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荣:中美应建立功能性伙伴关系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中国对外研究中心主任金灿荣。
[中评社北京6月20日电]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中国对外研究中心主任金灿荣19日参加主题为“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经济每月谈会议,并从近期和远期视角谈了中美关系。他表示,中美未来关系应该是开放的,中美关系应该跳出“修昔底德陷阱”,建立功能性伙伴关系。
金灿荣表示,近期来看,现在的中美关系确实比去年初要复杂一点。表象是,美国国内正在进行战略讨论,起因还是对美国自己的看法出现变化,其中涉及外交问题,其中中国占的比例比较大,目前的状况是这样的。美国国内的讨论涉及各个方面。经济方面,美国虚拟经济到底对美国有利还是有弊,是不是华尔街绑架了美国经济,所谓的金融创新对美国意味着什么,这些现在有争论。
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出现了美国政治制度的讨论。1991年的《历史终结》中说,美国的多元民主就是人类的最高形势,人类在生物学意义上还会存在,但是在政治制度意义上不可能再进步了,意识终结了。但这2年有新变化,国家能力被放在第一位,法治第二位,民主第三位,说明美国现在内部反思很深入,包括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多元主义文化对美国的利弊。这是因为美国现实遇到的问题,美国经济在欧美日三强中恢复地最好,但是老百姓感受不多。在美国主要是大公司经济形势好,特别是国际化的大公司,资金流充分,可是资金没有流通到实体经济里,中小企业没有分得红利,所以美国经济有问题。
美国社会矛盾也比较突出,特别是种族矛盾,政党政治僵局,这个基本状况使美国开始忧心忡忡,然后开始做全面反思。思考中不可避免会涉及对外关系,这就产生了两种思潮,一种是新奥巴马主义,他自称是不犯错误主义,中国有学者说是“韬光养晦”。另外有一种,是说美国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就算世界有人开始不看好美国了,我们也不能退缩。所以共和党这时要往前进,美国的大战略也就是积极的。
中国是美国对外关注的焦点。关注点之一是中国内部的发展方向。中国国内有专家认为,中国辉煌是短暂的,但多数人认为长久的。在此看来,美国仍会跟一个不断壮大的国家在打交道。还有人建议说,美国必须与中国建立伙伴关系,否则他没有更好的出路。对中国的第二个关注点在于中国国内的政治动向,美国期待中国成为经济发展、城市化、中产阶级化,出现市民社会,然后政治民主化。但是现在好象势头不对,中国现在是“三个自信”,这让美国人很失望。美国现在拿捏不好中国的政治动向。
关于中国的战略动向,现在有争论,但是还没有下结论,但这可以根据中国的最高领导的性格、意识形态、政治选择来判断。美国处在战略辩论的关键期,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是外交,但是我觉得现在还没下结论。在这个背景下,即将举行的“第七届中美战略经济对话”,还有“第六届中美人文交流高层磋商”就非常的重要,这为中国解释自己的政策提供了机会。
另外,现在国内民族主义爆发,尤其在网络上非常明显。在这样的背景下,现在中美关系就很微妙的,气氛是比前几年差一些。但是,中美关系必须搞好,至少中国和美国政府还是冷静的,正在积极筹备月底的对话。我相信,这个对话可以一定的发挥稳定作用。我们都非常期待9月下旬习主席的访问能成功,这能让中美关系恢复稳定。
金灿荣认为,中美关系的未来是开放的,不一定成为伙伴,不一定冲突,也不一定对抗,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我们今天的努力。
怎么看未来的中美关系?他说,首先要从起点讲起,从2010年开始,中美就进入到了“修昔底德陷阱”,大家都应该知道这个词吧。修昔底德认为,新兴大国和守成大国矛盾很难调解,往往最后结局是打仗,后来西方的历史不断地在重演这个悲剧。从新兴大国、守成大国的关系来讲,我认为,2010年中国和美国就进入到这个阶段。2014年开始,“修昔底德陷阱”效应发挥出来了。
未来中美关系最大的问题还是战略不信任。美国永远觉得我们在挑战它,这是最大的矛盾。除此之外,中美还会遇到越来越多的问题,而且新老问题并存。老问题是三个T,即贸易、台湾、西藏问题。随着2016年台湾选举的到来,台湾问题还会有某种程度的上升。另一个方面,新问题现有以下八个:
一是地区领导权竞争。中国经济不断地增长,这会带动地区发展,所以越来越多的国家发展是与中国连在一块的。经济联系到一定程度以后,自然战略也要考虑进去。于是,即使中国主观上没有任何意识要挑战美国,但是美国会认为中国在亚太地区在排挤它。
