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racay的浮光掠影
1.
如果交通便捷的话,Boracay或许就不会这么美这么静,这么质朴和安然了。
从深圳出发,出关入关,一路验证件、查行李、测体温,直到香港机场;由香港起飞,两小时后抵达Manila,再过关,又是查证件查行李一番折腾,闸口坐下来,仔细算算,行程才过去了不到一半。
机场里边呆了三个多钟头,才换到另外一部小飞机,飞行将近一个钟头,到达Kalibo机场;从那里,有航空公司的巴士载我们前往Caticlan,车程1.5小时。Caticlan原本是有个机场的,很小,不安全,前阵子刮大风,愣是把飞机从天上吹掉到了地上,小机场遂被关闭。于是这段路改用汽车来行,虽说辛苦一些,但好歹算是安全。
这段路的刚开始,我们看到热带乡野风光,还挺高兴。但是夜逐渐漫上来,车窗外边的椰树和民宅,还有黑瘦的当地人,都统统化成了深黑的影子,嵌在浅黑的夜色中,令人茫然。
司机怕热,将冷气开到17度左右。我们全家短打扮,冻得挤在一起,相互抱着取暖。也不知道外边的路况,猜想大概是狭窄险峻的,因为经常会有紧急刹车,伴着司机警告对面人力车子的鸣笛之声。感觉到巴士在路上扭动,知道它左转了,又右转了,就是不知道要转多少回,才能到达目的地,直怕这车子会forever开下去,熬不到头啊。
那一车的凄清,让我回想起去年在台湾,从阿里山下来,也是下了这车又上那车,兜兜转转,总不到头。后来火车线路干脆断了,我们将行李搬下来,拖着,去等公交车下山。那部公交车也像这一部,大大的,没什么人坐。车上有两个放学回家的当地女孩,好奇地跟我们聊天。她们的父母都种茶,于是告诉我们,冬茶上市了,一定要买,阿里山最好的东西,非常好喝。她们坐了一阵,到了地方,就下车了。一下车,便有村里的一条黄狗迎上来,她们却不理睬狗儿,自顾自把头凑在一起,一边讪笑一边说话,你挤我我挤你地一路走远。她们下车之后,天很快就黑了,将她们居住的小小山村彻底掩盖。狗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更显出山林的寂寞,茶场的寂寞,孩子的寂寞,阿里山的寂寞,旅途中我们一家的寂寞。
从Caticlan机场附近,换乘小巴,到码头坐船;船程10分钟左右,到Boracay码头;基本上算是到了,不过还不能歇下来,需要搭乘当地的“出租车”,人称tricycle,是一种三轮摩托,一辆车子可以载客多至八人左右,顶棚还可载货。孩子们觉得tricycle非常新奇,有点兜风,又有点颠屁股。被它左摇右晃着驮到一个地方,四下里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离住处还有多远,就被一锅端下了车。司机说,机动车不能继续前行,我们得要徒步前往酒店。他说的并不假。我们事后了解到,这种车子虽然窄小,却只能在大路上开。Boracay的主街,像鱼的大刺,旁边斜插许多小刺,通向海滩。那些小刺,是不许机动车通行的。所以当我们终于颠登到了海滩附近,却不能立刻住进酒店。还要拖着行李,穿过砂石满布的鱼刺小路,走到海滩的游客住宿区去。
大概是刚刚下过雨,地面的沙子很湿,有些坑洼处还颇泥泞。我们一家五口,一人拖一只行李,深一脚浅一脚照着人家指出的方向走,再次感觉会一直走下去,forever。
清晨出发,晚上到达。本该近在咫尺的旅游景点,竟然仿若伫立在海角天边。那么黑的天,我们看不到天看不到海,不知道这一番折腾,究竟值得不值得。
2.
