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经

报恩经 

 

听说母亲病了以后，阿隆便不安生了。

 

日暮，烟云蓊郁，他对着祝祷了；夜深，月照着空林树，他就着月光细细画水月观音，边画边想，就算我的功德吧，惟愿母亲……

 

观音赤足站在莲座上，倒提净瓶，一双唇似笑非笑，只眼睛冷冷的，看着阿隆，阿隆也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提笔蘸了云母粉，给观音点睛。

 

仍是冷冷的，这小小的窟，观音的后面，是前人留下的青绿山水，有农妇田头送饭，有孩子聚沙成塔，阿隆想，怎么仍这样湿润润的，似沙洲对江南的一种怀想，因为故国就是这样的，垂柳已清晰可见，稻子接了雨，迷迷蒙蒙，黑瓦的屋子空灵灵，一枝兔葵，一枝燕麦。

 

阿隆像猴子一样爬到洞子中间的方柱上，那里开着一个小小的，珠宝盒一样的龛。他忽觉得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低头一看，是龛梁上盘着的一枚小龙。阿隆摸了摸小龙的头，道：“阿娘病了。”

 

他便攀在龛里，坐在禅定佛的手臂上，重新妆画龛顶的龙纹。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小龙在扯他的衣角，这龙十分磨人，阿隆叹了一口气，放下画笔，低头温言道：“你这样，我怎么画下去呢？”

 

小龙便从龛梁上挣脱了下来，他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的兄弟，阿隆摇头道：“钱又没有多少，回乡……回乡阿娘的病便能好么？”

 

可是小龙很执着，他的角已经长出来了，毛茸茸的，像一支蝴蝶柔软的触须，天宫里供养菩萨的飘带从栏墙上垂下来，打着阿隆的脸。阿隆抬头看她们，她们亦默默看着阿隆，俯身，柔情四溢，舍不得一般地看着他。

 

“好吧。”阿隆道。

 

于是阿隆跨上了弟弟的身子，幼龙动了动，他们飞出了洞子。宕泉的净水啊！波心倒影着他们，越飞越高。阿隆低头望下去，河边的野荷花上坐着韦提希皇后——她是什么时候从他画的观无量寿里溜出来的？——她的浓浓的黑发披在脑后，似在做宝池观，她的样子又熟悉又温馨，阿隆伏在阿弟身上，低头看着，看着，在她身边，那千百朵莲蕾，负着许多化生童子，无父无母，忽而生，须臾灭，是浓黑夜里的点点萤火。阿隆的心中再一次涌现出对他们的羡慕。于是他松开手，从高空直直坠落，坦然地，坠落。

 

于是雨落下来了，下自成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