二是中国的军事现代化。美国的霸权由四根支柱构成,一军事优势,二高科技优势,三金融主导权,四是软力量,就是影响力,但是其中硬中之硬应该是军事优势。中国军事现代化速度非常快,这在美国看来就是非常大的一个挑战。对美国来讲,欧洲和日本是他的盟友,他对他们是有控制力的,所以他们军事现代化的水平速度是美国决定的。俄国是一个熟悉的对手,俄国军事没有潜力,制造业没有前途,也没有市场竞争力。印度在美国人眼里也不是问题,他唯一害怕的军事力量就是中国。人类工业市场最强大的在中国,中国拥有世界上体系最完善的工业。所以在这个基础之上,有强大的工业,一定有强大的军事。没有工业,军事现代化是假的,是水中月。这样就带来一个新问题,中国技术这么强大的军事工业,军事现代化是非常恐怖的。
三是网络。现在网络上的博弈是很厉害的,包括太空、电子和雷达。中美现在的竞争除了传统的陆海空,现在正在往无线空间扩展。
四是中国产业升级,人民币国际化。我认为中国的产业升级进展很顺利,人民币国际化现在也很顺利,这对美国具有挑战性,这会使得中美的经贸关系从原来的互补性变成竞争性。而且我个人有一个大胆的预测,等我们的大飞机进入市场那一天,就是美国认知改变的那一天,因为一旦他的王牌飞机受到挑战了,美国认知就会改变。
五是中国要走向海洋。这对美国来时也是非常大的挑战,美国原来认为中国是陆上强权,他是海上强权,大家可以各得其所。以前美国司令布莱尔访问北京之前在飞机上讲,亚洲的大地是中国的,天空和海洋是我们的。现在中国说大地当然是我的,海洋以后也是我的,习总说“太平洋足够的大,容得下中美两国”。
六是中国国内政治多元化。总体来讲,这对中国经济发展是好事,但在对美政策上有问题,国内现在要达成对美的共识越来越困难,国内政治开始干扰对美决策。并且,原来美国国内政治干扰中美关系,现在出现了中国国内政策开始对对华政策有影响。
七是中国模式在不久将来会出现。中国政府态度现在是低调的,不承认有中国模式,我们说现在还在摸索中国道路。但是我估计再过几年,美国学界会有一个共识,针对中国有一个中国模式,治理效力也是不错的。
八是美国现在开始变得不自信、焦虑,所以美国比以前难打交道。三个老问题,八个新问题,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是第三方干扰。原来中美走在一起是因为苏联作为第三方因素,但冷战以后有20年时间,第三方因素变得不重要了,中美双边因素更突出。但是最近第三方因素又出来了,还是好几个。“修昔底德陷阱”上会产生根本的战略怀疑,再加上老问题、新问题和第三方问题,未来10年中美关系比以前要困难。
他认为,中美关系未来的结构是开放的,并且有条件处理好。我们的条件是分三个方面:
第一个是老游戏、新选手。中美现在是两个新选手。跟历史上所有对手相比,我们有如下新的东西:一是超大型国家,块头特别大,中国14亿人,中国肯定是超大型国家;美国在经济上、地缘政治上跟加拿大是分离的,地缘经济上是合体的,他们两个合起来将近2,000万平方公里,也是超大型国家。超大型国家物理含义就是,两家不要期望把对方击败,再不喜欢对方也只能凑和着过。
二是两国都是文明型国家,是靠价值观集合世界,所以包容性更强。中美之间社会文化也有很多共性,都是务实主义的、实用主义的、个人主义的国家,我认为,中国人都是真正的个人主义者。还有就是,我们都很重视软力量,日本没有软力量,上来就动家伙,俄国也一样。中美不一样,都觉得自己有理,振振有辞,先吵一段时间再说,不是马上动手的国家。
再一个是老游戏、新时代。我们这个时代跟100年前英德打一战有几个不同:第一还是核武器,所以中美不会直接交手。美国的市民社会很强大,现在中国的市民社会也很强大,我们的英雄是马云,美国人崇拜的是比尔盖茨,现在小孩子都喜欢做小米、阿里。市民社会本身是反战的。另外,国际组织和国际法律一百年前更刚性化,现在有联合国。
还有一个学术的结论,我们这个时代是以美国为中心的洛克主义时代。19世纪,欧洲主导的国际关系是霍布斯主义,是丛林政策,弱肉强食,那个时候一个国家要成为列强,一定要有殖民地,爱欺负人。但是20世纪美国主导的国际关系体系里主要是洛克主义。洛克主义是法治主义,于是就有了代表全球法治的国际法、国际组织、联合国等。在洛克主义时代,一个国家的崛起不需要殖民地,而是需要占领实际市场的份额。
最后一个让我们对中美关系有信心的是,过去从1972年开始到现在43年,中美交往留下了积极的遗产。包括经济相互依赖、社会联系非常多,我们已经有了不少共同解决问题的经验,中美之间有93个副部长及以上级别的战略对话机制。
最后金灿荣做结,未来10年中美关系一定是不平静,非常艰难的,但是不要悲观,未来还是开放的。中美关系跳出“修昔底德陷阱”,建立功能性伙伴关系还是有希望的。中美之间要成为制度性伙伴不可能,因为之间的矛盾确实摆在那里。如果成为功能性伙伴是可以的。什么是功能性伙伴,主要表现是议题合作,纷争解决不了,但是我们控制住。这是中美关系能达到的一个最佳的结果。
2015年5月30日,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PLA副总参谋长孙建国与美国防长卡特交谈。