好在邂逅了蔡先生。
那是在从Caticlan到Kalibo的巴士上面,这位菲律宾华侨主动与我们搭话,嘘寒问暖,向我们介绍当地情形,比如岛上如何换钱,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语言和人口分布状况,文化习惯,等等等等。我们本来就是一猛子扎过来的,对于当地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再加上一路的颠簸疲惫,在见到他之前,已经感觉十分无奈。正相互讨论着下一步如何打算,被坐在不远处的蔡先生听到,回过头来与我们攀谈。
他告诉我们,他是其它地区的建筑师,也去Boracay,在岛上建酒店。于是我们问了他不少的问题,他都一一解答,还顺带介绍相关情况。从车上一直到车下,再坐船,再坐三轮摩托,蔡先生都主动为我们当翻译和向导,甚至帮我们讨价还价。最后还一直陪我们来到入住的酒店,看我们安全住下了,才默默回去他住的地方。
当晚我们太累,虽然心里感激他,但是已经没有精力留他一起吃饭谈天。只是要了一张他的名片,约好回头一起吃饭游玩。
次日,天高云淡,碧海银沙,前夜胸中的疲累与气闷立刻荡然无存。开开心心玩了一天,下午想起蔡先生,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约着一起吃晚饭。晚上他来酒店找我们,还带着另外两位华侨,都是他建酒店的同事。相互问了好,就向着餐馆密集的区域逛去。随便捡了一家,坐下来,边吃边谈。吃的是自助餐,什么口味的菜肴都有;谈的是世界文化、饮食、政治、教育,天南海北;用的语言也杂七杂八,因为大家的背景都不很单一,我们和孩子平时本来就是掺杂着对话,他们更加如此,每人都懂至少四种语言:菲律宾语、英语、国语、闽南语。
这群背景大不相同的华人,因为极偶然的境遇坐在一起吃饭,彼此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对于各样事物的认识也大相径庭,但是莫名其妙地就愿意信任,愿意连结。此乃旅行当中可遇不可求的收获——就是身为路人,无缘无故得到了善待与接纳,无端被礼遇被信任。
本来约了再见,因为我们要住十天,感觉上有大把时间。但是我们之后的活动,一天天多了起来。他们大概也有工作,又没有认真约定时间,于是到临走,都没有再见。临走之前的晚上,想好了去道别的,偏偏那日出海遇上暴风雨,我着了凉,有些发病,终于还是没去,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走掉了,像所有短暂的游客一样。
这短暂的十天里,我们在这小岛之上,从什么都不知道,到认识了一些熟人,也知道了哪家餐馆的什么东西最好吃,哪家小店的芒果最香甜,哪个海鲜佬最和善。甚至觉得,大概我们会念的关于Boracay的游客经,已经比蔡先生他们几个人会的还多。但是他们馈赠给我们的友善,是我们喜欢这座小岛的开端,是一切了解的起点。或许,他们眼见着游客往来如梭,今天见了,明天散了,不会太在意。可是他们会从此都留在我的记忆里,比海岛的美丽还清晰。
3.
我们入住的酒店,其实就是一个小inn,在比较冷清的Station 3一带。
Boracay沿海排开三个station,其中人气最旺的,是Station 2,酒店、商店林立,到了半夜仍然灯火辉煌。亚洲人爱热闹,所以那一带住着的,很多都是韩国人日本人还有华人。
Station 1是较新的区域,干净漂亮,以Waling Waling酒店为主,比较高档,没有太多大众娱乐设施。
Station 3呢,就是我们住的地方,比另外两个station都便宜,都冷清,但是干净,住宿和走动的人少,摊贩少,杂物少,看见最多的,总是碧海、蓝天、沙床、椰影。沙滩之外的街道窄小,细沙铺成,不入机动车辆,偶尔有人或徒步或踩脚踏车,慢慢悠悠地游动。顶着水果兜售的女人,也总是那一位,水果并不特别好,可是方便。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时候,顺手买一袋来,就着懒散而吹的海风消磨一段时光。
在Station 3的,大多是些欧洲过来的常住客,花不多的钱,一住就是半年一年。在我们的店里,就住着一个德国老头,娶的是菲律宾太太。太太在马尼拉探亲,他便过来这里住上半年。每日清晨即起,沿着海岸线走一大圈,捡一把珊瑚和贝壳。脚踏车也从德国运了过来,下午骑去Station 2的D Mall,买面包奶酪和肉片,回来给自己做三明治吃。他最喜欢捡一种火红的珊瑚,拾到了,就拿给我显摆。我看得眼热,也想捡几件回来。于是沿着沙滩走了很远很远,却都没有收获。原路返回,坐在酒店门前的躺椅上喘气,对大侠说:“肯定是被德国老头儿都给捡光了!”大侠笑:“哈哈,人家老头儿是早起的鸟儿有食儿吃,你起床太晚了!”
