睡眠的干扰因素和冷却剂,虽然有不打鼾不磨牙不扯被子的好处,但温暖的效果如何比得上恒温的人体。
就算有500公顷的大房子,估计也是浪费。在寒冷里,温暖就是磁石,让人现形并互相靠近,无处藏匿。自由和温暖还真说不好哪一个更重要。一丈之内,啊不,一米之内,我感觉到你的热气蒸腾。相忘于江湖,不如相依以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