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佳人（一）

又到周末了，适合玩玩情趣，所以我决定写一写才子佳人。

我是个小百姓，没有机会认识举世无双的大才子和大佳人。但活了三十几岁，小才子小佳人还是见过一些的。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俗语要把“才子”和“佳人”对立起来，难道才子就不能佳，佳人就不能才了么？这叫那些才色双馨的子和人情何以堪？不过既然这四个字被人说得顺口了，我这里也就暂时沿用。

先说说佳人。高中时我有个同班同学，相貌清秀，体态婀娜，虽然还是稚龄，也能看出风姿绰约来。这女孩子最引人注目之处，是脑后一根几乎拖到腿弯的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当时班上的其他女生，大多是锅盖头，最多也就扎个马尾辫。那女孩子的大辫子，真是出类拔萃。但美丽当然也是有代价的。我与她同宿舍，知道她每天晚上临睡前要花半个小时来梳头并且紧紧编成辫子。因为第二天一早要出早操，绝对没有时间来梳头，所以要头天晚上就梳好，带着辫子睡觉。至于洗头，据她自己的描述，工作量是“介于洗一件衬衣和洗一件毛衣之间”。

这姑娘每次洗完头，披着一头半干半湿的乌黑的长发，散发着海鸥牌洗发膏的香气，袅娜地走过通往我们教室的走廊，走廊两边的男生集体静默，齐刷刷地让出路来，故意地都扭开头去，目光却像回旋镖一样从不可能的角度自动绕回来，跟随那一头飘逸的长发慢慢远去。

当时我们班主任为了防止学生拉帮结伙或者早恋，想出来的天才主意是隔一段时间就让学生们交换同桌。这位大辫子姑娘身边的座位抢手的程度，如果换了今天，大概会引发几场血案了。要命的是这姑娘不仅漂亮，而且学习好，守纪律，听老师话跟团走，不闹早恋不拉手。在全体男生为她神魂颠倒的同时，她目不斜视，刻苦学习，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做学生代表上台讲话，给凯旋士兵献花，门门功课一级棒，毫不偏科。以至于文理分科的时候，她很发愁地说：“我该选文科还是理科呢？”

进入高三，她觉得每天半个小时的打理头发时间太过浪费，于是在拍了一张照片作留念之后，毫不犹豫地手起剪落，把留了十年的长辫子剪掉了。带着一个朴素的马尾辫，毫无阻碍地进入了一所著名的医科大学。之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很快结了婚并生了孩子。

这位佳人，现在是小有名气的外科医生。丈夫仕途通达，孩子好像也长大了。她的生活道路，可以用“循规蹈矩，一帆风顺”来描述。其实这一点，我在中学校园里逃课看小说的时候就想到了。当时这个女孩子正在教室的第一排听课做笔记，乌黑的大辫子像一条温顺的蛇，慵懒地盘在她的桃红色毛衣上。

高中时代，我还见识过另一个佳人。她是我们的政治老师。事实上她并不是很漂亮，连相貌中等都算不上，但是很喜欢打扮。蝙蝠衫氨纶裤旅游鞋大波浪卷，全是当时时髦的玩意儿，还画眉毛涂口红。所到之处，香风扑鼻。

这位老师的普通话讲得很好（对，在当时我们那一群地方口音严重的老师中，这是毋庸置疑的优点），而且声音甜美清亮，相当CCTV。事实上，她的声音比她的相貌漂亮多了。这位老师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苟言笑。高中三年，我从来没见她笑过。她面容冷漠地、衣着时髦地走在校园里，就像一阵高深莫测的风，慢慢地吹过我们的心头。我与她相遇，胆怯地说“李老师好”，她微微点点头，用黄莺出谷般的甜美嗓音，温柔但毫无感情地说“你好”。我打个寒颤，身上起了一层微微的鸡皮疙瘩，说不出是舒服还是痛苦。

政治老师当时还待字闺中。与她同时进校的一位美丽的化学老师，进校不久就同时受到了历史老师和体育老师的猛烈追求。在化学老师面对两名竞争者左右为难、进退维艰时，我们的政治老师总是独自沉默地、像一个轻盈的影子般飘过校园。

临近毕业，有一天，我偶然在学校的公共厕所里遇到了政治老师。当我看到这位体态娇小、神情高傲、衣着时髦的老师竟然身处那个臭烘烘脏兮兮、连隔板都没有的公共厕所时，我幼小的心灵受到的震撼是无法形容的。我努力向相反方向转过头去，避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老师的屁股上。好在我的目光终于不像回旋镖一般自己绕回来。直到我听到窸窸簌簌提裙子的声音，高跟鞋绕过满地黄白、笃笃地走出去了，我才偷偷转回头，看着政治老师在厕所门口消失的身影，沉痛地明白了一个事实：看起来再怎么样高不可攀的佳人，原来也是要上厕所的。

从此我就不再因为我不是佳人而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