正说着,突然眼前一亮,发现找了许久的红珊瑚,面前的地上竟然散落着好几块,就在我们酒店门前的沙堆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我哈哈哈大笑着,抢宝贝一样把那些珊瑚捡来把玩。刚好老头儿出来晒太阳,捧给他看。他乐了,返回房间片刻,拿了许多他的收藏回来,比我的好看多了,富有得令人艳羡。
他倒很大方,从其中挑了几块红得剔透的,放进我掌心,说是送给我留念。又一屁股坐在我身边,没完没了地向我讲述这个小岛上的种种,比如如何吃饭,如何住宿,如何交通方便,一副确信我会再来的样子。而且他还相信,他今天告诉我的一切,当我再回来的时候,一定能派上用场。而且他还相信,当那一天来临,他必定仍旧在这岛上,等着我来向他问安致谢。
这个老头儿,就是当地典型的游客之一。享受着悠闲和快乐,也有一点点孤单寂寞。他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度着假,又暗暗地期盼着有亲朋好友守在身边,像在家乡一样。
4.
另外一种类似的生活状态,我们是在酒店老板身上看见的。我们这位老板,是个台湾人。几年前来岛上旅行,看一眼便爱上了这家店子的大堂,开阔、敞亮、通风、舒爽,举步就到海滩,如同建在沙滩上一样。他立刻跑去找当时的老板,两个小时之内,便把这家酒店买了下来。店名依旧不变,叫作Villa Camilla,用的是头任老板的爱女的名字。
大侠向他抱怨说,岛上什么都好,就是吃不到像样的中餐。林老板便特意买了海鲜,请我们去他家吃中国饭。他所住的,是酒店最棒的一套房子,有诺大的阳台,面向大海。不论什么时候,站上去,就能看到院里的花园,店前那棵倾斜的椰子树,和树后浩瀚的大海。
走上这座阳台,大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WK,这林老板,简直生活得就像一个国王啊!”
是的,在这个安静的岛上,他当了一名寂寞的国王。所以他会请我们来吃饭,只可惜来他店里住的多是欧洲人,否则他的领地可能会显得稍微热闹一些。我们来了,感谢他的饭食,他便感谢我们可以陪他一同吃饭喝酒谈天。谈了许多,几乎都不记得内容了。只记得大侠跟他相约,再过十年,如果我们可以退休,就回来小岛,将他的酒店买下来,自己也当一回国王。
“就怕您到时候舍不得卖哦,”我说。老板听得大笑:“开玩笑!再过十年,我都七老八十了,还会要在乎留着这么一个酒店赚钱么?”
我们当然都知道,他买下这家店,本来也不是为了赚钱的。就是为了在能享受的年月里,好好地享受。虽然这里没有那么繁华,但是它有别处所没有的好。在这里,林老板每天都不关窗不开空调,让海风吹着自己入眠。睡到自然醒,吃过早餐,下楼到大堂坐着,跟员工和客人聊聊天。下午天好的时候,就去玩玩风浪板。遇到有我们这样的中国客人,还可以一起吃顿晚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几乎不记得是几月几日星期几,更不在意哪一天会刮风哪一天会下雨。
5.
海岛人心态的这项好,我们刚到的时候,是体会不到的。住惯了繁忙的深圳,一到埠,就急吼吼地四处发掘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生怕错过了这十天假日的当有享乐。
记得最初在外边吃饭,硬是等了一个钟头,才给上来刀叉;再等一个钟头,才给上来吃的。
点了菜肴,不见有东西上桌,只好先喝啤酒和果汁。我对餐馆老板开玩笑说,再这么慢下去,怕是饭菜还没上来,就已经喝醉了我们。
后来林老板笑着告诉我们说,在Boracay吃饭,是一定不能等到肚子饿了才去找东西吃的,必须得要早做打算。
这是真的!我们住的酒店,房间里有菜单。我们很高兴,一早起来去要早餐。没想到小姐对我们说,要提前至少二十四小时预订,他们才好有时间去买菜,再去请厨师!跟林老板熟络了,聊起此事,他慢悠悠地说:“我才懒得做餐馆生意哩,太麻烦。你们看,我也不催逼员工做什么事情,只要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感觉就好。”
所以Villa Camilla的员工总是乐呵呵的,搂着孩子们亲亲热热聊大天。前台那位小姐,我闭起眼睛都听得出她走路的声音,永远都是一双拖鞋在地板上擦着走,蹭出她独有的脚步韵律。
也是,着的哪门子急,赶的又是哪门子时间?慢慢的,我们就习惯了懒散,不再大呼小叫地催促。
一早起来,踱去餐馆,看着大海喝咖啡。肚子反正不饿,也不必催厨子。放孩子到沙滩上去玩,等果汁打好了,叫他们进来喝几口,再放出去;面包烤好了,叫进来吃几块,再放出去。磨磨蹭蹭把土司吃完,鸡蛋吃完,培根吃完,香肠吃完,果汁喝完,他们彻底回到海边,跳进大海。我和大侠继续坐着喝东西,瞧着太阳光越来越明亮,照满所有视野能及的地方。
想起干点什么,就四邻走动走动,手搭凉棚看天。看着看着,一定会有拉生意的伙计来问:想做什么呢,老板?于是先舒一口气,才问,这天气,钓鱼好不好呢?如果对方说好,就各自分开,他去帮我们准备鱼饵和渔船,我们继续在海里泡着,泡够了,去吃饭,去午睡,不用细约,就那么几个人口,总能再聚拢来,就可以出海捕鱼了。
晚上,孩子玩累了,倒头便睡。天若清朗,我和大侠就到海边去坐着,一边喝酒一边看海。这大海,怎么都看不厌呢?或者更是在听浪涛的声音,在脑子里勾勒出海潮的画面?偶尔会有一两个人,顺着半夜里大海与沙滩相交那一条曲折的长线,缓步而来,缓步而去。我们的身后,有一圈小小的吧台,间或飘几句轻轻的老歌过来,恍惚了我们所居住的时空。
遇有风雨,我们就留在大堂里。这个热带小岛,店家都用一种密实的透明挡风隔板,无风的时候搬到一边,起风了,下雨了,就斜搭在屋檐上,可以做到密不透风。我们请保安将隔板取走几块,让点海风进来。我们选块风力适宜的位置坐定,对着外边看不清晰的风雨。风儿不凉也不热,把斜靠在沙发上的我们吹得困倦慵懒。
正欲睡去,有从海里爬上来的寄居蟹之类,在眼前的地板上迅速穿行,像是拿着盾牌急于撤退的士兵。我们蹲过去,它们会立刻止步,缩进壳内。我们屏住呼吸,过一阵,它们上当,先把触角伸出来试探,接着又大着胆子把眼珠子甩出好远,模样怪趣。我们憋不住笑了,它们立刻就又隐身,小心地等待我们离开。保安此时已经昏昏欲睡了,我们贪玩,把他推醒,问他要不要螃蟹,可以拿回家去吃。他起身,把海里爬出来躲雨的活物都送到图书架子旁边放着,继续回去自己的位子上,听音乐打盹。那些虾蟹哪里肯老实呆着,一会儿就跑走了。保安假装看不见,眼睛似开似合。不是他无趣,是夜复一夜地坐在这里,早看惯了来往的这些虾兵蟹将,不会像我们如此这般大惊小怪罢了。
不去大堂的话,我们也可以坐在自己套房二楼的阳台上,眼前就是郁郁葱葱的椰子树。雨水把椰叶打得油亮,中间缀着沉甸甸的一串熟椰子,总让人觉得,它们会在某一阵夜雨里噗通一声落地,就此进入客人们的睡梦里。
6.
前边写了当地各式各样的一些人,然而真正的当地人,还都没写呢。
接触最多的,是开船的渔民,卖水果和纪念品的小贩,餐馆的侍应生,酒店的清洁和维修人员。。。有些人是一面之缘,有些人则天天打交道。不论见面多寡吧,总之大家彼此都是过客,这十天过后,基本不可能再有缘谋面。难得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认真地对待我们,诚实友善。不是没有骗人混事的,不过我们遇到的,绝大多数都很老实本分。
比如那个驾帆船的Larry,带我们看过两回日落。黝黑、结实、沉默。只在我们需要扶持的时候伸手出来,其它的时候就默默地看着我们,如何在他们劳作的这片土地上玩耍。他总是说,你们是有big money的人。因为菲律宾消费很低,我们真的有时觉得自己是有钱的人,享受着当地人视为奢侈的生活。心里不安宁了,就多给一点小费。但是看他们千恩万谢的样子,又是不忍。
有一次,出海回来,天已全黑,风吹在被海浪打得透湿的身上,瑟瑟发抖。全家拉扯着冲回房间,洗热水澡,换干衣服。匆忙之中,我以为大侠付了钱,大侠以为我付了钱。等到全家收拾停当,一对“口供”,才意识到,船钱还没有付!
赶快抓起钱包,跑到大堂,看见Larry的身影,在酒店门口的黑夜中,悄无声息地。心里骂着自己,嘴里不住地道歉,将钱给他。他没有埋怨,还是老样子,点着头谢我,退回到海边去的船上去。
正准备回房,门口又闪出一个人,是一早兜售珍珠手链的男人。我当时无聊,看了一眼,说是手链太长,不合戴。他走了一个钟头,再回来,已经带了一条短的手链给我。可是我本来并没有要买,就对他摇摇头,不再同他讲话。大概生意也不多,他无事可做,于是一整天,他都就地蹲在我们大堂门前,似乎是在等我,或许会心血来潮,再看看那串手链,或许就把它买了下来了呢!每次经过他,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巴望地看着我。唉,最受不了这种做生意的人,不逼不抢,卖的又不是大价钱的东西。即便我不需要它,我也会觉得,为了那点小钱去拒绝别人,是件不道德的事情。
海滩上卖工艺品的人也是如此。我若不买,她也不气,还捡一些漂亮的珠石送给我和孩子,笑眯眯地同我们谈话;那修指甲编小辫的,在我们身上没拉到生意,照样笑眯眯地,坐着不动,一边看海一边跟我们闲扯两句。他们的神情和风格,还有整个菲律宾的经济状况,都让我觉得这个国家特别地像墨西哥。它们的人民都很贫穷,但是活得都挺快乐,也挺有尊严的。在Boracay一些破烂的民房旁边,我常常可以看到一些教人从善的标语,比如“Be honest, even if everyone cheated you…”也许这些,就是他们即便使用着最破烂的交通工具,都会礼让行驶的原因之一,也是我所说的贫穷中的尊严。
菲律宾人,是受东西两种文明熏陶长大的。所以他们的文化,也东西皆宜。除了饮食习惯,在给小费这件事情上也很明显。如果不给小费,没有人伸手去要,或者根本没有做这项额外的期盼。但是我相信,很多游客是愿意付小费给他们的。他们认认真真努努力力本本份份,除非是初来乍到,像我们刚到那一晚,对于这里充满戒备。否则的话,只要经过一些时日,就不能不对他们产生了信任,知道这些人他们英文讲得不怎么流畅,表情也不怎么丰富,可是他们的无言之中尽是善良和勤恳。
7.
所以当要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到很晚都睡不着。风景呢,我是很爱,但是只要我肯吃那一路的辛苦,随时可以再回来。只是这里认识不久的人们,连声招呼都还没来得及打,从此就将在彼此的视野中消失了。像我这种不再年轻理想的人,越来越清楚,即便我下个月就回来,即便下次再来,还是同样满怀的感触,却也是对着不同的人物了。
读书的时候,常常独自去旅行,走了很多的地方。当年的风景好,因为旅游业还没有这么火热,有原汁原味可供品尝。于是也在路上,有了不需人设防的萍水相逢,令人难忘,也总是在事后继续地联络,继续地维持。可是,终归最后都一一冷淡了。因为旅途不再,旅途中的情怀不再,各自回到或者爱或者恨的固有生活,缺少结伴神游的理由。于是今天,虽然有点不舍,可是也就不努力了,不如就让那些相互的一度关联,留在海风和细沙里好了。
许多人,比如那个德国老头,当我们再来,怕是不再在此常住。不过没有关系的。以前路上认识的朋友,也都早就没有联系。然而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谈话,他们讲话的表情,他们常用的手势,我到今天还都记得。
近来的生活,经过一年的起落,终于平静下来。我如今,带着孩子们,上课,写字,读书,游泳,旅行。风浪来了的日子,我们也不担心。我们坐在向海的桌边,一面学习,一面等着外边的雨停,等着太阳把海面重新照得清澈、湛蓝、宁静。
刘文正:兰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